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日出碧波岛,一幅缥缈仙境游。”
“爹,等我再大些,也要如我师傅这般,游历天下,足迹遍布名山大川,方才不枉此生。”
说完,宋景辰又理所当然道:“这事宜早不宜晚,趁爹和娘腿脚还走得动,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
什么叫趁你爹娘腿脚还走得动?
好像你爹娘就快要老得走不动一样。
不过想想自己身体还不错,秀娘又年轻,一家三口出去游历一番倒也并非不可。
“爹,我打算给师傅一份回礼。”宋景辰道。
“嗯。”宋三郎赞同道:“理应如此。”
宋景辰:“碧波岛在东州府,师傅信中说要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呢,咱们去往东边的商队正好路过那里,我想给师傅带几坛北边来的好酒,那地方潮湿着呢。”
“好。”
“再捎上些驱除蚊虫的香料。”
“可,你想好了列个单子给爹,爹叫人去安排。”
“谢谢爹。还有,爹,我们书院太穷,先生想要把书院扩建,整整三年了,辰哥儿都八岁了,他老人家的银子还没攒够呢,要不你帮帮老人家,给我们书院捐点银子,做我们的名誉院长算了。”
“名誉院长?”宋三郎挑眉。
宋景辰挠了挠头,“名誉院长就是……就是,就是字面意思,你在我们书院挂个名,实际上什么也不用管。”
什么也不用管其实就是什么也管不了。
宋三郎眯起眼来,“你的意思是你爹掏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就为在你们书院挂个虚名?”
宋景辰:“爹,怎么能是虚名呢,你想想我们书院的人都是你名义上的学生呢,若是他们出来以后做了官,哪个不得对爹客气三分,若是不敬,那便是目无尊长。”
宋三郎摇头,“这等没有用的假客气不要也罢,依爹看,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更靠谱些,。”
宋景辰:“你的银子早晚还不都是我的,爹不用替我太省着,该花就花。”
宋三郎:“……”
“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爹快些回屋歇着吧。”宋景辰不给宋三郎说话的机会,推着往屋外走,宋三郎嘴角抽抽,你可真是爹的好大儿。
打发走自家爹,宋景辰又看着桌上的水钟滴漏琢磨了一会儿。暂时想不到什么改进之处,暂时就先这样吧,小孩脱了鞋袜上床,扯过被子钻了进去,又取了手边的吹灯神器,一支手柄三尺来长的扇子,冬天脱掉衣裳以后都不用爬出被窝就能把灯熄灭了。
屋里暗下来,不多会儿响起小孩均匀的呼吸声,夹杂着胖虎的呼噜声。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五更的梆子声才刚一响,宋景辰就从被窝里爬出来了,忙紧得趿拉上鞋子,摸过桌案上的火折子,吹着后点上灯,端着灯凑近水钟的浮标尺查看,正是寅时五更天,不能说是丝毫不差,也差不多了,对普通百姓来说完全够用。
这会儿宋三郎也正进来查看,瞅见小孩已经起来了,走过去道:“如何?滴了一整夜,准吗?”
“爹,准时。”宋景辰举着灯,给三郎看。
三郎定眼瞧去,果然那浮标尺正卡在寅时的刻线上。
“等会儿爹帮我搬到车上去,注意里面的水不要洒出来。”
“嗯。时候还早,你再躺下睡回儿,一会儿爹过来喊你。”说着话,宋三郎把小孩拎起来硬塞回被窝里,“早晚凉,下次披件外衣再起来。”
“知道啦,爹好啰嗦。”
被儿子说啰嗦,宋三郎轻轻揪了下逆子的耳朵,帮小孩掖好被角,笑着出去了。
后面秀娘听三郎说儿子把水钟捣鼓出来了,计时还挺准,不敢相信地跑来儿子屋里瞧,待瞧清楚之后,欢喜得在饭桌上显摆自家大聪明儿子。她不支持儿子捣鼓的前提是小孩子“瞎捣鼓”,现在孩子捣鼓出实实在在的真东西了,自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这个世界还是唯结果论的。
一家子被勾起好奇心,兴冲冲跑来“见证奇迹”,对小孩做出的水钟啧啧称奇,没有人认为小孩做的水钟太过粗糙简陋,都惊讶这么简单的几个桶就能计时了,也太过神奇,小孩怎么想出来的?
