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犹豫地回绝:“你是你们公司的HR吗?我目前工作稳定,没有跳槽的预期。”
里包恩:“我确实能为你引荐哦。如果错失这个机会,你的人生就不算没有遗憾了。”
我:“不要擅自给我制造这种遗憾啊!”
侧门果然是上锁的。
我让开了点,里包恩连枪都没掏,一脚就踹开了。
随着破门的巨响,户外的晚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夜幕完全笼罩着这座城市,眼前就是绕着建筑外层蜿蜒而下的楼梯。
新鲜空气!
我抬手捂住险些被吹乱的发丝,没等我拥抱这份美好的瞬时的自由,浑身倏地一寒,又连续打了两个小喷嚏。
“警方和竹田家的人来了。”里包恩说。
我吸吸鼻子,点点头。从水族馆侧面外围依然能清楚地望见警车不断变换的红蓝光,似乎有不少人围在水族馆前面,还有车子陆陆续续地开过来。
东京兴许真要入秋了。
裹挟着微微寒意的凉爽的风在脚边打转。我下意识牵紧了里包恩的手,后者则比夜风更凉飕飕地开口:“你害怕了?”
我原本还有点儿感慨的心绪霎时无语。
“我又不是罪犯我怕什么。”
“那你别握这么紧。”
“嫌弃就自己甩开啊!”我又拦不住你!以及,“别在这种时候露出被老板压榨的可怜员工的表情!你已经不是小婴儿了,卖萌效果早就不如往日了!”
这次,竹田京助是彻底逃不掉了。
他杀人未遂的证据确凿,说什么也无法抵赖,老竹田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只能配合公安机关工作。
恐吓、骚扰、谋害,罪加几等,社会记者就像嗅到猎物气息的鲨鱼一般纷纷扑来,当晚写完稿子,隔天就在网站、报刊上天女散花,大告天下——竹田家的独子赶紧蹲进去吃国家饭吧!
而老竹田,还专门举办了小型的新闻发布会,郑重向公众鞠躬道歉,自责教导无方,表示很抱歉对匿名的受害者女性造成难以磨灭的伤害,他会加倍赔偿,并且在儿子服刑结束后好好管教他。
由于他表面上还是个慈善家,国民看他还算顺眼,这个真诚的致歉自然而然还是成功地挽回了一点损失的利益。
至于作为被害者的我,拒绝了任何采访,态度强硬地不让自己的个人信息有任何公开。
竹田京助是当晚即刻被逮捕归案的。
唯一的小插曲,就是老竹田那边的人犯蠢。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里包恩把昏迷的男人带出来,还试图曲解事实,怀疑是我自导自演,其实被绑架的人是我前男友。
但很可惜,监控没坏,或许竹田打的注意就是直接拉我一起死了谁也管不着,便没处理这些细节。
并且他用来作案的迷药采购记录也被轻松查到;
使用的轿车甚至还开着行车记录仪。
老竹田手下指着我们大发阴谋论之际,里包恩稍微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当时我直接冷笑两声,火冒三丈,伸手拦住了保镖,挡在他面前对着颠倒黑白的家伙破口大骂:
“如果不把他打晕你觉得我有什么逃出生天的可能吗?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找了人保护我的人身安全,否则我现在搞不好就是一条水鬼,夜夜从你们家下水道爬出来,把你们浴缸变得全是血,一靠近水源就缠着你们下水!捂着脸去看监控吧你!”
说到最后,我那种莫名其妙在出差前夜被卷入生命危机的委屈开始真情流露,药效副作用下不舒服的身体降低了忍耐的阈值,竟然真的忍不住鼻尖一酸,眉头一皱,眼泪便热乎乎地、情难自已地夺眶而出。
“你也是给竹田打工的,你也知道明天星期一,星期一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啊!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周日的最后一晚就这么结束了,明天还要上班!还要上班!!我还要赶!飞机!你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反过来无脑喷我是凶手啊?”
