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城的何苒,终于收到来自西北的秘信。
信上只有八个字:不辱使命,西萧国破。
曾经踌躇满志的萧文远连同他一手建立的大萧朝,最终只是浩瀚历史长河中短暂的存在,如流星闪过,刹那光芒。
何苒叫来小梨:“把从青苍山挖出来那些酒里,挑出一坛重新埋下。”
小梨不明所以,这些酒已经埋了几十年,大当家宝贝得不成,只在宗大公子成亲时才抠抠嗖嗖送了一坛,原本以为余下的酒是大当家自己留着喝的,没想到现在居然要挑出去重埋地下,大当家这是怎么想的?
小梨不明白,但也不问,而是把那坛酒埋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这是专属于何苒和冯撷英连同何宗群三个人的秘密。
这坛酒,是何苒留给何宗群的庆功酒,她希望何宗群平安归来,到那时,她要亲自敬他一杯。
可就在小梨把酒埋好,刚刚直起腰来,何苒又道:“还是再多埋一坛吧。”
那一坛酒是留给何宗群的,而这一坛,则是她留给周沧岳的。
待到周沧岳灭了宝象王,她也要敬他一杯。
昔年何惊鸿亲手埋在青苍山的酒,他们值得。
陇西郡,长安王府。
何淑婷做梦都想不到,长安军不但打赢了,而且还一举打到西萧王城,杀了萧文远。
何淑婷怔怔一刻,好久之后,也平静下来。
“王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是不世之功啊!”
何江喜极而泣,几位幕僚连连恭喜:“王妃此功,与何苒江南之战不相上下。”
“何止!江南之战,何苒只是把永和帝赶去福州而已,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做皇帝。可是王妃却是直接灭了西萧,萧文远和他的儿子们全都死得不能再死。”
“对对对,仅此一点,何苒就无法与王妃相提并论。”
“这天下权势榜早就应该重新排名了。”
“重新排名,王妃与世子定当上榜。”
何淑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能登上天下权势榜了吗?
她的心怦怦直跳,待到何宗群班师回朝,何淑婷便问他:“此次西萧之战,与江南之战相比,孰更胜一筹?”
何宗群想都没想:“这如何相比,西萧之战平灭一国,江南之战如何相比?”
何淑婷忽然笑了,这一笑发自心底,多少年了,她终于强过了何苒!
“若天下权势榜重新排名,我儿国昌可能上榜?”
何宗群看她一眼,斩钉截铁:“不能!”
何淑婷心中一沉,失声问道:“为何?”
何宗群:“世子虽然福泽深厚,但终归年幼,他如今所得一切,全部来自王妃,王妃,能登上天下权势榜的人是你,不是他,王妃,你要记住,首先你是何淑婷,是这陇西之主,其次你才是世子之母,王妃,没有你,何来世子?没有你,我也不会留在陇西。”
何淑婷感动得热泪盈眶,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年幼时,她是何家的女儿,是父母的孩子,是哥哥的妹妹,是弟弟的女儿;后来她到了晋阳,她同样是弟弟的姐姐;再后来,她成了何江的义女,又顶着这个名头,成为武骥的妻子,武家不受公婆欢迎的儿媳,以及那个不被何苒承认的妹妹。
她从来就不是她自己。
而现在,何宗群告诉她,除了这些身份之外,她还是她自己,她是何淑婷。
不,她还是这陇西郡的主人!
这一刻,何淑婷埋藏在骨子里的野心彻底冲开桎梏,野蛮生长,从此以后,她要做那天下权势榜上比肩何苒的人。
不知为何,从这一天开始,原本天真活泼的儿子,在她眼里也少了几分可爱。
其实,即使她没有生下这个孩子,也可以随便抱个孩子,说成是武骥的后代,反正武骥只有她这一个女人,只要她说那个孩子是她生的,就不会被人怀疑。
这个念头从心里浮起时,何淑婷吓了一跳,她怎会这样想呢,国昌是她的骄傲,是她的一切希望。
就在这风云变幻中,天下权势榜悄悄发生了改变。
名列第一的齐王早已变成金陵城外的一座孤坟,名列第三的柳山河连尸体都不知被扔到哪个乱葬岗了,而汉王王豪早已死于侬六娘之手,榜单上的其他人,比如武东明,比如开州王,以及曾经上过榜的蜀王,全都死了。
和前面两次一样,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新的天下权势榜悄悄被人贴在滕王阁门前。
其实后来早就有人查明,天下权势榜就是一群闲得淡疼的读书人评选的,偏偏这个排名还很公正,榜单一出,天下认同。
天下权势榜的第三次排名,排在首位的便是何苒,放眼天下,无论地盘还是拥趸,何苒当居第一;
令人诧异的是,排名第二的,居然不是福州的永和帝,也不是荆重光,而是周沧岳!