其实宋景辰还真不是什么天才少年,他虽然前世的记忆丧失得零零落落,不成体系,但一些来自现代的意识还存在着,比如制作水钟的过程中,他会有一些关于压力,关于浮力理所当然的认知。
这种来自现代的本能他从出生就一直有,否则再是聪明的小孩,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哪就会如此得心应手的拿捏家里所有人呢。
宋景辰造的水钟带到书院后,陈宴安喜得仰头大笑,笑出了豪情万丈的痛快淋漓,他命人把水钟放到书舍前边的空地上,召集所有的书院师生前来观看。
他要告诉众人,这就是他要搞数理书院,重视算学、重视格物学、重视农学、重视天文学的原因,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实实在在地改变百姓的生活,给人们带来便利。
陈宴安站在水钟旁,环视众莘莘学子,朗声开口,“民以食为天,古有曲辕犁出现,致耕田细作,省力财,增粮产,粮丰则民饱,民饱则国安。”
微顿:“又有活字雕印,致文之广传,书不复为富贵之物,使庶人亦得观读,岂可谓造曲辕犁者,创活字雕印者,不足与圣人比肩乎?”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语毕,他又道:“今我数理书院之弟子景辰,造此水晷,虽小器也,然能甚便民生。若在座诸位,皆能为世间添一分便利,则我大夏之百姓,其受惠无量矣。”
众人齐声称是,谨遵先生教诲,宋景辰在下面听得小脸一红,先生这也太抬举他了,抬举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最开始的想法真的单纯就想赚点小钱,改善一下书院伙食,别的事可以让老爹资助书院,这事儿也找老爹要银子,岂不让人书院之人觉得他宋景辰是个吃货?
就知道吃。
不过,先生不愧是先生,话到了他嘴里,格局一下子这不就打开了。
宋景辰忍不住沉思,小孩感觉自己还是应该好好读书的,语言的力量和感染力比他想象中更大,他就算做一个闲人,那也得做一个不讨人嫌的闲人吧,闲不等于没用,没用的不是闲人,那是废物。
废物是没有尊严的。
第125章 鄙视链!
不管陈宴安如何鼓励推崇算学格物, 现实就是科举不考算学,不考格物,不考的东西学来就没用——
毕竟,学生们读书的目的都是习得文武艺, 卖与帝王家。
古往今来, 提起盛唐, 人人皆知道李白、杜甫、白居易, 有哪个会对曲辕犁感兴趣?更不会感兴趣曲辕犁这东西是哪个创造出来的,甚至就连受益最大的农人也不会关心是谁让他们受益,他们只会关心东西好用不好用。
收成好不好老百姓更喜欢求神拜佛, 而不是寄希望于能工巧匠。
宋景辰小孩的算学在书院里公认最好,据说没有他解不出来的题, 现下又造出这等奇巧之物,确实天赐聪颖很不一般,可那又如何,搞这些东西能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不?
既不能升官发财, 又不能光宗耀祖千古留名, 就问这格物学来有何用?!
比起宋景辰, 学生们更推崇的是知耻后勇,勤学苦读的宋景茂, 从两次考秀才不中,到重拾书本, 再到科举逆袭, 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殿试前五,如今更是官拜翰林院庶吉士, 前途无量,这才是吾辈读书人的楷模。
数理班的学生在科举班学生眼里就是一群未来的工匠而已, 而他们科举班的人是学圣贤文章的读书人,是奔着封侯拜相、安家治国平天下去的。
焉能与习研奇巧之匠齐名乎?
是以,现如今能安心在数理班读书的只有四类人,一类就是宋景辰这样的,不差钱,不差官,没有家族重坦要他挑,家里人也宠着,妥妥的闲贵之人,他自然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为了兴趣而读书。
另一类是赵敬渊那样的勋贵子弟,爹娘管教不了,放家里头疼,放陈宴安这里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反正都是玩,在哪里玩不是玩,书院里还有一堆学生们陪着玩儿呢,还能锻炼一下小孩的人情世故,何乐而不为?
还有一类就是郭午这样的,商贾之家出来的,送来学算账的同时顺便结交一下人脉。
最后一类是家里穷得吃不上饭,陈宴安的数理班一天管三顿饭,表现好还给发钱,这等好事去那里找?
