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寿王无奈瞥了两侍卫一眼,“罢了,先去医馆吧,好歹得把谎圆了不是?”
说罢,他靠在车壁上,余光扫过两侧车窗外。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隐匿在黑暗中。
早在钟祈出现之时,侍卫便暗中传了信给萧景榕。
萧景榕沉着脸听完回禀,心中笼罩着层层疑云。
他之所以要送小寿王出城,一则是想进一步坐实他出门游玩不在京中一事,二则凭那小子的性格,只怕消停不了几天。
若是叫那小子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乱子,不如让他暂且离开是非之地。
为此还特意等到尘埃落定、凶手伏诛之时才遣人将他送出城去,就是怕刚出事,他立马离京,太过引人注目。
钟祈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背后必定还有另一个推手。
萧景榕意识到事情已经脱离掌控,比起揪出藏在暗处的人,他只能先做最坏的打算。
“李培顺,传封柏来。”
李培顺大气不敢喘,躬身下去传话。
毕竟但凡用到封柏,就证明他家主子要取人性命,谁都不敢这时候上赶着触霉头。
眼见再过十二个时辰便是凌行川受刑的日子。
韩禧虽查到些眉目,却又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远。
他走到僻静处,忽闻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借我十个铜板呗,下回发了月钱还你。”
“你这不是戴着荷包呢嘛?”
“我虽有荷包,里面却没装钱呐。”
原是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在说悄悄话。
韩禧听着没什么异常,便掉头往回走。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顿住脚。
空有荷包,不置一物。
那个房间当日虽有客人,却不代表那人一定是凶手啊。
他卯足了力气查那人是谁,却偏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之前西域商人杀人案时,苏姐姐就曾提醒过他们破案首先要找到凶手的动机。
倘若那个房间住的人当真是朝廷拼了命都要保下来的皇亲国戚。
他杀害齐越使臣的理由是什么?
要拉弓射箭,还一击即中,就算此人曾经饮酒,也必定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脑子至少大半清醒。
若没有凌行川这般的国仇家恨,很难冲动到杀人的地步。
毕竟大雍和齐越开战,若真战败了割地赔款,到头来他们这些贵族的利益也难免受损。
除非那人就是单纯的胡作非为,唯恐天下不乱。
但他从未听说过皇亲国戚里有这么一号人。
韩禧将案子在脑中过了一遍,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
他加快步子就想去验证自己的想法,却在半路被人拦住,“小韩大人,你快去看看吧,陈司直不行了!”
韩禧瞳孔急剧收缩,飞速跟着来人行至一处房间。
房门打开,里面围着好些人。
陈司直直挺挺躺在床上,面色灰败。
一侧的大夫已经在收拾医箱准备离去。
韩禧木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艰难接受摆在眼前的事实。
不多时,大理寺卿也步履匆匆地赶到,“怎么回事?”
“陈司直忧思过度,突发恶疾,已经请大夫诊治过了,实在……无力回天。”
大理寺卿闻言面露沉痛,走到陈司直面前哀叹,“本官早劝他好好养病,没强行将他赶回家休息,实乃本官之过啊。”
旁边的人见状纷纷对大理寺卿表示宽慰。
韩禧倚在门框边冷眼看着几人虚情假意的表演。
他甚至没勇气凑近去看躺在床上的陈司直。
直到来了人要将陈司直的遗体抬走,韩禧才跪在他面前喊了两声师父。
陈司直无儿无女,他的丧事自然由大理寺出面操办。
………………………………………………………………………………………………
灵堂中,苍白的纸花簇拥着冰冷的灵柩,香烛的烟雾弥漫四散。
众人肃跪堂前,神色哀戚。
大理寺卿甚至亲自为其诵祭文。
“夫为官者,当以清正为要,以廉明为本。今有大理寺司直陈文济,其德其行,堪为世范,实乃百官之楷模,万民之福祉。
陈司直,出身名门,幼承家训,心怀壮志,素有济世安邦之宏愿。及冠入仕,秉持正义,坚守清廉,不为权势所屈,不为私利所诱……”
韩禧看到这一切只觉讽刺。
陈司直在世时,他们没人站在他那一头,甚至包括他这个徒弟也想着阻止他。
如今人没了,却在这儿假惺惺地歌功颂德。
韩禧环顾一圈发现林珣不在。
他霎时意识到什么,找了个借口退出灵堂,往林珣在大理寺的临时住处去。
果然见林珣正收拾行李打算离开。
韩禧倚在门口看向他,语气讽刺,“怎么,做贼心虚,畏罪潜逃了?”
