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禧忽然有些佩服,他这师父这把年纪了记性是真好。
随便一个人,只要他认识,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柳寺丞颔首,“没错。他当日正巧拿着一把弓。本官派人去问过,那把弓是他父亲的遗物,他不定时会送去铁匠铺修理除锈。取完弓后,他遇到了昔日好友,耐不住对方相邀,到千灵艺坊小酌。
他那好友的酒量远不及他,没多久便半撅了过去,凌行川让对方的小斯把对方送回家,自己则继续留下喝酒。
许是那时,凌行川看见了会盟使左靖调戏舞姬,借着酒劲,一怒之下将他杀害。”
“可……齐越人不同于蚩蛮人,跟咱们大雍人的打扮和长相都差不多。他怎么知道那是齐越人?”
柳寺丞瞥了一眼韩禧,似是对他的多话有几分不喜,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齐越跟大雍谈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爹好歹是四品官,他见过左靖并不奇怪。”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解惑。”
韩禧赔完笑后琢磨起整件事。
听起来合情合理。
动机、凶器全都对得上。
但他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柳寺丞将韩禧和林珣两个小辈轰出去,单独跟陈司直商议。
“凌行川还未招供,不过刑部那边想直接把他带走。少卿大人的意思,咱们至多再拖两日,不然正卿大人那边也不好做。”
陈司直闻言眉头皱起,刑部急着破案向上头交差,届时严刑逼供凌行川指不定得受多少折磨。
但有哪个凶手会承认自己是凶手呢。
偏偏韩禧的直觉在这时候作祟,愣是愁得他翻来覆去没睡着觉。
可办案得讲证据。
韩禧从床上坐起来抓抓头发,反正也睡不着,他干脆点上灯,坐在桌前开始回忆整件案子的可疑之处。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他忽然想到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韩禧趁着半夜人少,到南苑一探究竟。
柳寺丞所说的有条件能射杀会盟使左靖十二间房其中之一是没人的。
南苑阁楼三层二号房。
据千灵艺坊管事的所说,这间房当日因为窗户坏了,所以不曾开放给客人。
韩禧等人也看过,支摘窗的一半确是松松垮垮,发出些“咯吱咯吱”的声音。
当时也就并未多想。
但细细一思量,又觉得不对。
他家经商开酒楼,他对这些地方如何经营自然门儿清。
千灵艺坊专供达官贵人消遣享乐,一早便会有婢女插花熏香,开窗通风。
但接待客人却是临近午时。
中间好几个时辰,修扇窗怎么着也足够了。
而且这间房的位置很好,定然是有客人要的,他们没理由就放着不管。
韩禧刚要端着烛台凑近窗户,后面忽然传来动静,差点吓得他掉下去。
“谁?”
“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韩禧既松了一口气,又同时添了两分担忧。
“林珣,你怎么在这儿?”
林珣从屏风后走出,“兴许咱们是一样的。”
韩禧露出狐疑的神色,只是在黑暗中并不明显。
听到林珣模棱两可的回答,韩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搁这儿套他话呢。
韩禧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不过是遵陈司直的命令,再核实核实案件细节罢了。”
管他信不信,反正他不会主动交代自己的真实用意就是了。
“陈司直是个好官。”
“怎么?你的意思柳寺丞不是好官咯?”
林珣闻言丝毫不恼,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我并非要与你为敌。”
韩禧盯着他,想要透过黑暗将他看穿。
林珣只不紧不慢道:“我相信,我们都是站在公理的一边。”
“我也觉得,这窗户有问题。”林珣随即说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兴许会盟使左靖被杀那日,这个房间是有人的。”
“你的意思是千灵艺坊的管事说谎?”韩禧略略提高了音量,“刑部和大理寺两尊大佛架着,他还敢说谎?”
“刑部和大理寺上头也并非就站在权力之巅了。”
“你什么意思?”
