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离京两个多月,老磨房胡同里存了十几封信,其中有两封是周沧岳的,有一封武骥的,还有如意的,竟然还有一封信是侬六娘写给她的。
不过,最令何苒诧异的,是其中有一封信来自何淑惠。
遥远的记忆被重新开启,何苒想起当年迁都的时候,丁氏和何淑惠曾经在惊鸿楼里住过一阵子。
当年她告诉陆畅,让这对母女在惊鸿楼暂避,等到京城恢复平静就让她们自行离开。
何苒再回京城已是几年之后,早就把这对母女抛到九霄云外了。
何淑惠在信里说,她们母女离开京城后,先是辗转回到真定的外家,后来晋王战败之后,道路畅通,她们便去投奔了姨母,丁氏还开了一家绣坊,生意不错,有姨母一家照顾,生活无忧。
何淑惠再三感谢当年何苒对她们的出手相助,她没有再称呼何苒为堂姐,而是直呼大当家。
这年头没有邮戳,何淑惠没有写明现在的住址,从信上便看不出这封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看来,何淑惠写这封信的目的,只是为了道谢,给当年的那件事划上句号。
何苒挺高兴,这样挺好,这对母女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会过得不错。
侬六娘的信,一看就是找人代写的,字迹工整,侬六娘告诉何苒,她和王豪之间的牵连解除了。
所谓牵连,也就是二人体内那同生共死的蛊毒。
因为有蛊毒的存在,所以王豪不敢杀死侬六娘,而侬六娘即使恨不能把王豪碎尸万段,也不能付诸行动。
现在好了,两人身上的蛊毒没有了,这对前任夫妻真正的厮杀正式开始了。
春节前,武东明派人送来了年礼,当然,何苒也回礼了,不过来送礼的不是武骥,而是武东明的另一个儿子武驹。
说起来,何苒还是武驹的救命恩人。
当年武驹被俘,还是何苒带人救出来的。
这封信,则是武骥写来的。
信的内容非常空洞,就是常规的新年问候。
何苒看完信,有些奇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
她对小梨说道:“去惊鸿楼查一下最近西北的消息。”
不过,没等小梨从惊鸿楼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便送了过来。
武骥与武东明父子反目,武骥带领十万人马离家出走,去了咸阳!
何苒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武东明的大本营在榆林。
咸阳有兵马,可也不过几千人,这也是双方之间的默契,毕竟咸阳距离豫地已经不远了。
现在把十万兵马驻扎在咸阳,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小梨从惊鸿楼回来,把这些日子西北的情报整理了一份,送到何苒面前。
武东明的次子武驹以前年少冲动,这几年性子渐渐收敛,目渐成熟,武东明对他越来越满意,将三州二十四县交给他管理。
武驹接手之后,便将这三州二十四县的官员全部更换,这当中有一大半是武骥的人。
武骥为此很不满意,告到了武东明面前,没想到武东明却偏袒了武驹,父子三人闹得很不愉快。
年前要往京城送礼,每年都是武骥过来,可是今年武东明却派了武骥去西安,而让武驹来了京城。
这在武骥看来,武东明的这一举动,就是为了让武驹走到何苒面前。
武骥很生气,武驹还没从京城回来,武骥未经武东明同意,便带了十万人马前往咸阳,武东明闻讯,亲自率兵追赶,可惜武东明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只追了不到百里,便旧病复发返回榆林。
何苒看着这些情报,眉头渐渐蹙起,她对小梨说道:“传令下去,好好查一下武骥和武驹身边的人。”
处理完这些事,何苒才有空拆开周沧岳的那两封信。
第一封信,周沧岳是来向她表功的,他打下了永信城,活捉了永信知州马行舟。
看完第一封信,何苒的眉头蹙得更紧,据她所知,永信城之所以不好打,是因为永信城现在的话事人并非马行舟这个知州,而是一位苗王。
而这位苗王有一个很厉害的汉人军师。
何苒还记得,周沧岳曾经夸下海口,三天内拿下永信城,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何苒都没有收到周沧岳的信。
但是虎威军里有何苒派去的人,他们每三个月都会有信送过来。
即使周沧岳不说,何苒也知道永信城易守难攻,而那些苗人擅长用毒,武器都是淬毒的,虎威军先是折损了很多人,后来士兵们有了心理阴影,根本不敢与苗人硬碰硬,生怕中毒。
小小的永信城,是虎威军继襄阳之后,遇到的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现在周沧岳说他活捉了马行舟,却对苗王和那位军师只字不提,何苒不用问也知道,苗王和军师肯定逃走了。
她又打开第二封信,好吧,这封信里压根没说打仗的事,周沧岳先是感谢她送的年礼,再就是问她有没有收到他送来的竹筒和竹杯。
何苒这才想起那些开裂发霉的竹筒和竹杯。
她忙问小梨:“那几个竹杯子放在哪里了?”
