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蝉坠落by丁墨
丁墨  发于:2024年1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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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轻鹞没答,只是又喝了一大杯,低头压下眼角湿意,然后抬头笑着说:“谢谢。我这不是笑了吗?”
“切!”另一个舍友说,“笑得比哭还难看。不过,以后还是要多笑,别什么都挂脸上,不然别人一下子就摸清你的底了。老师不是说了吗,咱们干刑侦的,最重要的就是心思深、稳重!”
第二天早上,李轻鹞酒醉醒来,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又笑了笑。
她想室友说得没错,她真的不太会笑了。
原来,笑不是一种表情,而是一种能力。
再后来,李轻鹞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越来越多。她像是换了个人,处事得体,笑容春风,不达眼底。几个舍友把她的极端转变,看在眼里,相互对望着,也不好说什么。
毕业前夕,寝室长给她发了条微信:
【有时候,我们要用很长的人生,才能得到真正的治愈。李轻鹞,别着急,慢慢来。凭良心讲,虽然你笑得还是很假,不过不熟的人应该看不出来。以后保护好自己,期待早日看到你开怀大笑那一天。】
她不说话,陈浦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望着她低垂的眉眼,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可他还是要挑明,不为别的,为她。
在陈浦一直的信念里,一个真正的聪明人,就该明明白白、表里如一地活着,人只有先通透才有真自在。
换做别人,陈浦自然不会多嘴。可她不一样。
以前他是不知道,以为她就是顽皮,就是虚伪,就是喜欢作——毕竟他对年轻正常的姑娘,了解不多。
可看到她在骆怀峥面前的局促失态,看到她在高中同学前的清冷倨傲,他才意识到,那一面,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李轻鹞。
而不是平时坐在办公室里那个完美面具,你永远看不清她的真实内心。
陈浦说:“是,你在二队,跟每个人相处得都很好,人情世故,滴水不漏。你的工作也很努力,很拼命,论表现你绝对优秀。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和每个人的交往,都不走心,为了‘交际’而‘交际’。
可你有没有意识到,他们并不是通俗意义上,你要搞好关系的办公室同事。我们和别的行业不一样,我们是刑警,是战士,是战友。战友就意味着,在危险时刻,我们可以把后背放心大胆地托付给对方。可是你敢托付吗?一个人偷偷跑去张希钰家里查证物,不找任何人帮忙;抓捕通缉犯时,明知外围有包围圈,他逃不出去,你还是一个人追上去拼命。正因为你从没拿出过真心,露出真实的自己,和大家交往。所以你自然而然也不会真正地去信任任何人。我说得对吗?”
他端起大麦茶,又喝了一大口,低着头说:“我其实很不喜欢看到你那样笑,看到你左右逢源,去讨好队里每个人,第一天我就不喜欢。你把自己活成了个社交典范,不累吗?李轻鹞?你本来,真的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李轻鹞端坐着,一动不动,脸上也没表情。她的眼睛注视着陈浦胸口的扣子,眼眶微微有点热,但是她忍住了。
陈浦这些话在心里翻腾了好几天,索性一吐为快:“我说要你真心和大家相处,不是要你无缘无故掏心掏肺倾注情感,而是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你不高兴,就不要笑。你想理谁就理谁,不想理谁就冷着。为什么要主动提出给方楷打听学校托关系,为什么要投闫勇所好带茶叶?你真的喜欢干这些事?
大家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乎这些。你看周扬新,脾气倔得很,还很自大,跟谁都冲,可是有问题吗?队里谁也不觉得有问题。这些兄弟跟了我这么多年,个个精明,除了闫勇,谁看不出来你的客套和刻意。大家只是不说而已。大家只是等着你放下戒心,真正成为二队的一员。”
李轻鹞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垂头坐着,像一棵寂静单薄的树。
陈浦沉默了几秒,再抬头看她时,眼神锐利清明:“还有对我。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总说些暧昧的话,总是招惹,单撩我一个?是好玩,和我开玩笑,还是想寻求刺激和挑战?你有没有想过,我陈浦要真是个见色起意的狗东西,接了你的招,你要怎么收场?
我是真把你当亲妹妹,可你把我当什么?可以随便耍弄的人?还是撩完可以随手丢掉的人?”