周沧岳一举打下两湖和蜀地,令在风雨中飘零的蜀王势力彻底瓦解,他甚至还将当年的定国公荆重光玩弄于股掌之上,不得不从江南的领地中割出四个县送给他。
至于他把打下的地盘全都让何苒帮忙管理的糗事,无疑有损他的光辉形象,但那又如何,周沧岳若是打过来,试问你不怕吗?
虎威军所过之处,连根鸡毛都不会留下,相比而言,让何苒派人管理,反而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排名第三的现如今周沧岳的死对头宝象王!
前两次排名,宝象王全都没有上榜,这一次之所以榜上有名,是因为宝象王打到了交趾!
第424章 举报
宝象王之后,是后周摄政王荆重光,荆重光的后面是峒王侬六娘,排名第六至第七的分别是何苒麾下大将军何秀珑和符燕升。
排名第八的是后周的永和帝,排名第九的是尚在襁褓中的长安世子武国昌,排名第十的是活跃在丝绸之路的黑魔王邢大山。
此次排名,除了何苒、周沧岳、何秀珑以及侬六娘以外,其余六人都是首次登榜。
其中宝象王和黑魔王邢大山,对于普通百姓如同横空出世,都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这二人早在闵熳当政时便已经存在了,只是他们偏居一隅,并没有引起重视。
前两次排名,这二人之所以没有登榜,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那个时候他们的权势还不足以登榜,比他们有权势的大有人在,比如齐王,比如开州王,比如汉王王豪。
可是现在,随着何苒收复江南,天下已经渐渐归拢,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当权者,早已是昨日黄花,榜上有了空缺,宝象王和黑魔王终于登榜。
更何况宝象王也确实来势汹汹,已经打到了交颍,要知道前朝的时候,交颍早已归属,前朝还曾往交颍派遣官员,可是前朝末年群雄争霸,交颍便趁乱独立,脱离了掌控,如今的交颍皇帝已经是第四任了,这些年来,从未向朝廷纳贡。
至于黑魔王邢大山,他原是张掖总兵,二十年前,朝廷迟迟不给军饷,士兵们饥寒交迫,邢大山索性便带着军队抢夺过往商队,朝廷正规军变成了马匪,孟忠在世时,先后三次围剿邢大山,但全都铩羽而归,孟大公子死在张掖,初时就连孟忠也以为是邢大山干的,当然后来查明并非如此,凶手另有其人。
这最新的天下权势榜很快便传遍天下,有人坦然接受,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心中忐忑,有人咬牙切齿。
坦然接受的是何苒和何秀珑,从有了天下权势榜开始,这两位便一直都在榜上,无非就是名次浮动而已,不管了,随他去。
嗤之以鼻的是周沧岳,知道老子厉害了?终于把老子的名字往上提了提?排名第二有奖金没?没有?切,东北菜吃多了,咸(闲)的!
心中忐忑的是符燕升。
要知道符燕升与何秀珑不同,何秀珑是何苒一手提拔起来的,在外人眼里,何秀珑和何大力,才是何苒的嫡系,其他人全都差了一点。
至于符燕升,他是降将!
一名降将忽然间登上天下权势榜,在符燕升看来,这就是有人要搞他!