这滴漏水钟,看着其实也挺简单的,不就三个桶嘛,只是一般人想不到这么弄而已,众人瞧了个热闹也就散了。
又不是写出了惊艳的诗词文章,奇淫巧计尔,不足登大雅之堂。
人群中,于兴业目光在那水钟上停留了一会儿,默默移开,他年后已经转入科举班,做工匠改变不了他的命运,他不想自己将来的子孙同他一样,又穷又窝囊,科举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途径,他不会轻易放弃。
他爹于同光现在是彻底废了,成日里酗酒,没钱买酒了就来找他们娘几个闹事儿要钱,后来雪柔娘亲花银子雇了几个壮汉,教训几次,他爹再也不敢来了。
原来他爹只敢同妇弱耍威风而已,于兴业对他爹的最后一丝怜悯消失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科举班的学生陆陆续续回去课堂上课,数理班的一众人却仍围着宋景辰造的水钟好奇地指指点点。
与科举班主要教授儒学经典不同,数理班的学生们涉猎非常之广,算学、天文、地理、农学、水利,无所不学。
他们亦不知道学这些到底能有什么用,会写诗词可以扬名,可以换银子,学会了“鸡兔同笼”能当饭吃吗?
明白“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内 ”这些跟他们的一日三餐有何相干?
还有那农学不就是教他们如何种地嘛?人家读书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们读书却是为了回去种地?
数理班的孩子们有太多的不理解,对大多数人来讲,数理班是他们不得已的选择,若有机会,几乎人人都想如于兴业一般,可以跳到科举班那边去,那才是正经出路。
这也是陈宴安苦恼的原因,他的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把他的理想硬生生削成剔了肉的骨头,看起来挺大的骨头上,目前粘连着的唯一的一块肉就是宋景辰。
——正如那为先贤所感慨,大夏朝没有培养数理人才的土壤,这一点无法改变。
陈宴安是个倔脾气,从不信什么无法改变,只有改变多少的问题,不存在没有改变!不是没有土壤吗?
那他就甘愿将一把没用的老骨头化身为土壤,那怕这数理班最后只剩下宋景辰这根独苗苗,他也要坚持下去。
利国利民,利子孙千秋万世之事,当为之。
现下,宋景辰造出的滴漏水钟出现得正好,使得在黑暗中摸索的学生们看到了一丝光亮,原来他们学得东西真能用得上。
别人都在琢磨这简简单单的三只桶为何能计时这般准确,为何两只桶就不行?郭午闪着一双不大的小眼睛,悄咪咪凑到宋景辰跟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辰哥儿,我看你这水钟准能赚大钱。”
宋景辰嘴角轻扬,亦小声回道:“人无我有,短时间内肯定能赚一波,不过长期不行,用不几天这东西就能被人仿制出来。”
郭午深以为然,忙不迭点头,“你说得没错,得抓紧时间,前面人吃肉,后面人喝汤,再后面汤都没得喝。”
宋景辰:“所以我打算以书院的名义,开间铺子。”
郭午:“啥?为什么要用书院的名义。”
宋景辰:“回头儿咱们俩再细说,我先去找先生谈笔买卖。”
跟先生做买卖?
郭午:“……”
宋景辰拉着陈宴安说有事情同先生说,陈宴安以为小孩要聊这水钟的事,捋着山羊胡呵呵笑道:“好啊,我正要问问辰哥儿造这水钟之时是如何想的。”
“先生,我其实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宋景辰解释道:“非是我独创,其实我只是改进了前人的做法。”
陈宴安目露欣赏,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说得很好。”
“不过即使如此,辰哥儿也很了不起,那曲辕犁亦是承前人之基,其开创之新,沿用至今。”
“先生若再夸我,我就要飘着走啦。”
陈宴安哈哈大笑,摸了摸小弟子的脑瓜。
两人一路说笑着,来到陈宴安在书院里的休息之所,一进小小的院落,推门进去,院儿里种着两畦小青菜,才冒出两片叶子,绿油油的,墙角还喂着几只鸡,鸡粪可以做肥种菜,鸡可以下蛋,亦可以宰了给学生们吃,数理班办学三年多,陈宴安越来越懂省钱之道了。
进到堂屋,房里布置十分简洁,一张翘头矮脚案,案上摆放着一摞书籍并文房四宝。陈宴安的老仆一见是宋景辰小孩,不用老爷吩咐,便乐呵呵端了糕点茶水上来,宋景辰冲他笑笑,道谢,“谢谢陈叔,还记得我爱吃栗子糕,我做了个灭灯神器,回头儿给您送过来,用着省事儿。”
陈叔最稀罕小孩,一脸慈爱地瞅着宋景辰笑道:“老爷,您瞅辰哥儿竟还惦记着我这老家伙呢,就是嫡亲的孙儿也未见得有辰哥儿想得这般周到。”
宋景辰忙道:“您嫡亲的孙子孝心都放在心里呢,我这外人就是卖一个嘴儿甜,好叫您老下次继续给我栗子糕吃呢。”
俩老头儿哈哈大笑,陈宴安好奇道:“何为灭灯神器?”
