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哦!”被叫作柯南的小家伙一声喊得比一声高,“而且地上也滑滑的, 好像地板也涂了香水呢!”
冷酷的毛利侦探对童言童语不予理会, 毫不留情地抓着他的后领子,拎猫似的把小孩提溜到半空。
“都说了不要妨碍我们工作——”
“呜啊!放我下来啦!”
“我看小兰不在你就更无法无天了!”
侦探管教小孩之际, 警官扭过头,看向还在安抚服务员的餐馆经理, 公事公办道:“经理先生, 这个所谓的香水房是做什么用的?”
经理一愣,“啊, 那是放置员工用品和杂物的房间。本店为了给顾客提供更舒适的体验, 专门特制了安神的香薰和香水, 也会让员工的制服染上一点香味, 通常进货后都会先囤积在里面……”
“那为什么没锁呢?”正被侦探锁喉的男孩马上接话道,“不怕进小偷吗?”
闻言,中年男人脸上流露出拿不准的神情,继而尴尬地笑了笑,“也许是上一个离开的员工忘记锁门了。不过没关系, 店里的监控是全覆盖的。”
警官沉思片刻,很快拿定了主意。
“毛利先生, ”他转过身, 被点名的侦探本与柯南一路火光带闪电地大眼瞪小眼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立刻挺起身板,严肃地看向警察。后者顿了顿, 接着道:“我认为,等我们把二楼的监控也排查一遍, 再来推理也不迟。”
毛利一手成拳,半掩着嘴假咳两声,表示自己正有此意。
由于二楼基本是包间,过道窄,侦查起来不方便太多人挤在一起,因此除了侦探、柯南和经理,警方只带了三四个人上去。我们几个嫌疑人则仍然待在一楼,等待最后的答案。
眼见案件终于继续重新调查,我可算是松了口气。
哪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被不靠谱的侦探凭空扣一个巨大的帽子的话,还要花精力平反,想想都累。
至于三藤小姐对我的深如黑洞的误会,如今解不解释倒也无所谓了,有里包恩打岔的那一下,多辩只会越描越黑,反正以后有人问起这事,我只需要死咬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小孩就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低头瞅了眼里包恩。他反应飞快,如有所感地也抬起眼来,但我目前一点也不想理他,于是报复性地狠狠移开了视线,却蓦地对上了三藤小姐的双眼。
她的眼睛慵懒而忧郁,见我瞧来,又夹杂着几分愧疚的笑意。
“抱歉,”她说,“连累你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被卷入这桩纠纷里的事,便缓缓摇了摇头,“你不应该道歉,三藤小姐。”
三藤也明白说这些无济于事,只是轻笑了一声,不再多言。她拜托了一旁的警察给我和里包恩搬了两把椅子来,我也才意识到站得久,脚都有点酸,于是不推脱地坐下了。
等我松了松领带,姿态稍微放松地靠着椅背时,这位初次见面没多久的甲方才低声开口。
“如果宏香还在的话,她也会十分惭愧的。”
我望着她。三藤小姐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微微出神地抬头,盯着和风的天花板,仿佛那里会有谁的游魂在风里逗留。
“那孩子总是认为自身优点不足,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别人不高兴了,她会觉得是她自己的错;别人为其它事而伤心,她却没办法替人分担的话,也会觉得是她自己的错。宏香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可怜的、喜欢为难自己的女孩。”
说到最后,三藤的语气轻得近乎自言自语。但她并不是一个乐于把气氛变得太伤感的人,脸上始终闪烁着微笑,旋即,她再度看向我。
“宏香呀,就算是死了,要是给人添了麻烦,一定会难受得到处鞠躬的。”三藤眨了眨眼,道,“你就当我替她道歉,收下这份心意吧。”
我的脑海里忽地飘过一条柔软的蓝丝巾。
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远在天边的人死去了,就如同一缕烟消弭于眼前。可如果知道了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可能爱吃葡萄,你也爱吃;她不喜欢香菇,你也不喜欢;她热爱雨天、茉莉、有着长尾巴的小鸟、手指戳进雪地里的触感,你从今往后看到这些符号,便又要经历一次她的死亡。她不再是烟啊,云啊,而是淋在肩头的雨滴,是发呆时听到的每一声鸟鸣。
她生前是个总觉得自己在做错事的孩子,是个老爱为别人流眼泪的人。所以你看着她,也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看着她,然后成为那个为她而流眼泪的人。这就像最后一通电话一样,是你们之间唯一的还能产生的联系了。
三藤小姐别开目光。她流泪时皱着眉,也不会发出哭声。
“嗯。”我应道,“请节哀。”
餐馆里一时间安静得针落有声。偶尔有人咳嗽,我听了也想咳,但还是忍住了。渐渐地,周围的人员开始小声交谈,而楼上似乎隐隐传来了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我的神经紧跟着绷紧,但里包恩压低的嗓音随之响起。
“快结束了。”他坐在我旁边,用我刚刚好能听见的声调说道。
我侧首瞧去,正好撞上小保镖从容不迫的目光。
“你看出什么了吗?”我小声问。
“那个小孩已经发现了关键证据,他解开谜题的时间不会太长。”
那位叫柯南的孩子吗?
