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泉行宫在山上,不知是山鸡还是刻意养的,行宫不似皇宫那般宏伟宽阔,传进来倒也正常。
萧景榕也是稍有动静就醒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苏棠开口问,“皇上是再睡一阵,还是臣妾服侍您更衣?”
“起吧。”
二人换好衣服后,苏棠推开门,晨雾弥漫,花气怡人,唯独不见扰人清梦的雄鸡。
山上雾大,地面湿得像下过雨似的。
苏棠忽然想起诗经里面的一句,下意识念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她正要转身询问萧景榕要不要差人上来接他,却被温热的怀抱包裹,
对方的动作稍显僵直,却迟迟不曾松开。
片刻后,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慢慢收紧,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不知是因为睡意惺忪,还是别的缘故。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苏棠一怔。
她差点忘了后半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苏棠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想解释自己只是恰好提到这句话,却开不了口。
但……要顺势承认,也并不合适。
话出口,总归是要付出某种代价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了。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
萧景榕似乎也并不是在等她的回答,良久后松开她,牵起她的手,“走吧。”
苏棠忘了反应,只记得他站在雾气朦胧中,樱树繁花下,不是画卷胜似丹青。
离开樱园,苏棠和萧景榕分开回到住所。
没曾想两小只正在屋子里等着她。
姩姩拉住她的手,“阿娘,你去哪儿了?”
苏棠难得对娃说了谎,“四处逛了逛,你们何时来的?”
“阿娘忘了?咱们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启程回宫了。”
苏棠这才想起此事,摸摸姩姩的脑袋,“你们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嗯。”姩姩点头。
“那便抓紧用早膳吧,用完早膳差不多就该启程了。”
苏棠带着两小只吃完早饭,坐上回程的马车。
眼见着皇宫越来越近,苏棠愁绪渐升,有些事被这堵堵红墙阻隔,终究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棠回宫几日后,封笔搁印的时间结束,各处规矩也恢复如常。
她刚收拾好要去给皇后请安,却听时鸢禀报,“皇后娘娘派人来通传,暂且免了各宫的请安。”
“是何缘由?”
“说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时鸢紧跟着补充,“奴婢听闻未央宫一大早便传了太医。”
“可惜咱们也帮不了忙。”苏棠无力坐下。
皇后的身体年年都在熬,尤其是冬天便会格外艰难。
而且似乎一直是每况愈下,从未有好转之势。
好不容易开春过后好上些许,很快又要开始熬下一个冬日。
傍晚,苏棠刚吃了一口晚膳,便有更坏的消息传来。
“皇后娘娘这回似乎病得格外重,太医院有能耐的太医几乎全在未央宫待了一整日,皇上也自下朝过后就一直守在那儿。”
苏棠本来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放下筷子,自言自语道:“前几日都没听说,怎么突然病得这样重?”
“皇后为何还没醒?”萧景榕守了大半日,折子散乱在一旁,耐心也已耗尽,冷声质问众太医。
太医令顶着压力出来回道:“皇后娘娘的脉象浮数之极,脉在皮肤,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如鱼游水,虚阳浮越……已是衰竭之相。”
萧景榕闻言震怒,“皇后的身子你们日日调理,如今却道是衰竭之相?太医院养你们何用?”
一众太医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太医令只好用袖子抹掉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微臣定然倾力治好娘娘。”
荷露从内室出来,“皇上,皇后娘娘醒了。”
萧景榕快步走进去,坐到皇后床边,“可好些了?”
皇后牵起一抹虚弱的笑,“让皇上忧心了。”
“你何必瞒着朕?”
萧景榕知道皇后平日定然有在刻意隐瞒病情,不然不会一下病得如此厉害。
“臣妾不敢刻意欺瞒皇上。只是皇上忙于朝政,若还要为臣妾忧心,便是臣妾的罪过了。”
皇后眯着眼,喘了两口气,“皇上也不必怪罪太医,他们已经是尽心尽力了。”
萧景榕握住她的手,“朕会再从宫外找大夫来替你医治,你好好歇息,不必多想,万事朕自会安排妥当。”
皇后还想说什么,却因为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一片混沌,实在没有精力再开口,只能闭上眼,唇角仍含着那一抹笑。
萧景榕退出内室,吩咐人拟旨张贴皇榜。
荷露见状大着胆子朝萧景榕福身道:“禀皇上,此前有一医女,常替娘娘推拿针灸,医术尚可。
每回她来过之后,娘娘的身子都能松泛不少。
不过那医女家里出了事,娘娘嫌乱,便不再召她入宫。皇上不若也让她试试?”
