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珣从林尚书的私宅出来后,徒步到住所。
简陋的草庐似乎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门口站着一个人,浑身湿透。
不是他不想躲雨,而是整个草庐根本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
林珣静静地看着他,一刻钟,两刻钟,才缓缓提步进去。
“久等了,岑主事。”
被称作岑主事的男子闻声回头,拂开脸上的水,满身狼狈。
他恼恨一闪而过,却又顾不得许多,连忙迎上去,“林小公子。”
林珣不紧不慢地将伞收好挂在屋壁上,才拿出钥匙开门,“请进。”
岑主事靠近林珣,“林小公子所说可是真的?”
林珣退后半步,递上一条麻布,“岑主事,擦擦吧。”
岑主事瞥了一眼,用来擦脚他都嫌粗糙,遂没有接。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呼喊声,“林小公子。”
林珣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出去。
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本账本。
岑主事意识到什么,瞬间慌了身,扑通跪下。
林珣用适才对方不肯接的麻布擦了擦手,“您可是水部司主事,跟草民跪什么呢?”
岑主事连忙赔笑,“我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林珣坐在咯吱作响的竹凳上,俯身轻语,“你知道的所有事,都讲与我听。”
韩禧和苏成在破茅屋里也没闲着。
“滳州新政,是……是……”
苏成见韩禧眼睛都快闭上了,“要不歇会儿?”
韩禧打了个哈欠,紧跟着摇头,“这雨声实在叫人犯困,我去外面清醒清醒。”
“诶——”苏成想拦他没拦住,眼睁睁看他淋了一头雨回来。
韩禧用袖子擦掉脸上的雨渍,“以前我觉得能进京北书院已经了不得了,谁知道京北书院虽然和国子监一样给了咱贡生的名头,结果一点用没有,到头来我还是得从秋闱考起。只有国子监的贡生才是真贡生。”
“京北书院的学子被称为贡生本就是先皇才颁布的条令,为了在面子上平衡寒门和世族,毕竟京北书院的寒门子弟还算不少,国子监却是凤毛麟角,不过……要让二者真正对等自然是不可能的。”
“唉……”韩禧撑着脑袋,“这么想,林珣是真厉害。我还在担心能不能考中,人家只怕已经在思考从什么官做起了。最开始我们明明都是一样的。”
苏成拿书轻敲韩禧的头,“我们俩的希望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可不能泄气。”
韩禧瞬间清醒,“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考?你为什么不考?”
苏成笑道:“我不考就少一人同你争啊。”
“什么玩意儿?小爷可不需要你让。”
苏成正色道:“我早就同你讲过我这样做不了官,我不想花时间做没意义的事,科举要学的东西跟我想知道的并不完全重合。”
“万一你就是那个例外呢?苏姐姐肯定会帮你。”
“即便靠姐姐让我谋了官职,我想向上爬也会比旁人慢得多,皇上不可能不管朝堂中的非议,姐姐横在中间更是难做。”
韩禧闻言还想反驳,又找不到劝说之词。
苏成定定看着韩禧,“更重要的是你们都在明,自然需要有一个人在暗,这也是迟柳先生的意思。”
“那你打算做什么?”
“还得靠你们韩家帮忙。”
苏棠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面前深夜到访的萧景榕,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用火折子点亮另外两只烛台,房间里才算稍见光明。
“皇上今晚要歇在臣妾这儿?”
这死男人要留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这个时辰才来着实晚了些,又不传信来让她等着。
若不是时鸢进来叫醒她,她只怕还呼呼大睡呢。
“嗯。”萧景榕没过多解释,“你不必起来伺候。”
苏棠无语,怎么不在她起身之前说呢?
反正起都起来了,干脆卖个好,“不打紧,臣妾替皇上更衣吧。”
苏棠披上外衫下床,拿起宫女手上的寝衣,触到萧景榕时发现他的外袍沾染着明显的湿意。
看样子外面的雨确实不小。
他顶着暴雨专门跑一趟是为什么?
看这死男人也不像有什么要紧事找她。
难不成宠了别人两个月,来她这儿换换口味?
