苏淮摇了摇头,“不曾,出入馆驿的人员和物件,兄弟们都仔细检查过,这两日只有进没有出。”
容成业又问,“馆驿有几个门,可都有禁军兄弟把守?”
“一个正门,两个旁门,都守得严丝合缝,东西绝对不会从大门运出去。”苏淮是上过战场的,治军向来严明,他说没有,那定然没有。
“狗洞呢?”
苏淮有些迟疑,“这——”
容成业当机立断,吩咐道:“劳烦苏指挥使将所带禁军分一半,沿着馆驿外围再仔细摸查一遍,特别是院墙、狗洞等容易让人忽略的地方,剩下的把住馆驿各个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入。”
“好。”苏淮当即应下来,对着手下一挥手,手下即出门传令。
容成业又对着身后的随侍道:“去把馆驿外大理寺的兄弟们喊进来,传我命令搜查馆驿,尤其是这些胡旗人住的屋子!”
“诶!你们什么意思?”巴雅尔叫嚷起来,“明明是你们的人偷了我们的天石,怎么搜我们?”
容成业冷笑一声,将黎至清手中的单子抽回来,朝着巴雅尔晃了晃,“这上头的人,都是京畿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他们一个个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也家财万贯,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谁会费心思偷你那块破石头。倒是你们自己,监守自盗的可能性大些!”
黎至清略显诧异地瞧了容成业一眼,虽然黎至清亦赞同此事极有可能是胡旗人监守自盗,但这块天石到底是要献给成祯帝的贡品,直接被容成业划分到世家子弟不屑一顾的范畴,着实有些口无遮拦了!
容成业吩咐完,又问道:“此事报晋王殿下了么?”
馆驿事宜皆由杨宜年负责,赶忙道:“本来想报,被秦王殿下拦下了,说他来处理此事。”
呸,就会逞英雄讨女人欢心!容成业暗骂一句,才道:“虽然秦王掌管枢密院,但此次胡旗来使接待由晋王主理,没有瞒着他的道理,杨都承旨赶紧去报。”
理事这个理,但杨宜年到底是枢密院的人,秦王不让上报穆谦,他打心底里还是向着秦王,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苏淮见状,面色的淡淡接了一句:“杨都承旨为难的话,此事可由我禁军去报。”
“诶,这感情好。”杨宜年立马应承下来,感激地朝着苏淮一笑。
黎至清一落座就在思索整件事情,见容成业已经快刀斩乱麻的处理好,他才顾上打量一下枢密院都承旨杨宜年,杨宜年其人约摸着已经而立之年,处事竟然还没有未及弱冠的容成业周全,黎至清忍不住蹙了蹙剑眉。
容成业吩咐完,刚想放两人去办差,一下子想到自己把戏唱完了,不太合适,立马转头看向黎至清,“黎兄,你看还有什么补充吗?”
黎至清素来有成人之美,不爱强出头,加之方才容成业问案颇具章法,且思维敏捷处事果决,在查案一事上才能远胜自己,他便一直安心做着陪衬,如今被点,黎至清略作沉吟,才向着杨宜年和苏淮问道:
“自打胡旗使团入驻馆驿,两位大人可有发现不寻常之处?并不拘着这一两日。”
杨宜年疑惑道:“左司谏的意思是,此事早就开始谋划了?”
