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眼睛根本不可能做到嘛!你怕不是在戏弄本王!”
“小王爷根据每次的偏差不断调整出箭的方位,久而久之自然能找到感觉。”
小寿王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照穆吉特所说的试验起来。
因此,待到武器库的门打开,众人看见的便是一墙的箭矢和躺在地上的各式武器。
暮秋时节,苏成和韩禧结伴至京郊赴会。
韩禧替苏成拂去落到头上的叶子,“这儿的枫树也太多了吧。”
苏成弯腰拾起一片脉络完整的枫叶,“古树噪寒鸦,满庭枫叶芦花。此地正是以枫树闻名,不然咱们参加的怎么叫枫山雅集呢?”
“据说这枫山雅集虽然比不得你上次去的诗会,来的文人大儒也不少。”韩禧嘿嘿一笑,“我还以为我选不上呢。”
“你的骈文一向作得不错,被夫子看中很正常。”
韩禧拍拍苏成的肩膀,“都是你教得好。”
苏成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只帮你改过几个字罢了。”
两人沿着石阶往前,却见岔口另一头有一熟悉的身影。
韩禧用胳膊肘轻碰苏成,“你看那是不是林珣。”
“是他。”苏成颔首。
“这段时日似乎都没跟他说上几句话。”韩禧摸摸下巴,“咱们要过去吗?虽说他近来有些怪,但他家里人遭难,倒也情有可原吧。”
苏成摇头,“上次见到我姐的时候,我跟她提起过林珣。我姐说遇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有时不妨相信自己的直觉,道不同不相为谋,无需刻意挽留什么。
再者我们既然怀疑过林珣,证明我们心里并非真正将他视作好友,如此交往下去,对他也不公平。往后就当寻常同窗相处就是,待会儿若是遇上咱们再打招呼。”
“好吧好吧,你姐的话比圣旨还管用。”
“这儿人来人往的,你又张嘴就胡说。”苏成赶忙制止韩禧。
“没事没事,旁边没人。”韩禧揉揉鼻子,“不过你姐没念过书,懂得还挺多。”
“她年长一些,自然比咱们有阅历。”苏成嘴上跟韩禧解释着,心里却想到自家阿姐似乎是那次回来的时候突然就变了,是因为在王府待久了吗?
苏成还来不及深想,便被韩禧拽着往前,“那边聚集了好多人,咱们去看看。”
“这位兄台,咱们这是在做什么?”
“红叶诗社今日在此开社。”
韩禧睁大眼,“竟是红叶诗社?”
“你听过?”苏成问。
韩禧解释,“红叶诗社的监社濯缨先生可谓是当代大儒之最,听说现任户部尚书和御史大夫都是他的门生,可厉害着呢。”
“今日濯缨先生会亲临诗社,你们也可作诗一首,留于那边的竹篓之中,若是得了魁首,便能和濯缨先生一道享宴。”
“怪不得这么多人。”韩禧探身往竹篓瞧去,只见里边已经堆了满满的诗作,“咱们还是别凑热闹了吧,选得上就有鬼了。”
苏成鼓励道:“你感兴趣就试试。”
“还得留名,那不是丢人现眼吗?”韩禧想到自己抓耳挠腮写出来的那些狗屎,满脸拒绝。
苏成倒是不觉得怎样,他见惯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脸皮也跟着厚起来,“试试总不亏嘛。”
“真要试?”
苏成上前取来纸笔递给韩禧,“就当玩玩,反正咱都觉得自己选不上,也不用太在意,要是现在不写,你只怕之后想起来又得后悔。”
“还是你了解我。”韩禧接过,“我凑个数吧,你好好写,兴许能选上。”
“那上边写的,以枫树为题,限六鱼韵。”
韩禧东看西看,企图把眼前的景致化作诗句。
苏成则没想那么多,感觉自己的腿有些不舒服,便随意找了个石凳子坐下。
半炷香过后,韩禧拿着自己的大作凑到苏成旁边,“你可写出来了?”
苏成摇头,却见林珣自一条小道而来,越过他二人,将手中的诗作放入竹篓之中。
林珣回头向他二人颔首示意。
苏成和韩禧回了一礼。
“你们也参加诗社?”
