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弱女子,本就支使不动军队里的那些军汉,这十万大军,她保不住,还不如借花献佛,为自己换来想要的东西。
第399章 手上的茧
小何氏虽是何江的堂妹,但何家只是三流世家,小何氏自幼失怙,虽有族中照顾,但寄人篱下苦不堪言。
嫁给孟忠做续弦,是何江从中牵线,孟忠年逾五旬,小何氏还是二八年华。
小何氏原本以为,嫁给一位将军,日后便不会再过苦日子,哪怕夫君死在她前面,只要她有子傍身,便能在孟家立足。
可是嫁过来之后的日子,却与她的想象相差甚远。
孟忠虽然对武东明忠心耿耿,在战场上亦是威风凛凛,可与妻儿并不亲厚,且,性如烈火,对妻儿动辄便是连打带骂。
原配郁郁而终,去世时脸上还有孟忠的巴掌印。
小何氏初嫁过来,新婚燕尔,老夫少妻,孟忠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十岁的妻子非常宠爱,把小何氏宠得如珠似宝,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镶簪子。
这一切看在孟大公子眼中,怎能不恨?
孟大公子和孟大奶奶便处处针对小何氏,小何氏也不示弱,给孟忠夜夜吹枕边风,父子关系降至冰点,终于在一次争吵后,孟大公子带着妻儿离家出走,他们原本想去张掖,没想到半路上遇到马贼,死于非命。
孟忠得知这个消息,悔不当初,对小何氏也冷淡许多,再也没有进过小何氏的屋子。
小何氏想要早日诞下男丁,母凭子贵,无奈孟忠整日唉声叹气,思念死去的儿子和孙子,对女色没了兴趣。
正在小何氏一愁莫展之时,孟忠受了重伤,伤了脊柱,从此只能躺在床上。
孟诚对这个漂亮的小嫂嫂早就垂涎欲滴,孟忠成了残废,孟诚立刻便对小何氏展开攻势,小何氏正在担心自己膝下无子,没有依靠,孟诚调戏她,她便半推半就,两人成就了好事。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孟诚要的,并非只是她这具身子,还有孟忠的一切。
无论武功还是声誉,孟诚全都比不上孟忠,但他是孟忠的胞弟,军队里的那些老部下只能接受他。
而孟忠也在小何氏的悉心照顾下,伤势越来越严重,以前只是不能动,现在连说话也不能了。
但是孟诚和小何氏还不能让他死,孟诚还不能完全掌握军队,若是孟忠这个时候死了,至少会有一半的将官会出走,军队定然大乱。
然而孟诚好色成性,他很快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他以在孟忠面前虐待小何氏为乐,他甚至告诉孟忠,在他眼里,小何氏就是娼妓。
他嘲笑孟忠把娼妓当成宝贝,孟忠口不能言,气得青筋直冒。
小何氏想到这些往事,藏在袖子里的玉手紧握成拳,她一字一字地说道:“杀了孟诚,杀了他!”
何淑婷向她伸出手,如玉石精雕般的洁白手掌,却有两处薄茧,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她的手指上也有茧子。
小何氏也伸出手,两只纤纤玉手紧紧相握。
“姐妹同心,齐力断金。”
何淑婷眼中满是真诚,小何氏感受到了长安王妃对她的尊重。
这一刻,小何氏感动得想要落泪。
孟忠恨她入骨,孟诚欺她辱她,可这又如何?高贵的长安王妃却当她是姐妹。
何淑婷住在了孟家的大宅里,打发走了何江,何淑婷端坐椅上,默默看着自己手上的茧子。
这是昔日在善堂时不分日夜辛苦劳作留下的,后来何淑婷用锉刀磨,用药水泡,这些茧子褪了之后却还会再次长出来,哪怕她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茧子却还在。
武骥每每看到这些茧子,便对何淑婷心疼不已,他轻吻着她手上的茧子,怜惜着那个曾经的她。
所以后来,何淑婷便不再想方设法去掉这些茧子了。
有的男人,生来便什么都有,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当他遇到挫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时,他便会从失落中为自己寻找那可怜的尊严。