林珣并未正面回答,“此案涉及两国邦交,自然是越快破案越好。
凌行川作为凶手的确最合适不过。他全家几乎都死在齐越人手里,他自己也被齐越人毁了。
他杀左靖,完全是情有可原,想必齐越使臣就算想以为左靖的死发难,都得平添两三分心虚。”
韩禧越听林珣的话,越是觉得周围的一切在微弱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毛骨悚然。
按照他的意思,凌行川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那真正的凶手是谁?为什么非得要保全他?”
“谁知道呢?兴许是为了情义,兴许是为了颜面,兴许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
韩禧听着林珣的话,只觉得他好像知道凶手是谁。
但现在更令韩禧困惑是,倘若朝廷真是拉凌行川出来顶罪。
他要不要管?
林珣告诉他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韩禧至少可以确定林珣没安什么好心。
没准儿是想让他去当那个出头鸟。
最难受的是,他如果不管,兴许凌行川真会被冤枉入狱。
凌行川的罪名罚起来恐怕不是“赐死”二字就能善了的。
“你虽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韩禧不想落入林珣的圈套,因而即便他的直觉已经信了他七八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不过林珣明显已经摸透了他的想法,“没有证据咱们可以合作找到证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强权枉顾性命。”
韩禧闻言心里十分动摇。
人都道官商勾结。
他却最是讨厌仗势欺人的狗官。
更讨厌强权之下草菅人命,毫无正义和公平可言。
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当官。
韩禧决定先不去想后面的事,好歹知道真相再说。
“你到底知道什么?”韩禧质问林珣。
对方一直将他当猴耍的态度已经惹恼了他。
“我并不知道什么。”林珣不紧不慢道,“我只是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证据。”
韩禧嗤笑,“但愿真如你所说。不过我们俩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林珣似乎早料到了韩禧的拒绝,丝毫不阻拦地任由韩禧离开。
待韩禧走后,他静静站在一片黑暗中。
为了自己的江山和地位,不惜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皇帝呢?
另一边,苏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齐越使臣遇刺之后,萧景榕忙得脚不沾地,但好歹没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来。
她也怕两国就此开战,但萧景榕表示不用忧心。
苏棠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还可能跟小寿王有联系。
“儿臣亲自去找小皇叔,王府门口的侍卫只说小皇叔出门游山玩水,不在家。
问他几时回,又吞吞吐吐说不清楚。他们不知道主人家的行踪本是常事。
因而儿臣略微逼问两句,他们就慌了神,总觉得不太对劲。”
萧韶鄞作为皇子,从崇文阁那边就可直接出宫,相对没那么多限制,只要按时回来就行。
小寿王出门不跟她打声招呼本来就够奇怪了,这会子萧韶鄞又看出些不对,更叫苏棠担心。
时间太过巧合。
他刚好在齐越使臣被杀这档口消失不见,万一真有什么关联就糟了。
她差点忘了,小寿王身边还有诸如沈周一类的存在。
即便萧景榕已经让沈周离开。
但不代表背后的人不会继续捣鬼。
“如何?我没骗你吧?”