苏成微笑回应,“写着玩玩。”
林珣余光瞧见苏成面前的纸还一片空白,出言提醒,“那边的香快要燃尽了。”
“多谢提醒。”
苏成和韩禧来晚了些,他们到的时候,那香便已经燃了一半,现下又过去半炷香,时间自然所剩无几。
只是那香插在铜铸方鼎之中,又立于高台之上,是个人都能看见,其实无需刻意提醒。
“不着急,那香还有一大截呢,你慢慢想,我帮你看着时间,够你写下来就行。”韩禧坐到苏成旁边。
“你要不要瞧瞧我写的?兴许能刺激刺激你。”韩禧把自己的诗作摆到苏成面前。
苏成拿起看了看,指着其中一处问韩禧,“你这个典用的是什么?”
“前朝那个叫方不为的将军啊。”
苏成扶额,“人家叫方无为。”
“是吗?”韩禧站起来,屁颠屁颠地又去拿了一张纸,重新誊抄下来。
林珣见两人对对方毫无保留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涩意。
他不信将来到了官场上,两人还能保持今日的情谊……不生变。
待到韩禧誊抄完,苏成也开始提笔写下自己的诗作。
韩禧在旁边看着,连连夸赞,“不错不错,比我写的强。”
见苏成写完,他替苏成将纸扔进竹篓里。
“咱们再去别处逛逛吧,那个濯缨先生一时半会儿肯定看不完这么多。”
“好。”苏成站起身来,见周围没有别的同窗,只林珣一人,礼貌询问,“可要一道?”
林珣点头应下。
三人就在诗社所在的廊桥周围逛了半响,见人群开始往诗社的方向涌,便知应该是要公布结果了,于是跟着人群返回去。
第129章 公布结果
廊桥之内,红叶诗社的社众已从数百首诗中拣出三四十份呈于一年过半百的锦衣男子面前。
男子正是诗社的监社——人称濯缨先生的汪度。
汪度快速扫过手中的诗作,越看越是嘴角向下,眉宇间的嫌弃毫不掩饰,“挑出来的就这些?”
一旁的诗社社长正要解释,汪度却忽然站起身来,口中念着,“稀客,稀客,难得你肯赏脸。”
诗社众人连忙回头,看清来人后俯身相迎,“尺柳先生。”
被称作尺柳先生的男子一头鹤发,看起来比汪度还要年长好些。
鹤发男子冲汪度还礼,额前凌乱的碎须因为垂首的动作刚好遮住眼睛,“娃们闹着要吃点心,我又买不起好的。估摸着你这儿肯定有,便只得舔着脸来蹭一口。”
话毕,男子身后钻出几个小娃娃,有模有样地作揖,“濯缨先生安。”
汪度哭笑不得,轻轻摆手,“去吧,跟着这个伯伯去拿点心。”
几个小娃娃乖乖道谢。
鹤发男子跟着想走。
汪度出声将他叫住,“可没有吃白食的道理。”
“如此,叫他们留下给你做几日僮仆如何?端茶递水、洒扫看门都行。”
“跟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计较,传出去说我小气,自然是你这个做长辈的替他们偿还。”汪度理顺衣袍坐下,“你也有些年没收门生了吧?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
男子拍拍布衣上沾到的芦花絮,“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又无官无衔的散人,该是我入不了别人的眼才是。”
汪度挑眉,“你可是当年圣祖皇帝钦点的状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科第一。”
“举子向来不重明法、明算两科,我不过是侥幸罢了。”
“随你怎么说。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帮我参谋参谋。”
男子闻言不再推辞,坐在汪度斜对面的位置上。
汪度将自己看过的诗稿递给男子,“我瞧着是一批不如一批,尤其是京北书院的,还号称第一书院,却也没比其他书院好多少。”
“孩子总归是孩子,晚生出来的不会比早生出来的笨。京北书院的山长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也是有的。”
“你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他能把你慈幼堂那几间小破屋子夷为平地你信不信?”
男子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诗稿,并未接茬。
汪度又看了剩下一半诗作,挑出一张递给男子,“你瞧瞧这首如何?”