林珣带的东西似乎不多,包袱不过瘪瘪的一小团。
他听到韩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系好布包才转过身,“案子快结了,我提前收拾行李而已。”
“陈司直尸骨未寒,你不去祭拜,却忙着收东西。”韩禧恶狠狠地盯着林珣,“怎么,你把他害死了,不敢面对他?”
林珣又岂会因为韩禧三两句质问恼羞成怒,始终一副淡然之态。
“仵作验过陈司直是死于旧疾,韩大人,凡事都得讲证据。”
“你少他娘的在这儿装腔作势。”韩禧抬脚踩在门槛上,“就算是死于旧疾,那也是被你激的。”
林珣微微眯眼,“但凡经手此案的人谁会看不出疑点,你当大理寺和刑部皆是愚笨无能之辈?不需要我多言,陈司直一样能看出来不对。他要站出来说出真相,那是他的选择。”
韩禧一哽,他都能觉察出不对劲,他师傅和其他人未必不能。
“我们俩初出茅庐,在他们眼里就跟菜鸡子一样,踩两脚便死了。
就好比当初西域商人杀人的案件,你以为柳寺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说到底他现在就算不死,大理寺和上面的人也容不下他。”
林珣难得略带几分情绪甩出一车话。
即便他和苏成、韩禧渐行渐远,但当初异乡相识为伴的情谊仍未散尽。
韩禧眉头皱得更紧,很是疑惑。
林珣露出自嘲的笑意,“起初我也认为他是靠我查案,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拿我当挡箭牌,替他除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韩禧半信半疑,“既然如此,你这回还来帮他做什么?”
“受人之托。”
韩禧冷嗤,“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别人都在灵堂祭拜,你却偷偷跑出来,不是心虚是什么?你根本无颜面对陈司直在天之灵!”
他始终觉得自己师父的死和林珣脱不了干系。
即便仵作并未看出他的死有什么异常。
林珣并未向韩禧解释自己为何单独离开,而是不咸不淡道:“走吧,咱们这便回灵堂。”
韩禧斜眼转身,“用不着。”
林珣却并不在意,仍是跟在他身后。
祭拜完之后,林珣趁夜去见了濯缨先生汪度。
“大人,陈司直已死。”
他的确接到了汪度让他除掉陈司直的命令。
不过他确实没骗韩禧,他没打算亲自动手。
毕竟大理寺和刑部有的是人不想让陈司直继续闹下去。
汪度淡淡道:“做得不错。”
如石子跌入井水中,虽闻其声,却瞧不见一丝波澜。
林珣觉得奇怪,汪度让他去参与齐越使臣的案子,却只在乎陈司直的生死,从未过问案子本身。
证明他的目的……或许无关这个案子。
而是针对陈司直。
但林珣想不通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陈司直死。
汪度出身名门,少时入国子监。
初被授官时便任翰林学士。
之后更是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中书侍郎。
人人都以为汪度会更进一步去争中书令,相当于相位,没曾想他竟功成身退,辞了官。
他转头广纳贤才,再加上他在位时也扶持了不少门生,很快便成了整个京城最有名望的学究。
做官做得这么无欲无求的,古往今来都不多见。
因而汪度并非见一个清官就要杀一个。
相反,他轻易不会动他们。
甚至连他的门生,有好些也是实打实的忠正之臣。
这也是汪度能一直锦旗不倒的原因。
林珣从汪度处出来,转头借柳寺丞的便利查看了陈司直过往的案件卷宗。
毕竟柳寺丞是陈司直的上级,陈司直过世这些东西便都交到了柳寺丞手里。
很快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林珣的注意。
凌行川。
陈司直调查凌行川不奇怪,毕竟他是齐越使臣案疑凶。
但这份卷宗明显不是最近的东西,更是有被反复翻阅过的痕迹。
里面竟然提到凌行川早年也在汪度跟前听过几年学。
林珣查了汪度这么久,将他手底下的门生摸了个七七八八,却从来没听说过此事。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顺着这么一查,还真差点探出多年前的秘辛。
…………………………………………………
那得从凌行川受伤没多久说起。
汪度跟着门生参观翻新过的校场。
“先生觉得如何?比之从前可气派多了,地方也更宽阔。”
汪度颔首,“不错。”
突然间他瞥到角落中一个耍枪的背影,“那人是谁?”