如何苒这样的女人,只能令他自惭形秽,而那些蜜罐里泡大的千金小姐,他又觉索然无味。
而从泥泞里走来,却出淤泥而不染,娇弱无助,手上有茧,眼中却有歌的女子,既不会令他自惭形秽,又不会让他索然无味。
何淑婷有着凄惨卑微却自强不息的过去,而他武骥,便是将何淑婷救出苦海的人,也是她的神。
在何淑婷身边,他找到了从其他女子那里得不到的尊严。
他喜欢寻来各种名贵的手镯和戒指,他最喜欢的,便是她的手,他亲吻着她手上的茧子,羊脂玉的镯子碰触着他的脸颊,茧子粗硬,手镯温润。
茧子是她的过去,手镯是她的当下,而她的镯子,是他给的,她的人生,由他改变,他,就是她的一切。
何淑婷嘴角勾起一抹嘲笑,她褪下腕上的镯子,想了想,却又重新戴上。
她想起很多年前,何苒手上戴着的一对做工粗糙的大金镯子。
据说,那镯子是母亲赏给下人的,又被何苒从下人手里要过来,如珠如宝戴在腕上。
那时府里人私底下都在说,这位大小姐可真拿不出手啊,哪有当主子的和下人抢镯子的,说出去都丢人。
再后来,何淑婷离开何家,一路逃亡,那时她想起了何苒的那对大金镯子。
那么粗那么笨,若是铰了当钱花,一定能买很多馒头,她就不用饿肚子了。
武骥把镯子戴在她手上时,不知为何,她又一次想起了何苒腕间的大金镯子。
金有价,玉无价,她的这对羊脂玉的镯子,比起何苒的大金镯子要贵上不知多少,可是她却并不快乐。
经历过苦难的她,早已过了轻易便会感动的时候了。
武骥感动不了她,她也不爱武骥。
何淑婷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清隽挺拔的身影,她想着那个人,不由痴了。
被何淑婷想着的陆臻,此时回到了京城。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这次回京,他去向何苒述职之后,便迫不及待回到侯府。
几年的风风雨雨,虽未正式改朝换代,可也不远矣。
放眼京城,还能将以前的匾额高高悬挂的,也只有武安侯府一家了。
如今的武安侯府,风光更胜从前。
以前皇帝对武安侯府多有忌惮,武安侯陆屏南三十多岁便被调回京城,交出虎符,在五军都督府里养老了,那时陆家还在领兵的,只有陆屏业一人,而陆屏业也只是四品武将。
而现在的武安侯府,陆屏南和陆屏业分别驻守京城和保定府,而陆臻就更不用说了,战功赫赫,前途一片大好。
就连陆畅,也是京城惊鸿楼的大掌柜了,如今何苒重用女官,陆畅更是时常出入何苒府邸。
整个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盯着武安侯府。
陆臻刚到家门口,便看到早已闻讯在门外等待的几个堂弟和侄子侄女们。
一个胖乎乎的小豆丁抑起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你真的是白马银枪吗?”
堂弟笑着抱起小豆丁,说道:“白马银枪是你叫的吗?快叫三伯伯。”
陆屏南虽是长子,但他成亲多年之后方才有了陆臻,因此,陆臻在家中排行第三,这个小豆丁,则是四弟家的儿子。
小豆丁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三伯伯”,却还是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陆臻,似是在等一个回答。
他只有三岁,他去外家时,舅舅家的表哥把他介绍给小伙伴,骄傲地告诉大家:“这是我表弟,他三伯就是白马银枪,厉害吧!”
所以现在,小豆丁想要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白马银枪,因为他没有看到白马,也没有看到银枪。
陆臻从身上摸出一只白玉小马,递给小豆丁,笑着说道:“我就是白马银枪,这只小白马,送你了。”
待到陆臻走进二门,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欢呼声:“啊啊啊,我看到白马银枪了,我看到白马银枪了!”
豆丁爹.他想把这个显眼包回炉重造!
