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书铭嫌少,王媒婆说道:“你也不看看你们现在的处境,就你这样的,难道还想让妹子去当官夫人吗?
如今可不比前些年,你这样的破落户,想要寻一门好亲事不容易。
何淑婷是最没有资格记恨他的人。
王媒婆在这一行里名声并不好,早年还因为她和人牙子合作,被衙门罚过银子。
这一刻,何书铭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
何书桥蹙眉,他在大哥的眼中看到了嫌弃。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淑婷差一点就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何淑婷万万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两天,何书铭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前的何淑婷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之色,她比何淑媛可漂亮多了,难怪尚未及笄,阎大舅就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他带着妹妹来晋阳投亲,可亲戚没有收留他们。
何书桥后退两步:“大哥,你都没有问过,二姐姐和我过得好不好,大哥,你真的关心我们吗?大哥,二姐姐和我走后,你找过我们吗?”
二姐姐被卖掉,大哥不关心;自己和二姐姐被打得鼻青脸肿,大哥同样不关心,现在却忽然关心起他们来了,真有意思。
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让妹妹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不用跟着他吃苦受累。
对了,这亲事可不是咱们说说就行了的,你还要把你妹子带来,给苟大户过目,人家相中了才行,相不中连这三百两也没有。”
王媒婆多看了他几眼,虽然瘦了点,穷酸了点,可五官还是不错的,真若是龙凤胎,那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了。
怎么现在,就只有三百两了?
反正这里是晋阳,这里有很多姓何的人。
还不是托了何苒的关系?
他不喜欢大哥。
何苒去了京城,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何书桥再次后退:“我不敢,所以你也别来找我们。”
“好啊。”
何书铭虽然愤怒,但也有些诧异,以前的何书桥可从不敢和他这样说话。
阎大舅也没有追到何家抓她?
何淑婷怜惜地擦去何书桥脸上的汗珠,声音平静:“从离开真定那天开始,咱们就没有大哥了。”
而他们却还要在这里一天天熬着。
何淑婷想起了陆臻,那个闪亮如星子的少年,是那般耀眼,也是那般遥不可及。
可何书铭是不相信的,他冷声问道:“何淑婷呢,她在做什么?”
何书铭气喘吁吁,他用手扶着墙喘着粗气,何书桥,这个白眼狼,你最好别让我找到,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何淑婷,何书桥变成这样,一定是何淑婷教的。
他都是为了妹妹好。
何书铭忙道:“你说说看。”
何书铭怔了怔,怒意再也压抑不住:“何书桥,你敢这样和我讲话?”
何书桥摇摇头:“你不说出理由,我不会带你去的。”
何淑婷不是已经逃回何家了吗?
他只用了一个糖人,就从一个孩子口中打听到何书桥和他的姐姐,的确住在这家善堂。
不比不知道,还是苟家的这个最合适吧。
王媒婆问道:“你妹子多大,长相如何?是雏吗?”
他那儿子瘫在床上,根本不能传宗接代。
“小桥,我们一起做功课吧。”一个孩子冲他喊道。
何书桥:“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住在善堂里啊。”
何书铭也在打量何淑婷,这就是他的孪生妹妹。
看着何书桥的背影,何淑婷若有所思。
何书铭找到王媒婆。他说他是读书人,家道中落,变卖家产换了盘缠去京城参加官员考,却不幸落榜。
他也还记得,他和二姐姐被二婶打得遍体鳞伤跑回长房时,大哥用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他们,也只看了一眼而已。
她懂,她全都懂!
这种人她见得多了,这种事她也经手多了。
王媒婆说道:“就是柳西街的苟大户他家的那个儿子,唉,那可是千顷地里的一棵苗,苟大户就只有那一个儿子,从小身体不好,因此耽搁了亲事,苟大户托我寻个出身清白长相漂亮的姑娘。”
他必须找到何书桥!