“文采斐然,可造之材。”
汪度自然知道男子是有意往夸张了说,“不过比那些辞鄙意拙、伤春悲秋的好上一星半点,你何必说这些话呛我?”
“你以枫树为题,自然少不了伤春悲秋,古来不知有多少文豪是靠伤春悲秋扬名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让了?说到底是你醉翁之意不在酒,表面办个诗社,要找的却根本不是会作诗的人。”
“育才造士,为国之本。才为有用之才,学为有用之学,若多学而不能用,则如不学也。”汪度被戳破也不生气,“你们假清高那一套困不住我。”
男子捋捋胡须,将手中的诗稿还给汪度,“你我并非第一日相识,你早该知道我没你那么大抱负,但我信诗品出于人品。”
“人品?”汪度低笑,“你可找着至善至纯之辈了?”
“至纯至善不见得是什么好事。”男子将手中的诗稿还给汪度,“只看合不合我性情罢了。”
汪度看向男子放在第一张的诗稿,“诗倒也算可圈可点,只是无甚显目之处。你既看得上,那便留下见见。”
说罢将选出的几张诗稿递给一旁的诗社社长,命他找人将名字誊抄下来,糊在红墙之上。
这边苏成三人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
韩禧块头最大,挤在前面开路,好半天才看清墙上的名字。
他回过头冲着苏成和林珣大喊,“你俩都在上面。”
苏成有些意外,他连字句都不曾仔细斟酌过,怎可能入的了濯缨先生的眼?
林珣比苏成更意外。
他来枫山雅集不为别的,就冲着红叶诗社在此开社。
此前他便已经把红叶诗社历年的诗题摸了个透,又不断揣摩濯缨先生的喜好,逐字逐句斟酌,才有今日的诗作。
反观苏成看似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实则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看你作诗的时候那般犹豫,还以为你没把握呢,没想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苏成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见到濯缨先生,他只担心韩禧会不会不高兴。
毕竟本来说好两人一起凑个热闹,结果自己竟然阴差阳错入选了。
“请入选的学子随我来。”诗社的社众出来引路。
林珣看向苏成,示意他一起。
苏成弯腰揉腿,“我腿疼得厉害,便不去了,到时候在濯缨先生面前失仪反倒不美。”
林珣一时摸不透苏成所言的真假,站在原地顿了片刻。
韩禧赶忙扶住苏成,对方阴雨天残腿会疼他是知道的,但现在青天白日的怎么也疼起来,难不成是今日走路太多?
“我扶你去那边坐坐先。”
“你快跟着去吧。”苏成再次示意林珣先走。
林珣只好转身离开。
等韩禧将苏成扶到一边,见他脸上并无强忍疼痛的神情时才突然反应过来,于是板起脸,“你该不会是怕我嫉妒才没去的吧?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我知道你不会嫉妒。”
“那你还……”
“但你心里总归是会不舒服。”
韩禧没否认,“那你也不能在这种大事上迁就我。”
“反正照你所说那位濯缨先生的弟子皆是了不起的人物,最次都能王侯将相家里当个门客,证明他对弟子不光传道授业,更讲权谋利益,我这样的去了也注定不能被他看上。
就像上次碧海楼诗会的那些大儒,面上虽无瞧不起我的意思,实则却是不会动收我为门生的念头的。”
韩禧抿唇,“什么嘛,你就知道用这些歪理安慰我。凡事都有例外,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个好机会?”
“其中一位叫苏成的没来。”
“苏成?”汪度流露出几分兴味,转头看向鹤发男子,“是你看上的那个?果然跟你一样……特立独行,这是瞧不上我的意思?”