李轻鹞的眼泪滑落,迅速擦掉,站起来说:“你说的都对,我就是一个虚伪自私的人。撩你就是好玩,没别的,千万别多想,毕竟你这么多年没女朋友看起来有点难度。陈队,我现在就回家反省了,你慢慢吃。”
陈浦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他直直地望着她走远,几次冲动要站起来追,忍住了。
他对自己说,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这事不能道歉。这是原则问题,必须让她想清楚,对她的长远才更好。
陈浦立刻叫服务员来迅速算账买单,前后忍了足有三分钟吧,看到李轻鹞的身影在前方巷子拐了弯,他飞快站起,跟了上去。
就这么隔着一百来米,确保她在他的视线里,一路跟,跟到了她家楼下。陈浦侧身站在一棵大树后,看着她上楼,直至看到她家灯亮起,他默立了一会儿,冷着张脸拿出手机,发消息:
【刚才我的话可能有些重,言辞不当,对不起。但我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忠言逆耳对不对?】
没有回复。
又过了一会儿,他输入:【脚全好了吗?明天要不要背?】又删掉,默了一会儿,改成:【脚全好了吗?明天要不要哥哥背?】
还是不回。
陈浦慢慢吐了口气,往家走去,一只手臂抬起,手掌重重拍了两下自己的后脑,又沉沉地叹了口气,上楼。

第19章
李轻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过去几年,大多数时候,她的心情都没有明显起伏。她流着眼泪,气呼呼上楼,“嘭”一声砸上门,金刀阔马坐在沙发上,越过窗,望着对面那扇黑漆漆的窗,还觉得余恨未解。
又冲进厨房,把冰箱里剩的大半锅猪蹄,统统倒进垃圾桶,再把空砂锅哐当往水池一扔,但她还没完全丧失理智,记得放热水泡上不然回头难洗的还是她。
又恨恨地盯一眼垃圾桶里的猪蹄,仿佛那些都是某人的尸体,这才回到客厅,怒火稍平。
她给自己倒了凉水,喝了几大口,抬头望着窗外浓郁的夜色。
刚刚陈浦叭叭叭说那么一大堆,犀利又无情。她不想承认,但又无法忽视,内心涌起的,不止是愤怒,还有羞耻、委屈、心虚……等等混乱隐秘的情绪。现在,她还被它们熏烤着,无地自容。
平复了好一会儿,李轻鹞仰面倒在床上,抬起一只手背,挡住眼睛。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浓烈复杂的情绪反应了。
都怪那个直肠子,一点脸也不给她留。
洗了澡,李轻鹞换上舒适轻薄的睡衣,自我感觉已经恢复了沉稳淡定,躺床上看手机,才看到那条短信。
【脚全好了吗?明天要不要哥哥背?】
李轻鹞冷笑,输入:谁是你妹?
又删掉,盯着他这句话好一会儿,把手机丢到一旁,回什么回,给他脸了,睡觉。
李轻鹞本以为今天又要失眠,毕竟前一周她旧伤疤被揭,每晚睡得都很渣,现在陈浦又无情给她添新伤。
谁知躺下去没多久,她就睁不开眼,一夜无梦,酣睡到天亮。早上醒来,居然神清气爽,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
她想,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病。
李轻鹞第一个到办公室,很快,同事陆陆续续来了。要是平时,李轻鹞闲得无事,就会动动念头,和每个人都聊上一两句,随手增进增进感情——反正动这样的脑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可她今天看到每个同事或憨厚或精明的脸,就想起陈浦的话——
【我其实很不喜欢看到你那样笑,看到你左右逢源,去讨好队里每个人。】
她不知怎的,就没了耐心和动力再去干这样的事,只简单和同事们打个招呼。反倒是有几个人主动跟她说了几句话。
陈浦走进办公室时,李轻鹞在看卷宗,眼角余光却第一时间瞥见了。她毫不犹豫把头埋得更低,招呼都不想打。
办公室里都是人,陈浦的脚步似乎在她座位旁停了一两秒,走了过去。
这时,方楷来了,很高兴地一拍李轻鹞的肩膀:“小李,真要多谢你,你同学很够意思,我们家大崽进了思明培训,还是他们的金牌老师带。全靠你的面子!”