“那是凌小将军。”门生又道,“但如今不是了,他眼睛在战场上瞎了一只,身上也落下了残疾。
皇上顾及他是凌家唯一的血脉,便让他转了闲职,只是他自己还是偶尔会来校场操练一阵。
他如今这枪耍得可大不如从前,用的是花枪,舞的也都是些花招,拿到战场上伤不了人,不过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难怪看背影倒有几分当今圣上的风范。”汪度状似欣赏地评价,眼中却暗蕴着潮涌。
门生倒没注意过这些,但还是顺着汪度接话,“毕竟他自幼跟在当今圣上身边,陪当今圣上出生入死,又在战场上同吃同住过的人。”
“是吗?”汪度盯着凌行川,只觉得这名字还有两分耳熟。
待查证之后才想起,他从前当过自己一阵子的学生。
汪度记性再好,也记不住成千上百个学生的名字。
所以才一时没想起。
本来就因为家人相继离世,自己又成了废人而苦闷不已的凌行川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昔日的先生会将自己彻底拖入深渊。
秉着尊师重道的原则,汪度相邀,凌行川便去了。
虽说他也早便不记得这位先生的存在。
只是依稀有一点模糊的印象。
边喝茶,边叙旧,凌行川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来时已经以趴着的姿势浑身不着寸缕地躺在床上。
甚至某些地方隐隐作痛。
饶是他再迟钝也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罪魁祸首却像没事人一样隔着帘子坐在外面,气定神闲地喝茶。
凌行川疯了一样,套上外衫就冲出去抓住汪度的衣领,目眦欲裂,“你做了什么!!!”
汪度不看他的脸,只微眯着眼睛打量他的身体。
在腹部虚划了两道,“假如于此处再添几道疤就更像了。”
凌行川猛猛将他甩开,急喘着压抑怒火,手攥成拳头,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瞬就要冲上去撕咬汪度。
却又嫌恶心。
他稍稍冷静过后问,“你什么意思?像谁?”
汪度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反而道:“明日酉时你再来吧。”
凌行川冲上去就想给他一拳,却被汪度抬手反制住。
他无法想象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竟然有这样的力气。
汪度笑吟吟解释,“我年轻时可不比你操练得少,如今老了,也不曾懈怠。否则怎么好将你压在身下?”
凌行川若是在全盛时期未必会比不上汪度的力气,但如今他因为受伤身上根本使不上劲。
他这才反应过来,汪度的德高望重都是假的,他绝不止一回如此。
“我一定会揭露你的真面目!”
“揭露?”汪度放下茶盏,“让你父兄的功勋全被你的艳闻掩盖?让你凌家人为你蒙羞?”
看见凌行川变了脸色,汪度愈发得意,“还有……你不是想知道我把你当成谁吗?”