宋景辰道:“先生见过痒痒耙吗?我就是把团扇按了一个三尺多长的把手,晚上睡觉时不用起身熄灯。陈叔不是眼神不好嘛,晚上熄了灯什么也瞧不见,如此,可以躺下后再熄灯,方便些。”
闻言,陈叔大为感动,他想不到小孩竟然还记着他眼神不好的事儿呢。
陈宴安纠结:辰哥儿这小子天生就会做人,若要混官场,定能风声水起,可他实在太舍不得小孩去考科举了,古来从不缺为皇帝出力之人,缺的是能为普通百姓做事之人,缺的是曲辕犁、造纸术、活字雕印。
宋景辰在陈宴安对面坐下,简单同陈宴安说了一遍自己制作水钟的全过程,话音一转,他道:“先生,我爹让我来找您的,他想同您做笔生意。”
陈宴安微微一怔,大为不解:“你是说你爹想与我做生意?”
宋景辰点点头,“没错。是这样的,我爹通过我造出水钟这件事,看到了咱们数理班的潜力,想以咱们书院的名义开一间铺子,若以后我们书院里又有人造出了稀罕玩意儿,同等条件下须得优先考虑我爹的铺子,作为回报,我爹会把铺子的五成利润交给先生,用以支持咱们书院的数理班发展,鼓励大家造出更好的东西来。”
陈宴安听得眼睛一亮,被现实摔打过后,他也看出来了,光靠理想和一腔热血成不了事儿,几两碎银愁死人,他自己可以不图名利,但没有资格要求学生们不图名利,学生们是要吃饭的,出来书院以后亦要养家糊口,这都是摆在眼前的现实——
绕不开的问题。
宋三郎这个主意当真是极好,既解决了书院缺钱的问题,还变相为书院扬了名,不过这一半的利润全归书院却是大大不妥,自己不能占这个便宜。
想到此,陈宴安道:“辰哥儿,你爹的想法极好,此事怎么看都是书院占便宜,书院要五成的分红却是太高了,两成即可,回头儿老夫请你爹喝酒,这事须得见面谈。”
宋景辰忙道:“先生不可,我爹爹要与先生合作,其实他的初心亦是为咱们书院出一份力,并非全为赚钱,他知道您一直想要扩建书院,只苦于没有银两,如今正有这个机会,便想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先生若真的当成生意同他谈,岂不是辜负了我爹爹的一片心意?”
顿了顿,宋景辰又道:“再者说来,若以后我们的数理书院造出越来越多有用的东西来,别人有样学样也来找先生谈合作,先生推拒起来亦是麻烦,我爹心里也忐忑,不若我爹少赚一些,您顺便给他个名誉院长当当,把他变成咱们书院的自己人,以后做事更方便些。”
“名誉院长?”
