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看着江云舒,眸色深沉。
他确定江云舒没发现真相,当真以为自己已经被挖了眼睛。
可是江云舒的反应,比他预料的平静得多。
她虽然痛苦,可直到现在,江云舒都不曾后悔!
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吗?
江云舒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谢凛与她相处越多,反倒越看不懂她。
江云舒伸手向前探路,慢慢地往前走。
谢凛走在她身侧,一开始虚揽着她,没走出多远,就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
江云舒依偎在谢凛怀里,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周围有人吗?
那些小宫女小太监在哪里?她在谢凛怀里的样子,有没有被旁人看到?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浑身紧绷。
而谢凛,似乎很享受她这番模样。
江云舒听到谢凛几次轻笑,笑声中满是恶劣的愉悦。
“小心门槛……”谢凛提醒她,可是已经晚了,江云舒脚尖踢到门槛,一阵钻心疼痛,她倒在谢凛怀里。
谢凛伸手将她抱起,把她打横抱到一张……又长又窄的书案上?
江云舒伸手在两侧摸,摸到了几本书,猜测自己应该坐在书案上。
书案临窗而置,江云舒的后背抵着窗子,脚踝被谢凛握在手中。
“娘娘的脚可是扭到了?”
江云舒连忙说道:“没有!”
可谢凛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径自褪去了她的鞋袜,将她的脚握在他滚烫的手心里,手指还一寸寸地摩挲。
“扭伤不是小事,臣帮娘娘检查一番……”
阵阵凉风从江云舒身后的窗子吹进来。
她身后的窗子开着!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一间屋子里,敞开的窗子对着何处……窗外可有人?
会不会有人从外头经过,看到此时的她与谢凛?
江云舒伸手摸到眼睛上的缎带,原来眼睛看不见,如此令人恐慌。
在一片黑暗中,听觉和触觉都变得格外敏锐。
江云舒听到衣料摩擦窸窣声响……
感受到谢凛微烫的手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将她的裤管缓缓推上去,凉风从她的小腿上吹过……
谢凛腕间的白玉佛珠,珠子轻轻碰在一起,叮当作响……
江云舒声音颤抖:“回……回寝殿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谢凛越来越近的呼吸声。
江云舒紧紧攀着谢凛的脖子,生怕自己往后仰倒,从敞开的窗户掉下去。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温柔到极致和凶狠到极致一样折磨人……
江云舒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在敞开的窗边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敢乱动,可身子依旧止不住地轻颤。她的眼睛还伤着,这样会不会出事?
眼睛周围仿佛越来越胀了……不是她的错觉,江云舒清晰地感受到眼周的胀痛……
突然,她看到了一缕光。
一缕亮光从缎带的边缘透进来。
江云舒愣住,她伸手猛地摘掉了眼罩!
黄昏时分,将坠的太阳光芒温柔,却依旧刺得太久不见光的江云舒双眼流泪。
她看到了!
她看到窗外的庭院空无一人,她看到远处的天色淡紫如烟……
她看到谢凛脸上专注到极致的神情……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像是一名匠人,在精挑细琢自己最为心爱的美玉。
江云舒与谢凛四目相对。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眼神,就明白了。
他轻笑一声:“提早了半日?”
“看来娘娘的血脉偾张得厉害,竟提前半日冲开了穴位。”
江云舒刚想开口,谢凛的手指从她的睡穴拂过。
一阵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她倒在谢凛怀里。
“姑娘啊——”
第二日清晨,江云舒在桃叶和柘枝的哭声中醒来。她睁开朦胧的睡眼,突然,桃叶和柘枝的哭声戛然而止。
“姑娘,你的眼睛还在?”
“姑娘,你没瞎!”
江云舒渐渐清醒,昨日的记忆缓缓回笼……
谢凛这个大骗子!
昨天骗得她好惨啊!
很显然,谢凛用同样的说辞骗了桃叶和柘枝。在她醒来之前,桃叶和柘枝都以为她为了救她们,被挖了两只眼睛,前襟哭湿了一大片。
如今看到江云舒的眼睛还好好的,她们心神震荡,又哭又笑。
江云舒把桃叶和柘枝紧紧搂在怀里,主仆三人死里逃生,重聚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
桃叶和柘枝说了她们和江云舒分开后的遭遇。
“我们以为姑娘真的殉葬了!”
宫妃殉葬那日,谢凛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江云舒抱走,消息却完全没在宫里传开。
那一日,看到这一幕的宫妃全都死了,看到这一幕的太监全都在谢凛的掌管之下,一个字也不敢往外透露。
因此桃叶和柘枝都以为江云舒和其他宫妃一起死在了大殿里,哭得死去活来。
桃叶和柘枝拿着江云舒留给她们的珠玉,疏通门路,想出宫回侯府。
这时传来了消息,除了宫妃,还要殉葬一百个宫女!
桃叶和柘枝将身上所有值钱东西都送出去后,明白她们两个根本出不了宫了。宫里有根基的宫女才能逃过这次殉葬,像她们这样刚进宫没两天的,正好用来凑数!
她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在阴间和江云舒团聚了……
直到昨日,掌印突然找到她们,告诉她们江云舒没死,并且用两只眼珠换了她们两条命。
桃叶和柘枝大喜大悲,既高兴姑娘没死,又懊悔姑娘用眼睛换了她们的命。
然后便是今晨相见,她们看到姑娘睁开了眼,发现是虚惊一场。
桃叶和柘枝说完之后,江云舒说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她寥寥数语便说完了。
“宫妃殉葬之时,我主动求掌印救我。掌印把我带回来,我成了他的女人。”
“我以为你们会平安出宫,听说宫女也要殉葬后,我又去求掌印,他说用两只眼睛换你们两条命,我答应了……”
江云舒笑了,“没想到他是骗我的。他救了你们两个,也没要我的眼睛。”
“这一回我们可占大便宜了!”