小梨:“我去找找。”
因为发霉了,所以她放在院子里,想着有太阳的时候晒一晒。
然后,她们就出京了.
小梨找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那几个竹杯子。
寿眉问她找什么,小梨说了,寿眉:“啊?那几个破杯子还有用啊,我给扔了!”
小梨只好实话实说,何苒.
何苒觉得对不起周沧岳刻的惊鸿楼,还有那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
晚上,她很认真地给周沧岳写了回信,并且询问了苗王和军师的情况,提醒周沧岳,这两个人千万不能放过。
除此以外,她还送给周沧岳一麻袋干果,核桃、栗子、红枣、松子,都是炒好的。
把信送出之后,何苒便忙碌起来。
次日,她进宫,见了周坚。
这一年周坚开始抽条了,现在只比何苒矮一点,估计明年这个时候,就要超过她了。
现在何苒给周坚请了三个师傅,一个教四书五经,一个教琴棋书画,还有一个,则只教史书。
周坚昨天就知道何苒回来了,他熬夜写了一篇文章,今天见到何苒,便欢欢喜喜地把文章拿给何苒看。
何苒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关心了几句,这才仔细去看那篇文章。
和上次的文章相比,周坚有了很大的进步,至少言之有物,看来请专人讲史还是很有用的。
何苒对周坚称赞了一番,还留在宫中与周坚一起用膳。
何苒提倡节俭,但是周坚的伙食却一直都是最好的,即使是在二月的京城,餐桌上也有绿叶菜和带刺的小黄瓜。
这一顿何苒吃得很多,周坚却是紧张得食不知味。
最近这一两年,他与何苒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每次见面,他都会觉得何苒身上的气势又强了几分。
何苒看他的目光很温柔,可不知为何,周坚却觉得他在何苒面前无所遁形,何苒什么都能看出来,他也什么都藏不住。
何苒吃了三大碗米饭,这样有鱼有肉有菜的饭菜,她至少半年没吃了。
没办法,穷啊!
她瞟一眼周坚的饭碗,半碗饭还没有吃完。
“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太少会影响发育。”何苒善意提醒。
“发育?”周坚怔怔,“什么发育?”
何苒扬扬眉毛,好吧,她又串频了。
“就是长身体。”何苒解释。
周坚忙道:“姐姐放心,我会爱惜身体的。”
何苒想起上次元小冬带回来的情报,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七天之后,何苒颁发一号军令,命何秀珑部队、陆臻部队、冯赞部队整装待发,随时听候调遣。
何苒再次进宫,向周坚辞行,周坚这时才知道,何苒要南下讨伐新帝了。
周坚大吃一惊,这些日子他听师傅讲史,知道历史上有好几个朝代都是天下割据,也有如本朝这般南北相望的。
因此,他以为现在这种情况至少能维持十年。
十年之内,无论是皇帝还是何苒,都不会攻打对方。
打仗,劳民伤财,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为什么要打仗?
“姐姐,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还要继续打仗?”
他还有句话没敢说出来:你看,新帝都没有北上打你。
何苒微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掐指一算,现在到了要合的时候。”
周坚:我觉得你在忽悠我。
何苒从宫里回到老磨房胡同,当天晚上,她便收到从宫里送出来的情报,周坚又与冯才人偶遇了!