黎至清温润一笑,“猜测而已,黎某现在最怕,等咱们将馆驿里里外外翻遍了,却一无所获。”
第131章 天石(中)
这话落在杨宜年耳中,乍一听是在质疑容成业的判断,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拿眼神直瞟容成业,生怕容成业脾气上来,对着黎至清也来一出拳打脚踢,就更不好收场了。
“这——这——”杨宜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倒是容成业,丝毫不见愠色,反倒是眸子一亮,对着黎至清颔首道:“其实这也是我怕的。”
众人只当他怕搜不到天石无法交差,纷纷劝慰着,只有黎至清从容成业无奈地语气中听出了他意。此刻,他们二人都明白,此事除了监守自盗,更像蓄意为之。既然胡旗人早有预谋,想借此损伤大成颜面,乃至影响和谈,那天石定然不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
容成业与黎至清交换过眼神,又换上了方才不苟言笑的面容,“左司谏问话了,你们还不赶紧回话。”
杨宜年不敢怠慢,仔细回忆一番,连日来除了络绎不绝的世家公子,仿佛并无可疑之人、可疑之事,摇了摇头讪讪地笑了笑。
“一件可疑之事都没有?那有没有不该出现在馆驿的人?”黎至清循循善诱。
杨宜年苦着脸想了一会儿,“若非要有的话,就是赵太医,馆驿是配有医官的,本不该惊动他老人家,是秦王殿下将其请来的,为公主殿侍疾。当时咱们怕出事,都殷勤伺候着,结果公主殿下活蹦乱跳,丝毫不见病态,咱们虽然好奇,也不敢多问。”
“赵太医?可是须发尽白的那一位?”黎至清对这位太医有些印象,当初他刚入晋王府,穆谦曾请其为他医治,一张方子便止住了他旧疾的恶化。
杨宜年抬着脸回想的功夫,容成业把话接上了,“太医院姓赵的太医就这一位,不会是旁人。据我所知,这位太医素来明哲保身,谁家请他,都会卖个面子,从不肯轻易得罪人,这多年一直规行矩步,这种有损邦交的事,他不会做的。”
杨宜年附和道:“是这个话,赵太医那位老爷子,来回就带了一个药箱,就算把那天石敲碎了,也装不下。”
黎至清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苏淮,“子澈这边有什么发现?”
苏淮想了想,清晨的确有一件小事,但看起来与眼前之事并无关系,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子澈?”黎至清轻轻唤了一声。
苏淮蹙了蹙眉,迟疑道:“先生,不寻常之事的确有一件,但瞧着与此事并不相关。”
黎至清朝他鼓励地笑了笑。
苏淮立马道:“今早刚入卯时,朱雀营的兄弟在偏门拦住了一位胡旗使臣,他身上背了个小包袱,探头探脑,形迹十分可疑。兄弟们拦下了他,打开包袱发现里面乃是大成专门为胡旗使臣订做的华服,不过已经脏污不堪。细问之下才知,他觉得衣袍值钱,想拿出去变卖,又怕被发现,让胡旗丢了面子,这才想着弄得脏些,反正盥洗过后,衣料装饰都是值钱的。”
苏淮说完,忍不住用鄙夷的眼光看向了巴雅尔。
原来,大成赠送各国来使的华服华贵异常,胡旗人收了后,都舍不得自己穿,而是偷偷将其典当变卖换成银两,等到有人提起那些衣裳,他们则打肿脸充胖子,说那些衣裳没有他们的皮袄好,他们才不会穿。
其实,各国来使将大成朝廷的赏赐变卖还钱的事根本不是秘密,布匹绸缎、古董字画、香料茶叶只要能换钱的,他们通通不会带出京畿,他们只认真金白银。
杨宜年见苏淮将此事抖搂出来,面上有些尴尬。
“山猪吃不了细糠!”这些事容成业自然也晓得,冷笑一声,忍不住嘲讽一句,而后又对着黎至清道:“黎兄可有什么想法?”
黎至清低头垂眸思索半晌,坦言道:“并无头绪。”
容成业见状,直接拍板,“既如此,那就先按方才所说,现在立马去办!”
众人领了任务,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杨宜年无事可做,则带着他枢密院的官员,围在容成业和黎至清跟前殷勤伺候着,指望他们赶紧把天石找回来,好避免一场不必要的外事争端。
黎至清被杨宜年聒噪地脑仁疼,寻了个借口出了正屋。只携了银粟出来,黎至清才顾上好好看看这馆驿。院内正中央乃是一个水池,现下天寒地冻,水池中已经结了冰,水池中央是一座假山,看起来光秃秃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黎至清正对着水池出神之际,身后传来了杨宜年那阴魂不散的讨好声。
“左司谏怎么站在这儿,如今虽然三九天刚过,但还冷得要命,赶紧进屋吧,别着了风寒。”
黎至清回神,指着水池问道:“杨都承旨,这池中的水是何时结冰的?”
杨宜年回忆了一下,“池水自上次落雪结了冰,一直未融化,有些日子了。”
黎至清若有所思,“上次落雪仿佛是胡旗人进京之前?”
杨宜年忙道:“当然,这水都冻上好久了,结结实实!”