皇后宫中人人愁眉不展,贵妃却笑得肆意。
“终于要快等到她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宫女钰棋在一旁不敢搭话。
“本宫就不信上天能如此厚待她,再让她挺过今年。”
钰棋咬咬牙,看着懵懵懂懂的六皇子,于心不忍,“娘娘,不如先让乳母把六皇子抱下去吧。”
贵妃却丝毫不在意,用手摩挲着六皇子白嫩的脸颊,“要当本宫的儿子,这些算得了什么?”
【前面会补,已经在补了,智障作者尽量在后天补完】
一众太医见她是个女人,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些许轻蔑。
楚禾不曾理会旁人的目光,径直上前替皇后诊治。
她仔细查看皇后的舌苔、瞳孔,再反复确认了皇后的脉象之后,走到外间写下一副药方。
不少太医暗中凑过去,想瞧瞧一个女人能写出什么样的方子。
“胡闹!”其中一位年迈的太医在方子刚写了一大半时便开口斥责。
楚禾不理会他,自顾自写完药方。
何长意默默等到楚禾写完方子,在她耳边低声道:“附子本就是毒物,你再辅以其它几味烈性药材,万万不可。”
楚禾不以为意,“这是最对症的方子,你们不是想不到,是不敢用。”
“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个黄毛丫头不知轻重!”年迈的太医再次驳斥楚禾,“此等烈药下去,是杀人还是救人?”
楚禾将药方上的墨迹吹干,拍在桌上,“皇后娘娘如今的情况,诸位太医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何长意拉住她,“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为何还如此执着?此事不光关乎皇后娘娘的凤体,也关乎你的性命,并非儿戏。”
楚禾丝毫不让步,“还是那句话,该担的责任我一应承担。”
“说得轻巧,你担得起吗?”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怒了。
他们不会允许楚禾一人的胡作非为牵连太医院。
现下皇上虽然也生气,但生死有命的事,他们再尽力用药拖上十天半月,皇上总不会真的降罪太医院。
倘若因为这丫头用错药提前了皇后娘娘薨逝的时间,届时皇上再追究他们为何不阻拦就难办了。
楚禾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何长意也在继续劝她,“这个方子至多不过三成希望能起效用,你不能贸然去赌。”
“配上楚氏的针灸之术,至少能有六成。”
其他太医满脸不信,“你这丫头片子细胳膊细腿的,能握得稳针吗?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地吹嘘。”
由于众太医皆不看好楚禾的方子,楚禾只能憋着一口气和他们争论。
僵持了足足两个时辰,楚禾算是彻底认清这帮老顽固根本不可能认同她的方子。
问题是他们全部一力反对她,她恐怕连征求皇帝意见的机会都得不到,更别提给皇后用药。
迫于无奈,她找机会离开未央宫联系了桑楹。
“桑楹姑娘,你如今在皇上身边伺候,能否帮我想想办法……说动皇上答应我用药。”
桑楹脸色微变。
看样子这楚禾一心顾着治病救人,全然忘了她所求之人和皇后早有抵牾。
桑楹抿唇垂眸思考片刻,最终选择装聋作哑道:“皇上既然特许楚姑娘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诊治,岂有不许楚姑娘用药之理?”
楚禾面露难色,“实不相瞒,我用的药方里含了几味毒物,药性猛烈,太医们都觉得太过冒险。”
她说到此处又急忙解释,“但我反复确认过了,皇后娘娘的身体已快到药石罔顾的地步,除了用这样的方子,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寻常温补调养,快则十日,慢则一月……必定是熬不过去的。”
桑楹自然知道楚禾是有能力医治皇后的。
可……皇后被治好,对她而言有什么好处吗?