众所周知,边哭边骂对于受骂者而言是一件颇具冲击力的事,因为看起来很像在发疯。
周围的人听到我倒的苦水都露出了很精彩的表情,大多是共情,有的还笑出了声(然后被别人制止)。
确实也身为苦涩打工人的老竹田手下讷讷地退了两步,连辩驳的底气也没有,脸部肌肉抽搐半天,只能出于要强心而偷偷瞪了我一眼。
这时,救护车赶到。
专业人员给我和里包恩披毯子,倒热水,然后检查了一下竹田京助的情况,确定只是昏迷后搬上车。
我就这么披着一块薄薄的小毛毯,手捧纸杯,顶着哭得乱七八糟的脸;一边抽噎,一边配合警方做笔录,一边抽空红着眼睛瞪回去。
而里包恩呢,从头到尾老神在在地啜饮热水,看我哭了好几分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递给我一方手帕擦鼻涕眼泪。
这块手帕还挺漂亮的,角落绣着一枚看起来很庄重的图标,加一个大写的R字母。
我很感谢,表示洗了还他,他很大方地送我了(我怀疑他就是嫌弃被我用过)。
老竹田的话,他能干到现在这个地位,自然还是有点眼力见在身上的。
他并没有跟我多提他儿子的事,只是匆匆道了歉,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的赔偿收下,然后程序上走的钱也会一并赔给我,儿子也会乖乖坐牢,他还会再直接送我一台现阶段最新款的电视。
这回不是上次那种需要博弈的情况,我爽快地答应了,但要求买电视的钱直接打给我,我要自己买。
老竹田当然是二话不说就打钱,恨不得瞬间跟我划清界限,再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我觉得他主要是怵里包恩,然后怵我这个表面是社畜,背地里不知是何方神圣能找到如此恐怖的保镖的神秘人哪天不高兴了,就让里包恩来要他项上人头。
总而言之,这满地鸡毛最终还是扫了个干净。
衣服都烘干了,手腕的伤也上了药。我乘着夜色回家,与每次加完班满脸倦意地在街上蠕动毫无区别。里包恩走在我身边。我路过原先被捂昏绑架的街口,猛然想起我斥巨资购买的礼物不翼而飞。
警察临时搜查结束,只在水族馆工作间里找到了我的手机。我稍微翻看了一下,发现之前准备发给里包恩的消息都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已发送的一条“我打算再逛逛,不用等我啦”。
显示已读。
显然这种障眼法骗不过里包恩,他比谁都知道我是条懒虫。
见我忽然在街口东张西望,里包恩还友情询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记不清我被绑架的时候购物袋是扔掉了还是没有……”我努力回想着,“但是警察没搜出来,说明竹田没管我买了什么,可能被别人捡掉了吧。”
我挠挠头,认栽道:“算了,下次再补给你。”
正当我准备放弃,里包恩却忽然开口。
“是这个么。”
他手上凭空变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正襟危坐地待着一卷领带。
精心挑选的礼物成功落到我想送的人手里,我不禁惊喜地睁大了眼。
“你捡到了?还是刚才找到的?”
“去找你的路上捡到了。”
“太好了!我真觉得这条很适合你呢,丢了怪可惜的。不过你会不会喜欢颜色鲜艳一点的?平时也有看你戴蓝色或者红色的领带。”
“多谢了。说实话,只要不难看,什么颜色都可以。”
“那下次我再挑挑,就当你的员工福利吧。”我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他手上只有一个小盒子,“其它东西呢?”
里包恩把领带盒收了起来,然后一脸纯良无辜地望着我。
“不知道啊,我到的时候只剩下这个了。”
我都不想吐槽他这个表情:“……你在骗人吧。”
如我所料,这个爱唬人的家伙已经把我买的东西放回家了。我到家看见卧室角落熟悉的购物袋,那场面仿佛失踪的孩子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并且健康地睡觉中。
我第一时间找里包恩兴师问罪,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煮着咖啡,一副听不清我说话的信号不太好的模样。
死装神秘!我只好警告他晚上喝咖啡小心睡不着,随后埋头整理行李,到工作群汇报了。
话又说回来。
虽然事情解决,钱也到账,但也不是没有糟糕的地方——
我感冒了。
累了一整天,昏头昏脑地睡了一觉醒来,我顿觉不妙地发现喉咙吞咽时有异物感。
于是我愁云惨淡地起床,洗漱,烤面包,兑着牛奶吃两口,倒水,再吞一颗家庭备用感冒药。里包恩起床洗脸的时候,我跟他说不要靠我太近,脱口而出的嗓音都有点嘶哑。
偏偏是今天!竹田京助你再落到我手里你就真的完蛋了!