可她今天偷懒澡都没洗。
苏棠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给萧景榕换好衣服。
她正纠结要不要提一嘴沐浴的事,萧景榕就径直往床边去了,坐在床沿上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过去。
苏棠靠过去,轻声道:“皇上,要不……”
“睡吧。”
萧景榕拦腰给她抱到了床铺里侧,轻轻放下。
自己也紧跟着将长腿放上床,贴过去盖上被子。
苏棠有些不懂这是他因为愧疚而给出的补偿还是什么……
如果是,苏棠只想说大可不必,而且还怪恶心的。
她可以理解萧景榕宠幸其他女人,既然选了这条路,她就没想过叫嚣着要对方保持一心一意。
时代观念不同,这并不是凭一星半点的喜欢就能改变的。
这个时代有一些所谓的专情的男人也不过是只娶了一个正妻,没纳妾而已,实则通房陪床仍然存在。
因为他们本身就不觉得和多个女性发生关系有什么不对,爱和性可以是一体的,也可以是可以被割裂的存在。
实在没必要又当又立。
苏棠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翻个身却猛然对上了萧景榕的眼神。
萧景榕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光线很暗,苏棠只大概感觉得到他是睁着眼睛的,但读不出他眼底的情绪。
没来由的,苏棠也不愿说话,或许是刚刚在心里骂了他心虚的缘故。
二人沉默对视片刻。
苏棠看得眼睛发酸。
她对此种行为感到无语。
搞什么,不睡觉搁这儿熬鹰呢?
岂料她刚闭上眼就忽然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朝她贴近,双唇被清凉柔软的触感裹挟,丝丝缕缕的痒意渗入。
苏棠想约莫是她太习惯萧景榕的触碰,下意识的反应竟不是推开。
几乎是同时,理智将她拉扯回现实的瞬间,对方也停止了动作,转而……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苏棠顾不得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萧景榕这种近似撒娇的行为才更让她震惊。
虽说他贴她的时间不少,但都是占主导地位的,这算什么?
苏棠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浑身僵硬。
好在只是片刻萧景榕就不着痕迹地退开,仿佛刚刚的情景只是她的幻觉。
苏棠还是不敢动。
萧景榕翻了个身背对她。
苏棠挑眉,用完就丢?
她试着将手贴过去。
对方的身子竟然轻颤了一下。
搞得像她调戏良家妇男似的。
苏棠忽然有了一种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是因为尴尬或者是害羞?
不过她也不敢把人惹急了,默默收回手,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翌日,萧景榕铁青脸起床。
一则是懊恼自己昨夜的失常,二则是本来想着来睡个好觉,结果臊得好半天没睡着。
苏棠只当昨夜什么都没发生,照例伺候萧景榕起床。
结果萧景榕看她丝毫没有在意,心里更不是滋味,却又无计可施,唯有黑着脸去上朝。
另一边江婕妤身边的宫女进殿在她身侧汇报打探来的消息。
“婕妤,奴婢听说昨夜皇上去了德妃那儿。”
“昨夜的雨那样大,怎么会?”
“是啊,奴婢也觉得怪。”
江婕妤强行敛下嫉妒的神情,“知道了,你下去吧。”
“德妃……”
江婕妤想起自己屡屡在德妃身上吃瘪,心里像梗着一块石头。
她轻抚自己的肚子。
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再加上爹爹的功劳,德妃一个出身低微的村妇算什么?
但她没想到,希望会在转瞬之间破灭。
“你说什么?我没怀孕。”
桑楹收回把脉的手,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她,“你都吃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江婕妤想起自己父亲从宫外带来的药,对上桑楹犀利的眼神,咬紧牙关装作不知。
桑楹怀疑对方没说实话,但她也懒得计较,冷脸道:“你想着怎么死吧。”
江婕妤慌了神,赶忙拉住比自己矮一截的女孩,“别……你救救我。”
“要不……要不咱们将计就计……”
桑楹快被蠢笑了,“你想怎么样?是从宫外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滥竽充数,还是趁这两个月怀上?你的九族都不想要了是吗?”