林珣闻言站出来答道:“此人是弟子的同窗,他的腿素来有疾,行走不便且时常疼痛,今日是因为腿疾发作才未曾前来,并非有意对先生不敬。”
“那便罢了。”汪度自然不会过多纠结一个学子来与不来,“咱们开宴吧。”
所谓的宴席并非是饮酒茹荤,胡吃海喝,而是汪度对学子的进一步考察。
流觞曲水,高谈阔论。
宴会从晌午一直持续到申时末。
学子们离开后,汪度仍强行将鹤发男子留下。
“你再不放我走,等这些娃睡着,你替我抱回去不成?”鹤发男子看着吃饱喝足昏昏欲睡的娃们,直想一人一个巴掌让他们清醒一下。
“我派两辆马车送你们回去就是。”汪度斜睨鹤发男子一眼,“你说你怎么这般抠搜?宁愿让这些丁点儿大的孩子走几里地,也不愿意包辆车。”
鹤发男子拍拍身边孩子的后脑勺,看向孩子的眼神慈爱中夹杂着严厉,“他们既然贪口腹之欲,便该知道凡事所求,皆需付出代价。毕竟他们除了我这个糟老头子,一个能靠的人都没有。”
汪度抬眉,不予置评。
鹤发男子见一时半刻走不了,主动问起汪度,“今日可有你看得上的?”
“也就那个叫林珣的还勉强能入眼。”汪度轻叩桌面。
“坐你右手边的几个倒也不差。”
“你说那几个穿金戴银的小子?这些贵族子弟一天天的不让人安生,近来我还是打算收几个寒门。”汪度品出鹤发男子的另一层意思,“怎么,你不喜欢林珣?”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鹤发男子将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孩子揽到怀中,“只是觉得他的诗作和言谈都不简单。”
“我明白你的意思。难不成你真当我老糊涂了看不出来?怎么着我瞧着也比你年轻些吧。”汪度看着远处火红的枫树,“可在官场上,有野心从来不是什么坏事。那些不作为的说好听点叫安分守己,说得不好听便是尸位素餐了。”
“野心?”鹤发男子将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是怕打扰到怀中的孩子,“他有的可不只是野心。”
“你放心,此子并非大奸大恶之辈。有我在也必定不会让他长歪。”
鹤发男子颔首,“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当真得走了,找两辆软乎点的马车吧。”
汪度无奈,“行行行。”
鹤发男子带着几个小孩离开后,红叶诗社的社长在汪度身旁没话找话,“您待尺柳先生真好。”
“知道我为什么跟他交好吗?”汪度眸色冷沉,脸上的褶子在余晖下格外明显,“……因为他永远不触及我的利益。”
诗社社长寒毛竖立。
“近年来你私下靠红叶诗社牟利,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事别做得太过。”汪度的语气仿佛在和老友谈心。
然而诗社社长垂首跟在他身后,头上已渗出冷汗。
鹤发男子带着孩子回到慈幼堂,有一人迎上来,将孩子从马车上一个个抱下来。
“先生带他们去哪儿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汪府的马车?您去找濯缨先生了?”
“修远哥哥……”怀中的孩子揉着眼睛唤他。
“你最近很闲?”鹤发男子问陆修远。
“先生这是说的什么话?”陆修远将孩子往上颠了颠,“弟子什么情况您难道不清楚吗?寿王殿下去了国子监,皇上又没派新的差事,弟子除了偶尔替寿王殿下解惑,自然无事可做。”
陆修远抱怨道:“您又不让弟子时常来帮您照顾他们。”
“你若是日日都来,将来哪日你来不成了,这些小兔崽子还不得闹翻天?”鹤发男子似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直皱眉。
陆修远一时竟无法反驳。
“不过现下倒是有件事想让你帮忙。”
“先生请说。”
“你去找文谨,让他帮你在京北书院收个门生,叫苏成的,他腿脚不好,应该很容易能找到。”
陆修远想起自己上回在书院看到跛腿少年,心里想着十有八九是他。
“您该不会知道那少年姐姐的身份吧?”
陆修远丝毫不怀疑,毕竟他这先生表面诸事不理,实则朝堂中的事情都门清。
“你听文谨提起过?”
“上次弟子去找文谨的时候,在京北书院的门口见过那少年一眼,他便跟弟子说了那少年的姐姐身份不一般,据说还是宫里的。”
“话说到这份上这你都猜不出来?”
“这宫里的宫女数万,便是不算伺候那些贵人的一等宫女,六品以上的女官少说也有百人,姓苏的总不会只有一两个……”
陆修远突然意识到什么,“难不成是宫中妃嫔?那……我或许知道是谁了。据说皇后的身体兴许撑不过多少时日……您该不会是想让弟子提前站队吧?”