她和萧韶安之间会多一层阻碍不说,皇后不分青红皂白打得她半死不活的账又怎么算呢?
反正皇后早晚都会死,加快进度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兴许还能让她更快达成目的。
桑楹经历短暂的纠结过后,委婉地拒绝了楚禾,“皇上今日守了皇后娘娘一天,又批折子到三更,现下才刚寐下,我实在不敢打扰。
明日皇上下朝必定会去探望皇后娘娘,届时楚姑娘再跟皇上提起便是。”
楚禾眉头紧皱,“可多耽搁一时,皇后娘娘的身体便会多损耗一分。再者明日我若与众太医一起见皇上,他们人多嘴杂,皇上未必会信我的话。”
桑楹没再出言回绝,只是故意搅手蹙眉,做出很为难的样子。
楚禾见状也不好再勉强她,“烦请桑楹姑娘多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苏棠怕见不到皇后最后一面,想着趁太医都在的时候来看看她,如此也没人能随意栽赃自己。
走到未央宫门口,恰巧看见了愁眉不展的楚禾。
楚禾也认出了她,“民女给德妃娘娘请安。”
“楚姑娘是来替皇后娘娘诊治的?”
“回德妃娘娘的话,正是。”
楚禾看见德妃,心更是凉了半截。
德妃若是插手说她几句坏话,想必皇上更不会答应让她替皇后用药了。
“楚姑娘怎么没提着药箱?”
苏棠记得楚禾擅长针灸之术,除非迫不得已,大夫必定不可能用别人的银针,毕竟手感不同。
所以楚禾就算进宫再急,也该带着她装银针的工具包才对。
楚禾心里想着别的事,没仔细思考苏棠问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做什么,随便编了个借口。
“民女已经替皇后娘娘诊治过了,药箱正放在未央宫,适才是去外边如厕。”
未央宫又不是没有宫人如厕的地方,楚禾专门跑到外面去做什么?
这借口也太蹩脚了。
“这里是皇宫,楚姑娘医治之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楚姑娘若是如此谎话连篇,本宫不得不怀疑你是否居心不良了。”
楚禾以为苏棠是故意找茬,只能端出皇帝来反驳她。
“民女是想去求见皇上。”
“哦?”
“民女与太医们意见相左,只能求皇上定夺,可惜皇上已经睡下了。”
“意见相左?”
苏棠从楚禾口中大致了解了情况,一时也不好下判断。
这种事情还真唯有让萧景榕这个丈夫做决定。
不过只要楚禾并非有意加害皇后,苏棠还是挺相信她的医术的。
一则她打听过楚禾在宫外开医馆的反响极好,这个时代一个女人能把医馆开得风生水起,自己没本事是不可能的。
二则她梦到的剧情里楚禾能成为人人称颂的医仙,且不说她的人品如何,至少医术必定是能服众的。
不管楚禾和桑楹是什么关系。
楚禾是否对自己有什么坏心。
在人命面前,这些都得往后靠。
第190章 皇后的决定
不过苏棠也并未急着带她去找萧景榕,而是先避开其他太医单独问过了方医正和何长意。
听他们的意思,楚禾的药方的确有一定的可行性,只是风险也同样很大。
“你们随本宫去见皇上吧。”
方医正和何长意对视一眼,二脸不解。
谁都知道此时插手这件事不会有好结果,德妃这是闹的哪一出?
楚禾更是站在原地,眉头皱得死紧,心里想着德妃在盘算什么诡计。
苏棠带着三人前往太极宫求见萧景榕。
楚禾还想着皇帝既然睡下了,未必会见她。
岂料通传过后,真就让他们进去了。
她定睛一看,皇帝分明还伏在案上,哪里像是睡着被吵醒的样子。
楚禾立马意识到桑楹是在敷衍自己。
“何事?”萧景榕坐在案几前沉声询问。
苏棠答道:“给皇后娘娘治病一事,太医们出现了分歧,还需皇上定夺。”
萧景榕见是苏棠亲自跑来,便嗅出其中的问题。
但他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让几人禀明了情况。
“朕已知晓,你们先出去吧。”萧景榕挥退其他几人,独独让苏棠留下。
他开口便是教育,“此事风险极大,你也不怕牵扯自己。”
“人命关天,臣妾既然刚好撞上了,自然不能不管。”
“其实朕不知该如何。”萧景榕的眼球里夹杂着血丝,面上流露出少有的疲态。
“尘世无常,肉身易损,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便是兵临城下,国破家亡,尚有回旋的余地。唯独人命,只得一条。”
苏棠知道告诉萧景榕此事是在给他增添烦恼。
但谁让能做主的人只有他呢?