其实符燕升之所以登榜,与他打下榆林,逼走武东明有关系,武东明是一方霸主,符燕升一举灭掉武氏,仅凭这一战,符燕升便跻身为一代名将,足能载入史册,令后世仰望。
而咬牙切齿的有两位,一个是永和帝。
永和帝最近变身金公子玩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可是随着这张榜单的出现,金公子的幸福生活便被打乱了。
凭什么,堂堂皇帝却要被一个王爷踩在脚下?
因为他是摄政王?
摄政王也是朕给的!
没错,永和帝排名第八,而摄政王荆重光却排名第四。
别人看到时已经在偷笑,更何况是永和帝这个当事人呢。
虽是孪生兄弟,可是永和帝和荆老三不同,从小到大,荆重光隔三差五就要对他说,你拥有世上最高贵的血统,你就是至尊无上的天下之主。
试想,哪个少年经得住这样的洗脑,更何况还是从记事起就开始的洗脑,根本就不用洗,他早已将这两句话刻进了骨子里。
可是当他真的当上皇帝之后,他却发现,他根本就不是至尊无上,永远有一个人压在他的头顶上,甚至还以父亲对待儿子的方式来要求他。
而现在,这些原本是关上门自己知道的事,忽然便被昭告天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论权势,荆重光排第四,而他只排第八。
对于永和帝而言,这是莫大的羞辱!
他从没有任何时候像今天这样愤怒,以至于金公子接连去了三家赌坊才把火气发泄出来。
可这也只是暂时的,他毕竟不能一直都做金公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他也还是要回宫,去做那个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儿皇帝。
是的,儿皇帝,这是永和帝对自己的嘲讽,说起来,他还比不上历史上的儿皇帝,人家那还是国对国,皇帝对皇帝,而他却是给一个臣子当儿子。
同样咬牙切齿的还有何淑婷。
说什么来什么,前几天刚刚说起天下权势榜,现在就有了。
可是她仔细看了三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凭什么,凭什么榜上没有她?
不是说男尊女卑吗?
那为何榜有会有三个女子,何苒、何秀珑、侬六娘,这三个统统是女子,如果榜上全都是男子,那也就罢了,她不生气,可为何有别人却没有她?
明明就连何宗群也说,西萧一战,足能名留青史,远远胜过何苒的江南之战。
可是何苒不但上榜,而且还名列第一,而她却榜上无名。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令何淑婷咬牙切齿,最让她气愤的是这榜上没有她,却有她的儿子武国昌。
可想而知,那名震天下的西萧之战算在了武国昌头上!
可是凭什么啊?
这场仗花的钱是她好不容易从孟家,从孟家军,从整个陇西郡筹集起来的,策划这一战的军师是她的人,领兵的将军听她调遣,这场仗就是她的功绩,和武国昌没有半点关系。
何淑婷低头看向摇篮,摇篮里的武国昌睡得正香,他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天杀的权势榜,却让这么一个狗屁不懂的小孩子榜上有名,而她,却提都不提。
就是因为武国昌是男人?就是因为他姓武?
她还姓何呢!
何淑婷想起晋阳城里那些以姓何为荣的人,那些人都姓何,何秀珑姓何,不但榜上有名,而且还被称为第一将;何大力姓何,据说那人就是何苒的亲卫军首领,却稳坐西安城。
而她也姓何,却要委身于姓武的,姓武的死了,她还经替他养儿子,现在还要被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抢走功劳。
何淑婷越想越委屈。
或许,她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一个母亲,阎氏的母爱全都给了何淑媛和何书桥,哥哥何书铭让阎氏在何家站稳脚跟,而她只是一个搭头。
阎氏凭儿子坐稳了何家大太太,而她也凭儿子重新坐回王妃之位。
所以一直以来,她对儿子的感情里夹杂了太多的东西,名利远远大于亲情。
因此,当儿子抢夺了她应得的名利时,那原本就占比不多的亲情再一次大打折扣,何淑婷看向儿子的目光里充满嫌弃。
武国昌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她想起了武骥,那个她从始至终都不喜欢的男人。
这一刻,何淑婷忽然为自己不值,她竟然还要为那个不喜欢的男人养儿子,最终还要把儿子养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如果是陆臻,那一切都不同了,或许,她才会心甘情愿。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美好。
陆臻拒绝过她,且还是一脸嫌弃地拒绝,可是在何淑婷心中,陆臻的地位远远高过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武骥。
何苒不关心何淑婷此刻在想什么,她正在面试今年的新科进士们。
今年的秋闱共取进士八十名,其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八岁,年纪最小的是个女子,名叫沈瑶,只有十九岁。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这些新科进士们连回乡祭祖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只在京城休整十日,便奔赴各地开始实习。
侬六娘献地,周沧岳请求代管,因此,现在各地有很多空缺,哪怕已经连续几年官员考,各地仍然还有大把的一人身兼数职的情况。
何苒求才若渴。
就在这些新晋官员等待派遣的时候,一封告密信被悄悄投进报署门前的投稿箱中。
何雅珉的手下,每天晌午都会打开投稿箱,将其中的稿件取出,有些稿子,当天晚上便会被采用。
今天,又有足足五大筐稿件从外面搬进来,十几个人负责拆信,还有五人负责分类,他们要用最短时间里把这些投稿分门别类,分别送到对应版面的编辑面前。
忽然,负责分类的刘沁儿咦了一声,对旁边的张秀雁说道:“秀雁姐,你看看这个要分到哪一组?”