江婕妤猛摇头,“不……”
桑楹翻了个白眼,“趁没被发现之前,这个孩子,你自己处理掉。”
“可……”
“你掉了个孩子,皇帝说不定还能怜惜你几分,别因小失大,把命赔进去。”
“我明白了。”江婕妤咬着嘴唇答应下来。
“你托宫外的人送几剂寒性的药进来服下,太医不会察觉脉象有异。再找个机会装作滑胎,这事儿就算过了。”桑楹不想废话,“行了,继续待下去容易被人发现,我先走了。”
江婕妤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
那她拿什么跟德妃争?在这宫里没有孩子,光得宠有什么用?
不,自己还年轻,只要有皇上的宠爱,早晚都能怀上。
江婕妤摸着肚子往外走。
至于这个孩子……不该白来。
苏棠接到小永子回禀桑楹和江婕妤再次碰头的消息直觉不对。
这个节骨眼上江婕妤不好好安胎,跑去见桑楹做什么?
二人一个是皇帝的嫔妃,一个在御前伺候,若无萧景榕的吩咐,频繁见面被发现难免惹人诟病。
之前桑楹是替江婕妤出谋划策还说得过去,现在江婕妤的爹已经得势,她自己也成功怀上龙嗣,按理窝在自己宫里安胎才最要紧,此举实在反常。
苏棠不甘心又问了一嘴,“她们说什么你一点儿都听不见?”
“回娘娘的话,她们选的位置极其隐蔽,奴才稍稍靠近便会被察觉。”
苏棠心知越是这样,才越有鬼,得小心行事。
毕竟她跟江婕妤的抵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苏棠让小永子继续盯着,想起另一桩事,叫来沉鹭,递给她一张纸条。
“你把库房里的东西清一清,把现银和能换成现银的挑出来,送到这地方去。”
“是。”
不多时沉鹭就抱着一个箱子进来,在苏棠面前打开,“娘娘,奴婢挑出来这些,您瞧瞧可有不妥?”
苏棠看着还没装满的箱子,轻叹一口气,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
她刚能领妃位的俸禄就被罚俸,吃穿用度全在吃老本,花费却比从前高了不少,纯纯入不敷出。
手里竟连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那些内造的赏赐拿出去也换不成银子,除非走黑市。
可她现在的确需要大量现银,因为弟弟苏成想成立一个情报网,只能依靠资金投入快速建立起商业联盟,从而达成目的。
苏棠知道他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她的助力,同时实现和某些人抗衡的可能。
最开始苏棠是反对的。
任何事都具有风险性,相对的,回报越丰厚的事,风险就会越大。
她只希望他平安健康就好。
可后面一想,她没有权利要求苏成泯然众人,他的腿已经限制了他的路,没理由自己这个当姐姐的还要以为他好的名义阻止他。
所以苏棠最后还是决定支持他的决定。
她被困在宫里可做的事情不多,只能提供金钱支持,顺便给出一些建议。
谁曾想到她都做到妃位了,竟然拿不出多少能用的钱?
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光是地皮就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再加上疏通人脉等的费用,还真不是百八十两银子就能足够。
苏棠甚至想过找方才人暂借一些,毕竟她家有钱,但欠人情总是不好。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同萧景榕讲更靠谱,毕竟找一般的当铺换不了内造的首饰,找他可以。
“臣妾的弟弟想在宫外做些小生意,可惜臣妾手头的钱不够,便想着将这些首饰换成现银。”苏棠忍着心疼补充,“臣妾只要七成,剩下的捐给国库。”
萧景榕看破不说破,做小生意哪里用得着那么多银子?
苏棠察觉到对方探究的眼神,神情自若。
因为她本来也没想着能瞒过萧景榕,毕竟历任皇帝身边都有内卫探听情报,她听说甚至能详细到有些臣子一天三顿吃了啥。
这也是她找萧景榕的第二个理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主动让他知道比不让他知道要好,君王最忌讳刻意隐瞒。
到时候本来没什么,猜来猜去反而容易造成误会。
她也不会纵容弟弟苏成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只要萧景榕一直是个合格的统治者,她自然会让自己和家人始终站在他这一边。
苏成完全可以成为萧景榕在民间的眼线。
届时便是双赢的局面。
若非如此势必会招致祸端。
苏棠本以为萧景榕会细问几句,没想到对方竟意外地好说话。
“缺多少朕补给你就是,何至于到变卖首饰的地步?”
