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年纪虽小,却已经在宫里学了三年规矩,早就把规矩刻在骨子里。她们是这批小宫女中最拔尖的,才能进未央宫伺候掌印。
不过想到江云舒非同一般的身份……想到江云舒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接近掌印的女人,更是唯一一个住进未央宫的女人。
夏至和小满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规劝江云舒。
她们俩一人帮江云舒端着菜,一人帮她端着汤:“姐姐吃慢点,喝口甜汤润一润。”
吃饱喝足洗香香之后,江云舒问两个小宫女:“除了寝殿和浴房,我是不是不能去别处?”
夏至的回答出乎江云舒的意料。
“掌印说了,姐姐可在未央宫中随意行走,只是不能出未央宫。”
小满点头道:“未央宫中都是掌印的自己人。”
江云舒愣住,她竟然可以在整个未央宫中自由行走吗?
既然如此,未央宫中明明不乏侧殿偏殿,谢凛为何不让她住在别处,要让她住在他的寝殿之中?
江云舒满心疑惑地走到庭院,被狠狠震住!
未央宫不愧是宫中最大的宫殿!
阆苑琼楼,气象非凡。
江云舒目测未央宫的面积,比她在侯府的云舒院大几十倍。
江云舒在庭院闲逛时,遇到了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他们紧张地向她行礼,看向她的眼神既好奇,又害怕。
江云舒奇怪道:“未央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怎么都是小孩子?”
小满回答道:“未央宫中只有厨房、茶房、浣衣房等地有年长的太监和宫女,因为这些活需要手艺或力气。”
“其余在未央宫中伺候的,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太监和小宫女。”
“掌印爱洁,觉得成人身上气味腌臜。除十岁以下的小童,不能忍受旁人靠近。”
江云舒:……?
不允许旁人靠近吗?
昨夜她可没发觉谢凛有这个毛病。虽然谢凛始终衣冠整齐、神情冷淡、连呼吸也没有乱过分毫,可两人明明挨得极近……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谢凛的谪仙一般的容貌。
江云舒脸又红了,很难说昨夜到底是谢凛占她的便宜,还是她占了谢凛的便宜啊……
第17章 噩梦
这一日,江云舒逛了一圈未央宫、用了两顿饭、吃了一顿点心,又沐浴两次之后,便无事可做了。
人人都说掌印阴晴不定,心情不好便要杀人,江云舒住在谢凛的寝殿里,格外小心翼翼。
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夏至和小满。
夏至和小满都说道:“掌印只在外头杀人,从不在未央宫中杀人。”
“外头的官,哪怕是丞相和大将军,掌印说杀就杀。”
“未央宫里的宫人,哪怕只是个烧火丫头,掌印也从来没杀过。”
夏至和小满都觉得在未央宫中当差很好,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人敢行欺凌之事。
小满说道:“外头的人们都骂掌印,可我们未央宫里的宫人们,都觉得掌印是大好人呢。”
“若不是掌印,我们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
像她们这样年幼的小宫女,在外头难免要被姐姐们欺负几年。
江云舒神色复杂,对夏至和小满来说,或许谢凛真的是个好人吧。
只是江云舒亲眼见过,谢凛带着一群太监闯入宫殿,送近百宫妃上黄泉……
她侥幸逃脱,住进了未央宫。
可她能算未央宫的人吗?
掌印从不杀未央宫里的宫人,江云舒可不觉得自己算在其中。
因此江云舒格外小心谨慎,晨起刚沐浴过,夜里上床之前又沐浴了一回。
都说谢凛有洁癖,江云舒害怕谢凛觉得自己弄脏了他的床,杀了她。
虽然江云舒不觉得有洁癖的人会让别人睡自己的床……
算了,小心谨慎总不会错!
“夏至,掌印平日里都什么时辰回来?”江云舒半倚在床头问道。
夏至摇头:“没有定数。”
“不过如今皇帝驾崩,掌印定然十分繁忙,或许半夜才能回来。”
江云舒打了一个哈欠:“给我泡杯浓茶,我等掌印。”
她和掌印拼床,她是不掏房租的那个,自然要等掌印回来,她才能睡。
接连喝下几盏浓茶,江云舒的哈欠越来越多,眼皮越来越沉……
她迷迷糊糊地想到,难道她古代的身体也对咖啡因不敏感?