两个人正聊着,苏淮带了一人进了馆驿,黎至清定睛一开,跟着苏淮来的人竟是正初。
苏淮没搭理杨宜年,直接向着黎至清走来,“先生,天石丢失一事,晋王殿下已经知晓,令我等务必配合先生,先生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就是。”
“多谢。”黎至清客气颔首。
“殿下还遣了正初兄弟来,有话带给先生。”苏淮说完,递给杨宜年一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走,杨宜年还想再热络几句,并未看懂苏淮的眼神。苏淮见状,直接上前一把揽上杨宜年的肩膀,“杨都承旨,关于这馆驿的构造,末将还有几个地方想要请教,咱们屋内一叙。”
不等杨宜年做出反应,就被苏淮软硬兼施地拖走了。
正初见没了外人,立马笑嘻嘻地凑到黎至清身边,把穆谦的嘱咐一一道来,“先生,殿下让跟您说一声,通敌之事有了眉目,为搜集更多的证据,他得去城郊禁军的案卷库翻案卷,这两日怕是回不来,让先生莫要担心,等他回来给先生带点心。”
黎至清听了前半句先是欣喜不已,等听到后半句就只剩下哭笑不得,“好,劳烦正初小哥好好照顾殿下,城郊条件比不得城内,切记防寒保暖。”
“先生放心!小的可是自小照顾殿下的,不出了岔子!”正初极为乖觉,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又压低声音道:“殿下还说,天石这个案子,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能查出来就查,查不出来也不必为难,万事有他顶着,先生只管放宽心。”
此言一出,黎至清心头一动,一股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
与正初闲聊的功夫,穆诣带着苏迪亚回来了,苏迪亚面上丝毫不见天石丢失的忧愁,喜气洋洋地挽着穆诣的胳膊,一副小女子的娇憨模样。反倒是穆诣,没想到这么冷的天,院内竟然有人,略显尴尬地把胳膊抽了出来。
秦王大驾归来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容成业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屋内出来,与黎至清站在一处,在天寒地冻中听穆诣聒噪。
“查的如何了?”穆诣端起王爷架子。
容成业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启禀殿下,经初步排查,大约是监守自盗,下官已下令封闭馆驿,里里外外搜查。”
苏迪亚一听,面色冷了下来,凑在秦王身边,操着一口软语,泫然欲泣道:
“苏迪亚就是一个女孩子,因为仰慕大成、仰慕秦王殿下,这才跑了好远好远的路来到这里,还心甘情愿献上长生天的馈赠,没想到不仅丢了天石,我的子民还被怀疑成偷东西的坏人,秦王殿下苏迪亚好难过。”
黎至清听了这话,忍不住低头,抬手在眉心处掐了掐。
穆诣被这软语一哄,立马脾气上来了,“容成业,说他们监守自盗,你有证据吗?本王不许你诬陷公主一行人!”
容成业虽然心中不屑,但不好大庭广众之下让穆诣下不来台,只得强压着一口恶气道:“证据已经在找了,想来很快能有结果。”
穆诣见苏迪亚一脸崇拜地瞧着自己,继续耍着威风,“很快是多快?本王先时说了,就给你三天时间,后天本王会再来,你要是结不了案,本王必治你失职之罪!”
容成业气性也上来了,下巴一扬,笃定道:“后日定能结案,我容成业说到做到!”
穆诣哼了一声,自觉威风还没耍够,又添一句,“案件查清之前,你们谁都不能离开馆驿!你们什么时候跟本王把案子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才能走!”
穆诣说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安慰了苏迪亚半天,这才转身离去。
穆诣刚走,正初第一个不守规矩,大摇大摆的朝外走去,门口禁军要拦,被正初一记爆栗敲在脑门上,斥道:“老子又不是来查案的,秦王又不是我主子!”