要不说男人在给钱的时候最帅呢?
苏棠觉得此刻萧景榕的魅力简直到达了顶峰,她谄媚勾唇,笑弯了眼,“多谢皇上。”
“如何谢?”
苏棠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问,“以身相许”四个字卡在喉咙里面,迟迟出不来。
她能预见到自己要是说出口一定像吃了屎一样恶心,每次午夜梦回都会脚趾扣地的程度。
萧景榕看着眼前人皱成一团的脸,哭笑不得。
至于愁成这样吗?
他轻咳一声,面色不改,“你若想不出,朕便替你决定。”
“……皇上请讲。”
“你每绣一只荷包,抵一百两银子。”
苏棠绞尽脑汁也没猜到对方会提这个要求。
还给他整出收集癖了,果然流氓兔不管在哪儿都很受欢迎。
不过她先前已经绣了好几个……
萧景榕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先她一步开口,“从前的不算。”
苏棠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亏。
一百两银子在这个时代能买到的东西换算过来差不多能值数十万。
让她绣到死都行。
苏棠果断答应下来。
另一边韩禧知道苏成的计划后很是不解。
“韩家就有现成的酒楼茶铺,你为什么要重新开?在京城开铺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韩家和你是直接挂钩的。你将来若入了官场,很多东西需要避嫌,不方便。再说韩表哥走到今日不容易,稍有差池容易把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韩禧明白过来苏成的顾虑,只得妥协“行吧,需要什么你只管跟我提。不过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若说是探听消息,韩家的消息已经很灵通了,你何必费事?”
苏成轻笑,“你不是总恨天下人瞧不起商贾吗?我只是想试试依靠商人之力能做到哪一步。”
韩禧越听越糊涂,又好似隐隐察觉到什么。
“你不必担忧,现下你只一心准备秋闱便是。”
韩禧闻言更是发愁,“可我总觉得……太难。”
“你不是觉得难,是怕辜负许多人的期望吧?”
韩禧避开苏成的目光,不敢承认。
起初他还有两分自信,越学反倒越没底气。
“那就赶紧去背书。”
韩禧暴跳如雷,“你不应该安慰小爷的吗?”
结果江婕妤一个孕妇竟然快步追上了她。
“德妃娘娘,妾身的父亲在广成寺求了几只开光的玉貔貅 ,广成寺的文殊菩萨最是灵验,能保佑幼孩聪颖康健、福泽无双。
妾身给肚子里的孩子留了一只,这两只妾身斗胆献给长公主和二皇子,权当妾身为往日的错处赔罪,望娘娘不嫌。”
苏棠只觉可笑,江婕妤不咒她的孩子就谢天谢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棠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样的好东西,江婕妤还是自己留着吧。再者……你何错之有?”
“娘娘当真这么容不下妾身吗?”江婕妤一脸委屈,硬往苏棠身边凑,甚至想上手扒拉苏棠。
时鸢见势不对跨步挡在苏棠前面。
苏棠余光环顾四周,又没人,她演给谁看?
等等,没人?
苏棠这才注意周围的宫人到了换岗的时候,都离得挺远的。
而且江婕妤身边的宫女也不知所踪。
果然下一瞬江婕妤就直接倒在她们脚边,一只手捂着肚子,嘴里嚷着,“德妃娘娘,您怎能推妾身?”
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将远处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接着便是难耐的痛呼。
江婕妤身边的宫女恰好拿着披风赶到,扑到江婕妤身旁,“婕妤您怎么了?传太医!快传太医!”