我戴上口罩,拖着行李箱,悲愤不已地赶往机场。
里包恩的航班和我的差了几个小时,我是早上到,他是下午到,所以送我到机场后,小保镖就优哉游哉地自己去打发时间。
而我如同背负血海深仇般和同事汇合,满脸煞气,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一大早的,大家最多就只听说昨夜哪个水族馆发生犯罪事件,暂且不知道具体情况。因此,我只是收到了大家的慰问,咨询我晚上是不是没睡好。
“我今早起来感冒了。”我冷静地声如刀割道,“请各位尽量与我保持距离,很抱歉。”
野末前辈闻言露出关切的神色,体贴表态:“不要勉强,实在不行的话就跟我说,身体最重要。”
他真是个好领导!我连连点头,回复了其它同事的关心,中途聊了聊出差报销的问题,顺带聊到财务部那边的瓜,没过多久,我便登上了飞机。
冲绳啊……
我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起飞时的景色。
希望感冒能突发奇迹般立刻好起来。不说看海和陪客户了,我还想吃点当地特产呢。
根、本、吃、不、上!
我满脸郁色而悲哀地看着同事,后者美滋滋地拿着两支盐巴冰淇淋,一支留给自己,一支伸过来,静悄悄地略过了我,递给了其它人。
“生病的人就不要吃冰淇淋了啦。”她一针见血道,“再这样卖可怜也没用哦。”
也罢,趁这个机会,请允许我隆重介绍我们一行人:
这位大家长般严厉又体贴的同事,姓波岛,也是除我以外唯一的女性,我们自然而然地分到酒店同一间房,是我未来三天的室友;
其余三人,分别是人气王野末前辈,和他关系颇为亲密的外川君,以及最近才从分公司调到总部来的佐久早君。
至于我们为什么正在烈阳高照的商业街,仿佛真正的游客般享受当地特产,尤其要仰赖于野末前辈。
他善待属下的名声果然名不虚传。早上抵达酒店,安顿了行李之后,他并不像高木那样首先发表三个小时废话高见、再催着部下赶紧工作,而是笑着问大家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再约客户。
真好啊……我咬着吸管,喝了两口不加冰的果汁,面无表情地忽视喉咙的干涩。
我们坐在店里。不同于东京,冲绳迄今仍是一副盛夏的景况,明媚炽热的阳光在店外投下团团热气,晒裹着每一个排队买特产的人。
野末前辈尝了两口冰淇淋,目光随即落到我的身上,想必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他多问一句道:
“友寄,确定没问题吗?”
“是的,请不用担心。”我认真道,“区区小感冒而已。”我会让它知道谁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波岛接话:“要我说,你还是应该在酒店休息啦。”
“我没有这么脆弱的,而且好不容易来一趟,才不要因为这点问题就放弃观光的机会。”我从善如流答复。
佐久早则说:“不要紧,这些容易上火的食品少吃也比较好。中午我们可以去尝尝本地的阳春面。”
外川同意道:“的确。”
我向四位都报以感激的眼神。
佐久早君如其所言,以身作则,没有买冰淇淋吃,而是和我一样点了去冰的饮料。相比之下,我对他更不熟悉,只能看得出来他貌似是个颇为自律的优秀成功人士,也是因为业务能力强,总部非常重视他的能力。
此时,店内挂的小电视播放完一段广告后,忽地响起慷慨激昂的解说声与欢呼声。
我抬头望去,耳边正好传来波岛的慨叹声。
“啊,是排球比赛吗?看起来排场好大。”
“是V联盟的赛事。”
“诶?”波岛舔了舔沾着盐巴的冰淇淋,惊讶地瞧向同样抬头看电视的佐久早,“佐久早君听起来经常看排球比赛么?”