鹤发男子深吸一口气,所以他平时不爱跟这些门生说话呢?
不是他喜欢装模作样,实在是说多了招人烦。
陆修远见自家先生面色不好,连忙转移话题,“那您直接让文谨收不就好了吗?反正咱俩都是先生您教出来的。”
鹤发男子没忍住瞪了陆修远一眼,“你最近废话挺多。”
陆修远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大概……是被小寿王影响了吧。
“可那少年的身体状况,您培养他出来也进不了朝堂。”
“能者无需居庙堂之高,照样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鹤发男子捋捋胡须。
“那您如何不寄希望于弟子和文谨?”
鹤发男子给了陆修远一个“你自己觉得呢?”的表情。
“人家有身居嫔位,诞育皇子的姐姐,你们有吗?”
陆修远讪笑着转移话题,“您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打算?可是跟濯缨先生有关?”
鹤发男子想到今日所见的少年,那双眼睛里分明藏着散不去的阴霾。
沉声答道:“只为制衡二字。”
苏棠没想到自己上回对兰御女那般冷淡,对方仍来找了她第二次。
起先她以为兰御女只是放不下同族,现在看来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您和小寿王情谊深厚,定然能劝动他一二。”
兰御女跪在地上,足足叩了三个响头。
饶是在这个世界这么久,苏棠仍不习惯有人在她面前如此。
她想当初小寿王跟在自己身边泼了兰御女一脸水,她事后也没报复,大概还不算坏吧。
苏棠到底心软,“我只能告诉你,那人不会死,也不会残,至于皮肉之苦,自然是免不了的。”
兰御女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怔怔点头,“多谢娘娘。”
“若是没别的事,你便回去吧。”
兰御女回过神来,“娘娘肯帮妾身,妾身愿将知道的都告诉娘娘。”
苏棠嗤笑,“不用说得这么好听,你是想有朝一日借我的手,替你对付贵妃吧?”
本来此事就这么了结便算完,没想到兰御女还非得纠缠,苏棠索性点明她的小心思。
兰御女略微昂首,“但娘娘不得不承认,您和贵妃对上是注定的。”
苏棠自然不会以为贵妃近日的消停是因为她真安分了。
但她并不想顺着兰御女的节奏走,否则对方想让她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话语权会完全落在对方手里。
“比起昭修媛是怎么死的,本嫔更想知道贵妃明知你握着她的把柄,却一直没将你灭口,这是为何?”
兰御女咬着下唇,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本来就没打算将真相全部告诉宁昭容,却不想对方竟如此刁钻。能从山野村妇走到今日的人,的确没她想的那般简单。
“贵妃是担心……妾身留了后手,拉她下水。”
“你既然不打算说出实情,咱们也就没必要废话了,至于你想救的人……”苏棠垂眸,嘴角勾起反派专属的弧度。
兰御女跟她玩心眼子,她也不介意拿她在乎的事威胁她。
“娘娘。”兰御女急急朝前跪了两步。
苏棠沉默看了她半晌,见对方半天憋不出个屁,干脆直言。
“你上次提到太医之事,是想暗示贵妃有意遣走太医院的太医,致使昭修媛无人相救。但那日贵妃忙着册封礼,根本无暇分身,她再厉害也不可能预知生老病死,知道昭修媛在什么时候发病,太医的事只能是一早安排好的。所以是她早就知道昭修媛那日会出事,说明昭修媛身边必定有她的眼线。”
苏棠直视兰御女的眼睛,“而你又是整件事的知情人,很难叫人不怀疑你也作为帮凶之一参与其中。”
兰御女被苏棠的目光盯着,脑海中不断浮现自家公主离世时的样子,像是有块石头窒塞在胸口。
“看来我猜得不错。因此贵妃才没想过处置你,毕竟事情一旦暴露,你也得跟着遭殃,她相信你不会傻到牺牲自己来揭发她。”
苏棠似笑非笑地看着兰御女,“那你又打算将几成真相告诉本嫔呢?将来本嫔要真拿着你说的东西去指证贵妃,只怕还会被你反咬一口吧?”