张秀雁是报署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刘沁儿就是她带的新人。
张秀雁接过刘沁儿递过来的信件,一目十行,她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不是稿子,这是举报信,要马上交给雅珉大人。”
没办法,姓何的大人太多了,为了区分开来,大家直呼其名。
张秀雁亲自把这封信交给了何雅珉,何雅珉看到信上提及的名字,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知道这个人,沈瑶,这是本次官员考最年轻的新科进士。
如果信上所言为真,那么这件事
事不宜迟,何雅珉拿上这封信,便去见何苒。
何苒正在和聂忱议事,听说何雅珉求见,便让她进来。
何雅珉说了来意,把那封信呈了上来。
何苒看完信,便递给了聂忱。
聂忱把信看完,若有所思,对何苒说道:“当务之急,还是把这个沈瑶叫过来问一问吧。”
何苒颔首,对何雅珉说道:“你们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及时上报。”
何雅珉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便看到元小冬和她前后脚出去,显然,元小冬是去找沈瑶了。
何雅珉虽然没有见过沈瑶,但是做为最年轻进士,沈瑶曾经接受过采访,何雅珉审过稿子,还记得采访的内容。
沈瑶说她是杭州人氏,她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而其他的杭州举子也说,沈瑶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女,很多高门大户排着队要请她去府上做女师,有人甚至捧着金银和名贵字画前来相请,可是沈瑶不为所动,执意要进京赶考,此事满城哗然,很多人认为她自不量力,可是最终沈瑶真的考上了。
桂榜一出,新科进士们的文章便被贡院抄录后张贴出来,何雅珉还特意去看了来。
可是看过沈瑶文章之后,何雅珉便按下了这个心思。
这个沈瑶,胸怀大志,还是去做官吧。
也正因此,何雅珉对沈瑶记忆深刻,现在看过那封举报信,她忍不住为这个年轻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信上说,沈瑶不姓沈,她的籍贯和姓名,以及她的出身全都是假的。
她姓荆,她叫荆珊珊,她的真实身份是曾经的定国公府大小姐,前定国公,现在的后周摄政王荆国公嫡女,她的曾祖母是仁义夫人孟老太君,她的父亲是逆贼荆重光,她的母亲姓李,她科举填报的所有身份全都是假的,此人很可能是后周派来的细作!