一头微卷黑发的佐久早怔了怔,稍微收回视线,嘴角含笑地浅饮一口饮料。
他平静的面容与小小屏幕里踩着喝彩声出场的某位选手恰好对上,如同一面魔镜横亘于冲绳与仙台,心照不宣地映射出二人别样的关系。
“因为我弟弟是选手之一。”他说,“嗯,我也算是常看吧。”
刚调过来的,关系陌生、却优秀得无懈可击的同事居然露出了这般亲切的一面,哪怕是一向贯彻严肃酷哥人设的外川君也一副“真的假的,也太帅了”的表情,与各位一齐惊叹出声。
“真的,”野末前辈看着屏幕里短暂贴出的选手名单,“有位叫佐久早圣臣的选手呢。”
波岛跟着夸道:“太厉害了!”
佐久早虽保持着冷静的态度,眼里却流露出令人羡慕的自豪的神采。
说实话,日本大多是多孩家庭,独生的反而更为稀缺;作为唯一的孩子,我还挺好奇家里有姐妹兄弟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说到排球,”健谈的野末前辈顺理成章地引出新话题,“友寄似乎也蛮上手的吧。上回和同盟公司组织的团建友谊赛,作为主攻打出了很漂亮的分数。”
库噜噜——我吸完最后一口果汁,戴回口罩。
“刚好小时候有基础罢了,”我清了清微哑的嗓子,道,“作为业余中的业余,我对排球比赛也没怎么关注。”
佐久早:“难得到海边,要不要玩一次沙排?”
波岛:“不行不行,友寄还带病在身,怎么说也要等康复了再运动。”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我掏出手机,翻看未读讯息的同时,思绪却悠悠地飘向童年如砂窗般模糊的回忆里。
小时候,虽然宅,但我总体来说还是一个单纯开朗的小孩。
由于邻居之间常常串门、交换蔬菜、相互照看等等,我和隔壁小两岁的男孩交往甚密,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待在一块:他挺社恐的,没什么别的朋友,因此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来敲我家门,问新奈在不在。
那家伙喜欢打排球,我便抱着一起玩玩的态度和他练过一阵;直到男孩搬走,我还秉持着类似于缅怀的心情,坚持在当地的儿童排球兴趣社多打了几个月,以告慰我走失的友谊。
遗憾的是,隔得太久,我对他外表的印象仅限于总会被睡得很奇怪的发型了。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成为一个游刃有余的大人了呢?
第21章
稍晚一点的下午,大约四点钟,太阳相对而言没那么毒辣了,我跟着同事们一起去做了调研。
野末前辈把大部分的工作都揽在自己身上,外川则想方设法替他分担,以至于我和另外二人主要负责的只有整理数据、写材料和后勤。如果这是大学的小组作业,可以说是最舒适的组合了——没有人想着划水,并都在自己负责范围内细致地工作着。
仅仅花费了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我们就暂时回到了酒店。
波岛出了一身汗。她不喜欢黏糊糊的感觉,一回来便直奔浴室。我则趁着现在感冒还停留在喉咙干涩的阶段,接着和笔记本电脑血战半小时,把材料基本写完。
收尾之际,浴室的水声也渐停了。背后响起帘子拉开的声音,波岛一面感慨着洗个澡舒服多了,一面擦着湿发走了出来。
“小友寄,你也要休息一下啦,去洗个澡吧?”她瞧见我还坐在电脑前,不赞同道,“明明还生着病呢。剩下的我来就好。”
我刚好保存了一个表格,闻言点点头。
“我知道,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拖后腿。”
波岛调侃道:“你和外川君挺像的呢,在某些方面超要强。”
“是吗?我也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我回想起外川几乎快黏在野末前辈脚后跟(他自己却仿佛没意识到)的样子,忍不住吐槽:“至少我不会抢着跟野末前辈讨任务做。”
波岛被我逗笑了两声。我伸了个懒腰,合起笔电,便听她语气疑惑地开口。
“不过,我总觉得他俩是不是太亲近了?难不成是亲戚?”
“谁知道呢。”
“嗯,还是不要随便猜别人的隐私了。”波岛拿起电风吹,“快去洗澡啦,对了,浴室可以开暖气,小心不要洗着凉了哦。”
我抱起床上备好的浴袍,“是是。”
波岛:“我看你手腕有贴创口贴,注意不要沾水。”
我走进浴室,“是是。”
波岛:“需要我帮你搓背吗?”