我早已习惯里包恩仿佛手握剧本无所不知的发言,于是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想。没上锁的员工间,湿滑的地板,先前倏然嗅到的香味,零散的线索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结论。我转过头,只见被扣留在一楼的员工们也在交头接耳,轻声说话,脸上无非都是愁苦、惊惧与无奈。
“不用担心,”里包恩说,“再给几百个胆子,凶手也不敢作案了。”
我思忖道:“你是说,真凶甚至都不是激情杀人,而是抱着侥幸和恐慌去下毒的。”
“没错。而且光靠凶手自己一个人肯定下不了决心。”
“所以有人指使或者在背后怂恿这个人。”
我接话,随即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视线,愣是让我止住了话头。
三藤小姐平复了情绪,身为早就能独当一面的成熟的大人,她深知如何面对悲恸的意外,慢慢擦完眼泪,眼神温和而怀念地、倍感治愈般看着我和里包恩低声交谈。
我:“……”
如果不是悲伤的心情占据了她大部分精力,我由衷怀疑她甚至会直接采访我们现在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个地步。
我当没看见,立刻把头撇到另一边,捂着口罩咳咳咳。然而里包恩丝毫不打算放过我,那稚气又清亮的正太音充满关切且无处可避地钻进我耳朵里。
“新奈姐姐,你没事吧?”
演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演几次啊!
我当机立断回过头,趁此机会捏了一把男孩白皙的鼻尖。里包恩仿佛没料到似的,忙不迭抬手捂住了鼻子,只在我能看到的角度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而我大仇得报,手撑着椅子再向他倾身凑近了些,任由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低声道:
“有你在我怎么会有事呢,杀手先生。”
紧接着,我阴恻恻地附到里包恩耳边,狠话哐哐放:“小心我扣你零花钱!还有衣柜里那些衣服我都不想说你,穿了一次就不穿了还买新的,小心我全部挂到二手,你以后别想玩cosplay了!”
语毕,我简直神清气爽,感冒都隐约痊愈了一半,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耳边垂落的碎发,直起身不再理他。三藤小姐托着脸望着我,感慨般说着:“感情真好啊,让我一下回到了二十岁呢。”
“没有的事。”我假装叹气,“我可是很头疼的。”
她十分理解地笑出了声,紧绷的坐姿顿时放松得多,语气比刚才更加愉悦、散漫,“小男孩嘛,就是脾气倔才可爱呀。”
只不过,还没等老道的三藤小姐传授她丰富的经验和感想,二楼忽地传来纷杂的脚步声,柯南噔噔地跑下来,随之则是经理,警察,以及被警官扶着下来、貌似正半晕半醒的毛利侦探。
全场人的注意力顷刻间都集中于此。不知为何像喝醉了不省人事般的侦探被扶到了榻榻米上,警官拿着记录用的小本子,严厉地扫视了一圈人群。
“刚才,毛利先生已经推理出了案件的真相。”
气氛迫切地凝结着,原本鸦雀无声的餐馆再次掀起一小阵惊讶的议论声。他的目光越过三藤小姐、我、里包恩和第一目击者,最终钉在三三两两扎堆的员工之间,另一名面露惊恐的女服务员身上。
“——凶手就是你,今井。”
第25章
解密时案件的扑朔迷离总会引导人不由自主地往复杂的方面想, 而当谜底揭开时,“原来这么简单啊”的感叹便会油然而生。
依照警官的说法,这位叫今井的女服务生借由职务之便, 趁死者中途打电话时, 在其包中常备的胃药里下了毒。白色的粉末粘在同色的药片上,粗心一点的人很难意识到不对劲。与此同时, 死者宏香小姐点的餐点里,也并不干净——这是为了让死者在进食之后, 错以为胃病犯了, 匆忙地叫服务员提供一杯水,囫囵地吞下两颗药片。
几乎在同时, 死者产生了轻微的呕吐与腹泻的冲动, 便离席前往厕所。这样一个不愿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发现卫生间刚好没有其它人, 说不定还会暗自庆幸,选了一个最边上的隔间,却发现怎么干呕都吐不出来。