正初这话说得巧,一来点明秦王只让查案的留下,二来也让禁军明白,晋王才是他们的主子,禁军中有人认得他是晋王身边的小厮,赶忙放行。
穆诣下令留人之事丝毫未影响容成业的心情,抱着胸看完正初这场热闹,这才优哉游哉踱步到黎至清身边,笑道:
“听闻这馆驿的菜色不错,黎兄,看来咱们今日得留下尝尝了。”
第132章 天石(下)
晚膳时,容成业自诩公事在身,不便与胡旗人过多接触,婉拒了苏迪亚共同进膳的邀请,只邀了黎至清一起,留了杨宜年和苏淮作陪。
容成业因着才能卓绝、家世超然,素来清高,对苏淮、杨宜年之流根本不屑一顾,反倒是对黎至清十分客气。而黎至清并未因容成业的热络而过分亲近,始终以一副客气疏离的态度,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晚膳过后,黎至清有心再摸一摸馆驿的情况,借着消食的由头在馆驿中游走。虽然此事已基本确定非京畿世家子弟所为,黎至清可以全身而退了。但事涉穆谦,黎至清还是想把事情处理干净。
白天黎至清已经观察完了前院,这次奔着后院去了。后院中有一颗雪松,高约十丈,清苍挺拔,为这肃杀的冬日增添了不少生气。黎至清不禁驻足多瞧了几眼。就这一会儿功夫,容成业也溜达到了后院,见到黎至清,热络得上前攀谈。
“黎兄,听说你去了北境战场,而且还是北境守军的军师,你能讲些你在战场上的故事么?”容成业提到北境,眸子放着光,一副热切的模样,再也不见先前查案时的成熟稳重。
容成业的背景,方才黎至清已经从苏淮口中知道了大概。他是襄国公府容家长房嫡出的幼子,母亲虽然是襄国公的续弦,但身份极为尊贵,乃是今上的异母妹长华长公主,是以容成业虽然是继室所出,但无人敢轻视他分毫。有着这样的身世,容成业敢以雷霆手段对待胡旗使臣、敷衍穆诣,就能理解了。
容成业幼时曾立志驰骋疆场杀敌报国,奈何世家鲜有让嫡子从武还上战场的,容氏也不例外。最终容成业拗不过家里,亦不愿去禁军领个巡防的闲差,便一头扎进了大理寺。如今年逾十七,已经破过不少案子了。
黎至清刚想说,战场没有他想得那么光鲜亮丽,更多的是血肉横飞、是生离死别,那些能够传到的京畿的故事,都是以血的代价写就的。但是看着眼前少年一脸赤诚地瞧着自己,又于心不忍起来,温润一笑,捡着穆谦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讲与他听。
“啊!城楼上双箭齐发救下肖家二哥,月下孤身诱敌,毁了突击旗,晋王殿下真是有勇有谋!我爹的眼光果然没错!先时因着他纨绔之名太响,我还同爹爹吵过,诶,不说这个了!”容成业听着这些事,眼睛都开始放光了,刚说完琢磨着不大对,“黎兄,你方才都是在讲晋王,怎么不说说你自己的故事?容修哥哥不是个轻易服输的,可他对你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都是晋王殿下御下有方,黎某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黎至清轻轻一笑,不贪功不炫耀,低调内敛,反正他所求的,从来不是这些。
黎至清不知道的是,容修与容成业私交甚笃,知道容成业对战场向往,容修时不时会写信给他讲述前线战事。容修的信客观公正,北境能打胜仗,除了穆谦英勇善战用兵如神之外,更少不得黎至清运筹帷幄出谋划策。
黎至清越是谦逊,容成业对他越是钦佩,又缠着黎至清,非要让他讲他自己的故事。
黎至清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得又捡着一些不太重要的事说与他听,说着说着又会不自觉地扯到穆谦身上。
容成业拖着腮,若有所思地听着,“黎兄,你还真是三句不离晋王殿下啊!”
黎至清顿时有些茫然,“有么?”
容成业认真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你很欣赏他的!”
黎至清未置可否,他承认自己对穆谦高看一眼,但他只愿意骗自己,那是因为穆谦是他的主上,仅此而已。黎至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天色,略显歉意道:
“瞧着时辰,仿佛已经入了戌时,黎某该回去休息了,容兄自便。”
容成虽然还想再聊一会儿,到底不好强人所难,放了黎至清离去。
黎至清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句,“黎兄放心,这天石我一定能找出来!”
黎至清脚步一顿,转身瞧见容成业笃定的眼神,满脸都是不服输的韧劲,心中难掩赞赏之情,朝着他微微颔首,笑道:“好!”
这大成的世家子弟虽然大都不成器,好歹还有一两个例外!不过,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黎至清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黎至清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就被容成业的手下搜查房间的动静吵醒了。
等到晌午,容成业已经带着人将馆驿内外里里外外搜了两遍,如二人所料,果然一无所获。
一个上午,容成业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而苏迪亚则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娇滴滴得在容成业身边打着转,闹得容成业更加烦躁。午膳刚过,容成业下令,将馆驿内外再仔细搜查一遍,只要尺寸能容得下天石的器具,无论贵贱,一应拆了细查。
容成业担心第三次翻查馆驿人手不够,与苏淮商量着请禁军协助,苏淮二话不说,带着朱雀营的兄弟们亲自动手。
可就算这样,到了第三日晌午,依旧一无所获!