苏棠想安慰,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都显得格外苍白。
萧景榕却先她一步开口,“你既把人带来了,证明你想让朕同意一试,对吗?”
“就连方医正和何太医这样医术精湛的大夫都认同楚医女说的,皇后娘娘已到油尽灯枯之时。臣妾只是觉得倘若有一线希望便该叫皇上知道。”
萧景榕略一沉吟,沉声吩咐,“摆驾未央宫。”
苏棠沉默跟在萧景榕身后,心口却突突地跳。
两人行至未央宫主殿内室。
萧景榕走到皇后跟前,想唤醒她。
但皇后处于半昏迷之中,只是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无法与人交流。
萧景榕看向周围的太医,“有没有法子让皇后暂且清醒?”
太医令上前,“微臣可施针一试。”
“嗯。”萧景榕起身给太医令让开位置。
苏棠看出萧景榕或许是想让皇后自己做决定。
对普通人来说,这种做法着实残忍。
毕竟一旦让皇后做决定,就意味着告诉她,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苏棠心有不忍地退到外面。
留在内室的萧景榕见皇后睁开眼,挥退了闲杂人等。
“皇上,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可别误了您早朝。”
萧景榕柔声安抚,“还有好几个时辰,不急。”
“那皇上快回去歇息吧,臣妾有太医照顾,您无需挂怀。”
萧景榕将手放在皇后的被子上以示安抚,“朕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皇后看出萧景榕有重要的事,安静下来听他讲。
待萧景榕将太医的话转述给皇后,皇后几乎毫不犹豫便做出了决定,“臣妾素来要强,自然不愿像个废人一般终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连动弹都动弹不得。”
萧景榕眸中一片漆黑,沉沉的嗓音无端让人觉得安稳,“那便一试。”
他走到外间,看向楚禾,“若是治不好皇后娘娘,朕会诛你九族。”
何长意还想求情。
楚禾却坚定叩头,“民女遵命。”
苏棠不得不佩服楚禾。
人从来不只有一面,楚禾或许并不完美,但作为医者,她的确担得起医仙的称号。
以己渡人,方为仙。
她对病人的付出,的确已经超出世俗所能想象的范围。
楚禾的方子太烈,需要两日将皇后的身体尽量调养到可以承受的地步。
所以具体能不能成,还得再等。
随着打更的声音响起,估摸着快到萧景榕上朝的时辰,李培顺将萧景榕的朝服送了过来。
萧景榕到未央宫偏殿换上朝服。
苏棠见他眼下一片乌青,没急着回乾祥宫,上前替他按了按脑袋。
萧景榕抓住她的手,“再按朕便该睡着了,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熬过了该睡觉的时辰,臣妾倒也不觉得困。”
“那便陪朕说说话,替朕解解乏。”
“若是将来臣妾如此,皇上便不必问臣妾的意思了,臣妾没有皇后娘娘的魄力,只怕吓都要吓死了。”
“皇后是朕的发妻,亦是朕的挚友。朕了解她,若朕替她做决定,她反而会怨朕。朕也猜到了比起生不如死地活,她一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苏棠颔首,“皇上说得有理。臣妾应该也会这么选吧。”
萧景榕忽然攥紧她的手,“你没得选。”
苏棠一噎。
萧景榕不多时便出发去上朝。
苏棠正打算离开,荷露却来替皇后传话,“给德妃娘娘请安,我家娘娘请德妃娘娘一叙。”
她跟着荷露走进主殿的内室。
皇后正半靠在床头喝药。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温柔勾唇,“快坐,听说你昨儿晚上便来了,也不嫌累。”
苏棠过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见娘娘好些,臣妾便放心了。”
她趁着皇后喝药的时间给同她说了两句话,怕影响她休息,便起身告辞。