林珣回到家中,坐在凳子上的女子迎上来,递上一杯清茶。
林珣不动声色地将茶放在桌上,“这件案子朝廷会找人顶罪并不稀奇,兴许你只是侥幸猜对罢了。”
“倘若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替谁顶罪呢?”女子气定神闲地看着林珣,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林珣微微眯眼,他虽有意引导韩禧深入调查,实则他其实也并不知道朝廷要护着的人是谁。
尽管能揣测一二,但面对朝廷严丝合缝的布局,很难找到任何指向性的证据。
林珣抿了一口茶,静待女子说出下文。
女子盯着他,“你还并未答应我的条件。”
林珣眼中闪过一丝暗芒,手指摩挲着杯沿,“倘若你所言为真,我会考虑。”
女子蹙眉,但还是选择妥协,“想必你也已经猜到一二,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凶手是皇亲国戚。且此人必定年轻气盛,目中无人,做事不计后果。”
林珣听到“年轻气盛”四字便知女子指的是谁。
京中纨绔子弟不少,但只有那位值得朝廷如此大费周章。
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忠烈之后保他。
要猜出谁是凶手很难,但要查证一个人是不是凶手却很简单。
因此林珣并不害怕女子是在骗自己。
女子见林珣沉默,便知他心里有数。
“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怎么看出我并非林瑜的?你自幼外出求学,少有待在家中,按理不该太了解你这位妹妹才是。”
林珣轻瞥她,并未答话。
他或许并不了解林瑜。
却了解人性。
两个目的不同的人,如何会混为一谈。
家里人出事之后,林瑜便寄信说要来京城寻他。
起初他因为事忙,又不够银两找地方安置她,几次回绝。
后来他居无定所,斡旋于多方势力之间,就更不愿留一个牵绊在身边。
只送了些银钱回去。
对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连镇上都没去过几回的女孩,比起只身一人赶往京城寻亲,自然更倾向于拿着银子安安稳稳生活。
更何况他们兄妹二人聚少离多,所谓情谊,不过靠几分血缘撑着罢了。
且家里为了供自己读书,历来都在林瑜身上节省。
林瑜未尝见得多待见他这个哥哥。
偏偏眼前的女子一出现便是带着十成十的亲近。
林珣看向远处。
失去林瑜对他而言……或许是好事吧。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不过……林瑜消失的理由,他一定会弄明白。
林珣复盯着女子。
“怎么了?”女子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却直勾勾看着自己,面露疑惑。
林珣站起身来,“我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
说罢,他径直往门外走。
“你不留在家里吃饭?”女子叫住他,语气熟络自然。
林珣脚步不停,只微微摇了摇头。
路过灶房,里面飘出淡淡的饭菜香。
林珣蹙眉,加快脚步离开。
若是单纯的利益交换便罢了,那女子却屡次三番做这些事,不知是何居心。
“皇上,寿王殿下是否和齐越使臣之死有关?”
苏棠看着静默喝汤的萧景榕,终是没忍住问出口。
萧景榕已经好几日不曾进过后宫。
她只好亲自到太极宫找他。
其实在踏进太极宫之前,苏棠都还在纠结问是不问。
或者用更委婉的方式试探。
只是真正见到萧景榕的时候,苏棠又觉得两人之间弯弯绕绕没意义。
听到她的问题,萧景榕不辨喜怒,只轻轻放下手中的汤匙。
“寿王自月前便出门游玩,不在京城内。”
苏棠闻言便知萧景榕不打算告诉她真相,但也间接向她保证了小寿王的平安。
“是臣妾妄言了。”
苏棠虽疑虑不减,但若是再揪着此事不放,无疑是在试探萧景榕的底线。
二人再浓情蜜意都无法改变他是个帝王的事实。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苏棠并不想骑在拔老虎背上拔毛。
感情从来经不起消磨。
“嗯。”萧景榕并未再多言,只淡淡应了一声。
苏棠下意识看向他。
却见他虽面色如常,眼底却微微透出疲态。
不用想也知道,齐越使臣的死应该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洪灾、瘟疫、战乱、蝗灾,全部集中于萧景榕在位的这几年。
国民经济并不景气。
抗风险的能力随之下降。
他处理起这件事自然更加瞻前顾后。
英雄也抵挡不住时代的洪流。
苏棠嚅喏着,到底不知该说什么。忽而心念一动,走上前替他揉了揉肩。
萧景榕紧绷的身体随着她的触碰,稍稍放松下来。
“仔细手累。”
“臣妾不累。”
“你这猫抓似的力气,也不堪用。”
苏棠知道对方是在激将,不过还是遂了他的意气鼓鼓地离开。
苏棠离开后没多久,顾铮急匆匆来找萧景榕。
“微臣参见皇上。”顾铮待萧景榕示意他起身之后便急匆匆问,“凌行川他不可能会……”
顾铮还未说完,余光瞥到萧景榕的表情,忽然什么都懂了。
他眉头紧皱,“是皇上的意思?”