“妾身并没这样想。”兰御女眼神游移。
她的确没打算害宁昭容,但……真到了那时候,她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苏棠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不愿讲实话,就不必在这耽搁时间了。”
兰御女听到这话以为苏棠不打算帮她救人,顿时慌了神。
“……娘娘问的,妾身都会告诉娘娘。”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
公主过世之后,皇帝也再没来过她殿中,宫里的宫人跟着不把她当回事,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从前她嫉妒公主,现在却开始怀念过去待在公主身边的日子。
换作以前她一定不会救穆吉特。他心里的人是公主,而非她,她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
可此刻她竟觉得能用自己换他活着也不错,毕竟他是她唯一不夹杂任何利益真心恋慕过的人。
至少能证明她并非生来就罪恶加身。
苏棠听兰御女道来事情的始末之后,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春宫册?甚至还流传到宫外了。
萧景榕的头上岂非长满了青青草原?
怪不得萧景榕明知贵妃的作为,还没有处置她。
一则,昭修媛是死于自戕,的确不算贵妃动的手。二则,这种事闹大了,他的颜面得跟着受损。
昭修媛虽貌美,却并非是后宫最受宠的女子。再加上她是外邦之人,纵使真诞下龙子,也绝无继承大统的可能。
贵妃当初便是像个疯狗一样乱咬人,也不应该急着第一个对她下手。
感情是将计就计。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公主是清白的……我了解她,她绝不可能和那个画师有任何见不得人的苟且。戈壁上的花,永远不会让自己沾染污浊。公主自戕并非因为羞愧,而是受不了被人如此污蔑。”
“你既如此维护你家公主,当初又何必背叛她?”
苏棠不禁唏嘘,“而且就算册子是贵妃送进宫的,毒药是她给的,太医是她遣走的,你觉得皇上会允许这件事的真相公之于众吗?再者如今那画师不知所踪,谁能证明你家公主的清白?你家公主的名声也得跟着受损,死后都不得安生。本嫔虽然没什么脑子,却不至于会相信凭这些能威胁到贵妃。”
兰御女眼中透出彷徨,无力地低下头,忽而又求苏棠,“妾身愿意供娘娘差遣,只要娘娘能救那人一命。”
苏棠再迟钝也能看出来兰御女跟那蚩蛮勇士的感情不一般。
她选择来求自己,还真是病急乱投医。
这种程度,不是亲人的话……
偏偏她跟着蚩蛮公主远赴他乡,献身给皇帝,跟自己心仪的人算是彻底斩断了所有缘分。
这个时代男子可以娶一个又一个。纵使最初娶到的不是自己心爱的人,只要有能耐,总会得到自己满意的。
女子却少有选择的权力。
“适才跟你说过了,他死不了。你往后也不必拿这些所谓的秘密跟人交换,多想想后果吧。”
“多谢娘娘。”
兰御女不明白对方为何还肯帮自己,却不由自主地相信对方所言。于是连连向苏棠磕头,这次明显真诚得多。
苏棠轻叹一口气。
人真是奇怪,自私又不自私,谁都说不准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几日后萧景榕来,苏棠想了想,没把兰御女的事告诉她。
毕竟应该没有几个男的希望自己被绿了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萧景榕最近脾气虽好,她自己还是得有点分寸,等事情到那一步的时候再说吧。
苏棠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窗外雨打芭蕉之景,心中稍感怅然。
已经数不清是她到这个世界的第几个秋天了。
跟兰御女说过话之后她愈发感知到风雨欲来。
将来或许会空悬的后位。
韬光养晦的贵妃。
郁沉的宋贤妃。
可能是穿越女的江美人。
奇怪的小宫女桑楹。
各种人和事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表面上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却如暗中蛰伏的兽,随时会扑上来撕扯她和身边在乎的人。
她不想把人性想得太复杂,可又怕自己想得太简单。
毕竟她的过去和未来都被一层迷雾笼罩着,看不分明。
本在看地方志的萧景榕察觉旁边的人安静得过分,没忍住抬眸看过去。
见她眼中难掩清愁,似要乘风而去。
萧景榕蹙眉,正打算说什么,却被一阵雷声阻断。
苏棠也被吓了一跳。
秋雨跟夏雨不同,不常伴有雷电。
“过来。”萧景榕好似找到机会,想将人带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