何苒调查过这位冯才人,闵熳没有大婚也没有选秀,冯才人是高宗时进宫的,怀过一次身孕,但是没有保住,六个月时落胎,冯才人也因此伤了身体,想要有孕,难于登天。
冯才人的父亲做过一任知县,她进宫之后,她父亲便因公受伤致残,从此致仕。
冯家从此无人做官,冯才人无论在宫里还是宫外,都是无依无靠。
她平素里少言寡语,在嫔妃当中存在感很低,有的嫔妃甚至一时想不起哪一个是冯才人。
可就是这样的冯才人,却屡次与周坚偶遇,其中有几次偶遇时,春旺并不在周坚身边。
而这一次却并非偶遇,而是周坚等在冯才人每天必经的那条路上。
当时春旺没在身边,周坚故意把他支开了。
何苒叫来钟意,嗯,但凡是和周家有关系的人和事,全都交给钟意。
钟意皱眉:“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南下?”
何苒:“南下?你想南下去打仗?你和哪支军队有默契?”
钟意:我也没说想带兵打仗啊。
何苒:“你留在京城,随时听候调遣。”
钟意不置可否,想了想,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如果天下一统,你会让周坚登基吗?”
何苒望着挂在墙上的剑,悠悠地问道:“你觉得我和他,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钟意忽然笑了,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
何苒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你做得很好,这个位子很适合你。”
钟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何苒书房的。
月亮已经挂在了枝头,三月初的京城,夜里依然冷风刺骨。
钟意终于缓过神来,他苦笑,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是何苒还是看出来了。
他不是一个好皇帝,亦不是一个好儿子、好兄长、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而对于何惊鸿,他更是什么都不是!
现在想来,锦衣卫指挥使,是他两世以来诸多身份中做得最好的一个。
何苒与周坚相比,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这还用问吗?
钟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该有多笨,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钟意掸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何苒的家门,走进了早春的夜色之中。
几天之后,何苒颁发了亲笔写的《告全民书》。
皇帝昏庸好色,草菅人命,致使百姓谈君色变,有幼女的人家更是离乡背井,惶惶不可终日。
皇帝之举令世人不容,令皇室蒙羞,令天地不耻!
首辅柳山河贪赃枉法,仅京城查抄的柳氏家财便多达百万之巨,柳山河更是为了一己私利,屡次挑衅,气焰嚣张。
第345章 百万雄师
此时的南方小朝廷,内有伪帝和柳山河这等附骨之蛆,外有虎威军高歌猛进、汉军峒军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民不聊生,长久来看,南方小朝廷必将被各方分食殆尽。
而南北割据,百姓骨肉分离,只能隔江相望,为人子不能尽孝,为人父不能尽责,为人夫不能尽义,此乃人生之憾事!
然而伪帝无德,视国朝如玩物,视百姓如牛马,悖道逆理,枉顾人伦,天下昭然,所顾闻见。与恶逆柳山河相互勾结,国都迁移,风云异气,人心解体,变乱纷起。
保汉家江山,令百姓骨肉团聚,南北统一,天下大统乃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统一之路,动在苒军,成于众志。
大将军何苒,集四方俊杰,亲率六师,挥戈百万,诛伪帝,扫奸佞,雄师南下,四海扬威!
皇室宗亲,与伪帝决裂者,皆不论罪。
昔南下之臣,地方官员,主动投诚者,皆不论罪。
南下百姓皆不论罪。
与伪帝柳党坑瀣一气者,杀无赦!
勾结蛮夷为乱一方者,杀无赦!
趁战为乱,掳掠百姓者,杀无赦!
违军法者,杀无赦!
与此同时,晨报和晚报发行特刊,将告全民书诏告天下。
三月初十,宜远行。
大将军何苒离京,动身前往真定府。
同日,何秀珑部队离开三河,向真定进发。
冯赞部队离开济南府,经东昌向徐州进发。
三月十二,陆臻、江涛部队离开顺德府,前往开封,向亳州进发。
金陵,虽然路途遥远,危机重重,但是晨报和晚报还是如期送至。
这期加刊意义重大,为了保障告全民书被更多人看到,原金陵惊鸿楼原班人马以及徽州、扬州、苏州、杭州四地惊鸿楼全员出动,几乎一夜之间,将数千张《告全民书》张贴在大街小巷。
接下来的几天,江南各地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
要打仗了!