何书铭显然没有想到,何书桥居然敢反问他。
那天见过何书桥之后,何书铭便打听到这座善堂了。
住在善堂里,做着最底层的工作,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别人淘汰下来的旧衣裳。
何书桥郑重点头:“嗯,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不需要大哥。”
“大哥,你现在住在哪里?”何淑婷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知道了那位武功师傅的住处,何书铭找过去,刚好遇到孩子们下学,这一次,他叫住了何书桥。
看到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他出自真定何家,顶多会以为他和那个何大壮一样,是因为何苒才改姓何的。
何书铭大喜:“三千两?”
“你怎么来了?”
哪里好了?
一定是那次阎家要用何淑婷换彩礼,何淑婷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替她出头,他没管,何淑婷就记恨上他了。
何书铭心道,原来是个病秧子。
你若是嫌这门亲事不好,我这里还有一个,可就比不上苟家了,那个是填房,上面有四儿两女,进门就能当祖母,聘礼是二百两。
何书铭刚想说肯定是雏,话到嘴边又改了,一别经年,谁知道何淑婷还是不是雏?
从真定到晋阳,路途遥远,她一个少女,又带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
十有八九就是用身子换的盘缠!
何书铭忙道:“我与妹妹是龙凤胎,我们有六七分的相似,我妹妹是出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何书铭脑子转得飞快,三百两,也够他花用一阵子了,他可以用这笔钱换一身行头,去那些文会诗会上一显身手,结交新的朋友,再让这些新朋友把他引荐给晋阳城里的新贵们。
这是晋阳最出名的一家善堂,就连陆臻也来过这里,晋阳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何书桥蹦蹦跳跳地去找小伙伴了。
何书铭四下看了看,满脸不屑:“何苒就让你们住在这里?她根本没把你们当人吧,你们可真贱!”
这里是善堂,何书铭的声音并不小,当“何苒”二字出口时,便有人向这边看过来。
何淑婷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说道:“大哥,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走走,边走边说?”
何淑婷动作很快,她把没做完的针线笸箩放进屋里便快步出来。
何书铭并没有看到,何淑婷在把针线笸箩放回去时,悄悄把剪刀藏进怀里。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善堂,担心何书铭又会当众说出何苒的名字,何淑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摊。
“咱们到那里坐坐吧。”
何书铭得意洋洋,死丫头,比猪还笨,这种蠢货竟然与自己是同胎孪生,看来,这蠢货一辈子的好运气全都用在投胎上了。
当时她不知道谁是武骥,还是何书桥告诉她,武骥是武东明的儿子,曾经与大当家并肩作战,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何淑婷跑出老远,回头一看,何书铭还在后面穷追不舍。
肩膀上没有了钳制,何淑婷紧崩的精神也松弛下来。
武骥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眼前的少女,难道他曾经见过?
何淑婷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剪刀拔出,再刺!再拔出,重又刺下!
毕竟,在这晋阳城里,哪怕是三岁稚儿,也知道何苒是谁。
他是练武之人,听觉灵敏,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果然奏效。
路过晋阳时,武骥想起上次他从晋阳带回去的绣品,母亲很喜欢。
后来何书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是武骥公子来过善堂。
何淑婷打个激灵,看向何书铭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拉车的马正在烦躁地跺着蹄子。
真当他在巷子口就是在玩吗?
他之所以坐马车进城,就是不想被巡城的兵士认出来,现在同样如此,他不想在城里闹出动静,他转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短刀。
“何淑婷,你连半分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我看你是跟着何苒学坏了,你……”
没等何书铭把话说完,何书婷连忙说道:“好,我跟你去。”
武骥看一眼被他制住的少女,淡淡说道:“没事。”
武骥点头:“今天就走。”
他娘和王媒婆是死仇!