凌行川抬头死死盯住汪度。
当汪度说出那人的时候凌行川彻底崩溃了。
虽说这一切都是汪度的错,但……人言可畏。
汪度受到谴责的同时,被他坑害的那些人也同样会被放到风口浪尖上,任人想象议论。
自己如何不要紧。
他们不能因此名声受累。
如果往后圣上出现在人前,人们想到的都是汪度把自己当成圣上玷污……
那圣上的威望……
凌行川不敢想。
汪度看出凌行川的瞻前顾后,潇洒提步离开。
人都道濯缨先生不好美色,不养姬妾,也碰不小倌。
殊不知汪度不是没有欲望,他只是不满足于寻常人普通的身体发泄。
他追求更强烈的刺激,从内心感觉到的。
将站在最顶端的人拉下来作为胯下玩物,才能带给他满足感。
更别提当今圣上同时拥有最出众的姿容。
既然暂时得不到,那就先找一些替代品稍作慰藉。
凌行川也因此被他推进再也不见光的深渊。
………………………………………………………………………………………………
陈司直一死,齐越使臣的案子自然再无人提出异议。
韩禧却时刻想起陈司直,脑海中不断重复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自始至终都只遵从自己的本心,寻求一个真相而已。
韩禧不想他死不瞑目地离开。
“你跟着我做什么?”韩禧刚从为陈司直临时搭建的灵堂离开,就察觉到身后有人。
回头一看竟是林珣。
林珣丝毫不露心虚,“陈司直好歹算是你半个师父,我只是好奇你不为他守丧,这是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韩禧冷斥他一声,转头往前。
林珣略微加快脚步,走到和韩禧并排的位置。
“兴许你需要我帮忙也不一定。”
韩禧闻言微微蹙眉,并未理会他。
“齐越会盟使除去死掉的左靖,还有五人。你却只剩不到六个时辰。”
韩禧被林珣说中心中所想,额上瞬间青筋暴起,一拳将他揍倒在石子路旁边的草坪上,“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林珣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神,有些事我也才觉察出不对。”
韩禧暴怒之后猛然泄了气。
他发现林珣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总是能在面对旁人的质问时不表现出丝毫心虚。
仿佛他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是对的。
饶是韩禧见惯了名利场上的牛鬼蛇神,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表现得还坦然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怀疑齐越的人?”
“猜的。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吧?”林珣拍拍衣服站起来,“咱们分头行动,你去重新盘问当日伺候齐越使臣的婢女,我去调查那几个使臣的关系。”
“……行。”韩禧咬着牙答应下来。
除了跟林珣合作,他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天蒙蒙亮,两人在约定的位置汇合,此时距离凌行川被腰斩已不到三个时辰。
“当日除了已死的左靖,的确还有另一个叫钟祈的会盟使曾离开宴堂去上茅房。
全程都有两侍卫跟着,但钟祈进了茅房之后,那两个侍卫却只能守在门口。
茅房后面虽是实墙,但房顶和墙面之间有一段空隙足可供一人钻出。
且茅厕后面有条小路能直通南苑,平时少有人经过。”
“钟祈?果然是他。”林珣不消思考便说出了此人的信息,“钟祈出身世家,精骑射,与左靖素来不合,尤其是在左靖玷污了他的堂妹之后。”
“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
林珣垂眸,“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只要找对人,自然能问出想要的结果。齐越足足来了几车人,只要发现一个突破口,逐个利用他们之间的嫌隙,就能掌握所有人的秘密。”
韩禧顾不上惊讶,转而道:“可是咱们没有证据。”
其实打从一开始,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不是没往那伙子齐越使臣身上查过。
但事发的时候,他们身边都有人为他们证明,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是啊,没有证据。”林珣重复着韩禧的话,却不带惋惜的语气。
韩禧直觉这人心里又有什么盘算,“有话你就直说,别卖关子行不行?”
“当初咱们也搜过齐越使臣行李,并未发现弓箭一类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行凶的那把弓……”
“钟祈动完手必须在事情传开之前立刻赶回茅厕,否则外面的侍卫若是喊不应他,定然会引起怀疑。那他自然没时间将那把弓送去外面处理掉。”林珣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说那把弓会是在哪儿呢?”