我拉起帘子,关上干湿分离的门,“不用啦,我冲个澡就好。”
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会儿热水澡,我随便吃了点面包垫垫肚子,提前吃了药。等我差不多收拾好自己,波岛也恰好收到了野末前辈的讯息。
晚上要去陪客户吃饭,地点定在一个高级和室餐厅。
脱鞋入室后,服务员礼貌又热情地带路,绕过一个别院般植被葳蕤、茶香四溢的转角,才到订好的贵宾餐间里。屋子面积很大,装潢以靛青色为基调,只在最中心摆着榻榻米和餐桌,每一面墙上都娴静地挂着华美的壁画。
一踏进来,还能嗅到若隐若现的安神香。
身为乙方,我们是提前到的。除了波岛以外,其它人都坐在同一排——野末前辈为中心,左手边是外川,右手边是佐久早君和我。一些资料在波岛手上,到时候她会负责直接给客户过目。
野末前辈提前跟我们知会道:“这次客户很注重仪式感和面子工程,会带男伴过来。套餐我已经点好了,各位只需要多注意一下交谈时的分寸,还有,友寄这次尽量不要喝酒。我知道你挺会喝的,不过现在还是请忍一忍吧。”
他后面是开玩笑的语气,大家都露出了一丝微笑,原本在如此庄重的环境烘托下有些紧张的氛围也不知不觉间放轻松得多。
我无奈地拉下口罩,自觉领命,“好吧,我会克制的。”
这次的客户是一名成熟优雅的女性。
她穿着颇为随性,一件米色的长背心,外搭沙滩短袖外套,墨镜轻巧地卡在额头上。即便如此,举手投足间也带着股贵气,潇洒自如。据野末前辈所说,她本身家里就是企业龙头,也许有富五代了,但觉得继承没意思,于是自己出来单干、找合作,如今事业也打拼得红红火火。
按理说,在我们的猜测里,她带的男伴应该是那种长相俊秀、乖巧懂事的男人,结果俊秀没错,乖巧也对,但却是个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少男。
他似乎是混血,发色偏棕黄,长得纤瘦白净,抿嘴时唇角有两只小酒窝。
甲方女士笑嘻嘻地与我们介绍:
“他是小克里斯,我的小狗哦,可爱吧?”
野末前辈笑道:“真是一表人才。”
外川点点头。
波岛也夸道:“很懂事呢。”
佐久早君点点头。
我:……
你们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静很多啊,各位。这里的槽点我甚至有种不知从何吐起的郁闷感。
不过奇怪的甲方年年有,想必大家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此时,我无处安放的死鱼眼恰巧和斜对座的波岛对视,目光擦过的瞬间,紧急进行了两秒的队内电波语音。
波岛:【是她弟弟么?!】
原来她也只是表面沉稳而已啊!
我:【……她都说了是小狗了,那就是小狗吧。】
波岛:【可他是人类吧?!】
我:【我看出来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用说得太明白。】
视线交错,我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野末前辈主导的寒暄客套话在前菜纷纷上桌时自然结束,我提起筷子,欣赏艺术品般多看了两眼精致的寿司摆盘,以及那种大白盘子小沙拉的西式点心。
公费出差寥寥无几的好处之一,就是偶尔能蹭到一桌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的高级佳肴了。
由于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野末、波岛和外川,我和佐久早君在这里算是气氛组,时不时捧捧哏就够,因此,不像以前说话说得口干还得吨吨喝酒,我总算能纵情享受一番高端的美食:粒粒饱满晶莹的米饭裹着上好的鱼片,入口层次感鲜明,柔软的米香与特调酱汁在唇齿间铺开,在仍然颇为火热的夏夜里,令口舌品尝到清爽微凉的美味。
配着一口温热的日本茶,惬意得不行。
客户虽然富有个性,在正事上却雷厉风行,态度明确,不讲废话……好吧,还是会讲一些关于她的小克里斯的事情,但总体而言是个非常有效率的合作对象。
我听她和野末前辈谈项目听得有滋有味,这顿饭局几乎能称之为我吃过最有意思的一餐饭。
而就当我心情舒畅地吃到中途,门外忽地被敲响。在甲方准入之际,推拉门缓缓推开,服务员拿着托盘走了进来。
我心无旁骛地挑着碗里的葱花,只听见野末前辈的声音困惑地响起:
“诶?我们这里没有点蛋包饭喔。”
“这是本店的赠送活动,在本时段内消费的顾客都能收到一盘特制的蛋包饭。”
……等等,这个声音。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只见穿着一身店员灰黑色浴衣的男孩带着营业的微笑站在门口,黑漆漆的眼睛与我目光相交的刹那,那人畜无害的神情也岿然不动,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
里包恩?!他什么时候在这里打工了?!!这一身还挺适合他的。不对啊!他是知道我在这里吗?来找我的?还是自作主张的cosplay?为什么?!