萧景榕对此未置一词。
哪怕是最亲近信任的好友,他也没打算将全部计划悉数告知。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变数。
顾铮却将他的沉默理解为冷漠,“凌行川……他可是凌家最后的血脉。”
萧景榕抬眸看向他,“你若是为此事而来,便不必再多言。”
“皇上!”顾铮瞪大眼睛,满脸不赞同。
他不相信人只要在皇位上坐久了就当真会变得冷血无情。
“凌家世代忠良,凌行川也屡次跟着您上阵杀敌,为什么偏偏是他?”
“因为他最合适。”
萧景榕被顾铮如此质问,终是冷声打断。
顾铮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却从未想过,兴许臣有朝一日会在皇上的谋算之下含冤而逝。”
萧景榕见顾铮用自己作比,眸光微沉。
但他仍旧不曾向顾铮解释,也未怪罪他的僭越。
只让他离开。
顾铮走后,萧景榕靠在椅背上。
才刚将苏氏赶回去,忽然又有些想见她了。
苏成听韩禧讲了林珣所为,很快得出结论。
“我知道。他自己藏着掖着,反倒诱我去查,摆明是想坑我。”韩禧替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下,“难就难在他没安好心是事实,这件案子有问题也是事实。”
“凭你如今的能耐,还不足以碰这桩案子。”苏成见他犹豫,索性一棍子将他打醒。
韩禧摸摸鼻子,“其实我本来也没打算顺着这根藤摸下去。刑部和大理寺所有要员皆为这件案子奔波,便是抓不住凶手,也不可能丝毫察觉不出异样。
见过林珣那晚,我回去想了许久。兴许在背后推动这件案子调查结果的人,并非是包藏坏心,徇私枉法。齐越使臣给的时间并不多,总得有人将罪名担下来。”
苏成颔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咱们所见不过一隅之偏,此案牵连甚广,不只是抓住一个凶手那般简单。”
“不过……我总想再试试,兴许还能有转机也说不定。倘若真就白白冤死一个人,也未免太不仁道。”
苏成叹气,“适才还在说不管,现下又讲出这话,你岂非是自相矛盾?”
韩禧拍着胸脯保证,“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小爷这么多年长在韩家,也不是干吃白饭的。商人阳奉阴违、钻营取巧那一套我也没少学,好歹能保全自己。”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己骂自己呢”苏成无奈,“不过我查到一些东西,兴许对你有用。”
韩禧原本以为只要自己不上林珣的套,他便无计可施。
没曾想凌行川三日后腰斩的消息一出,第一个站出来阻止的人竟然是陈司直。
“此事尚有疑点,不可草草结案。”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齐聚,一个个蓄着胡须,横眉冷目,看起来就不好惹。
韩禧便是一向吊儿郎当、不拘小节惯了,此时也被迫规矩站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
陈司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异议,明摆着没留任何余地。
刑部尚书闻言并不急着回应,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面色一沉,“这桩案子已然结案。陈司直若是有所补充,另作文书交予本官即可。”
韩禧闻言心中为陈司直捏了一把汗。
大理寺卿这话算是给了他台阶下。
怕就怕……
“下官以为,真凶并非凌行川。”
陈司直却像是听不懂大理寺卿的暗示,当众打了他的脸。
大理寺卿压制怒火的间隙,刑部尚书主动接过话茬,“陈司直如此说,有何证据?”
“经下官查证,齐越会盟使左靖死的当日,还有一人在千灵艺坊,他却偏偏躲过了大理寺和刑部的盘问。”
韩禧脑子顿时炸开。
陈司直后面的话像浆糊似的钻进他的耳朵。
他正好站在陈司直身后,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楚。
但他全然没有精力分析。
若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该在此时添乱,他早便冲上去捂住陈司直的嘴。
韩禧忽而想到什么,抬头看向林珣。
对方的神色虽无异常,眸中却满含深意。
几乎是一瞬间,韩禧就确定陈司直此刻的作为和他脱不了干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静待陈司直和几位官员结束对峙。
最后大理寺卿只让陈司直在三日内拿出证据,否则凌行川还是会被依律处决。
几位要员离开后,陈司直挺起脊背往堂外走。
跨门槛时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韩禧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他。
“大人,您没事儿吧?”