他姥姥就是被王媒婆忽悠,把如花似玉的小姨嫁给了一个赌鬼的,小姨生的小表妹还没满月,就让那个死赌鬼给卖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扯过藏在几个包袱堆里的人。
何书铭额角现出青筋,环境太能改变人了,现在的何淑婷从骨子里透着市井小民的伧俗,也就只能配得上那什么苟大户家的病秧子了。
这里虽然不是闹市,可也不是荒郊野外,何淑婷在决定杀死何书铭的那一刻,便已经留意到四周的动静。
何书铭带何淑婷去的地方是王媒婆的家,王媒婆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把何淑婷带过去,苟大户就会亲自过来验货。
读书人,她不配。
她平时做的绣活,有些是平阳惊鸿楼的,也有一些就是这家绣坊的。
他还记得那家绣坊的地址,于是他便进城来这里,给母亲选了礼物。
没等何书铭把话说完,何淑婷拔腿就跑。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十四岁那年,阎大舅和阎舅母嘴里说着让她在外家多住几天,可却带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媒婆,她们上下打量她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件货物。
不认家族,不敬兄长,大逆不道,胆大包天!
这时,有人从绣坊的后门里出来,对那两名仆从说道:“两位,天气热,进来喝碗绿豆汤吧,在井水里汲了两个时辰,透心凉。”
何淑婷一步一步走向何书铭,眼中的坚定一寸寸瓦解,最终被怯懦代替。
武骥先上了马车,正要让仆从把东西递上来,便感觉到马车里有人。
何淑婷扭头瞪着何书铭:“你要带我见媒婆?”
何书铭一脸嫌弃:“这地方看着就脏,我们现在虽然落魄了,可也不能失了体面。”
晋阳不是小地方,而他来晋阳并没有向何苒提前报备,此地不能久留,免得落人话柄。
他是奉父亲之命,到京城给昭王和何苒送礼的,没有名目,就是礼尚往来,让世人知道,他们两家是盟友,关系好得很。
何书铭在心中冷笑,他早就看出来了,何淑婷很怕他当众说出何苒的名字。
武骥可怜她了。
何淑婷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她认出了武骥。
车马式:“好啊,你们快去,记得给我端一碗啊。”
现在又是何淑婷。
何书铭忽然就不想追了,当然,他也跑不动了。
天气炎热,巷子里没有人,何淑婷飞快地跑进绣坊的后巷,那里停着一驾宽大的马车。
马车徐徐前行,最后停在绣坊正门。
何淑婷:“要不咱们去晋风轩,听说晋阳的文人雅士都喜欢去那里,我早就想去见识了,大哥你请我吧。”
他娘说了,王媒婆不干好事。
藏在怀里的剪刀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何书铭勃然大怒!
上一次何书桥也是这样从他面前逃走的,这是把他当猴耍呢。
而且,与此同时,他还闻到了血腥味。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起他娘和王媒婆吵架时说的那些话。
不只是胸膛,还有脖子、手臂、肩膀,没有章法,胡乱、愤怒!
何书铭抬起手,想要阻止,可也只是徒劳,当何淑婷手中的剪刀再一次拔出来时,何书铭扑倒在地上。
何书铭必须死,否则死的就是她。
下一刻,他看到了姑娘前襟上的血。
何淑婷后退几步,扔下剪刀,向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何书铭大声喝斥那个孩子:“无知小儿,休得胡言!”
知道怕了吗?
你不是想跑吗?
有人,但是离得远,不过很快便会被人发现。
这个人来过善堂,是小梨陪着一起来的,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无论是何书桥还是何淑婷,全都跟着何苒学坏了。
何淑婷一喜,心中燃起希望。
何淑婷深吸了口气,咬咬嘴唇,让自己的嘴唇有了点血色,但她还是低着头,武骥看到的便是少女乌黑的发顶和白皙的耳朵。
何书铭没有停留,拔腿就追。
可惜,没用。
你能跑到哪里?
那时他是何家大少爷,是父亲的骄傲,是全家全族的希望。
不,他就是王媒婆的克星!
小孩大声问道:“你们是来找王媒婆的吧,咦,这位大哥,你也是托了王媒婆,想把这位姐姐卖个好价钱的吧?”