“就是挂个名,其实不管书院的具体事务,平日里也不来我们书院,若是书院有什么重大活动,出来露一下脸什么的。” 宋景辰解释道。
陈宴安被小孩逗乐了,他以为这些话都是宋三郎的意思,辰哥儿转达了一下,对自己弟子清晰的理解表达能力表示很满意。
搞定了陈宴安,回过头儿来,宋景辰又用同样的说词对付宋三郎,宋三郎原本以为儿子是要自己无偿捐银子给书院,万万没想到却是这种意向不到的走向,三郎忍不住摸了摸鼻尖,真、好儿子。
把先生和爹爹同时搞定,宋景辰就坐等着书院改善伙食啦,其他的事自有先生和爹爹去搞定。
宋三郎也不爱管太多事,赚钱对他来说只是为了养家养儿子,不是兴趣所在,把郭大有找来入股,一应具体事务全都交由郭大有去办。
自从交好宋三郎,郭大有的格局算是彻底打开了,两家现在联系紧密,郭大有只恨自家大儿子不是大闺女,若是闺女的话直接嫁给宋景辰,再给宋景辰生个大儿子,两家这不就成一家人了嘛。
郭午同宋景辰说了他爹的奇葩想法,宋景辰白皙的指尖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搂过郭午的肩膀,“小午,我想象不出你得多有才华,才能弥补上我的审美,咱俩还是做兄弟合适,做兄弟我不挑嘴。”
郭午贱兮兮道:“我也想象不出做你媳妇儿得多痛苦,天天一照镜子就自惭形秽,你说人家累不累呀,还是嫁给我这样的人好,每天一睁眼,看看我,再照照镜子,立马神清气爽了,别人好看那比得上自己好看舒坦呀。”
“我要是姑娘家,就辰哥儿你这样的长相,走在路上我瞧都不再瞧一眼的。”
“辰哥儿,我跟你说,我还偏就喜欢牛粪,看着磕碜,但好处多呀,养得我又香又好看,关键这种好处只有我自个儿知道,还没人来跟我抢,我得多滋润呀。”
宋景辰拖着腔调道:“哦——原来如此,那我觉得牛粪还挺可怜的,人家招谁惹谁了,碰上你这朵鲜花。”
“你就没想过鲜花把牛粪吸干那日,就是它凋零之时,两个人在一起难道不是互相滋养吗?”
郭午哭丧着脸:“刚才代入我媳妇儿了,辰哥儿,我才是那可怜的牛粪呀。”
第126章 百样人百样命
郭大有祖上三代经商从街头小货郎一步步发展到今天, 靠得是一步一个脚印,亦是一点一滴经验的积累,处理起一应生意上的事务早已经驾轻就熟一面办理选址定铺,装修招人等等, 一面联系京城的铁匠铺子。
郭大有预估这滴漏水钟一旦开卖必然供不应求, 因为实在太方便了, 这白天可是没有更夫打更报时一说, 再说即便是晚上,那更夫一晚上也只报五次而已,辰哥儿做的水钟可以随时看时辰不说, 还给精确到了刻,比起更夫敲更实在是太过方便。
最重要这水钟只需要三个桶一个浮子就行了, 材料简单,制作也简单,自然卖的也便宜,人人都能买得起。
郭大有自己是生意人, 可太明白最赚钱的东西可不是利最高的, 而是买得人最多, 人人都需要,最好这东西用一段时间还得接着买, 你就比如灯油、火烛之类,再比如针线等。
这水钟就是, 基本能买的起的人家都会想买, 是以,郭大有对宋景辰造出的水钟信心十足。今儿正好赶上郭午不用去书院上课, 郭大有一大早就带着儿子过来家附近的铁匠铺子。
郭大有现下也想明白了,儿子这考科举是没啥指望, 压根不是那块料,不是那块料就不强求,子承父业也不错,如今小孩八岁,不算小了,可以跟着他出来学些东西。
想当年,他自己六岁就跟在老爹屁股后面走街串巷的卖货了。
他看着他爹如何进货,如何与人讨价还价,自己也就自然而然的上道了,如今小午也一样,生意上的事讲再多,不如带在身边儿让儿子看,见多识广,他自己慢慢就会悟了。
铁匠铺子前,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铺子前边空地上的大火炉子烧得正旺,火苗一蹿老高,刚一靠近热浪就扑面而来,炉子旁边的铁砧上正放着烧得通红的模具,被不断敲打,火星四溅。
郭大有指着火炉子旁边打着赤膊吭吭哧哧拉风箱的小孩对郭午道:“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人都得有一技之长方能安身立命,你比人家命好,不用吃这份苦,且得珍惜着,好好跟爹学做生意。”
“这技多不压身,生意得学,书你也得好好念。”
郭午点点头,他看那小孩也不过和他差不多年纪,小脸被炉火熏得通红,这么半天两只胳膊就没停下来过,一直在用力拉风箱,这样做好像是为了让炉火一直保持最旺的状态。
看着真是辛苦,若是能想出个法子改进一下这风箱可以不用这么频繁的拉动风箱也能让火苗烧旺就好了。
念头在郭午脑子里一闪而过,不及多想,看他爹抬脚进了铺子,也忙紧着跟进去。
郭大有的野心很大,他打算联系洛京城所有大大小小的铁匠铺子,给足对方好处,条件是只能为自家的铺子打造水钟。