陈司直摆摆手,借着韩禧的力将另一只脚迈过去。
“要不先请大夫来瞧瞧吧?”
“老毛病,不碍事。”
“本来您身体就不舒坦,连着奔波这么些时日,想不加重病情都难。现下案子结了,您又何必再节外生枝?合该请个大夫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韩禧一股脑将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
陈司直闻言并未反驳,只直直盯着韩禧。
坚如磐石的眼神让韩禧未尽的话全都梗在喉咙眼里。
陈司直抽回被韩禧扶着的手,直视前方,“本官这辈子,不敢说没办过一桩冤假错案,却也从未昧着良心让人无辜获罪。”
韩禧急切解释,“可这桩案子,不止是一条人命那么简单,大人难道不懂吗?”
“没有一桩案子会只关乎一条人命,背后皆有数不尽的爱恨情仇,利益牵扯。但这些跟案子本身没有关系。”
本来还一门心思想说服陈司直的韩禧霎时不知该用什么理由继续和陈司直争辩。
用一个人的性命解救千千万万个人的性命或许是纵观大局的权宜之计,却不代表它是对的。
谁能说那个人就该为其他人赴死呢?
韩禧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做一个好官,就能和那些贪官污吏区别开来。
但事实上他和那些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是非公道、天下兴亡并非像铜币一样,只有正反两面。
韩禧将陈司直扶到茶室歇息,自己转头就去找了林珣。
一肚子烦闷全冲着林珣发泄。
“你跟陈司直说了什么?”
林珣毫不心虚地直视他,嘴角噙着一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我此前就说过,陈司直是个好官,他看不惯冤案,想要查明真相,同我有什么干系?并非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
韩禧恍然大悟,原来对方一开始想利用的人就是陈司直,而非自己。
他气红了脸,攥紧拳头才压下冲上去暴揍林珣的冲动。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嘛!”
林珣相较于怒火中烧的韩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大家来此的目的不都一样吗?查出真凶。”
韩禧冲上前抓住他的前襟,“你要查你自己滚去查!”
比韩禧矮上半个头的林珣注视着韩禧的下巴,也不反抗,“我虽想查,却苦于没有这个本事。”
韩禧咬牙切齿道:“你别太得意,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珣却笑了,贴着韩禧的耳朵,“说得没错 。可如今在行不义的人是谁?狡猾逃脱的凶手,徇私舞弊的帮凶,沆瀣一气的朝廷,貌似都比我可恶吧?”
韩禧瞳孔微张,猛地甩开林珣,再次忍不住问出和上回一样的话,“你到底知道什么?”
林珣将被韩禧扯乱的衣襟抚平,“陈司直不是已经在查了吗?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韩禧见林珣像只泥鳅一样狡猾,终于明白过来,不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想起苏成提供的线索,马不停蹄开始着手重新梳理案件。
强行阻拦陈司直不是办法,只能比他更快知道真凶,免得让他被林珣完全牵着鼻子走。
“你们干嘛?本王身上的伤口还疼着呢,别乱动!嘶——”
半夜被人抬起来的小寿王懵了。
“殿下请安静些,否则属下只能将殿下打晕了。”
“你敢!”小寿王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被下人威胁的一天。
可他瞧对方的神情丝毫不像开玩笑。
常言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小寿王眼珠一转,软下态度,“侍卫大哥,你们这么做定然是奉了皇命。不如你们告诉本王到底发生了何事,本王也好配合你们不是?本王是绝对不会和皇兄作对的。”
他只能通过上次从大夫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大概猜出自己如今的境遇或许和齐越使臣的死脱不了干系。
但后来这些侍卫就再没给过他机会接触外面的人。
侍卫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将他强行塞进了马车,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像看犯人似的将他夹在中间。
小寿王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无能狂怒。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剧烈前后摇晃,小寿王差点从座椅上摔出去。
“吁——”从车夫吃力的声音就能听出来,定是费了些力气才稳住马车。
“车中何人?”外面传来中年男声,听着口音怪怪的。
小寿王顿时气急败坏,他差点因为这男人拦车被摔了屁股墩儿,他竟然还敢质问他的身份。
其中一名侍卫推开车门,掀帘走了出去。
小寿王听见侍卫朝男人解释。
“我家主人急病缠身,还请这位官人速让我等前去就医。”
小寿王一万个不理解,他对这男人恭恭敬敬的干嘛?