沈瑶住在客栈里,她没有和其他江南举子住在一起,而是单独住在一家很偏僻很冷清的小客栈里,这里的租金便宜,而且这里并非京城大户人家聚居的地方,在这里,很少能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人。
沈瑶之所以会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其实她敢来京城,也是和李氏仔细分析过,当年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尚小,她属于发育比较晚的,十六岁才开始长个子,在此之前,她又瘦又小,而现在,她比那时高了足足一头,人也从干瘦的小丫头,变成了高大丰满型的,以前脸蛋尖尖,现在则珠圆玉润。
因此,她很坦然。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非常小心,仍然选择了偏僻的客栈,就连高中进士之后,她也没有和其他进士们一起去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谢师宴庆功宴。
可是她也有些后悔,她不该在贡院门前接受晨报采访,不过晨报上没有画像,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再过几天,她就能被派到外地实习了,只要离开京城,也就不用担心了。
第425章 得不到就毁掉
正在这时,客栈伙计欢天喜地来报信:“沈进士,大喜啦,贵人派人来请您了。”
京城百姓全都见过世面,看到元小冬,就知道后面的主子是哪一位,要知道京城里现在还能用内侍的,也就只有宫里和长公主府了,这几年长公主深居浅出,万万不会派内侍来见新科进士。
而宫里自从昭王薨逝之后,就只剩下先帝留下的娘娘们了,那些娘娘们就更不可能派人出来了。
所以今天来的这名内侍是谁派来的,那不是明摆着吗?
客栈伙计与有荣焉,恨不能变成挂件跟着沈瑶一起去见何大当家。
沈瑶的心沉了下去。
何大当家早就召见过新科进士了,除了前三甲,不可能再单独召见某个进士了。
可是现在却派人来见她,沈瑶隐隐感到可能要出事了。
元小冬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强硬,亮出身上腰牌,只说何大当家要见见沈进士,请沈进士跟他走。
沈瑶深吸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她进屋换上一袭鸭蛋青色绣翠竹的坤式直裰,这是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根据常见的直裰改良的,据说第一个穿这种袍子的是姚琳琅,后来这种坤式直裰便在女举人女进士中流行起来,刚开始穿这种袍子的还只是有功名的女子,后来连那些大家闺秀也纷纷效仿。
沈瑶身上的这袭直裰是她离开杭州前,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翠竹寓意节节高升。
沈瑶换上这件衣裳,就是想要个好兆头。
就在元小冬去请沈瑶的同时,锦衣卫已经展开对那封信的调查。
何苒平时没有大事不会进宫,今天召见沈瑶也是在老磨房胡同。
沈瑶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何大当家,之前两次,她都离得很远。
她虽然考中进士,但名次位于中间,而且因为女状元许秋离的缘故,女子参加科举的人数越来越多,今年有二十二位女进士,而沈瑶无论是名次还是容貌,在这些人中都不是最抢眼的,她又刻意低调,如果不是她年龄最小,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何苒上下打量沈瑶,圆润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五官娟秀,尤其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眼睛不是很大,但目光明亮,眼神清正。
何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材上,不同于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姚琳琅和许秋离,沈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张力,似乎下一刻她便能纵身跃到马上。
这样的气质,何苒见过很多,却还是第一次在读书人身上见到。
“学过武功?”何苒问道。
沈瑶一怔,在心中苦笑,何大当家的眼睛太厉害了,她不过就是往这里一站,何大当家便看出来了。
“是,学生学过武功,但是武艺平平。”
何苒微笑颔首,语气轻松,说道:“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沈瑶的眸子颤了颤,她大着胆子看向何苒,眼睛对上何苒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心中的小人儿忽然对她说:“你还是实话实说吧,你那点小心思是骗不了大当家的。”
沈瑶咬咬牙,做了个深呼吸,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当家,学生有罪,欺骗了大当家,学生的身份是假的!”
何苒静静听着沈瑶把母亲悄悄分家,带着她去杭州投靠姨母的事讲了一遍,她告诉何苒,身为勋贵人家的女儿,她从小就有习武,因此,那时她曾经想去投奔何秀珑的军队,可是她们母女到了杭州不久,姨母就去世了,母亲先逢家变,后来又失去亲人,精神受到打击,母亲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她也舍不得留母亲一人,便没有去从军,而是闭门读书,转眼三年过去,她终于有了进京参加春闱的机会。
沈瑶一口气说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放下。
自从进京之后,她从未有过一刻如现在这么踏实,她对何苒说道:“家母只是后宅妇人,全不知朝堂之事,学生的兄长们更是不知此事,学生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何苒颔首:“沈瑶,我且问你,你父亲后来有没有派人找过你们?”
沈瑶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
何苒又问:“你曾祖母没有葬进荆家祖坟,此事你可知晓?”