甚至在听到有人中途进来厕所,又即将出去之间,她为了不造成恶心的声响, 死死地忍耐着自己的声音。
就在这个关头,毒效已经到不可逆转的地步了。
她意识到不对, 再也顾不上什么, 着急地推门出来,嘴里却全是血味。不出几步路,她便彻底失去了活力, 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先前发生过的一切。路过的服务员惊声尖叫, 三藤小姐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本应该乘飞机离开的,惨死的好友。
而凶手,服务生今井,则在看着死者吞下药后,心虚地、害怕得濒临崩溃地早早赶回员工间。为了粉饰真相,还特意弄脏了制服,装作一副只是要去换新衣服的模样。她反复洗手,重新换一身浴衣;因为过分的恐慌与想要掩盖事实的心情,她急忙地开了一瓶香水,却由于颤抖的手脱了力,打翻了一整瓶。
惊慌失措下,她只来得及用抹布简单地收拾地面,彼时一声尖叫从楼下传来,今井再开了一瓶给浴衣喷上香水,便与其它循声赶去的人一起下了楼,融入不知情的无辜人员当中。
“不……不是的。”
真相被警官一步步揭开,今井僵硬地摇着头,后退一步,又一步,双手即使互相紧握着也按捺不住颤抖。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地板,嘴唇苍白地辩解道,“我没有理由要害她啊,我没有,动、动机,我——”
“大姐姐,刚才在上楼之前,我看见你一直在握着什么东西祈祷呢。”
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学生此时两手插兜,口吻好奇,镜片后的神情却透出几分锐利,“可以看看是什么吗?”
今井的脸色骤然一变,彻底失去了血色。
在警方的督促之中,她从浴衣里的贴身衣物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
就在警官从今井手中拿走,后者尝试为其作出一个无伤大雅的解释之际,在推理期间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三藤小姐猝然站起身,提出了要求。
她平淡道:“能给我看一眼吗?”
那枚做工精美,在自然光下泛着莹莹光泽的银色戒指被三藤小姐捏在指尖。她静静地欣赏了片刻,随即将它交还给警察,然后转过身,狠狠地给了她的男伴克里斯一个耳光。
这巴掌声响亮至极,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名面容清俊的混血少男被甩得脑袋撇到一边,捂着脸,沉默地接下了这个惩罚。
我也被这仿佛电视剧般的情节惊呆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里包恩了然的声音与气息近得就如贴在耳畔一般。
“果然,”他如同一位金牌讲解员,淡然自若道,“这个男人就是策划这场凶杀案的幕后黑手。只不过用了点手段买通了年轻的服务生为他做事,而他能用的办法想必也离不开感情和金钱。”
我闻言转过头,却忽地发现与他离得太近,鼻尖都险些碰上,于是连忙拉紧了口罩远离一二,“……看他的样子,似乎也并不后悔。”
里包恩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眼见克里斯被金主扇了一巴掌,今井仿佛料到了既定的结局,也扑通地跪到地上失声痛哭。总而言之,一切的悲剧诞生于克里斯愈发膨胀的欲望:他无意间听到三藤小姐与人谈笑时说,万一哪天不小心死掉了,就把遗产分给自己最好的朋友宏香,以及最宠爱的男伴小克里斯。
他本就是因为喜欢铺张浪费而欠下巨款,才贴上三藤小姐,过上被包养的日子。因为乖巧、懂事、嘴甜、会卖惨,又给够了情绪价值,甚至为了让三藤小姐骄傲,捡起了半途而废的学业,并且获得了不错的成绩,自然而然成为最受疼爱的那一个。
在听到遗产划分的内容时,克里斯本来没怎么往心里去。但他渐渐真的爱上了潇洒随性的三藤小姐,于是对宏香产生了别样的妒忌,也对左拥右抱的金主心怀不满;又偶然与同样背负巨债的今井相识,惺惺相惜下心生情愫,一个可怖的念头便应运而生——
杀了宏香,简直是一石四鸟:一能发泄妒忌,二能独占遗产,三能给三藤一个打击以发泄不满,四能趁虚而入对其嘘寒问暖,更加受宠。