苒军就要打过来了!
“天呐,挥戈百万啊,朝廷兵马有多少,能不能抵抗?”
“苒军能有一百万?我不信!”
“说这些没用,还是想想往哪里跑吧。”
临时皇宫里,新帝脸上的伪善没有了。
何苒直呼他为“伪帝”!
而上一个被称为“伪帝”的人是闵熳。
何苒是把他和闵熳相提并论了。
闵熳并非周氏子孙,可他却是根正苗红的龙子凤孙。
皇帝气得发抖:“何苒,当诛!”
这时,一名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来:“陛下,军报到了,八百里加急!”
“呈上来!”
皇帝接过军报,只看一眼,便觉眼前发花,周沧岳连下五县。
“废物,都是废物!”
他看向文武百官:“谁能领兵前往毫州和徐州?”
一片沉默。
皇帝冷笑:“你们不是嘲笑冯赞依靠女人谋前程吗?不是说陆臻是黄口小儿吗?现在他们打过来了,却无人主动请战,你们是怕了他们吗?”
有人惭愧,有人心虚,他们不怕冯赞,更不怕陆臻,可是哪怕阻住他们的进攻又如何,何秀珑的部队还在后面,何苒也在后面。
冯赞和陆臻,顶多是先锋。
他们顶得住冯赞,顶得住陆臻,可谁有把握能顶得住何苒和何秀珑?
不得不说,感谢连环画和晨报晚报的影响力,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市井小儿,对苒军将领如数家珍。
百姓们可能不知道朝廷有哪些武将,却一定知道骁勇大将军何秀珑、骠骑大将军冯赞、昭武将军陆臻、昭勇将军江涛、安远将军何大力。
市井中甚至还有写着他们封号的卡牌,小孩子们你拍一张安远将军,我拍一张昭武将军,比一比谁更厉害。
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精神渗透,就连朝廷官员,在听到他们的名字时,也会本能的示弱。
然而他们不能示弱,尤其是武将。
柳山河环顾四周,沉声说道:“大将军鲁云成曾拜在老武安侯门下,与陆屏南一起镇守边关多年,熟悉陆家军的打法,由他阻拦陆臻最为适合。”
鲁云成自从南下之后,一直不受重视,现在被柳山河点名,鲁云成还有些激动。
他立刻出列:“下官愿往!”
对付冯赞的人选也有了,那就是庆安伯唐德忠。
唐德忠去兵部领了虎符,便匆匆回府,他还没到家,庆安伯府便收到了他要领兵的消息。
世子快步来到后宅,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伯夫人。
伯夫人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她已三十有八,高龄怀孕,本就凶险,忽然听到丈夫要去打仗的消息,情急之下,竟然见红了!