不过,陆臻只在家里住了五六天,便向何苒讨了个差使,去了真定。
真定五大营,是京城的重要屏障,同属陆屏南管辖。
陆臻前脚刚走,李锦绣便拉下脸来。
陆臻是被武安侯夫人气走的。
得知陆臻回来了,京城里那些想和陆家联姻的便全都冒出头来了。
若是以前,这些人家与陆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经历过迁都,这些人家从京城去了金陵,现在又从金陵回到京城,武安侯府还是那个武安侯府,可他们却已经高攀不上了。
何苒对于大多数勋贵和官宦还是非常宽容的,虽然被收缴的宅子没有还回来,但是他们从金陵回来带回的钱财珍宝,以及留在京城万幸保存下来的房子铺子,何苒不但没有染指,也传令下去,任何人不能以各种名目滋扰北上的这些前朝官员。
而且,这些官员当中,也有重新入朝为官的,当然这些人都是真有本事的,比如户部和工部,便新进了二十多位北上官员。
因此,现在京城的大环境,对于他们还是很宽松的。
可是想要回到以前的荣华,几年内是肯定不行了。
京城里不乏新贵,比如冯赞,比如聂忱,比如冯撷英,但这些老牌仕族自然如今大不如前,可傲气还在。
他们看不起出身江南师爷世家的聂忱,更看不上孤儿出身的冯撷英,对于做过土匪的冯赞,那就更加看不起了。
因此,他们挑来选去,整个京城,能入眼的也只有陆家了。
陆家是开国元勋,无论是在周朝,还是现在何苒面前,陆家全都吃得开。
更何况,陆家的陆臻,无论出身还是相貌,都是京城里拔尖的,且,现在还贵为昭武将军,是新一代年轻将领,同龄人还在苦寻出路时,他早已走过青云踏,站在了云端之上。
这些人家的老夫人和夫人们,便打着各式各样的旗号,带着家里的姑娘们来陆家做客。
李锦绣见都不见,不用见人,只听出身,她便看不上。
无论朝堂还是军中,那么多女将女官,哪一个不比她们强?
她老人家觉得何秀珑就不错,什么时候何秀珑回京,她就把何秀珑请到家里坐坐,反正家里也不是只有陆臻一个孙子,何秀珑如果看得上陆臻,让陆臻入赘,她老人家也没有意见。
现在人们都在说,何秀珑就像当年的李锦绣,李锦绣觉得,如果不与何秀珑做亲戚,那就白瞎了这些传言。
李锦绣的这些心思,武安侯夫人是知道的,可是做为了一个与强势婆婆抗争三十年的儿媳妇,她立刻便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反对。
她不但举办赏花会,把这些姑娘们全都叫到家里来,还把自己娘家拐了几个弯的表外甥女接到京城。
这位表小姐名叫蔡银兰,生得花容月貌,最让武安侯夫人满意的是,蔡银兰的眉眼酷似何苒。
知子莫若母,武安侯夫人坚定地认为,陆臻能为何苒鞍前马后好几年,若说他对何苒没有男女之情,别人相信,她这个做母亲的是一点也不相信。
何苒的确才貌双全,对陆家也很好,可是武安侯夫人却连想都不敢想了。
陆家能尚公主,却不敢肖想何苒了。
所以武安侯夫人思来想去,便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蔡银兰。
她还是几年前见过蔡银兰的,那时的蔡银兰便与何苒有几分相像,现在过了几年,五官长开了,褪去青涩,再次见到蔡银兰时,武安侯夫人便放下心来。
蔡银兰的确与何苒有几分相似,但并没有到非常相像的地步。
这样最好,有点像,却又不全像,恰到好处,既不会惹人垢病,又能解自家儿子的相思之苦。
武安侯夫人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好,于是她瞒着李锦绣,为陆臻与蔡银兰设计了一场偶遇。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场偶遇直接把她那个好不容易才回家的儿子,直接吓得跑去了真定。
千军万马都没能把陆臻吓跑,她只出动了小小一个蔡银兰,就令陆臻落荒而逃。
这本书在收尾了,还有五分之一的内容
做为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李锦绣把强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第一代老武安侯虽然是开国元勋,但无论功绩还是名望,全都比不上李锦绣。
因此,老侯爷便努力促成长子陆忠与李锦绣的亲事,那陆忠生得貌若潘安,李锦绣好颜色,于是这门亲事便水到渠成。
李锦绣嫁进陆家后,公婆便将内外大权全都交给她,无论是年轻时还是现在,李锦绣在陆家都是说一不二。
对于武安侯夫人这个儿媳,李锦绣打从心眼里不喜欢。
说来说去,主要原因还是武安侯夫人一心求子,当年四处求神拜佛想要生个儿子,李锦绣嗤之以鼻,武安侯夫人则想不明白,有哪家婆婆会不想要孙子的,她想生个儿子,婆婆为何总是嘲讽?