然后利用三藤给他的钱,替今井还债,拥有另一份爱情。如果顺利的话,真的能拿到遗产,他就能效仿三藤,包养每一个他看上的女人,真正享受到他想象中富豪纸醉金迷的生活。
于是克里斯许诺今井,只要事情办成了,就为她还清所有债务,并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再也不用过四处奔波打工,房租、水电、债款交完一些后连顿好饭都吃不上的日子。
“……结果,竟然被宏香那个女人临走前发现了我的计划。”
脸肿得红了一片的克里斯自嘲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逃跑,反而留了下来,甚至跟着我们的行踪来到这家店,但无所谓。她自以为高明,可什么证据也没有,报警了也没用,最后还是被我发现了。不过是自投罗网。”
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宏香离开三藤小姐身边,再偷偷下手。这次餐厅的选择,也恰巧是克里斯为了和今井偷偷见上几面,才委婉地跟三藤表示想来这里吃饭。
既然宏香不走,那更是正中下怀——今井虽然害怕,但急于给克里斯表忠心,便答应了成为帮凶。而等三藤亲眼看着好友死去,克里斯就能挺身而出,直接成为治愈金主的良药。
克里斯和今井被警方迅速拷了起来,餐馆里的人们有的高声骂他,有的朝他扔了垃圾,但在警察维护秩序的制止下,喧闹的大厅仍是安静了些。
三藤小姐没什么表情。我也看不出她的情绪。半晌后,她盯着混血儿毫无悔改的神色,忽地开口。
“那是因为,宏香是一个始终过度地为别人着想的傻瓜。”她说,“她担心自己跑了,你会突然转变目标,直接对我下手,所以留了下来,心想着寻找办法让我知道这件事。”
然而不知情的、随心所欲的三藤小姐一直把克里斯带在身边,就连应酬也一样。
无关人员都被请了出来,整个餐馆彻底封锁清理。冲绳的晚风比东京刮得更大,不远处还能隐约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在黑夜的凝视下,站在外头呼吸上新鲜空气,一时居然有些不真实感。
无数的车与人挤在这档口,看热闹的,忙上忙下的,比比皆是。
“友寄。”
“友寄小姐。”
“小友寄……”
我转过头,同事们都满脸心有余悸地站在我身后。波岛苦涩道:“那个侦探指着你的时候,我心跳都快停了……但幸好你没事。现在还好吗?会不会哪里难受?要不要帮你预约心理医生?”
我一怔,随即哑然地对她缓缓露出微笑,虽然戴着口罩只能看见眼睛。
“太夸张了吧。”我用半吐槽的语气说道,旋即回过头,看向另一边,“最后侦探不也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吗?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没什么难不难受的。”
比我更需要心理医生的,是处在这场悲剧真正的漩涡中心,我们的甲方三藤。
但是,被周围的人嘘寒问暖之中的金发女士微微偏过头,对上了我的视线。她看起来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神情含笑,慵懒帅气,夜风在她披散的发丝间飞舞着。三藤小姐就这么径自走了过来。
“你们的项目在我看来大有前景,”她开门见山道,“而且接触下来,各位的专业水平与职业素养也令我十分敬佩。我很乐意与贵司合作,至于后续没谈完的内容,我全权委托给了可靠的部下,你们可以和她联系。”
野末前辈鞠了个躬,接过她递来的名片,“很感谢您的信任与支持。三藤小姐,请节哀。”
“没事,人生不就是这样么。”三藤直言,“生活还是要继续。野末君,我的邀请也不是跟你客气哦,欢迎你们随时到我家吃饭。”
虽说如此,几个麻烦的大人还是轻车熟路地过了两招客套话。三藤小姐再次表示了她的歉意,说是由于自己没管好枕边人的缘故,让各位辛苦工作期间还受到惊吓。她尤其还给我推荐了她的医生,担心我的病情恶化。
“区区小感冒,算不了什么。”我强悍地拒绝了。三藤小姐不以为意,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说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她会更伤心。我于是只好先心领了好意。
蓦地,野末前辈环顾一周,疑惑地看向我。
“友寄,那个原来一直……贴着你的小朋友呢?”