庆安伯回到府里,看到的便是一片人仰马翻。
君令如山,他不能在家中久留,原本回来除了取盔甲和兵器,还想带上长子。
可是现在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妻子,他改了主意。
他拍拍世子尚还稚嫩的肩膀,沉声说道:“你留下,照顾母亲和弟弟妹妹,你是长子,还是世子,若是为父有何不测,你就是顶梁柱,唐家就靠你了。”
庆安伯成亲较晚,世子也只有十七岁。
“父亲,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弟妹妹,您放心吧。”
庆安伯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妻子,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妻子压抑的哭声,庆安伯强忍着没让自己回头。
他知道这一去,他可能就回不来了。
和庆安伯恰恰相反,鲁云成却是难掩兴奋。
他是武进士出身,拜在老武安侯门下,虽有师徒之名,可是老武安侯却更重视自己的儿子陆屏南。
后来,他和陆屏南同在陆家军,可是每次立功的都是陆屏南。
陆屏南含玉匙出生,父亲是侯爷,母亲是忠勇夫人李锦绣,而他的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
为了出人头第,他拼了半条命才考上武进士,拜到老武安侯门下。
可是他努力拼搏得到的这一切,陆屏南却是从出生就已经拥有。
他伏低做小,花了大笔钱财请人引荐,才能踏进武安侯府的大门。
而陆屏南却从刚刚记事起,就已经坐在老武安侯的腿上,听他讲孙子兵法了。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
因此,当还是齐王的新帝决定迁都,并且只给陆屏南留下几千人镇守京城时,鲁云成是幸灾乐祸的,他义无反顾地决定南下金陵,他觉得他的未来在金陵。
只是鲁云成没有想到,武安侯府居然没有在晋王手中灭亡,陆屏南不但没死,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何苒麾下。
陆屏南背叛了周氏天子,而且还在何苒手下混得风生水起。
武安侯府不但没倒,而且还蒸蒸日上。
鲁云成再一次气得要吐血。
他来到金陵之后,一直没有受到重用,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与武安侯府的那层关系。
皇帝以及满朝文武,全都把他划到武安侯一党。
他坐了几年冷板凳,动用了不少人脉,也只在兵部谋了个闲职。
这几年,他每每听到陆屏南父子的消息,都会夜不成寐。
他不仅一次后悔,如果当年他没有南下,而是留在京城,甚至用热脸去贴陆屏南的冷屁股,与陆屏南一起死守京城,那么他今日成就,是不是也和陆屏南差不多了?
至少也比冯赞那个只会靠女人的土匪要强吧。
冯赞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
何苒虽然自称为大将军,但苒军当中真正的大将军只有三位。
一个是何秀珑,一个是投诚来的符燕升,还有一个就是冯赞。
这三个人,鲁云成全都看不起。
何秀珑区区女流,符燕升是降将,冯赞不但是降将,更是一个靠女人上位的土匪。
他们凭什么做大将军?
也只有何苒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才会重用这三个人。
在鲁云成看来,苒军当中能与他相抗衡的,只有武安侯陆屏南。
只是可惜,何苒把守卫京蓟的重任交给了陆屏南,鲁云成有些遗憾,他还是没有机会在平等的环境下与陆屏南一较高低。
好在还有陆臻!
鲁云成见过陆臻,一个从小就被娇宠长大的二世祖,骄傲、不羁、冲动、易怒、自命不凡!
京中那些出身勋贵之家的纨绔都是如此。
鲁云成平等地看不起他们每一个人。
可是当年在京城时,他还要因为陆臻的一句“世伯”而沾沾自喜。
现在回想,那是多么的可笑,又是多么的可悲。
而现在,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要在战场上替陆屏南教训他的不孝子,他要让陆臻那个黄口小儿知道,真正的战神不是他的祖父祖母,更不是他的父亲,而是鲁云成,这个曾经被他们武安伯府踩在脚下的人。
鲁云成回到家里,换上铠甲,望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他似乎又看到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自己。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二十年。
鲁夫人走到他身边,一脸忧色:“夫君,其实那些年,陆家对咱们……”
没等她把话说完,鲁云成便沉下脸来:“陆家是乱臣贼子,岂可与我等相提并论,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鲁夫人垂下头去,她还记得当年她生长子时难产,是忠勇夫人李锦绣为她请来女医,她才得以转危为安。
明明那时,丈夫对武安侯府千恩万谢,甚至还想让她认忠勇夫人李锦绣做义母,还是李锦绣笑着说只是小事一桩,认干亲什么的就免了吧。
明明那时,他们鲁家与武安侯府走得那么近,丈夫还几次三番,让她带着女儿多去侯府,让他们的女儿与陆臻多亲近.
可是从什么时候,这些情份全都没有了。
是从迁都时开始的吗?
还是从武安侯府倒戈,投靠何苒?
鲁夫人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从到了金陵,丈夫每天都在抱怨,抱怨上天的不公,让他从出生就比不上别人,抱怨老武安侯没有提携他.