那几个包袱,是他和随从们的行李,他们是骑马来的,这驾马车就是用来放礼品和行李。
他假装生气:“怎么,我这个做兄长的说话你不听,你只认何”
何淑婷小声哀求:“大哥,我和你去还不行,求求你,快别说了。”
两名仆从进了绣坊,车把式也坐不住了,走到后门口,拔着脖子往里面看,自言自语:“这两个家伙动作也太慢了,啥时给我把绿豆汤送出来啊。”
仆从问道:“咱们今天就走吗?”
他不动声色,接过仆送递上来的东西,随手放在一边。
外面的随从听到动静,问道:“大公子,可有事?”
她还没有跑远,身后便传来尖叫声,何淑婷没有停留,她闪身进了一处巷子,她来过这里,穿过这里,便是绣坊的后巷。
何书铭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种被人低三下四苦苦哀求的滋味了,这种感觉真好,让他又回到当年那些美好的时光。
何淑婷脸色大变:“什么王媒婆?”
只要卖掉何淑婷,他就能用这些钱为自己打点铺路,他一定能得到赏识,他也一定能为自己搏一个大好前程。
他娘把王媒婆家的锅都给砸了。
何淑婷早已不是当年的何家二小姐了,她带着年幼的弟弟,靠着两条腿,从真定一路走到晋阳,遇到流民就跑,看到土匪也跑,无论跑得快不快,仅是这份耐力就不是弱不禁风的何书铭能比的。
两名仆从笑着谢过,转身对车把式说道:“老哥儿,你等着,我们给你端一碗出来。”
何书铭停下脚步,大口喘着粗气:“跑啊,你跑啊,我和善堂里的人说,说我是你亲大哥,你看他们还会不会护着你!”
虽然微弱,但他还是听到了。
只是武骥万万没想到,被他从一堆包袱里拽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年轻姑娘。
再说,他已经和王媒婆说好了,他不能失信。
武骥从绣坊里走出来,绣坊的伙计拎着两大包东西跟在后面,仆从见了连忙接过来,武骥说道:“把这些放上车,咱们先出城。”
若是在真定,借他们两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巷子口有一棵大树,几个孩子正在树荫里玩耍,看到一男一女要进巷子,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孩子把目光落到何淑婷脸上,呀,这个姐姐好漂亮啊。
是啊,何淑婷和何书桥都是住在善堂里,而他是他们的兄长。
“世道艰难,就不要浪费钱了,我现在暂时借住在朋友家里,他家虽然居于市井,但院子布置得也算优雅,离这里不远,咱们那里坐坐吧,我也想知道你们这两年的经历。”
见她回头,何书铭破口大骂:“贱人,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心吗?长兄为父,你只要没有出嫁,就要任我摆布!”
“谁要抓你?对了,你说你在善堂里见过我?”
何淑婷的心沉了下去。
少女声音哀婉:“武大公子,求求你,别把我交出去,我害怕。”
车把式骂道:“行了,你老实点!”
武骥铁钳般的大手按在少女单薄瘦削的肩膀上,似乎下一刻,就能把她捏碎。
礼品已经送给昭王和何苒了,现在车厢里堆放的都是行李,以及何苒给的回礼,武骥也只能挤在这些东西中间坐着,而何淑婷同样如此。
何淑婷心中一动,这些人不是晋地口音。
两个仆从背对着巷子口,正在低声说笑,何淑婷猫下腰,躲在马车与墙头之间的空隙里。
小孩:“卖漂亮姐姐的王媒婆啊,晋阳城里谁不知道,她还蹲过大牢呢。”
很多血!
这会儿摊子上没有其他人,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无论你怎么跑,你都是何家的女儿,而我是你的长兄!