韩禧略一思考,瞬间想到一种可能。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看向林珣,“你去还是我去?”
林珣一惯冷静的神色难得出现些许龟裂,“要不……一起?”
天将大亮,二人带着找到的弓赶往刑部。
刑部尚书见状立即上奏给皇上。
未时之前,圣旨下来,此案重新在宣政殿审理。
刑部尚书厉声质问,“钟会盟使,眼下不止一人指认这把短弓是你的所有物,你能否解释它为何会出现在千灵艺坊的茅厕内?”
钟祈见事态不对开始想装疯卖傻,“兴许是有人为了栽赃我,故意藏匿其中。”
“出事之后,千灵艺坊可是由你们齐越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盯着,我们哪来的机会做手脚?若说是早前便备好了,我们又何必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
会盟使的首领见势不对站出来,“此案疑点颇多,大雍一时不能查明,我等也能理解,不过把脏水往齐越身上泼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一直未曾发话的萧景榕坐在高堂之上,俯睨众人,“此前为了查明凶手,我大雍不惜让忠烈之后下狱,饱尝酷刑,也算拿出足够的诚意。尔等若不能证明此事是我大雍有意栽赃,便是尔等执意破坏两国邦交。”
萧景榕不待底下的齐越使臣回嘴,戾色尽显,“倘若如此,朕必亲率铁骑,踏平汝疆!”
两边的侍卫闻声拔刀。
震耳的“铮铮”声响彻大殿。
饶是见惯大场面的会盟使首领都被吓出一层薄汗。
这一套先礼后兵让他也有些懵了。
毕竟别人只是说说而已,但这位大雍皇帝是真在战场上同无数齐越将士厮杀过的人。
再者他上位才没几年就替大雍解决了蚩蛮这一心头大患,可见其领兵的能力。
保不齐真把他惹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况且以现在的局面来看,齐越并非像之前一般占理。
就算是两国要打,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开战。
会盟使首领思虑过后,果断退了一步,“请陛下喜怒。我等只想查明真相,并不想伤了和大雍的和气,既然一时难有定论,再废些时间调查便是。”
“如此甚好。”萧景榕缓下语气,顺了会盟使首领的意。
顷刻之间,大殿上的气氛便不再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戴上了平和的面具。
刚将齐越使臣送走,有人急匆匆进来禀报,“皇上,凌小将军在牢里咬舌自尽了。”
片刻怔愣后,萧景榕面无表情吐出两字,“厚葬。”
苏棠在后宫听到齐越使臣一案告破,心中暗自为小寿王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为何隐隐还是觉得不安。
直到入夜看见宴请完齐越使臣来乾祥宫的萧景榕,她才算明白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她看过他很多面,但如此痛苦似乎还是第一次。
就连他的声音都哑得不行。
“凌行川是朕除顾峥以外最信任的人。可朕只能眼睁睁看着凌家人接连惨死,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又残又瞎的行尸走肉。”
苏棠情不自禁抬起手轻拍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他曾经无数次寻死,朕却自私地想让他活着。偏偏这一次,朕找不到拒绝他的理由。让他担下罪名,的确比用死刑犯更不易被人找出破绽。”
苏棠闻言一惊,她其实也以为萧景榕是有意让那个人顶罪来着。
没想到竟然是对方主动的。
后面苏棠又听萧景榕絮絮叨叨讲了好些,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
苏棠怀疑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借着两分醉意在宣泄情绪。
不过苏棠通过他的话大致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
总的来说,其实最开始萧景榕就没打算让大雍人接下这个屎盆子。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不得不准备方案二、方案三。
针对小寿王的处置。
用来顶罪的嫌犯。
齐越使臣内部的争斗都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亲力亲为。
所以最终结果,只能依托手下人的办事能力决定。
连日的精神紧绷导致凌行川的自戕成了击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哪怕他最后成功了结此事,到底也没能解救一心求死的好兄弟。