沈瑶:“学生知晓,学生来京城前,家母亲手做了两双鞋子,让学生带到曾祖母坟前,曾祖母在世时,一直都是穿的家母做的鞋子。”
何苒再次颔首,对沈瑶说道:“好的,你回去吧。”
沈瑶不知道何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便退了出去。
待到沈瑶走后,何苒对小梨说道:“去查一查。”
傍晚时分,锦衣卫的消息便送了过来,沈瑶进京之后,从未参加过举子们举办的各种书会茶会同乡会,即使考中了进士,也没有参加过谢师宴之类的宴会,因为她上过晨报,所以有大户人家和商贾往客栈里送过贺礼,但是沈瑶全都婉拒,没有收下。
她唯一接受的礼物就是客栈东家送给她的一桌酒席。
沈瑶进京三个月,有过来往的人共有三个。
一个是本次官员考的传胪曾子琪,他也是杭州人,一表人才,尚未婚配,可能是对沈瑶有点意思,所以几次三番邀请沈瑶一同参加饭局,沈瑶全都拒绝了,曾子琪还给沈瑶送过文房四宝和几本市面上不好买到的书,沈瑶同样没有收下。
另一个是官员考当天,有人在贡院门前,看到沈瑶从一驾马车里下来,马车上的女眷还探出头来和她挥手道别,女眷是个老太太,满头白发,却戴了一根碧绿的祖母绿簪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可惜那人没有留意马车上是否有家徽,因此不知那是哪家的马车。
还有一位就是晨报派去采访沈瑶的人了,她是去年的进士,名叫杨依云,这次她采访了三位新科进士,一位是年纪最大的刘进士,还有一位是女子中名次最高的王进士,还有就是年龄最小的沈瑶,采访之后,杨依云还送给三位进士每人一个有晨报字样的扇坠做礼物。
除了这三个人,沈瑶便没有和其他人有过深入交往了。
而写举报信的人也查出来了,不是别人,就是曾子琪。
这位仁兄也是能人,双手都能写字,可惜他遇到的是锦衣卫,锦衣卫就从沈瑶接触过的这三个人查起,第一个查的就是他,他既能做传胪,在来京城之前肯定已经小有名气,既然有名气,那墨宝肯定早就流传于世了,于是锦衣卫找到他写过的不同字体,很快便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虽然只体现在书写习惯上,但是有了怀疑抓来审审不就清楚了?
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人开口,更何况曾子琪只是一个年轻书生,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全都招了。
沈瑶是杭州有史以来第一位女举人,名气很大,加之年轻貌美,到沈家提亲的人也不少,曾子琪出身小门小户,无法和那些人相比,因此只能把这点心思藏在心里。
来京城之后,他千方百计接近沈瑶,可惜全都被沈瑶回绝了。
后来他高中传胪,终于有了底气,便开口向沈瑶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但是沈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曾子琪倍受打击,自觉颜面全失,从爱到恨也就是一念之间,得不到,那就毁去。
他原本只想编几个小故事,败坏沈瑶的名声,他悄悄跟踪沈瑶,却意外发现沈瑶竟然去了仁义夫人墓前,他耳力不错,他隐隐听到沈瑶在墓碑前说什么曾孙女没有丢您的脸,考上了进士什么的。
曾子琪不是普通人,他能考上传胪,绝对能说一句学富五车了,且对时政也甚是了解,孟老太君的曾孙女叫什么名字,他是不知道的,但是他却知道曾孙女的爹叫什么,荆重光!
于是,曾子琪便根据他在杭州时调查过的沈瑶家世,以及他对荆重光儿女的猜测,写了这封举报信。
晨报不是采访过沈瑶吗,那就让晨报的人知道,他们赞扬过的年轻女进士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叛臣之女,在以前是要送进教坊司或者充入军营为伎,人尽可夫。
得不到的,那就毁掉,若是以前的荆珊珊,曾子琪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可是现在的荆家还有什么?唯一一位受人敬重的仁义夫人也没有葬入荆家祖坟,死了都要和荆家和离,那么现在的荆家,那是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的,好在沈瑶没有答应他,否则他就上当受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