李轻鹞一整套丝滑的客气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下意识瞥了瞥不远处的陈某人,他似乎也在往这边看。
于是李轻鹞顿了顿,只说了句:“没事,举手之劳。”
方楷觉得今天的李轻鹞看起来有点木讷,没平时那么活泼讨喜,正想关怀两句,瞧见她的黑眼圈,顿时以刑警的推理能力悟了——工作太忙累的!
方楷不赞同地转头瞪了眼陈浦,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这么娇俏懂事的女孩子,还让人做牛做马。
上班铃还没响,陈浦正在喝水看手机,但其实手机屏幕半天都没滑动,方楷一瞪他就注意到了,陈浦也傻了,心想我草,李轻鹞不会对方楷告状吧?
不至于不至于。昨晚他们的谈话其实挺私密的,哪里轮到方楷知道。这种事,李聪明绝对拎得清。
这么想着,陈浦放松下来,继续拿着手机,装模作样地看。
方楷瞪完上级,把手里一直提着的一盒龙泉驿水蜜桃,放李轻鹞桌上:“这是你嫂子买的,非要给你。”
李轻鹞连忙推脱,方楷执意留下,说帮了这么大的忙,要不收就不给面子。李轻鹞只好收下。
陈浦突然就走了神:我荔枝呢……
方楷走了,李轻鹞看着盒子里粉红饱满的水蜜桃,唾液自动分泌。
她一直很喜欢吃桃子,尤其是水蜜桃。她喜欢吃桃子、苹果、西瓜这类水果,最不喜欢吃荔枝、桂圆、菠萝蜜。虽然都甜,她觉得前面几种,口感更加清爽,不像后者,总是给人一种黏滞厚重的感觉。
以前每到初夏,李谨诚一有机会就给她买桃子,本地产的口感微酸的小桃子也好,重金买的外地水蜜桃也好,都是她的爱。李谨诚有时候甚至还给她剥去水蜜桃薄薄的皮,一整个肉捧到妹妹跟前,顺带送上纸巾,怕她脏了手。
唉,哥哥,哥哥。
这才叫哥哥,那个棒槌,算个屁的哥!
李轻鹞拎起水蜜桃放到脚下,正好闫勇经过,快快乐乐地说:“呦,水蜜桃,这桃甜!汁水很多!”
李轻鹞的心思又是一凝。
这要是从前,她再喜欢吃水蜜桃,现在也一定会故作大方,拿出来和所有人分享,当然那就免不了提到方楷的致谢原因,于是又多刷一波好感。
可现在……
她抬头,冲闫勇笑笑:“是呀,我最喜欢吃这种了。”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闫勇也没觉得人家的水果非得分给自己吃,高高兴兴地走了。
又看了一会儿卷宗,李轻鹞忽然头一垂,双臂一趴,脸直挺挺埋下去。
有些东西,她的伪装,她的不安全感,她的做作和无能为力,一旦点破,还怎么回得去?她现在只要一想跟人走套路,陈浦的话就跟唐僧的咒似的,在她耳边徘徊:
【……个个精明,除了闫勇,谁看不出来你的客套和刻意?】
【你和每个人的交往,都不走心,为了‘交际’而‘交际’。】
句句诛心。
都怪陈浦,当面撕碎,不留余地。
她把一只眼睛从胳膊里抬起来,恨恨地瞪过去。
她这么往桌上一倒,陈浦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正伸着脑袋看呢,她就抬头瞪过来。
四目凝视,李轻鹞的脸被胳膊挤压着,软乎乎的,发丝凌乱,杏眼微红,清澈羞怒。陈浦只感觉到心口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去,乱翻卷宗。
心想我草,还气着呢。这可太吓人了。

一上午的时间,二队就这么安静祥和地度过了。
这也是李轻鹞来二队后头一次,没有去主动关注任何人的需求,也没怎么笑,安安静静,专注自己的事。可她也意识到,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大家该跟她交流交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她,其实也挺自在的。
工作累了,李轻鹞拿起茶杯,去茶水间透透气。
茶水间没人,她把杯子放在饮水机下接热水,双手按在台面上,抬头望着柜子上的玻璃门。
玻璃上映着的人,并不清晰,因为光线原因,半张脸明,半张脸暗,更显容颜黯淡。她望着自己平直的眉骨,还有寂静的眼睛,下垂的嘴角,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李轻鹞?你本来,真的是一个这样的人吗?】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人。你不高兴,就不要笑,想理谁就理谁,不想理就冷着。】
我本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脑子里忽然闪过许多遥远的画面和声音:
十七岁的李轻鹞手拿一本武侠小说,靠在教室的简陋的铁座椅里,在窗边的阳光下,优哉游哉看着。有同学说,你不复习吗?她说,现在是我的放松时间,脑子用多了会锈的。每次大考前一本小说,是我的放松秘诀,你要不要试试?第二天那个同学说大神,被你害惨了,我忍不住看通宵还被我爹发现打了一顿。李轻鹞却跟个老神仙似的摇摇手指:少年,定力不行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人,看本小说还能被爹抓到,要不要我再传授你几招藏小说的经验?