这两日,苏迪亚在容成业身边讨了个没趣,又去找黎至清。奈何银粟就跟防贼一样盯着她,生怕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对他家先生不利,苏迪亚再次折戟。
眼见着三日之期将至,却仍不见天石踪迹,黎至清心中也有些焦急。寻物一事他并不擅长,只得去分别寻找苏淮和杨宜年唠家常,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等黎至清找到苏淮时,他正带人在后院搜查,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句咒骂声。
“烂心肝的,竟然往我的雪松下撒灰土!”
“还敢弄坏爷爷的芍药!”
“爷爷要扒了你的皮!”
咒骂之声不绝于耳,黎至清忍不住蹙眉,“怎么回事?”
苏淮笑了笑,“早上花匠师傅来打理花木时,在雪松的土里发现了些杂土,觉得是胡旗使臣故意使坏。加之那些胡旗使臣不认识花木枯枝,还当着花匠师傅的面,踩折了他几枝芍药,这下彻底惹恼了那老师傅。您瞧,这都骂了一上午了,兄弟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怎么没人去劝劝?”黎至清有些无奈,在馆驿内骂骂咧咧,局面未免太难看了些。
苏淮笑道:“那老师傅跟谢枢密使沾着亲呢,枢密院的同僚都不敢去招惹,咱们禁军兄弟是粗人,怕一言不合再动起手来。”
黎至清本想忍下,奈何觉得实在有碍观瞻,若传出去定然有损大成和穆谦的颜面,自顾循着声音去找那花匠。雪松下,老花匠拿着锄头,坐在篱笆前,骂得正起劲。
“老丈,发生何事了?”黎至清耐着性子问道。
老花匠一看来人穿着官袍,一副儒雅的模样,不好意思再骂,转而委屈道:
“大人,不知道哪个坏心肝的,往雪松里头放灰土,这些灰土里头都是碱,幸好老头子发现得及时,要不然这雪松就烧死了!老头子我伺候这棵雪松快十年了,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就这些北蛮子来了以后,还把芍药当枯树枝踩,这些灰土跟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有着先前胡旗人偷卖大成赏赐的事在前,胡旗使臣在老花匠的眼中已然成为又贪又坏有爱沾小便宜的人,加上芍药又是当面踩坏的,一口咬定这碱土也是他们放的!
“去给老人家倒杯茶润润嗓子。”
等着银粟端了水来,黎至清接过送到老花匠面前,才又温声劝着老花匠,“老丈莫要再骂了,当心气坏身子。他们都从草原上来的,压根分不清酸土、碱土,也不知雪松适合什么土壤,更不知道这碱土从哪里弄来了,也未必是他们。”
“碱土哪里不好弄?”老花匠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也不接茶杯,直接朝着地面跺了几脚,“这下头,有一层都是灰土,当年老头子栽这棵雪松,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雪松的根隔开!而且,前段时间,有个小子偷了衣裳出去卖,上头都是碱土,肯定是他……”
后面老者的絮絮叨叨,黎至清已经听不进去了,脑中将事情过了一遍,赶忙冲着苏淮道:
“子澈,快!去抓你上次拦住的那个卖华服的胡旗使臣!把他房间的氍毹掀了,看看哪里有挖过的痕迹!银粟,去知会一声容少卿!”
容成业得了信,立马赶了过来。氍毹下,有一方地板有撬动过的痕迹,掀开地板,下面的土果然是新翻过的!苏淮检查了一下,发现土层紧实,未有中空的地方。若是直接挖下去,要挖到何种程度,谁也不知道。
先时那位胡旗使臣名唤巴尔斯,已经被捆成了粽子跪在地上,一边喊着冤枉,一边大骂大成偷了天石还欺负他们!
容成业飞起一脚把人踹翻,然后踩在他的喉管上,问道:“你们不是信奉长生天吗,现在你只要对着你的长生天说一句,天石不是你偷得,爷立刻放了你。”
巴尔斯了愣了一刹,正是这一刹的犹豫,被黎至清和容成业捕捉到!天石的丢失,跟他脱不了关系!