因此,婆媳俩便有了罅隙,后来陆臻险些被细作抢走,又被养得娇弱,李锦绣一怒之下,把陆臻留在京城,却让武安侯夫人陪着武安侯去了边关,这一去便是多年,待到武安侯夫人回到京城,赫然发现陆臻和她不亲了,眼里心里都是祖母,却没了她这个亲娘。
武安侯夫人伤心欲绝,又听说李锦绣想给陆臻议亲,武安侯夫人就急了。
她立刻抛出杀手锏,说出了与真定何家的亲事。
这件事年代久远,加之中间的十几年武安侯夫人都在边关,回京遥遥无期,连她自己也把这事给忘记了。
若不是要和李锦绣斗法,武安侯夫人怕是这辈子也想不起还曾有过一门口头婚约了。
当时听说这门亲事,李锦绣连连冷笑。
装,你接着装!我倒要看看,你能给你儿子订一门什么好亲事。
因此,李锦绣免不了冷嘲热讽,再任由这些冷嘲热讽传到武安侯夫人耳中,武安侯夫人便患得患失,一方面庆幸自己终于占了上风,另一方面又遗憾自己那么优秀的儿子,却只能娶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婆媳之间的矛盾自古便有,只能说李锦绣是心怀天下,大义凛然的奇女子,但是面对儿媳,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得知陆臻被武安侯夫人气走了,李锦绣便把武安侯夫人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现在你知道着急了,当年如果不是你的一顿骚操作,我孙子早就成亲了。
当然,李锦绣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嘀咕,也多亏这个蠢货自作聪明,否则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大当家。
武安侯夫人委屈极了,何苒变成了何大当家,也明明是你说这门亲事不算数的,如果不是你不同意,我儿子早就嫁给何大当家,不对,是何大当家早就成了我儿媳妇了。
虽然武安侯夫人不想有一个比自家婆婆还要强势的儿媳妇,但若那人是何苒,武安侯夫人却也不会反对。
儿子虽然和她不亲,但知子莫若母,儿子的心思她是清楚的。
只要儿子喜欢,那她咬着牙也要同意。
婆媳俩不欢而散。
武安侯夫人悻悻然回到自己的院子,便看到一脸讨好的蔡银兰。
武安侯夫人更心塞了。
这小心翼翼的作派,长得像有什么用?
她真是糊涂了,竟然误以为随便找个与何苒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便能让儿子一见倾心。
武安侯夫人没有迟疑,次日便找了借口,备了一份厚礼,送蔡银兰出府。
可是武安侯夫人小看了蔡银兰,蔡银兰好不容易一脚踏入侯府,岂是一份厚礼便能打发走的?
她说想到街上给家里人买礼物,晚一天再走,武安侯夫人没有在意,还让府里的婆子陪着蔡银兰去一起逛街买礼物。
当天夜里,蔡银兰便发起高热,次日武安侯夫人得知蔡银兰病了,虽然觉得这病来得蹊跷,但总不能明知蔡银兰病了还要把人送走吧,只能让她先在府中养病。
蔡银兰暗暗庆幸,那晚她咬着牙,把一大桶冷水当头泼下去,又担心这样还不够,她还湿淋淋地站在窗前吹风。
皇天不负,她真的病了。
陆臻总不会一直留在真定吧,那就病到他回来为止。
这边的事很快便传到李锦绣耳中,这点小伎俩哪里瞒得过李锦绣的眼睛?
她正想把武安侯夫人叫过来训斥,便听说了一件事。
那个曾被大当家召见的徽州商人宗祺,正在向自家孙女献殷勤!
李锦绣.
心腹婆子说道:“那位宗大爷前两天给畅姑娘送去了一副马鞍子,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到那么华丽的马鞍子呢,镶金嵌玉,一看就是姑娘家喜欢的。”
“畅儿收下了?”李锦绣暗道,她家孙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副马鞍子,还入不了畅儿的眼。
婆子说道:“畅姑娘收下了,而且立刻便换上那副马鞍子,出城遛马了。”
李锦绣.