“……”我反应过来,想到即将可能面临同事们的好奇心,不由眼神一肃,“他今天在店里打工,应该留下来帮忙收拾东西了。”
不。其实在散场前,里包恩就说他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我心底腹诽着。再一抬头,本已经准备好了避重就轻回答任何问题的打算,但我贴心且善解人意的同事们都仿佛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处境,波岛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反过来安慰我。
“辛苦了,小友寄。”她怜爱道,“受欢迎有时候也很麻烦啊。”
野末前辈则说:“我很早就知道友寄是容易被死缠烂打的类型了呢。”
外川君也说:“嗯,真是辛苦啊。”
佐久早君深以为然:“看那个小朋友的样子不像会放弃,还是好好引导吧。”
三藤小姐还在一旁笑。
我:“…………”
你们真的一点也不吐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店里打工吗!算了,反正问起来答案也无非是“和店长认识,又听说我在这里吃饭于是自顾自跑过来找我玩”之类的。
总之,这一桩接一桩的事件发生,直到我回到酒店,洗完澡,吃了药,躺到床上感到浑身沉重之际,才忽地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波岛睡在另一张床上,关心了会儿我的健康情况,便拉灯了。大家都很累。没过多久,那头就传来波岛均匀的呼吸声。她会打一点小呼噜,但声音不大。
我盯着酒店天花板烟雾报警器微弱地闪烁着的红光,不知不觉也陷入深眠。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过多的信息量给大脑造成了较重的负担,我前夜尽是在做梦。一阵是高三压力最大的时候,梦到同学跳楼,我的脚被钉在原地似的动不了;一阵又是在火车上和别人聊天;一阵还梦到前男友的脸,以及被掐着脖子时难以置信的瞬间。
我长大后慢慢觉得很多事都不需要在意,只要我不想让自己难受,我也确实能做到什么事都不在乎。因此在梦里我也对所有人说了我不在乎。
小时候翘首以盼的成年人的世界,似乎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三藤小姐也一样。一次失去了两个心爱的人,付出的信任化作狗血,当众淋了满头,结果在无数人都可能心碎的滨海的夜里还是得把背挺直了站着。她说没事,的确是没事,她自己也认为没事,因为任何事到最后都是没事的。这就是大人无趣的地方。忘记带作业去学校已经不再会像天要塌下来那样可怕。
换作是我,也是同样。每个人的历史都在重复上演。大人是同质化的生物。说不好,却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没有。房间还黑漆漆的一片时,我被生生咳醒。
同事小小的呼噜声十分给人安心感地起伏着。后颈与后背都出了一层汗,但现在去洗澡不仅可能会着凉,还会吵醒波岛。我只好蹑手蹑脚地起来,倒一杯水喝,润一润干涩发肿的喉咙,便接着爬回床上盖好被子。
这次也睡得昏昏沉沉的。
脑海如电影镜头似的闪过深蓝色的水族馆,飘过灵活地打着卷转圈的丝巾。我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背后隐隐发着寒,又没力气动,于是只是随意地忍着,晕乎乎地打着盹。
不知又睡了多久,被角似乎自己动了,掖盖得紧实了些。
后背与被褥之间的空隙被塞上。我感到身子暖了些,越往被窝里缩了缩。喉咙发炎的干痛却极具存在感地将我从梦境与现实之间反复拉扯。
恍惚间,有一只手如幻觉一般抚着我的额头。
可它比风还轻、还缥缈不定,我还没仔细感受它的温度,就无情地溜走了。
我在混沌的梦境的边缘,无端地心生一股强烈又委屈的留恋。与成年人的法则不同,小孩对于事物的去留感知更深刻,也更紧张,因为凡事都忍不住在意,世界上到处都是值得在乎的东西,这种在乎简单得非黑即白——“去”是不好的,“留”是好的。固执地想要某些东西留下来,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这本能的驱使下,我下意识地伸出手。
在居然真的抓住了谁的手指的一瞬,我也蒙头蒙脑地一脚踩回现实。
但遮光的窗帘只从缝隙里流出几缕黯然的月光,房间里浑浊一片,像回家了,又仍然像一场梦。我只知道床边似乎站着谁,而我想将其留下来,于是仿佛被夜晚送回了十七岁似的,蜷起手指,拉紧了那只险些飞走的手,非要不可地放在枕边,嘴里呢喃着任性的话来。
“……我不要你走。”
第26章
后半夜, 我神奇地沉沉睡去,没有做梦,更没有睡睡醒醒不得安宁。再一睁眼, 已经是晨起闹钟响铃的时候了。
我关掉闹钟, 另一张床上的波岛也迷迷瞪瞪地坐了起身。
“早上了?”