苏棠千算万算没算到江婕妤会用这种拙劣的伎俩。
只能怪她太谨慎,没给她留其它机会。
结果人家干脆破罐子破摔,玩起大道至简那一套。
苏棠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
等人来把江婕妤抬走,她也提步跟过去。
“娘娘……”时鸢在苏棠身后有些担忧。
“没事。”苏棠摇头。
再怎么说江婕妤牺牲一个孩子陷害她的弊绝对大于利。
如果江婕妤只是做做样子,并未流产,那么在大家各执一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算被罚也不会太严重。
倘若……这孩子真没了,那就有意思了。
不多时,皇后赶到,贵妃、宋贤妃、白淑妃紧随其后。
隔着珠帘,众人能隐约看见宫女将一条带血的裤子挂在架子上,搭在铜盆边沿的白色布巾也被染成红色。
皇后柳眉轻蹙,看向苏棠,“德妃,你将发生的事详细说来。”
“是。”苏棠一五一十地讲明事实。
众人听完后都呈观望态度,并未贸然发表意见。
直到太医从里面出来,“回禀皇后娘娘,江婕妤心肾寸弱,气血过亏,微臣已尽力想保住龙胎……只是实在无力回天。”
白淑妃终于找到机会嘲讽苏棠,“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江婕妤竟要牺牲龙裔来陷害德妃?”
苏棠嗤笑,“这话淑妃该去里边儿问江婕妤。”
“你……”白淑妃冷哼一声,“且看德妃这张嘴能不能帮自己脱罪吧。”
皇后沉声警告,“兹事重大,需等皇上来再做定夺,你们妄自争论成何体统?”
白淑妃这才消停下来。
良久过后,太监的通传声打破一室沉默。
萧景榕阔步而入。
“皇上……”里面传出江婕妤孱弱的呼喊。
“娘娘,太医嘱咐您不能下床。”
萧景榕扫了一眼珠帘后,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
皇后见状主动起身,“臣妾去瞧过江婕妤再来回禀皇上。”
萧景榕颔首。
“皇后娘娘……”江婕妤见是皇后脸色一白,却依旧不死心,“妾身想求见皇上。”
皇后淡淡驳回,“此处污秽,皇上圣体不可沾染。有什么话,你对本宫说便是。”
江婕妤闻言只能妥协,被子下的手暗暗攥紧。
“妾身别无所求,唯愿……替逝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江婕妤红着眼眶,声音颤抖,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悯。
旁边的宫女适时跪下,替江婕妤讲出她不便开口的话,“禀皇后娘娘,婕妤是被德妃娘娘……被德妃娘娘推倒的。”
“可本宫听闻你当时并未在江婕妤身侧。”皇后眼神扫过地上的宫女,“你家婕妤出事自然有你伺候不周的过错,你不先自省,倒推卸起责任。”
宫女被皇后的威压吓得话全部堵在喉头,“奴婢,奴婢……”
江婕妤连忙将话题拉回来,“今日忽然转凉,是妾身主动让侍女回去取披风,若非她及时赶回来喊了太医,妾身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三人的对话苏棠在珠帘另一侧听得一清二楚。
她看向萧景榕,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
苏棠余光扫过贵妃几人。
贵妃神情莫测,苏棠总觉得她的眼神让人觉得不舒服。
宋贤妃看样子不大想掺和,甚至对江婕妤的哭诉透出些许厌烦,不知是因为想起了她失去的孩子还是别的缘故。
白淑妃虽然碍于萧景榕在场表现得不明显,但不用猜都知道她一定是幸灾乐祸。
苏棠也不能继续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朝萧景榕行礼道:“臣妾并未做过,请皇上明察。”
江婕妤的手段很拙劣。
她肯把这个孩子拿出来陷害她,大概率是这个孩子本身就有问题。
江婕妤不像贵妃,贵妃当初在昭修媛一事上能轻易买通太医和宫人是因为贵妃家世显赫,又有太后撑腰,明摆着是继后的第一人选。入宫即巅峰,有足够的钱财和人脉。
而江婕妤的父亲不过刚刚得势,说到底只是个四品官,她自己的位份也不算高,婕妤比嫔都还差一级。
她要想做得毫无破绽会很困难,只要细查,必定能有发现。
更何况现在全是她和她贴身宫女在自说自话。
所以苏棠倒也说不上很慌。
再加上萧景榕明显没有很紧张江婕妤的意思,否则他早冲进去看她了。
他可不是在意什么污不污秽的人。
不多时,皇后宽慰了江婕妤两句便从里面出来。
她知道萧景榕听得见里面说话,也不过多赘述,只道:“皇上,臣妾已经派人去查问周遭的宫人,可要传他们进来?”