简直丢人!
饶是侍卫态度谦和,男人仍旧不依不饶,“是吗?不知你家主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侍卫不再一味讨好男人,冷下声音,“这与阁下无关。”
男人反而很是猖狂地提高了声调,“我是齐越会盟使钟祈,你们夜下疾驰,又不肯报上名号,莫不是做贼心虚?我有理由怀疑你们与会盟使左靖之死有关。”
小寿王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谨言慎行”,才没当场出去踢他一个窝心脚。
“里面坐着的人是大雍亲王,岂容尔等放肆?”
侍卫见对方胡搅蛮缠,实在瞒不过去,索性亮出身份言语震慑。
“亲王?哪个亲王?”钟祈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姿态。
小寿王忍无可忍,眼神示意身旁的侍卫掀开车帘。
侍卫犹豫片刻,迫于局势所逼,不得不照做。
车帘被掀开的瞬间,小寿王借着微光勉强看清了马上的男人,一身打扮的确像是齐越人。
他不曾起身,端坐于马车上,振袖凝神,目光凛凛地盯着男人,“吾乃大雍寿王,萧澄焕。”
对方打量着他,似乎是被他的气势所影响,并未像适才一般贸然开口。
“齐越是客,本王暂且饶恕你们惊驾之罪。若误了本王瞧病,你们担待得起吗?”
“王爷瞧着也不像急病的样子。”钟祈回过神来,上下打量小寿王,“再说哪有王爷亲自上门求医的道理?”
“本王有什么病还需要向你交代不成?本王觉着你倒该随本王去看看脑子。还有,本王亲自上门是因为本王素来仁爱,不想老大夫一把年纪深夜奔走。想必钟会盟使是在齐越见惯了鱼肉百姓的贵族,因而才觉得奇怪。”
“你!”钟祈咬牙横了小寿王一眼,“在下虽无权过问王爷的行踪,但眼下我齐越会盟使在大雍惨死,还请王爷切勿轻举妄动,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小寿王垂眸消化对方所说的内容,并未接话。
钟祈自觉无趣,客套一句后调转马头离开。
待钟祈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小寿王盯着随行的两名侍卫,“现在能把你们知道的告诉本王了吧?”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抱拳沉默。
小寿王看着车头的朝向,猜测道:“你们是要送本王出城?”
两侍卫依旧抿唇不语。
小寿王观察着他们的神色,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在齐越使臣死的当日出现在千灵艺坊,按道理会被作为重点怀疑对象。
偏偏这段时日只来人问过他为何出现在千灵艺坊,丝毫没在他面前提起过齐越使臣的事。
再者他能看出这个自称齐越会盟使钟祈的男人虽对他有两三分警惕,却也不像把他当凶手看待。
只能证明堂兄暂且替他压下了此事。
并打算送他出去暂避风头。
就是不知钟祈为何会突然出现拦住他。
“事到如今,本王不可能再连夜出城。你们若执意欺瞒本王,只会让事态愈发失控。”
小寿王强装镇定,企图说服两名侍卫。
说不害怕是假的。
旦夕祸福难以预料,尤其是皇家的人,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他那几个皇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侍卫的嘴却像是被浆糊黏住一般,“若无上命,属下不敢妄言,还请王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