她在现代就是这样,早晨一大杯加浓美式,依旧挡不住她上课打瞌睡……
子时三刻,谢凛沐浴完毕,踏着月色归来。
寝殿与以往一般安静,仿佛并没有多出一个人。
谢凛面露疑惑,随即释然,江云舒定然害怕地缩在角落,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转过屏风,谢凛脚步一顿。
他看到江云舒躺在白玉床的正中央,手脚舒展,将一张床占据了大半!
她呼吸平缓,面容恬淡,俨然一副熟睡的模样!
眼前的画面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谢凛脸上难得浮现出意外之色。
“她何时睡下的?”谢凛问道。
夏至瞧着掌印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替江云舒解释:“娘娘喝了五盏浓茶提神,想等掌印回来,还是不小心睡着了,约莫刚睡下两刻钟。”
谢凛盯着江云舒平静的睡颜,心想,不小心睡着了?
心真大啊。
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谢凛问道:“她今日都做了什么?”
夏至如实道来:“娘娘午时醒来,用了两顿膳、一顿点心,在未央宫里逛了一圈……”
谢凛已经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睡到午时才醒?
用了两顿膳还不够,竟还有一顿点心?
“吃了什么?”谢凛问。
膳食是小满负责,便换了小满回话:“午膳用了熘鱼片、青虾卷、东安子鸡、碎金饼、淮山莲子汤……”
谢凛打断小满的报菜名,他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些她都吃了?胃口这么好?”
小满点头:“是。”她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膳房送来的菜,样式虽多,分量却小。”
“碎金饼剩了半碟,娘娘赏给了我们。”
谢凛深吸一口气,小满这样解释,更让他清楚地知道,这么多道菜,江云舒竟然只剩下半碟碎金饼!
他看着床上纤薄的身影,一脸不解,明明长得这么瘦,怎么这么能吃?
谢凛回想自己今日都吃了什么,许久才想起,今日太忙,他只用了一顿膳,也只是匆匆吃了两口。
江云舒竟如此悠哉地用了两顿膳和一顿点心!
江云舒恬静的睡颜,突然变得十分碍眼,谢凛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夏至和小满看到这一幕,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江云舒鼻子被捏住,微微张开嘴喘气。
这还不醒?谢凛又伸手捂住她的嘴。
江云舒睡梦中呼吸不畅,做了噩梦。
她梦到一群宫妃聚在一起打麻将。一张又一张麻将桌,摆满了整整一座宫殿。
其他桌都噼里啪啦地打的激烈,只有江云舒面前的麻将桌,只坐着三个人。
三个面目模糊的宫妃一齐朝她招手:“妹妹,快来呀,三缺一。”
“妹妹,我们都等着你呢,就缺你一个了。”
“快来呀,快来呀——快来呀!”
宫妃的声音从温柔到急切,再到凄厉!
呼唤她的宫妃,从三个人,变成了整个宫殿的近百人!
近百个宫妃齐刷刷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江云舒这时才看清,她们不是脖子上紧紧勒着白绫,就是唇边流淌着水银和黑血。
江云舒吓得连连后退,那些宫妃们一拥而上,掐住她的脖子、捂住她的嘴!”
江云舒喘不过气来,快要憋死了,她拼命将掐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手移开……
移……移……咦?
江云舒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紧紧抓着谢凛的手。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娘娘极喜欢臣这双手呢。”
“做梦都要紧紧抓住不放。”
江云舒声音微微沙哑:“掌印?”
谢凛的目光落在两人紧紧交叠的手上:“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江云舒连忙将自己的手收回来:“是。梦到那些宫妃化作厉鬼,向我索命。”
谢凛笑了:“娘娘相信这世上有鬼?”
江云舒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在现代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可是她穿越了,既然人真的有灵魂,那么人死之后或许也真的能变成鬼?
谢凛:“纵使这世上真的有鬼,娘娘也不必怕她们。”
“她们做人的时候都比不过娘娘,变成鬼难道就比娘娘厉害了?”
谢凛才是真正的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人。
那些死去的人化作厉鬼的模样,在他的梦中纠缠。
谢凛便每日在梦中再杀他们一遍。
真是……令人厌烦。
谢凛的话依旧让江云舒不知如何作答,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厉害,难道是抱大腿厉害?