“那人怎会认识畅儿的?”李锦绣问道。
心腹婆子低声说道:“好像是因为买宅子,宗祺在京城买了两处宅子,都是畅姑娘给找的,就连修缮也是畅姑娘找的工匠。对了,那位宗大爷不是普通人,他不但是徽州宗氏的家主,他还是漕帮的新帮主,何大当家很器重他,自他进京后,已经召见了几次,而且还都是在老磨房胡同。”
“老磨房胡同?”李锦绣神情郑重起来。
在宫里召见,和在老磨房胡同召见,这区别可太大了。
李锦绣在屋里踱步,陆畅能给宗祺找房子,还帮他修缮,这便说明陆畅至少并不讨厌这个人,至于马鞍子,算了,她还是先去见见这个宗祺吧。
宗祺其实很忙,无论是宗氏的生意,还是漕帮的事情,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何况还有何苒交给他的任务。
即便如此,宗祺还是忙里偷闲在陆畅面前刷好感。
今天,他还没有出门,便收到了陆畅送来的回礼。
那是一柄折扇,扇面画的是百舸争流。
百舸争流,用这柄扇子送给漕帮帮主,太合适不过。
宗祺大喜,再看上面的印章,是清欢二字。
欢畅,清欢?
宗祺微笑,这枚刻有清欢二字的小章,十有八九就是陆畅的闲章,那么这副扇面,就是陆畅亲笔所绘。
宗祺喜出望外,恨不能立刻便见到陆畅,可又知道这个时辰,陆畅一定在忙,算了,还是先不要打扰她。
今日有一批从无锡运来的米粮到岸,宗祺牵了马,便准备去码头。
从京城到码头约有百里,快马加鞭,也要下午到了,今天便要住在码头上,最快也要明天回来。
宗祺只带了四名随从,便去了码头。刚刚下马,便听到一阵争吵声。
只见前面乌鸦鸦一群人,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宗祺使个眼色,一名手下过去,片刻之后回来,说道:“帮主,无锡发出五十条船,现在到了四十九条,另外一条没有到,官府的人已经到了,领航的兄弟正在和他们理论。”
这五十船米粮是官粮,发出五十船,只到了四十九船,少了一条船,这肯定是漕帮的责任。
“不是应该先去找船吗?为何要理论?”宗淇面沉似水。
手下压低声音:“那条船上有官府的人,现在领航的兄弟说不关咱们的事,是官府的人让掉转船头的,官府来接船的人自是不肯相信,双方便吵了起来。”
宗祺一怔,对手下说道:“把领航的人叫过来。”
很快,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便走了过来,能当领航的,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这位也是。
他叫傅大江,七岁就跟着大人走船,至今已经三十年了。
看到宗祺,傅大江连忙行礼,宗祺问道:“船上为何会有官府的人?那人是谁?”
傅大江说道:“弟兄们在无锡装船的时候,来了四个人,他们说是从余杭来的,是朝廷派到余杭实习的新晋官员,现在期限满了,他们要回京去了,想搭咱们的船一起进京。
他们手里有官凭,我看过之后便答应了他们,原本是让他们坐我的船,可是后来他们和王大鱼聊上了,其中一人和王大鱼还是同乡,所以便和我说,想去王大鱼的船上,我能说不让吗?
就这样,他们四人便上了王大鱼的船,王大鱼的船排在末尾,可是走到半路上就不见了。
我担心耽误行程,便派了李二和赵五带了十几个兄弟去找船,我自己先带着这四十九条船进京。”
宗祺眉头紧锁,问道:“那四个人都叫什么名字?”
傅大江说了姓名,宗祺让一名手下速回京城,到老磨房胡同,托小梨问问有没有这四个人。
手下走后,宗祺便和官府派来接船的人攀谈起来:“几位放心,这件事槽帮定会负责到底。”
把官府的人安抚好,宗祺便又让人卸船,四十九船的米粮,整个码头的力夫全都出动了,忙得热火朝天。
忽然,宗祺看到在来来往往的力夫当中,有一个老太太,正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
宗祺走过去,对老太太说道:“老人家,这边正在干活,您是来找人的吗?小心点,别让他们撞到您。”
老太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找什么人,我来这里看热闹不行吗?”