奈何后面容成业怎么拳打脚踢逼问,巴尔斯都不肯再发一言。
“黎兄,咱们要不直接挖吧!”三日之期已至,容成业沉不住气了。
第133章 连环(上)
日落西山,局面尚未打开,黎至清也有些着急。不过直接挖下去,黎至清有些犹豫,京畿不比别处,一个弄不好,怕会惹出比天石丢失更大的事。
容成业见黎至清踌躇,劝道:“黎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京畿地下水道丰富,遍布暗河,一旦水道被毁,水漫京畿,你我都担不起这干系。不过,咱们循着痕迹慢些挖,就未必能挖到水道。”
“早些年还能冒险一试,可去年雨水充沛,连西北都差点决堤,咱们不能拿着近百万京畿百姓的性命冒险。”黎至清说完,咬了咬牙,又对着苏淮吩咐道:
“从前郁相在时,曾经亲自带人勘测地下水道,寻得许多暗河,绘制成京畿水道图,若黎某没记错,该图应该存在禁军巡城司。子澈,你派个兄弟去寻一下。”
此话一出,苏淮和容成业都是一愣,郁弘毅离京那年,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对此事闻所未闻。不过,北境之事在先,信赖黎至清的判断已经成了习惯,苏淮当即领命而去。
苏淮前脚刚走,黎至清又对身边的银粟道:“银粟,你一起去。”
银粟略显迟疑,担忧道:“先生,这样你身边就没人了,这馆驿内可都是胡旗人。”
黎至清何尝不知这道理,但苏淮的朱雀营隶属殿前司,穆谦这会儿不在城内,若没有穆谦身边的人出面,黎至清怕巡城司不会给苏淮的人面子,笑着安抚银粟道:
“无碍,不是还有禁军的兄弟们在,没事的。你快去快回,馆驿内的情况耽误不得。”
银粟拗不过黎至清,只得追了出去。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容成业只得安排人,先把巴尔斯房间的地板起了,循着先前的痕迹,缓着劲挖着。等有了图纸,能避开暗河了,他们才好放开手脚。
容成业从小到大哪儿遇到过这么憋屈的事,对绑成粽子的巴尔斯越看越不顺眼,上去就是一脚 ,恨恨道:
“若非时间不够,把他送到大理寺去,有个一两日,该吐的就都吐出来了。”
馆驿内的动静惊动了苏迪亚,匆匆赶来时还带来了秦王。苏迪亚面上丝毫不见心虚,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笑靥盈盈地瞧着众人,等瞧见巴尔斯,睁大了水眸盯着容成业和黎至清,委屈道:
“你们这是做什么,巴尔斯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对他。”
容成业世家出身,惯会打官腔,面对楚楚动人的苏迪亚,丝毫不见惜花之心,不咸不淡道:
“公主莫急,天石之事我等已经有了头绪,请巴尔斯大人配合一下罢了。”
苏迪亚仿佛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泫然欲泣,“你们有证据吗?怎么能随意冤枉人呢!”
说完,立马拽了拽穆诣的袖子,然后用一双深情又无助的大眼睛瞅着他。
穆诣早被苏迪亚的温柔乡迷昏了头脑,加之穆谦主理使臣接待,他心中早就憋了一肚火,巴不得把事情闹大,立马道:
“这都第三日了,容少卿和黎左司谏找到东西没有?若还没有的话,你们就都别干了,现在就跟本王去枢密院问话!”
容成业丝毫不怯场,直接回怼,“说好三日,秦王殿下未免太心急了些!我和黎兄是前日上午到的,三日之期乃明日上午。”
穆诣素来沽名钓誉,不肯落人口实,“好,那本王就再等一夜,若是还找不到,那就别怪本王不给你留体面了!”
穆诣说完,拉着苏迪亚要走,被苏迪亚拦住,指着巴尔斯哀切道:
“殿下,我们的勇士,他怎么能受这样的侮辱呢!”
“容成业,放人!”穆诣当即下令,“你有证据证明这位使臣与天石失窃之事有关吗?要是没有,就立马放人!”
容成业一时顿住,天石失窃与巴尔斯有关,全凭他与黎至清的判断,找不到天石,灰土、华服这些都算不得最直接的证据。容成业刚想再跟穆诣争执两句,却见黎至清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容成业一下子反应过来,就算现在手中扣着巴尔斯,碍着他使臣的身份,他们也无法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逼供,只得让穆诣和苏迪亚把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