如此,就算有人想模仿,他也找不到人给他做,若那铁匠铺子想自己做,就要给自家他们承受不起的赔偿。
至于签下如此多的订单能不能卖出去,郭大有也不发愁,要知道自家可是有任何商家都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宋家遍布东西南北的商队,京城吃不下,不还有广阔的天下嘛。
当初于同光只认为他自己在马球场忙得脚不着地,郭大有三五天都不露一次面,却不明白,他看到的只是他理解能力范围内的东西,实际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郭大有做的事情很多。
郭大有之所以不同他解释,是因为没必要,郭大有只需向宋三郎负责,于同光如何想与他有什么关系,于同光多大的脸面呀,需要他向他解释,看不清自己位置嘛。
郭大有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任何时候都是官比商大,宋家三个读书人,前途无量,他不要求做老大,只要做大哥最信任的人,跟着大哥一块吃肉。
是以,虽说宋三郎放权给他,但比较重大的决定他都会征求宋三郎的意见。
郭大有是纯粹的商人,怎么赚到钱怎么来。与郭大有不同,宋三郎的格局会更大一些。
三郎不同意郭大有过度贪婪,行军打仗讲究一个穷寇莫追,把人逼到死路上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
这做生意也一样,虽说是你自家造出来的水钟,可也不能把事情做太绝,你吃肉总要留些骨头和汤给别人,否则树敌太多,一旦自身出现危机,其他人必会群起而攻之。
宋三郎的意见是可以做此约定,但要有一个期限,就以一个月为期,过期契约作废,但绝不可顶着自家铺子名号卖水钟。
郭大有觉得一个月的期限太短,至少得两个月的期限,他算过帐了,这一家铁匠铺子一天满打满算也造不出多少水钟来,自家太亏了。
这等细枝末节宋三郎倒是没有想到,让郭大有自己做主即可。
郭大有长得富态,一团和气,虽说他自己现如今在洛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富商了,但在同这间只有几个伙计铁匠铺掌柜谈买卖时,仍旧客客气气,对方一听是如此大的生意上门,哪里会不答应,边在契约文书上按手印边道:
“这行有行规,就算郭掌柜不提,小老儿亦不会做出那等不敞亮的事,不能客人拿了图纸来,这图纸就成了我们的,如此,以后谁还敢来找咱铺子做买卖。
郭大有呵呵一笑,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不贪只能说明值不当的你贪,若你知道这东西到时候卖得有多红火,你还能如此干脆地说出这样的话吗?
人心不可度量,先小人后君子没错。
郭大有笑道:“刘掌柜的人品我自是信得过,不过这是咱家铺子的规定,东家定下的,郭某不能违背,我们东家其实最欣赏似刘掌柜这等实在人,这契约亦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刘掌柜若是把这批东西做得好,以后少不了合作的机会。”
刘掌柜忙躬身拱手道:“您且放宽心,小店虽不大,但有口皆碑。”
郭大有哈哈一笑,“这也是郭某来找刘掌柜的原因,口碑这东西可不好起来,但毁掉却容易得很喽。”
他这话一语双关,刘掌柜惶恐,忙连声应是。
这就是郭大有给儿子上的第一课——
第一、与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说话要客气,因为他们的面子很值钱,你只需对他们稍微客气点,他们便受宠若惊,甚至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第二、客气是面上的,但该争的利益一步都不能让。
第三、光客气不行,得懂得敲打,你的客气在对方眼里值不值钱,全看你敲打的他狠不狠。
这第三点是郭大有从宋三郎身上学来的,因为不管宋三郎对他多客气,他都畏惧宋三郎,宋三郎甚至都没有敲打过他,不光没敲打他,于同光做出那等事,宋三郎也没有追究报复。
但郭大有就是知道惹怒宋三郎的后果会很严重,他承担不起。
郭大有是谨慎之人,他不想将水钟造出一批卖一批,拉得越久,不可控的东西就越多,先囤他一个月的货再开卖,届时就算真有人模仿也跑不过自家。
现下正是四月初,风光最为明媚之时,洛京城中各种宴会,郊游、赏花祈福开始流行了起来,伯府刘老太君邀请老太太过府赏花,同时还邀请了宋家三个儿媳、以及竹姐儿,当然还有两个小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