宗祺见这位老太太虽然一身麻衣,全身上下连一件首饰也没有,但脖子挺得直直的,说话时下巴微扬,不像老太太,倒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看就是惹不起的。
“好,那您就在这里看热闹吧,这里比较安全。”宗祺说道。
老太太冷哼一声:“给官府运粮食,把船都给弄丢了,这热闹可大着了。”
见她出言不逊,一名手下刚想说什么,被宗祺制止,宗祺说道:“老人家放心,这件事既然是漕帮的责任,漕帮都会负责到底,您老想看的热闹,可能一时半刻看不到,您住在何处,我让人送您回家。”
老太太面色稍霁,上下打量着宗祺,忽然说道:“刚刚我听人说了,你们丢的那条船上有四名官员,这件事可大可小,你想如何处理?”
宗祺一怔,这真是闲着没事来看热闹的老太太?
他目光微垂,却恰好落到老太太的袖口,那里露出半截手串,小叶紫檀。
宗祺心中一凛,自家妹妹说过,忠义夫人喜欢盘串!
是他眼拙了。
普天之下,这般威风凛凛眼光就能杀死人的老太太,除了李锦绣,还能是谁?
宗祺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怪他,他应该先征得祖母同意,再去追求人家孙女的。
忠义夫人该不会认为他是登徒子吧。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先征得祖母同意,那和包办婚姻有什么区别?
他是想先征得陆畅同意,然后再去陆家登门提亲的。
宗祺神色不变,让人搬来椅子,上了茶水,一边看码头上人来人往,一边品着茶,和李锦绣聊起运河沿岸的风土人情。
李锦绣年轻时南征北战,可是最近这二三十年,她却是哪里都没有去过,她迫切想知道经历战火之后,江南百姓的情况。
陆臻回来时,她问了几句,可陆臻要么在打仗,要么在准备打仗,百姓们过得如何,他知道得非常有限,李锦绣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问了。
而宗祺不同,无论他是商人,还是帮主,他都是百姓,他看到的,听到的,远比只知道打仗的陆臻更详尽。
“江南的百姓鲜有逃走的?为什么,他们不怕打仗吗?”
李锦绣还记得当年大军还没有打过来,百姓便拖家带口四散逃亡,到处都是流民,衣衫褴褛,食不裹腹,有卖儿卖女的,还有易子而食的,太惨了。
宗祺摇摇头:“自从苒军南下开战起,便没有听说有哪里的百姓闻战而逃的,即使有,那也肯定不是百姓,要么是官眷,要么是商贾,有些离得远些的村子,甚至不知道外面打仗的事,苒军的军队从不进村,需要补给,也只是派几个人进村,而县城里的百姓,虽然惧怕打仗,但也没有逃走的,大多闭门不出,待到仗打完了,他们这才走上街头买米买菜。”
这些事,李锦绣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她啧啧称奇,陆臻打真定时可还不是这样的,她听左小艾说了,当时城门关了几个月,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逃走。
这也不过几年,百姓的反应便完全不同了。
李锦绣在来的路上还做好了准备,要狠狠收拾那头想拱自家小白菜的猪。
她不是只有陆畅一个孙女,但却只有陆畅自幼没娘,因此,比起同样养在身边的陆臻,她对陆畅多了几分疼爱。
而陆畅也没有令她失望,十几岁便接管了惊鸿楼,当年京城风云变幻,陆畅一直伫立在风口浪尖,从未退缩。
对于陆畅的亲事,李锦绣是认真思考过的,陆畅有兄弟,自是不能招赘,李锦绣又舍不得让孙女嫁过去看婆婆脸色,她的孙女巾帼不让须眉,无论才智还是武力,都不能浪费在后宅的勾心斗角之中。
上一次的官员考,李锦绣便在陆畅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给自己挑过孙女婿,可惜,要么才高八斗却手无缚鸡之力,要么孔武有力却长相堪忧,总之,李锦绣自己那关都过不了。
李锦绣,从年轻时就是颜控,否则当年也不会下嫁陆忠了,根本就不是民间传说的强强联手惺惺相惜,单纯就是看上陆忠的脸了。
所以,李锦绣挑选孙女婿的前提,就是一定要长得好,即使不能貌若潘安,也要仪表堂堂。
宗祺给她的第一眼,便过关了。
宗祺高大挺拔,清秀俊朗,无论身材还是相貌,全都长在李锦绣的审美上,更重要的是,宗祺身上没有商人的伧俗和江湖人自以为潇洒的邋遢。
男人嘛,就要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她问起江南百姓,宗祺侃侃而谈,自然平和,李锦绣听得入迷,早就忘了眼前这个谈得来的年轻人本质上是一头拱白菜的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