萧景榕应下后,几个宫女太监进来跪作一排。
他们将头伏得极低,一看便知是少有见过这种场面的底层宫人。
带他们进来的大太监厉声警告,“江婕妤摔倒一事,将你们看到的如实禀报给皇上和各位娘娘,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们的皮。”
这种情况下,只要没被收买,不管看没看到,多数人都会选择缄口不言,明哲保身。
事实也不出苏棠所料,地上跪着的宫人基本都统一口径装眼瞎。
不过当时的情景明显是江婕妤特意挑了个人离得远的时候出手,他们也可能是真没注意。
但很快有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奴婢……奴婢没看见。”
小宫女的回答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她犹犹豫豫的语气和状似无意看向苏棠裙摆的视线实在耐人寻味。
总而言之就是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你若是敢有半句假话,可是要掉脑袋的。”白淑妃抓住机会软硬兼施,顺带阴阳了苏棠一波,“不用怕,只要你如实说来,自然有命活,不必担心被人报复。”
小宫女果然流露出些许动摇。
苏棠看出小宫女是针对自己来的,索性懒得装好人,唇角微勾,眼角带笑,尽显毒辣姿态,“淑妃既然心急,依我看,不若将这宫女送进掖庭严刑拷打一番,自然什么都招了,你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皆懵。
是个人都能看得出小宫女是想指证德妃,德妃不堵她的嘴就算了,还激她?
简直……倒反天罡。
淑妃还没反应过来,里面躺着的江婕妤先按耐不住了,在宫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来,“德妃娘娘这是要灭口不成?”
随后支撑不住软下身子,跪倒在地,凄凄柔柔的目光看向萧景榕,“皇上……”
苏棠看见这一幕着实无语。
江婕妤这波操作进一步让苏棠确认了最开始的那个江美人完全是她演出来的。
背后的指导者多半是桑楹。
苏棠怀疑过江婕妤上次见桑楹就是为了谋划陷害她的计策,但现在看来……不像。
因为江婕妤此刻的表现,完全不符合她一开始大方纯粹的人设。
明媚小白花爆改心机绿茶。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说。”萧景榕讲话时盯着小宫女,只一个字便让人莫名生出寒意。
小宫女忙叩头,“奴婢,奴婢的确看见德妃娘娘和江婕妤拉扯……奴婢不敢细看,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苏棠表示她全程就没碰到过江婕妤好吧?这小宫女是真该被送进掖庭拷打。
不过……总觉得违和。
江婕妤自己表现得万般拙劣,她派来栽赃人的小宫女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苏棠盯着小宫女问,“你看见?你当时站在何处?周围有谁?你既看见,为何闷不作声?”
“奴婢在九清拱门外,周围还有小陆子和小狄子,他们都朝向另一面因而不曾看见,奴婢太怕了,所以……不敢叫人。”小宫女战战兢兢磕头,“请皇上恕罪。”
苏棠挑眉,“怕?怕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想都不用想就能答出来。”
江婕妤见势不对,朝着苏棠连声控诉,企图将萧景榕的注意力移开,“德妃娘娘,妾身初为嫔妃时,您便罚跪妾身,妾身自知微贱,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可您哪怕对妾身有诸多不满,怪罪妾身,您都不该不顾妾身肚子里的龙裔啊。”
“光凭这小宫女的一面之词,江婕妤就想把脏水泼到本宫身上?”苏棠说罢,面向萧景榕行礼,“既然要找证人,臣妾恳请皇上将负责照料江婕妤此胎的太医宫人一一审过,至于这个小宫女,也该再仔细盘问,难保她不是收了谁的贿赂。”
苏棠赌江婕妤这胎绝对有问题。她父母都是昭南贫农,弟弟也未入官场,不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江婕妤牺牲孩子陷害她。
如果江婕妤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异常,那肯定是萧景榕被绿了,她怀的压根儿不是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