“早。”我哑着嗓子道。在外面住时,我没什么赖床的习惯, 便直接翻身起来,挪到窗台边, 把窗帘慢慢拉开。
天亮了。海岛清早的太阳富有穿透性, 暖烘烘地倾洒而下,满怀大爱般在室内铺陈开来, 让空气里盈盈飞舞的尘粒都炼作可贵的金子。酒店房间登时亮堂堂的。
我呆在阳光下伸懒腰之际, 忽地后知后觉发现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
一副墨绿色的手套?
我低头盯着那副莫名其妙的手套, 下一秒, 它却仿佛知道我已经注意到它似的,蓦然发出一阵微光,然后如同橡皮泥一般自然地化形,变成一只通体青绿,有着又大又圆的黄眼睛的小蜥蜴。
列恩?!它怎么在这里?
由于我一开始是竖着握着手套的, 小变色龙在我掌心里变形后,避免滑倒, 便伸出两只小小的前肢扒拉着我的拇指。我迅速反应过来, 连忙把它捧在手心里;得以安心栖息的列恩晃悠着脑袋,用细长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指腹,有点痒。
我正想问它为什么在这, 难道是我半夜梦游夜袭里包恩把列恩偷走了,却见小蜥蜴卷卷的尾巴一耷拉, 倒头在我手掌中打起了瞌睡。
与此同时,身后悠悠地传来同事波岛没清醒般的声音。
“小友寄……”
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椅背上,我于是冷静地、小心翼翼地把列恩放进外套口袋里,再镇定地回过头,“怎么了?”
只见波岛仍然坐在床上,维持着刚睡醒的坐姿,目光呆滞,头发凌乱,自言自语似的开口。
“……我昨晚好像见到鬼了。”
我乍一听,还不以为意地吐槽:“阴阳眼吗。”
然而,电光石火间,半梦半醒的前半夜回忆犹如天降彗星般给了我灵光一现的重创。我模模糊糊地想起窗帘罅隙间流动的月色、若有若无的触碰、神出鬼没又偏偏被我察觉到的身影,表情不禁僵硬了一下。
波岛转过头,正好瞧见我木木的神情,瞬间像找到了知音一样,眼神变得坚定而恳切。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更有力量了:“对吧?小友寄也有感觉对吧!”
说着,她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心有余悸地描绘对鬼的印象。
“我昨晚睡得挺死的,不过中途还是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脑子没转过弯,但总觉得余光好像看到有个黑黑的影子。”波岛越说越确信,一大清早脸都吓白了,“所以我从厕所出来时特意观察了四周,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随着昨晚的记忆逐渐复苏得清晰,我如芒在背,恪尽职守地履行病号的职责捂嘴咳了几声(虽然昨晚吃过药后睡一觉好了很多),旋即若无其事地准备去洗漱。
“幻觉吧。”我轻描淡写地总结,“毕竟昨天都累着了,睡得昏天黑地的看见什么都不奇怪。”
波岛:“可是、可是……”
我:“也许只是我们社畜一身怨气比鬼还重,鬼看了以为见到了同伴,发现不是就遗憾退场了。”
波岛:“说得好不客气啊小友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