“大哥,求求你,你不要卖了我,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婉转哀怨,如同飘荡的柳絮,吹一口气就能让她支离破碎。
说到后面,何淑婷已经泣不成声。
她要回善堂,善堂是何苒开的,只要回到善堂就安全了。
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他转身又对何淑婷说道:“你没脑子吗?我是你嫡亲的兄长,我怎么会……”
何书桥知道很多武将,甚至连哪个地盘是谁打下来的也知道,他每天和小伙伴们谈论的就是这些。
“还是不去了,我还有针线没有做完,赶着往绣坊里交活呢。”
何书桥有武功也就罢了,可是他绝不能让何淑婷在自己面前逃走。
至此,何书铭心里再无半点愧疚。
武骥放开她,把手收了回来。
可是下一刻,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胸膛,他下意识低头去看,便看到了一把剪刀,而剪刀是握在何淑婷手里!
凭着这个身份,他就能光明正大把他们从善堂里带走。
马:有人上车了,你个大傻子!
待到两名仆从和车把式全都喝完绿豆汤,里面又出来一个人,让他们把马车赶到正门。
摆摊的是个聋哑老汉,大碗凉茶一文钱一碗,牌子上写得清清楚楚,喝茶给钱,全程无交流。
“你是什么人,你在这里是何居心?”武骥沉声说道。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何淑婷,何书铭挑起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何淑婷心里咯登一下,是啊,何书铭说得对,他不但能把她从善堂里带走,还能把她嫁给傻子瘸子老头子!
藏在怀里的剪刀越来越重,何淑婷的心也越来越重。
“武大公子,我在善堂见过你,我知道你是好人是大英雄,求求你,别让我出去,有人抓我,要把我卖掉”
“是我大哥,他把我从善堂里骗出来,要把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我逃跑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武骥问道:“那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他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他能确定眼前的少女没有受伤,她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略一思忖,何淑婷决定实话实说。
“.这是大哥的血,他把我从善堂里骗出来,要把我卖掉,我逃走,他紧追不放,他说父母不在了,他是兄长,长兄为父,他能决定我的亲事,这辈子,无论我逃到哪里,全都逃不出他的手心,我.我……”
何淑婷鼓足勇气,努力不让自己低下头去,她大着胆子迎上武骥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我用剪刀扎了他.我.我不想受他摆布,我想活下去,像人一样活着”
短短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少女娇弱单薄的身体如同秋风中的柳叶簌簌发抖,终于,她昏死过去。
武骥眉头微蹙:“你大哥没死?”
就在她藏身到这驾马车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武骥又和母亲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何书铭死了!
根据现场路人的口供,杀死何书铭的是一个年轻姑娘,杀人凶器是一把剪刀。
她不相信儿子救下那个姑娘是偶然,她怀疑那姑娘是故意接近自家儿子的。
夏去秋来,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何苒换了一袭轻便的衣衫,只带了小梨走上街头。
难度太高了。
武骥望着倒在一堆包袱里的少女,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他说道:“哦,那是路上救下的一个女子,她父母已逝,兄长要把她卖掉,她从家里跑出来,我就顺手救了,把她带到了榆林。”
他若是真有那本事,杀了新帝他让他爹当皇帝不好吗?
至于母亲说的与其他家族联姻的事,他懒得去想。
她回不去了.