他终究成了间接致使凌行川死亡的凶手。
如果他不答应把这个罪名暂时安在凌行川身上,凌行川也就找不到赴死的理由。
“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未必不比死了痛苦。”
苏棠轻声宽慰萧景榕。
没人能真正理解患上抑郁症的人在想什么。
萧景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所言的真假。
他忽而紧紧箍住苏棠,似乎让将人揉进骨血,与之相反的是轻得让人以为是幻觉的声音,“你信便好。”
苏棠忽然升起几分怜惜。
萧景榕生来肩上就扛了太重的担子,这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皇上好好睡一觉吧。”
“嗯。”萧景榕含糊不清地应下,搂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这样的姿势苏棠不太舒服,但看在对方情绪低落的份上,她也就勉强当一晚上抱枕。
果然第二日等她一睁眼,萧景榕就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苏棠刚要起身,就感觉脖子疼得厉害,像是落枕了。
萧景榕长指轻轻在她的肩颈处按了按,对着外间吩咐,“李培顺,传个医女来替德妃松骨。”
“嘶——”苏棠刚想说不用,但一动确实疼得不行,也就由着他去了。
“别乱动,等医女来替你施针按跷。”
苏棠撇嘴,还不是怪这死男人。
萧景榕虽是心疼,又觉得眼前人挤眉弄眼的样子可疼极了,伸手拂开她的额发。
嘴唇微微张合,移开眼神克制住吻上去的冲动。
待萧景榕去上朝,苏棠在医女的帮助下好歹能勉强转动脖子了。
刚用完午膳,便接到弟弟苏成的信件。
里面大致将这次案件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此外还提到一点,韩禧和林珣二人都因为破案有功被授官。
韩禧成了从八品大理寺评事。
林珣成了从七品大理寺主簿。
对于这个结果,苏棠有些意外。
她从来没想过沉寂许久的林珣会参与其中,并且借此为自己谋得一个官职。
正应了那句话,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
她梦里声名显赫的小林大人,终究还是走上了仕途。
偏偏他这份官职来得名正言顺,举国皆知,再想阻止他实非易事。
更何况他的智计本就远超常人,想抓住他的把柄更是难上加难。
要打压他,除非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苏棠想到此便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果然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即便换了一个时代,也还是普通人。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什么的跟她压根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还疼得厉害?”
苏棠闻声便知是萧景榕,她抬头一看天色,才惊觉自己竟呆坐了大半日。
萧景榕大概是看她愁眉不展,才有此一问。
“回皇上的话,好多了。”苏棠边答,边起身行礼。
“若筋络仍是不通,多叫医女来两趟也无妨。”萧景榕知道眼前人素来怕麻烦,没忍住又叮嘱了一句。
“是。”苏棠乖乖应下。
晚膳过后,苏棠窝在萧景榕怀里,对方时轻时重地揉着她的肩颈。
刚开始苏棠还觉得挺惶恐的,但转念一想,反正罪魁祸首是他。
再说……也没人看见。
逐渐变得心安理得,“往下一点儿。”
萧景榕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滑到她腰上轻轻一捏。
苏棠有些痒,抬头幽怨地看着他。
“不是你让朕往下吗?”萧景榕义正言辞。
苏棠闻言果断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想要的位置。
萧景榕笑骂,“得寸进尺。”
手却跟着动作起来。
“其实臣妾有一事不明……”
得到萧景榕的默许,苏棠才继续道:“为何皇上给林珣的官位会比韩禧高?”
“你便是为此事发愁?”萧景榕紧接着解释,“评事虽比主簿官低一级,却是能具体审案的。韩禧当评事历练两年,朕才好让他接任陈司直的位置。”
“陈司直?”
“他过世了。”
苏棠坐起身子,她记得上回萧景榕说到此人的时候,还颇为赞赏。
怎么就死了?
萧景榕将她按回怀里,“再者,林珣的能力的确在韩禧之上。单是论功行赏,也该他压韩禧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