外校有太妹喜欢骆怀铮,找了两个混混堵她,她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捏了捏拳头,说,来吧,不过先告知一下,我爸是警察,我哥也是警察,从小到大,谁碰我一根手指头,他们也不爱动手,就去谁家静坐。附近的派出所我也很熟,全都是我的叔叔伯伯,所里管的饭菜不太好吃。谁先上?
班上也有人说她傲,还乱造黄谣,背后讲坏话,有人给她通风报信,她只是一笑,说,关我屁事,爱说不说。我管不了天要下雨,还要管别人脑袋进水?这话传出去,那些人更讨厌她了,但她在年级里的人气也更高了。
我曾经,就是你说的那样的人。想对谁笑就笑,不想理谁就不理。少年的我,神思澄明,心如远鹤,天高云阔,意气风流。
可是后来,白鹤折断了翅膀,她把头埋进了羽毛里,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
李轻鹞低头,快速擦去眼角的一滴泪,下意识对镜又露出一个完美笑容,结果笑了一半又僵住。
恰在这时,有人走进了茶水间。高高的个子,黑色的衣裳,挺拔的骨架。
李轻鹞瞟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拿起接好的茶杯。陈浦轻咳一声,神色极其自然地走到饮水机前,很专注的样子,双手捧杯接水。
他犹豫了一下,以极微小不起眼的角度,偏了偏头,瞥她。谁知这时,她已往茶水间外走去。
陈浦一下子回过头,望着那决绝的背影,原本端直的肩膀线条,一下子泄下来。
呼,他吐了口气。
这回要命了。
下午一上班,二队就来了一起命案——明雅湖附近大荣镇复兴村,发生一起性质非常恶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二队倾巢而出。
陈浦跑下楼时,刚好看到李轻鹞上了周扬新开的那辆警车。他目光顿了顿,去开另一辆警车。
以前这种情况,如果还没有人员分组,李轻鹞必然坐他的车,而且还要坐副驾,跟个小尾巴似的。
现在她看都不看他的车和人。
陈浦双手握方向盘,眼睛却盯着前头那辆警车。心想陈浦,是你让她不要来撩的。现在她举止规矩稳重,你们的关系清爽干净,不是正合你意?
这一天一夜,稀里哗啦的,你到底在慌什么?
不过呢,只想了一会儿,陈浦就自己想明白了。
他是说了这样那样这些那些,但只是想让她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了。
他没想让她做这么绝啊!
明雅湖位于湘城北部,是个占地极广的天然湖泊。挨着大荣镇复兴村那头,是景区入口,另外三面是高山和树林,没怎么开发。主要公路和建筑,都在复兴村这边。
出事的房子,在湖边的一座半山腰上。虽然门牌号属于复兴村,可刑警们真到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
说是一座庄园也不为过。
院子占地起码三四亩,还圈了个小山头进去。门口大铁门,石狮子,还专门修了条路进去。里头种了各种果树、鲜花,房子前头还有个大鱼池。
房子面积倒是不大,三层,法式建筑,庄重大气。刑警们步入客厅,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姐坐在沙发上,穿着保洁服装,惊魂未定地哭泣着。片区民警正在安抚。
“是这位打扫卫生的大姐报的警。”民警说,“死者名叫罗红民,这幢别墅的主人,是一名企业家。”
一行人上楼。
一走进二楼主卧,他们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味,苍蝇围着躺在床上的尸体乱飞。
那是一名男性,已经呈现巨人观。他穿着黑色刺绣真丝睡衣睡裤,仰面躺在床的正中。他的双脚被塑料束口带绑住,双手则用同样的束口带,绑在法式铁艺床的床头栏杆上。
死者左胸口插了把刀,此外,胸口还有其他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床上一片狼藉。
一位民警走过来说:“衣帽间的保险柜被打开了,里头是空的,据保洁阿姨说,平时家里的贵重物品和现金,死者都放在保险柜里,平时也不让保洁进主卧衣帽间。”
陈浦盯着死者,有些出神。
“怎么了?”方楷用胳膊捅捅他,“有什么不对劲?”