从真定到晋阳,路途漫漫,险象环生,可那时她还有何书桥,尽管何书桥还是个孩子,但是他们相依为命,相互依靠,他们有共同的希望,共同的未来,他们一起向着未来前进,所以,那个时候,她反而并不像现在这样害怕。
何淑婷连忙接了,没等她道谢,那只手便收了回去。
武骥下了马车,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一行人翻身上马,向着榆林方向而去。
桃姑已经将此事压了下去,此案由惊鸿楼接手,全面封锁了消息。
证据就是同一天,何淑婷与何书铭一起离开善堂,再也没有回去。
武夫人生了三个儿子,现在只余下两个了,她对两个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偌大的京城,有一半的店铺大门紧闭,街上的行人也不多。
路上停下打尖时,马车停下,何淑婷再次醒来。
武夫人冷哼一声,长子从小就在军营里,不知内宅里的这些事。
可是直到三天后,武骥离开榆林,那个姑娘也没有出现。
她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车帘从外面撩开一个角,递进来两个包子和一个装水的葫芦。
武骥语气淡淡:“这里离晋阳城已经很远了,你可以走了。”
身为武氏宗子,他从十二岁就知道,他的亲事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武氏,以及武家军。
他读过书,他知道哪怕是大哥罪有应得,二姐杀了他,还是有罪的。
何淑婷大喜过望,连忙谢过:“小女子这一路上绝不会打扰公子,请公子放心。”
何苒给桃姑回信,让她派人看顾何书桥,至于何书铭和何淑婷的事,不用隐瞒,告诉他便是。
他明明知道大哥没安好心,可他却还是没有护住二姐。
他愿意当一辈子小兵,换二姐姐的余生安宁。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就在今天早晨,可却隔了一辈子。
武骥回到府里,和父亲说了此次进京见到何苒和昭王的经过,以及在京城的所见所闻,父子俩谈了许久,又分析了最近的政局,武骥这才有空去见母亲。
武骥把他从京城和晋阳买的礼物放到武夫人面前,武夫人夸奖了几句,忽然问道:“在城门口对你磕头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武骥没有妹妹,他自幼便跟着父亲出入军营,长大后真正接触,来往最多的女子就是何苒。
刚好有一家新铺子开张,鞭炮震天,满地红屑,铺子里的人抬着笸箩出来洒铜钱,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或者,更早,早到她跟着何书铭走出善堂的时候。
何淑婷又回到马车上,马车里装着东西,夜里有随从值夜看管,她睡在车上也很安全。
何书桥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在善堂里跟着先生读书,每隔一天去武功师父那里学武,做完功课便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给自己赚钱买笔墨纸张。
听到母亲又提起与何苒联姻的事,武骥哭笑不得,他对何苒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
小梨高兴地说道:“又有新铺子开张了,真好啊!”
这两成人口,有一部分是出去暂避风头现在又回来的京城百姓,还有一部分则是商人,他们重又看到了京城的商机,不但把生意做到了京城,还在京城置业落户。
“您能不能.顺路再搭我一程?”
何苒谈笑间杀人于千里之外,可眼前的少女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如菟丝花般无所依托。
政务繁忙,何苒也有一段日子没有出来逛街了。
他恼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出去,如果他没出去,决不会让二姐跟着大哥走,大哥没有机会卖掉二姐,二姐也就不会杀他了。
那个姑娘是何淑婷。
经过大半年的整顿,又有两次官员考,京城终于重新繁华热闹起来,现在登记在册的人数,比起何苒刚进京时增加了两成。
一路颠簸,何淑婷睡着了,她太累了,身心俱疲。
“娘是担心有人居心不良,想要趁机接近你,你爹一心想与何大当家联姻,娘也想过了,即使咱们娶不到何大当家,你的亲事也不能草率,娘定要给你找个真心对你好,又能有利于武氏的女子。”
也就是说,有至少一半人离开了京城,有的是跟着圣驾南下了,还有的则是离开京城去投靠亲友了。
武夫人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武骥离开榆林了,肯定是那个姑娘不知道,以为武骥还要在榆林住些日子,所以还没有出手。
“好,到了榆林你自行离去。”
何苒没想到何书铭竟然去了晋阳,而且还死在何淑婷手上。
武夫人暗中让人跟在武骥身边,只要那姑娘出现,绝不给她接近武骥的机会。
武骥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官驿。
这是在告诉他,她只是搭车,没有非份之想。
他和很多人一样,但凡是见过何苒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就不会再用衡量女子的标准来看待何苒。
就这样,武骥一行终于回到了榆林,刚一进城,何淑婷便下了车,她给武骥磕了几个头,便快步离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如果不是何苒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甚至想和何苒称兄道弟。
桃姑已经派人暗中寻找了,可是没有找到何淑婷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