走之前,她听见昙霜从外面进来禀报,“娘娘,舒妤小姐到了。”
话音刚落,苏棠便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从外面进来。
肤白胜雪,五官俏丽。
姑娘瞧见她明显一愣。
旁边的宫人提醒道:“小姐,这是德妃娘娘。”
姑娘这才像模像样地给苏棠行礼,但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
她也从舒字辈,不难猜出是皇后的姐妹。
不过皇后为独女,她多半是皇后同族的堂姊妹,专程进宫侍疾的。
当然也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就像当初宋贤妃流产,她的庶妹宋御女进宫侍疾,最后便名正言顺留在了宫里。
更何况对于皇后来讲倘若自己当真挺不过这一关,把身后诸事托付给同族的姊妹自然比其他后宫妃嫔靠谱。
一个年轻小姑娘,苏棠也懒得跟她计较,示意她起身之径直离开了皇后的未央宫。
苏棠刚跨过门槛,偏头对上一个小太监的视线。
那小太监反应也是极快,立马就低眉顺眼跪在了边上。
皇后病重,有人盯着未央宫的动静不奇怪。
约莫又是哪个嫔妃派来的眼线。
苏棠走过那小太监跟前,还未到拐角处,忽然想起一事来。
现如今比起油尽灯枯的皇后,那位新来的叶舒妤小姐怕是更惹人注目。
不过她人在皇后的未央宫,应当出不来了什么乱子才是。
苏棠边想着边往乾祥宫去。
勉强对付了两口饭,又迷迷瞪瞪靠在软榻上眯了一个时辰。
到底不是正该睡觉的时候,苏棠半梦半醒,心口也不大舒服。
时鸢见苏棠没有再继续睡的意思,将软枕靠在她身后,“奴婢打听过了,娘娘今早见着的那位叶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她祖父和皇后娘娘的父亲是堂兄弟。”
苏棠撑起身子,“竟是侄女吗?瞧着是还小的样子。”
“皇后娘娘的母族也就她年纪还算合适,再没旁人了。”
时鸢说得隐晦。
不过苏棠自是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这个“合适”不单是指进宫侍疾一事。
也指嫁人的年纪。
苏棠忽然意识到一件怪事,“她怎么会和皇后一个字辈?”
“据说是听了某个方士的话,具体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这听起来倒像是为了继承皇后的位置特意改的。
她们能想到这一层,其他人自然也能。
皇后能好起来自然最好,不然又该是一场腥风血雨了。
皇后跟叶舒妤说了几句话便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却见叶舒妤在给自己擦身。
“这些事交给荷露她们便是。”
叶舒妤低笑着打趣,“叔公和祖父千叮咛万嘱咐让妤儿照顾好堂姑,妤儿岂敢不从?”
皇后知道对方是好意,也没强行推辞。
“你祖父近来可好?”
“他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就是刚卸任闲不下来,总爱四处溜达。”
“你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堂姑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皇后自知精力有限,大半时候在昏睡,少有清醒,短暂寒暄两句之后便直入正题。
“你祖父都同你讲过了吧。”
叶舒妤更将头低下去替皇后擦身,嘴里嘟嘟囔囔道:“堂姑不会有事,妤儿也不想做皇后。”
皇后并未急着劝说,而是笑问,“妤儿为何不愿?”
“妤儿做不来皇后。只有堂姑这样大度识礼的人才能容得下后宫里的那些莺莺燕燕。”
叶舒妤将手中的帕子扔回盆里,“换做妤儿,对那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之人是断断忍让不了的,只怕早早就给轰出去了。”
“你才刚入宫,人也没见过几个,哪里就冒出这一车子话?”皇后无奈摇头,忽然想起她适才碰到了谁,“你是说德妃?”