鲁夫人默默叹息,看着面前因为兴奋而两眼冒光的丈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鲁云成兴冲冲走了,鲁夫人站在院子里,默默伫立。
鲁小姐听到丫鬟带来的消息,大吃一惊,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冲了出来。
“娘,陆世子真的要打过来了吗?还有爹,爹要去和陆世子”
鲁夫人望着女儿,做为母亲,她又怎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呢?
开始时,是丈夫和她的有意撮合,他们总是在女儿面前说起陆臻,后来女儿渐渐长大,也渐渐对陆臻情根深种。
南下之后,每当她想让女儿去相看,女儿都不同意,她知道女儿还是放不下陆臻。
如今女儿十九岁了,已经快要变成老姑娘了。
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她下定了决心。
“张夫人的那个侄子,我觉得各方面都不错,我这就让人给张夫人送信,安排你们相看。”
鲁小姐大惊,用力摇头:“不,娘,我不相看,我不相看!”
鲁夫人嘴角含笑,眼圈儿却已经红了:“这一次娘不能再依着你了,咱们与陆家已是死敌,这场仗无论胜负,今生今世,你与陆臻都只能是仇人了。趁着金陵还没有乱,娘给你把亲事订下来,这是娘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张家是江南望族,世代书香,哪怕何苒打过来,也要给张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几分颜面,你嫁过去就是张家妇,哪怕要治鲁家的罪,也不会祸延到你头上。
以前娘觉得把你嫁到张家是高攀,担心你嫁过去会受蹉磨,可是现在看来,也只有张家这样的人家才能护你周全。
你嫁过去,刚开始肯定会吃些苦头,等你为张家生下一儿半女,在张家站稳脚跟,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鲁小姐失声痛哭,为她的年少情怀,为她那没有开花便结束了的爱情。
徽州城里的一条深巷中,四家人凑在一起,他们的面前是一张从惊鸿楼拿回来的《告全民书》。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响起:“阿爹,是不是抓住了坏皇帝,我们就能回金陵去了?”
父亲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是,抓住坏皇帝,我们就能回去了,你想回家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她还记得她家门外便是一条河,她常常和妹妹一起在河边钓小虾.
妹妹已经死了,被那个坏皇帝害死了,她们一家也不能回家了。
“阿爹,大当家什么时候才能打过来啊,我要回家!”
那时的闵兰住在禁宫之中,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后来他被过继给昭王,那时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也知道,那张龙椅从此与他无缘了。
他并不难过,可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漫无目的在宫里闲逛,误打误撞来到禁宫。
看到那破旧的宫院,他一时好奇,便爬上了墙头。
可是他刚刚爬上去,便被侍卫发现了,他被带到父皇面前,父皇显然很生气,但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被过继出去的原因,父皇没有训斥他,而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名叫何惊鸿的女子,她助太祖称帝,功高盖世。
故事里还有一个名叫闵兰的蠢妇,她想杀死何惊鸿,却为此搭上了弟弟的性命,而她也被太祖幽禁在冷宫之中。
父皇说起闵兰时,眼底都是嘲讽。
皇帝想起这些往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可能是天意吧,多年之后,闵兰还是从冷宫里走出来了。
闵兰出来后所做的一切,充分印证了有些人的蠢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减少,反而会变本加厉。
就是因为闵兰的蠢,才让他这个原本与皇位无缘的皇子坐上了那张龙椅。
皇帝笑了,他忽然很想见见闵兰。
皇帝走进了闵兰居住的那座小楼。
金陵潮湿多雨水,尤其是这种建在花园里的小楼,楼下格外潮湿,一般不会用来住人。
小楼的楼梯狭窄,只容一人行走,闵兰自从中风之后便瘫痪在床,不便抬上抬下,因此,她便住在了楼下,哪怕是每年的梅雨季节,她也是住在这里。
此时是阳春三月,虽未入梅,可却春雨绵绵,空气潮湿。
夏公公刚刚推开门,便是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夏公公连忙掏出帕子递给皇帝,皇帝捂住鼻子,可还是忍不住想吐。
发霉的墙壁,被子上一片片黄色的尿渍,皇帝自幼锦衣玉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他干呕着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