好在江云舒也不必回答了,谢凛突然拎起江云舒的袖子,他发现她身上穿着他的寝衣。
谢凛的寝衣对江云舒来说过于宽大,她将裤腿挽了几道,依旧遮住她大半只脚,只露出前头的脚趾。
进宫前刚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圆润光滑,淡淡的粉色衬得一双玉足格外白嫩。
谢凛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江云舒的脸:“谁让你穿我的寝衣的?”
江云舒立刻认错:“掌印恕罪。”
其实是夏至和小满让她穿谢凛的寝衣,她们可能对她和谢凛的关系有所误会……但是此时,江云舒自然不能让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背锅。
江云舒低声解释:“我没有寝衣,便拿了一身掌印平日不穿的……”
总不能让她光着身子睡觉吧?
掌印有洁癖,肯定受不了她裸睡吧?
谢凛皱眉:“这身给你了。”
他突然意识到更关键的问题:“你今日沐浴了吗?”
江云舒连忙说道:“我今日沐浴了两次。”
谢凛目若寒星:“你在哪里沐浴的?”
江云舒:……怎么感觉又是一个送命题?
她不敢撒谎,轻声说道:“浴房。”
果然,谢凛霎时变了脸色:“谁允许你用我的浴房?”
江云舒欲哭无泪,心想难道不是你吗?
昨夜明明是谢凛把她抱进浴房的。江云舒和夏至小满才会默认这个浴房她可以用,今日便直接去浴房沐浴。
“妾以后不会再用了。若是掌印不喜,妾为掌印将浴池刷洗干净?”
谢凛:“不用你刷。”
娇养大的侯府小姐,哪里会刷浴池?便是她真的肯刷,谢凛还嫌弃她刷不干净。
昨夜江云舒沐浴后,谢凛吩咐下人刷了浴池。
但是今日,他不知江云舒用了浴池,也不知下人在此之后有没有再刷洗干净。
虽然浴池中是源源不断的活水,可谢凛想到自己或许在江云舒用过的浴池中沐浴了……便浑身难受。
谢凛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江云舒的下巴:“臣留下娘娘一条命,究竟有什么用?”
“吃臣的饭菜、用臣的浴池,还占了臣大半张床。”
江云舒忍不住腹诽,权势滔天的九千岁,竟然还在乎她吃下肚的一点饭菜?
她占了半张床,还不是未央宫中这么多宫殿,九千岁连一间屋子都不肯分给她,只肯让她睡在他的寝殿?
当然,这些话江云舒只敢在心中想想,她面上恭敬柔顺地说道:“掌印救命大恩难以为报,妾愿伺候掌印。”
谢凛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
“哦?可是昨夜,都是臣在伺候娘娘呢?”
江云舒的脸瞬间红透,回想起昨夜的一幕幕,谢凛还真没说错。
江云舒磕磕绊绊地说道:“今夜……今夜换我来伺候掌印。”
她心中一片茫然无措,她在现代看过不少小黄文,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伺候一个太监……
江云舒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解谢凛的腰带。
谢凛蓦地捏住她的手腕。
“娘娘不会伺候,臣教你。”
谢凛不许江云舒触碰他的衣衫,慢悠悠地从腕上褪下常戴的那串白玉佛珠。
“这串珠子是臣心爱之物,昨夜为了伺候娘娘,竟碰裂了一颗。”
谢凛语气遗憾,将白玉佛珠递给江云舒。
江云舒连忙小心捧住,这串白玉佛珠共十八颗,每一颗都是极为通透莹润的玉料,举世难寻。
她早就发觉谢凛喜爱玉器,尤其是白玉。
白玉床、红玉小榻、白玉浴池……这些大块的玉料都是精品,更不必说谢凛手上的白玉珠串。
江云舒对着灯细看,果真看到其中一颗白玉珠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
江云舒想起昨夜谢凛将白玉佛珠摘下,随意丢在浴池边上,双玉相击发出叮当声响……
恐怕就是在那时,这颗白玉珠被撞出了裂纹。
美玉有瑕,虽然不是自己的东西,江云舒看在眼里,依旧一阵心疼。
可是谢凛对她说这个又有何用?