甲方女士颇有兴致地笑了几声,“哎呀,看来我也撞大运了,还能赶上优惠活动。没问题,放着吧。”
“说得也是呢,我也好久没吃过特制蛋包饭了。”
“啊啦,野末君,如果你喜欢的话欢迎下次光临我的院子哦,我的厨师也是顶级水准。”
“这是自然,回头一定叨扰。”
你们一点也不吐槽这家店疑似雇佣童工么!
几人谈笑风生,而我如坐针毡,脸都木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里包恩业务水平相当专业地边说明菜品理念、创新之处、店长对贵客的关心如何,边为客人分别上了蛋包饭,上面还用番茄酱写了不同的字。
我坐在最边上,因而也是最晚被发到。
明明跪坐在榻榻米上已有十几分钟,先前不曾察觉,现在我却才感觉到小腿泛酸般迟钝地不适起来。耳后愈发逼近的衣料摩擦声,餐盘与桌面轻轻相碰的闷响,无不让我觉得诡异。
有种眼睁睁偶遇朋友打工现场的搞笑感,又因为情况特殊而莫名尴尬。之前里包恩还是小婴儿时伪装成空降上司来巡视已经让我无语过一次了,没想到他长大了一点还没放弃这个按理说他应该羞耻、可实际上是折磨我的玩法。
我紧紧地抿着嘴,脚趾都要把空气扣出个洞了。佐久早君低声道了声谢,侧后方的动静终于挪到我身后。
也许是我注意力太集中于此,好像嗅到了几丝香味。
一只手从我右肩上方探了下来,宽松的浴衣振袖正好垂落在我手臂边,轻盈地刮着痒,露出一小截白皙而有力的、手腕线清晰地微微突起的小臂。我把碗碟拨开一些,他便将卖相极好的小份蛋包饭稳稳放到我面前。
我小声地说了声多谢。平白无故更紧张了几分。
因为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总感觉身后的人几乎半个身子俯在我耳畔似的,靠得太近,赤-裸的脖颈皮肤便隐约地汗毛倒立,甚至划过耳尖的气息即使轻微到几不可查,也引得耳朵不争气地攀上热意,浑身都如冷风狂吹三小时般僵硬。
紧接着收回,袖口柔软地摆动,我又感到有股幽幽的暗香萦绕在鼻尖,片刻又消逝。
这个意大利人是不是喷香水了。
还没放松,耳边便响起里包恩压低的嗓音。
“请享用。”
我忽视了鬓角不自觉冒出的冷汗,定睛一瞧,下一秒几乎无语至极地保持了某种惊人的沉默。
鲜红的番茄酱淋在明黄而滑嫩的蛋皮上,歪歪扭扭,如同诅咒般可怖地描写着几个大字:
【不回消息?】
我:“………………”
我早上下飞机,整理行李,确定行程,逛街打卡,中午太累了午休了一下,起来就去调研,走街串巷半天,回来写材料,匆匆洗了个战斗澡就赶着来陪客户吃饭了,完全忘记看手机,你还要我怎么样!明明这家伙也经常已读不回,这时候要求我回消息,凭什么!
第22章
里包恩一离开, 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动用这辈子最快的手速把番茄酱涂平,然后一边侧耳听着同事和客户聊天, 一边偷偷掏出手机。
就像在高中上课时偷看手机那样, 我把屏幕放在桌底,一手还放在餐桌上捏着筷子, 垂眼一瞥。
在我早上主动发的一条“下飞机到了给我发消息”之后,跟着未读消息两则——
来自保镖:【到了】
附赠一张坐在海边咖啡馆靠窗位置拍摄的照片, 蓝天白云沙滩大海, 光线充足,简洁的桌子上靠近拍摄者的位置静静地摆着一杯意式浓缩。随手一拍就很ins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