李轻鹞这才朝陈浦投去了今天第一个正眼。
但陈浦并没有注意到这份宝贵的恩赐,只蹙眉看着死者的脸,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第21章
刑警们很快就得到了死者的基本资料:罗红民,男,55岁,湘城本地人,是华誉集团的法人兼总经理。华誉集团是罗红民一手创立的,主营少儿网络教育,也做一些地产投资,年营业额4个多亿。
这块农村的地,是罗红民母亲生前名下的。他母亲死后,不知走了什么关系,土地没有收回。八九年前,他在这里自建别墅。据保洁说,每周罗红民都会过来一两次,钓鱼种树,享受农家乐趣,并且在这里过夜,有时候罗太太和他们的女儿也会过来。
按照法医初步判断,罗红民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左右,凶手一共刺了六刀,凶器已经找到,就丢在床边地上,是一把日式菜刀,厨房里还有一整套同款刀具,正好少了这一把,可以判断凶手是就地取用凶器。
除了胸口致命伤,死者脖子上还有一圈利器切割伤痕,只是不深,经对比,是同一把日式菜刀造成。死者的脸上还有多处淤肿伤痕,死前很可能遭受过殴打。
听完法医的话后,陈浦那两道乌黑的眉又皱了起来,说:“这不合理。”
方楷:“怎么说?”
他们两个老手一讨论,其他刑警都支着耳朵听。李轻鹞正蹲在保险柜前勘查,也转头望去——
陈浦今天穿的黑T恤、深蓝色牛仔裤,普通身材的男人穿牛仔裤只会显得紧绷扎实,可他腿长,牛仔裤穿着还有些松松的,更显得腰瘦。身材这么顶,脸却沉肃得像个老干部,说:“普通人也就算了。一个集团老板,失联一个星期,居然没人发现,最后还是定期上门打扫卫生的保洁报警,这合理吗?里头肯定有事。”
也难怪陈浦对这一点比别人更敏感,他没说的是,这要换成他二哥,集团大权一手在握,哪怕一天找不到人,至少集团高层要乱成一锅粥。
众人纷纷点头。
现场勘探很快有了结果:
一楼客厅靠东的一扇窗,插销被人为破坏,无法锁上。
主卧床边、衣帽间的地上,有很多血脚印。保险柜上也沾了一些血迹。保险柜上提取到三个人的指纹。
还有一串血脚印走出二楼主卧,下楼梯,一直到一楼那扇窗边。靠墙地上有两小滩血迹,窗台上也发现了几滴。但是屋外没有任何血迹。初步判断血脚印的主人穿41码,而死者穿43码。
屋子周围地面都做了硬化处理,死者死亡前后一两天,天气晴朗,地面干燥,没能留下脚印。
院子里装了好几个监控,但因为别墅和村里其他房子相距甚远,网线是单拉的,已经被人剪断了。至于别墅周边公路上的监控,还需要时间调查。
李轻鹞蹲在一楼那扇被撬开的窗边,观察地上血迹,等她站起来,看到陈浦一个人走到屋子侧面的小山坡上,进了林子。
李轻鹞拉过一旁正在做记录的闫勇,努努嘴:“陈浦干嘛去了?”
闫勇这个小聪明立刻说:“老大肯定有新想法了,这里勘探得差不多了,咱们跟去瞧瞧?”
李轻鹞:“行吧,你想去我陪你。”
两人跟着陈浦的路线,也进了那片林子。
陈浦正蹲在一片低矮的果树间,查看地面情况,背后传来闫勇的声音:“老大,在找什么?”