她身无长物,赔不起这么贵重的白玉佛珠。
谢凛看到江云舒脸上的疑惑之色,说道:“娘娘若是诚心想伺候臣……”
谢凛的目光蜻蜓点水般从江云舒身上掠过。
江云舒没听说过,可谢凛的眼神让她瞬间猜到了他的意思。
若不是谢凛抓住了她的手,她差点把白玉佛珠扔出去!
“不……不行……”
白玉佛珠被谢凛仔细洗刷了两遍,挂着晶莹的水珠,触碰到肌肤的一瞬,江云舒打了一个寒颤。
“娘娘可是觉得冷?这串珠子乃寒玉磨成,一旦离了肌肤,便触之生寒。”
“要委屈娘娘……”
谢凛嘴里说着委屈二字,可行动却并非如此。
江云舒的头已经抵到了白玉床的床头,她逃无可逃。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下,轻轻敲在窗棂上。湿漉漉的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从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
江云舒起身叫水,谢凛这时又改了主意:“娘娘去浴房便是……可要臣抱娘娘过去?”
江云舒:“不必,我自己会走。”
没想到下床动作太急,落地时双腿一软。若不是谢凛扶住她,她就要跌在地上。
在谢凛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江云舒飞快地逃走了。
她在浴池里提心吊胆地沐浴,生怕谢凛又有什么花样,不过这一回倒是她多虑了。
江云舒平安回到寝殿,她不敢看谢凛,飞快地躺在床边一侧,用锦衾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起来。
有点热……但是她能忍!
江云舒闭上眼睛,疲惫过头的她很快就进入梦乡。
她不知道,在她熟睡之后,谢凛低声说道:“喘不过气,又要做噩梦了。”
然后伸出戴着白玉佛珠的右手,将她蒙在脸上的被子掀开一角。
江昭华的三日回门,因国丧的缘故往后延了数日,成亲十日后才回门。
江昭华身着银红立领长衫、鱼鳞百褶月华裙,头戴累丝嵌宝的满冠,端庄大气,富贵逼人。
段谨行一身群青直裰,浑身上下只在腰间系着一枚白玉佩。
然而如此素雅的装扮,站在富贵华丽的江昭华身边,气势却丝毫没有被压制。相反,段谨行的气势更强。
两人并肩而行跨入安平侯府大门的一瞬,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侯夫人,看到毫发无损的女儿,一把抱住,嚎啕大哭!
“昭昭……娘的昭昭!”
“还好你没事!”
侯夫人抱着江昭华,后怕不已。
万幸,上天垂怜,让昭昭梦到未来的事。万幸她和侯爷信了昭昭的话,让昭昭和二姑娘换了亲事。
江昭华扑进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上辈子她心里攒了太多恐惧、委屈、怨恨……全都化作泪水流出来,怎么流也流不完。
“娘的昭昭,福大命大,上天垂怜……”
江昭华担心母亲说漏嘴,连忙止住母亲的话,不让母亲再说。
“我躲过一劫,可惜了二妹妹……”
江昭华话音未落,泪水比方才更加汹涌。
江云舒毕竟是她同父的亲妹妹,虽然无人敢明说,但也有不少人知道,江云舒替她进宫。
江昭华不能表现得太过冷血。
她的泪水,倒也不全是伪装。
此时,江昭华已经确定,她和江云舒互换了人生。
江云舒替她殉葬,她替江云舒嫁给了未来的丞相。
以防万一,江昭华派了心腹之人日日蹲守在谢凛的私宅附近,盯着谢凛有没有偷偷把江云舒送出宫,藏在自己的私宅里。
不知为何,江昭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她害怕谢凛会像上辈子将她藏在私宅中一样,也将江云舒藏在私宅里。
不……不会的……
江昭华安慰自己,上辈子谢凛看中了她的眼睛,如今换成江云舒,谢凛不会再把她带出宫藏起来,她会和其他宫妃一起殉葬。
心腹连着在谢凛的私宅外盯了整整十日,告诉江昭华,谢凛从未回过私宅,也没有将任何女子送回私宅。
江昭华终于放下心。
果然,是她多虑了。
二妹妹已经殉葬了。
虽然婚后的日子并不像江昭华想的那样十全十美……可是她想到自己现在还活着,二妹妹已经被埋在土里……
那些嫁人后大大小小的不愉快,就全都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忍耐只是暂时的,她的夫君会当上丞相!她是一品诰命夫人!