“她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越是像她这样表面不争不抢,背后就越狠毒。”
“世人的确多是两面三刀、心口不一,不过日久见人心。德妃与堂姑我自潜邸相识,她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叶舒妤心里虽不完全认同,但也不可能和生病的堂姑争执,只颔首应下。
皇后亦不再揪着这个话题,“堂姑记得过两日便是你祖母的六十大寿,你该迟些再入宫才是,好歹把寿宴过了。”
叶舒妤俏皮一笑,“堂姑好记性,妤儿都时常记不得祖母的寿辰呢。祖父说了,万事以堂姑为重,妤儿已经提前替祖母备下寿礼,届时会有人送去,再者祖母也不打算大办。”
“不可。一则满六十是大日子,你是嫡出,不亲自拜寿不合适。二则你过两年便该出阁,成了婚再回母家与现在可就不同了。”
“可是……”
“不打紧。你当日去,当日回便是。”皇后说罢唤来昙霜,“你让人备上一辆马车,后日一早等在宫门口送侄小姐回府,未时过后再接小姐回宫。”
“是。”
姑侄俩刚说了没几句,荷露又端进来两碗黑乎乎的药汁。
叶舒妤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给皇后。
皇后饮尽后又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转眼便到寿辰之日,叶舒妤拗不过皇后,只能离宫一趟。
谁知午宴还未结束,便被自家祖父给赶出家门。
叶舒妤哭笑不得地坐上马车,虽是有些疲惫,却也不恼。
她知道堂姑是怕耽误她尽孝,祖父是觉得她留在堂姑身边能叫他们安心些。
总之,大家都是一片好意。
叶舒妤在马车上假寐了一阵子,直到侍女提醒她马车快到宫门口时方才睁眼。
岂料本该停下的马车竟然左右摇晃起来。
叶舒妤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何事,赶忙叫上侍女一起抓紧车壁。
好在能听到宫门口的侍卫正上前配合车夫一起控制马匹。
伴随着一声长吁,马匹总算停了下来。
叶舒妤和侍女差点因为急停被摔出马车。
在两人拼命稳住身形时,忽然有一团黑影从座板底下滚出去跌落马车,让两人皆是被吓了一跳。
外面的侍卫厉声大喝,“什么人!”
叶舒妤闻声没急着下马车,而是暗中掀帘查看情况。
只见一瑟瑟发抖的男子被宫门侍卫用长刀抵在地上。
模样还算端正,但着实不像好人。
叶舒妤心中顿感不妙。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宫门!”
随着宫门侍卫的逼问。
“我,我没有擅闯宫门……”那男子像是慌了神一般对着马车喊叫,“妤儿,妤儿,不对,叶小姐,叶小姐你快让他们放开我啊。”
男子从叶舒妤的马车上滚下去,又闹上这么一出,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香艳轶闻。
宫门侍卫没忍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好奇。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询问,“叶小姐,请问您可认识此人?”
侍女替叶舒妤答道:“我家小姐是来替皇后娘娘侍疾的,岂会认识此等不三不四之人,还将其带到宫门口?”
侍卫闻言便对另一人说道:“此人行迹鬼祟,怕是想借叶小姐的马车混入皇宫,将他押下去审问吧。”
“不,不要!”男子开始如梦初醒般挣扎起来,“叶小姐,你不能不管我啊。”
“混账!我家小姐根本不认识你!”
“你!你竟如此心狠!”男子指着马车控诉。
“拖走。”宫门侍卫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反剪男子,欲将他带走。
“我处处替你的清白着想,你竟丝毫不顾我的死活!”男子一张嘴还在不停叭叭。“明明是你说替皇后娘娘侍疾许久不能见我,硬要我待在马车上陪你到宫门口。”
叶舒妤尚还能攥紧手压下火气,侍女却忍无可忍,“你这登徒子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我家小姐怎么可能认识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两名侍卫见二人各执一词也只得停下来。
毕竟这男子若真是叶家小姐的相好,他们贸然抓进去也是一桩麻烦事。
男子听了侍女的话,脚往地上一跺,理直气壮道:“若是你们小姐不认识我,我怎么出现在马车上?”
“你!定是你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藏进来的。”
“我告诉你,你别逼我拿出证据来。”
男子放完狠话,语气又稍轻缓了些,满怀期冀地看向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