陈浦头也不抬:“死者身上的伤比较蹊跷,你说说看。”
闫勇万万没想到,跟来凑个热闹,还会被抽题,当场脸就黑了。
他脑子里使劲回想死者情状,死因明确,事实清楚,没啥蹊跷啊……
听到他支支吾吾,陈浦一边蹲着慢慢向前挪动,一寸寸观察地面,一边说:“我说过多少次了,看尸体,不要只看到表面死因,不要只满足于大面上的逻辑通顺。真相都藏在细节里。你得设身处地想得细细的,就像兰州拉面的毛细面那么细,一点点代入当时的时间、地点、人物、情景,把整个过程都理一遍,这样才能找到逻辑不通的点。”
李轻鹞之前呆在机关,实战经验其实少得可怜。侦缉理论警校都学过,但陈浦这么大白话一说,再结合他们正身处其中的案件环境,她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宽松黑T更显得肩背宽阔,他的脖子上已起了细细的汗,肩胛骨和脊骨线条隐约可见。不得不承认,进入工作状态的陈浦,比妄图当哥的生活中的陈浦,看起来讨人喜欢多了。
大概陈浦也放弃了对闫勇的治疗,开始了自答自问:“死者身高一米七五,比较结实,他的脸上虽然有被殴打的痕迹,身上、房间里却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甚至连床单都没乱。也就是说,死者躺在床上,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绑住了手脚。
能够达成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死者睡着了,睡得很死;二、死者心甘情愿被凶手绑住。从现场痕迹反映的凶手作案流程来看,第二种可能性非常小。
第一种的话,即使案发是深夜,也不能保证死者熟睡。所以,凶手一定需要一个角度,去观察确认。”
闫勇还在想,什么叫做“从现场痕迹反映的凶手作案流程来看第二种可能性小”,李轻鹞的心念已经一动——
是了,从他们所站的这个位置,正好能望见主卧的窗户。刚才进主卧时,她注意到窗帘只拉了一半。死者已上了年纪,很多上年纪的人,不像年轻人睡觉喜欢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们醒得早,又喜欢通风透气,睡觉几乎不关窗户拉窗帘——她爸就这样。
陈浦还埋头寻找,继续说道:“估计凶手等的时间不短,要是能找到半个烟头什么的,咱们就赚大发了。”他忽然眼睛一亮,双手撑在地上,低头凑近观察,说:“发现半个脚印,去叫人来拍照。”
闫勇“哎”了一声,也没管李轻鹞,转头就跑。
陈浦盯着树根旁那团松软的土。

第22章
最近天气干燥,没有下雨,泥土干硬,很难留下脚印。但树根旁的土质比较柔软。那人盯梢时大概没注意,踩过来一脚。
林子里静下来,闫勇在时,咋咋呼呼还不觉得。现在他跑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就清晰可闻了。
陈浦蹲着转头。
李轻鹞站在他背后,戴着同样的手套脚套,抄手抱胸,低头盯着那个脚印。
林间微风轻轻吹过,两人就这么一站一蹲,静止不动。他看着她,可她的目光里就像藏了游标卡尺,绝对一点也不沾到他身上。
陈浦拍了拍沾满泥土的双手,低头笑了,站起来,让到一边,说:“过来,看得清楚点。”
李轻鹞一点没笑,依言上前一步,蹲下,和他一样手脚并用,凑近了看脚印,说:“长短的确和血脚印相似。”
陈浦在她背后“嗯”了一声。
她站起来,退到一边。两人中间隔了一米的距离,就这么干站着,等闫勇带人来。
陈浦先开口:“刚才我说的,我们要设身处地,在脑子里还原案发经过,把所有细节逻辑都理一遍,你听到了吧?”
她也“嗯”了一声。
“那你……说说看?”他立刻又补充解释了一句,“新人都得这么多练多想,好的刑警一到现场,脑子里自动就有了图像。”
李轻鹞垂下眼睛,一边仔细摘去手套上的树叶和泥土,一边答:“作案之前,凶手一定踩过几次点,了解别墅主人的生活习惯和身份财力,掌握监控和网线位置。所以我们不仅要查案发当天的监控,还要往前查十来天;
案发一定是在深夜,死者和周围人都熟睡。
凶手首先破坏外围网线,让监控失效,再破坏一楼那扇窗。按说他从外面进入,鞋底一定会在地面留下泥土砂石痕迹,但是我们一点也没发现——所以他脱了鞋,或者戴了鞋套。
他先去厨房寻找凶器,直奔主卧,用束口带控制住死者,动作一定很轻,没有惊醒死者,这是比较容易办到的。然后他叫醒死者,用匕首抵住死者脖子,并且殴打死者,逼问保险柜密码,很可能在这时,已经刺了死者一两刀,令其无力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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