“娘,我想去二妹妹的院子里看看,给二妹妹上炷香。”
江昭华手持清香,恭敬地拜了拜。
她在心中默念。
“二妹妹,不要怪我,上辈子你享了一辈子福,我受了一辈子苦。”
“这辈子换我享福,你……你干脆利落地去了,也不曾经受我上辈子受过的折磨。”
“一人享一辈子的福,咱俩扯平了。”
“姐姐替你祈祷,上天保佑你投个好胎,下辈子接着享福。”
江昭华闭眼上香的时候,没有看到,站在她身侧的段谨行,一直用深沉的目光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究竟为什么,进宫的人仓促间从江昭华换成了江云舒?
段谨行从不相信巧合。
一起拜见过岳父岳母后,段谨行与江昭华分开。
段谨行与岳父和弟弟们一起用膳,今日安平侯府精心准备了酒席,招待段谨行。
江昭华则在后院,和祖母、母亲、妹妹们一起用膳。
母亲拉住她的手,就舍不得松开,仿佛一松手她就要被风吹走了一样。
祖母也一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江昭华心中酸涩无比,上辈子她被掳到九千岁的后宅里,不见天日地活着,根本无法和家人联络。
家人都以为她殉葬死了,不知道祖母和母亲那时哭成什么样,恐怕眼睛都要哭瞎了吧?
还好,这辈子她没再那样伤她们的心。
最爱她的人还都在她身边。
江昭华给祖母夹菜:“祖母,您瘦了。昭昭知道您为二妹妹难过,可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江昭华看到一旁的三妹妹,瑟缩了一下身子。
她心中冷笑一声。
今日她回门,三妹妹一眼也不敢看她。
三妹妹那个蠢货,可曾想到自己送嵌宝屏风巴结的宫里娘娘,一眨眼就死了?
三妹妹必定后悔死了!
江昭华倒是庆幸,自己早早看透了三妹妹。
她和三妹妹在闺中最要好,原本她还想着等夫君青云直上后,替三妹妹介绍一门好亲事……如今自是不会了!
倒是性子温柔的四妹妹和天真无邪的五妹妹,今日看起来都有几分憔悴,眼睛也红红的。
想必这几日没少为二妹妹哭。
江昭华对江云舒的恨,随着江云舒的死,已经烟消云散了。
如今她知道四妹妹和五妹妹为江云舒而哭,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她们是重姐妹感情之人。
这样的妹妹,才值得她扶持!
用完膳,江昭华和母亲一起回到昭阳院。她看到自己的院子依旧保留着出嫁前的模样,即使她不住了,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花瓶里的花都是刚剪下的,娇嫩的花瓣上挂着水珠。
江昭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侯夫人将女儿拉过来,就是为了和女儿说私房话。
看到女儿委屈的模样,侯夫人连忙问道:“昭昭,你过得怎么样?”
“难道段家竟敢欺负你?”
听到母亲担忧的声音,江昭华心中的三分委屈立时变成七分。
她眼泪扑簌簌落下:“段家整座宅子,加起来都没我的院子大!”
侯夫人又心疼又好笑地为女儿拭去泪水:“就为这个委屈啊?”
“段家如今确是家贫,你嫁人前娘也和你说过,但日后可就不一样了……”
侯夫人凑到女儿耳边,说悄悄话:“你梦中的皇帝驾崩,已经成真了。段谨行当丞相,必然也会成真。”
“一品诰命夫人,为了宅子小掉眼泪?”
“以后你有住都住不过来的大宅子!”
江昭华听到母亲的话,破涕而笑,笑了一会儿又长叹一口气。
她知道以后自己会有大宅子,可是现在的小宅子,她真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江昭华出嫁,侯夫人考虑到段家小门小户,便只给了她四户陪房,十几口人。
这四户陪房,都是侯府的家养奴仆,有忠厚老实的、有聪明机敏的,有会裁衣的、有会算账的……都是侯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个顶个得有用。
可谁能想到,江昭华仅仅带了四户陪房而已,段家竟然住不下!
段家只能勉强挤下江昭华的八个贴身侍女!
江昭华没办法,只能让四户陪房都住到她的庄子上。
可庄子在京郊,离得那么远,陪房住到庄子里去,根本就没办法为她做事了!
江昭华的侍女以前在侯府里,两人住一间大屋子,如今到了段家,勉强腾出两间小屋子给她的侍女住。
四个侍女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睡下的时候简直头碰头脚碰脚。
段家总共就一个院子,根本不分正院和偏院。
江昭华和段谨行住主屋,已经是整个段家最大的屋子,可在江昭华眼里也不过侯府一间茶房大!
她住得憋闷极了!
更要命的是,房子这么小,婆婆就住在她隔壁。
她和段谨行新婚燕尔,夜里却一点声音都不敢有。
那个老虔婆……在江昭华成亲第一天就恶心得她吃不下饭!
洞房花烛夜,段谨行体贴她已经累了一整日,便没有来碰她。
江昭华想到这里,脸上顿时浮现出甜蜜神色。
虽然她碰上了一个恶毒婆婆,可是她为自己选中的夫君,当真是极好。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如此体贴?
看到她太累,竟然能在新婚之夜都忍住不碰她,而是温柔地将她拥在怀里,这样睡了一整夜。
段谨行比她高一个头,江昭华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段谨行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
这样的姿势,让江昭华甜蜜极了。
——她忘记了,这样的姿势,她看不见段谨行脸上的表情。
江昭华甜蜜地与夫君相拥而眠,没想到第二日,那个老虔婆竟然在他们起床后,直接来翻两人的喜帕!
她与夫君尚未洞房,喜帕自然一片雪白。
老虔婆看到之后便发疯了!骂了许多难听至极的话!
江昭华这辈子都没听过那么粗俗下流的话,整个人都懵了。
好在段谨行很快便护在她身前!把那个老虔婆推了出去!
过了片刻,段谨行回来,伏低做小朝她道歉。
江昭华看在夫君的面上,没再和婆婆计较。
夜里,江昭华梳洗完毕,羞涩地等着夫君回房。
夫君不愧是要考状元的人,读书极为刻苦。
休婚假在家,可一整个白天都在书房中读书。
夫君挑灯夜战到深夜,江昭华在卧房里等到深夜。
这一夜,夫君又没有碰她……对上江昭华委屈不解的目光,夫君将她揽在怀里。
“今日娘冤枉了你,你懂事孝顺,不与娘顶嘴。”
“可我知道,夫人受了委屈,心中必定有气。”
“勉强敦伦,也是不美,还是等夫人气消之后吧。”
江昭华听到夫君的话,比喝了蜜还要甜。
能有如此体贴的夫君,纵是有一百个恶婆婆,又如何呢?
段谨行说这些话时,把江昭华搂在怀里,因此江昭华又一次没有看到,段谨行脸上的表情。
厌恶至极的表情。
段谨行心想,江昭华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和他有夫妻之实,是因为日子已经来不及了,急着将肚子里的孩子栽给他吗?
不知喜帕验身这一关,她要怎么过?
段谨行很快想到,江昭华出身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内里不知有多少阴私龌龊之事,自然不乏奇毒奇药。
看到江昭华毫不恐惧的模样,她定然已做好了万全准备,来伪造落红。
段谨行无声地吐纳,他现在需要侯府的助力,只能对这个恶心的女人虚与委蛇。
大丈夫想出人头地,要忍旁人不能忍之事!
等到他无需再忍那一日,他会将今日所受屈辱,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段谨行用了足足几日克服心中厌恶,在婚假最后一日,与江昭华有了夫妻之实。
他心中有恨,兼之想到江昭华早已不是初次,行事自不可能体贴。
到了后头,浑然不理江昭华的哀求,不管不顾地发泄心中怒气。
江昭华痛得脸色发白,脸上直冒冷汗。
她从未想到,夫妻鱼水交融,竟如此痛苦吗?
那为何天下女人,个个都不愿夫君纳妾?
上辈子,她在九千岁的后宅中,总是听到身旁的粗使侍女用极其羡慕的语气说段丞相一心一意坚贞不渝,在那些侍女的口中,这仿佛比一品诰命夫人更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