江云舒觉得自己和桃叶和柘枝都特别幸运!
然而桃叶和柘枝听到江云舒的话,全都愣住了。
“姑娘……成了掌印的女人?”柘枝声音颤抖地问道。
“掌印竟敢折辱姑娘!”桃叶一副现在要去和谢凛同归于尽的模样。
江云舒连忙让两个侍女冷静:“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
桃叶和柘枝双眼含泪,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怎么还有心思背这首歪诗!”
江云舒:“我当然有心思啊,我现在的日子可比嫁给皇帝好多了!”
桃叶和柘枝瞪大眼睛,一脸不信的样子,都觉得江云舒在安慰她们。
江云舒细细地为她们分析:“洞房夜你们跟着我一起进宫,也见过我分到的宫殿了。小小的宫殿里一间小小的偏殿,比咱们之前的云舒院还要小得多,住在里头还要受主殿妃嫔的管束。”
“现在呢?我住在未央宫——阖宫最大最好的宫殿!和皇帝住的长乐宫不相上下的宫殿!”
“我可以在未央宫里随便走动,前日刚在未央宫的院子里吃过烤肉。”
桃叶和柘枝震惊地瞪大眼睛:“吃烤肉?”
江云舒愧疚地解释道:“我那时还不知道宫女也要殉葬,我以为你们已经平安出宫了……”
桃叶连忙说:“不怪姑娘!”
柘枝:“姑娘愿意用眼珠子换我们的命,我们这辈子给姑娘当牛做马!”
江云舒笑道:“我用不着牛马,我们好好作伴,过好这辈子吧。”
桃叶和柘枝一点也不怪江云舒,她们只是震惊,姑娘竟然已经在未央宫里吃过烤肉了……
掌印对姑娘竟然如此宽容吗?
那掌印必定是极宠爱姑娘了?
是了,姑娘这样的美人,谁不喜欢呢?
可桃叶和柘枝想到姑娘是侯府的金枝玉叶,如今屈身侍奉一个阉人,依旧十分替姑娘委屈。
姑娘心胸豁达,反过来宽慰她们,先比了住、又比了吃。
“未央宫里吃得可太好了!你们可能猜到我前日烤肉烤了什么?新鲜的小牛肉!还有各种你们没见过的珍稀果子……”
“未央宫里的厨子,比侯府的强出百倍去。如今我用膳再无任何人管束,想吃什么就让膳房厨子去做!”
不论是侯府姑娘还是皇帝妃嫔,可都没有这样的好日子。
江云舒说了一大通,说得嘴巴都干了,桃叶和柘枝依旧没被说服,一副江云舒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江云舒在心底叹气,这可不行啊!
她们这副样子,怎么在未央宫生活?若是被谢凛看到,说不定就拖出去砍了。
既然衣食住行这些生活水平的提高,说服不了桃叶和柘枝,江云舒不再回避核心问题:“那我们比男人。”
桃叶和柘枝都懵了:“比……比什么?”
江云舒面不改色心不跳:“比男人啊,比一比皇帝和掌印。”
窗外,一抹高瘦挺拔的身影一闪而过。
屋子里无人看到。
江云舒正在努力说服桃叶和柘枝——我方论点,掌印比皇帝好。
她将论据逐一道来。
“掌印,他长得比皇帝高,比皇帝帅。”
“腿比皇帝长,腰比皇帝细,比脸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啧啧啧……”
“都说掌印祸乱朝纲、只手遮天,那说明掌印的权势比皇帝还大啊!”
桃叶和柘枝依旧没被说服,她们心疼地看着江云舒:“那姑娘以后岂不是没孩子了……”
江云舒笑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你们姑娘我正好不想生孩子。”
桃叶和柘枝震惊不解:“什么?”“为何?”
江云舒:“生孩子多疼啊,还会死人。”
桃叶和柘枝沉默了。
片刻后,桃叶轻声开口:“是因为姨娘难产没了,姑娘不敢生孩子吗?”
江云舒发现桃叶和柘枝好像误会了,但因为这个误会,她们倒是能理解江云舒为什么不想生孩子。
半晌后,柘枝小声说道:“可掌印……毕竟不是真正的男人了啊……”
江云舒勾勾手指,让桃叶和柘枝凑近些,悄声说道:“真男人有什么好的?”
“若是我和皇帝在一起,定然是我伺候皇帝。”
“如今我和掌印在一起,都是掌印伺候我。”
“伺候人和被伺候……你们说哪个滋味更好?”
江云舒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回味。
桃叶和柘枝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听到江云舒 的话,脸蹭地一下红透了,再也不敢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那……那挺好……”
“姑娘觉得好,那便好……”
窗外,驻足许久的谢凛,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谢凛身边的小太监立春连忙跟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站在窗外的时候,立春听到江姑娘和两个侍女说的那些话,一颗心高高悬起!
江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立春在掌印身边,着实替江姑娘捏了一把汗。中间好几次,立春都感受到掌印身上散发的寒气,他真怕掌印冲进去把江姑娘掐死!
江姑娘好不容易留下的一条小命,就这样丢了,那多冤啊……
后头,江姑娘和两个侍女咬耳朵说悄悄话,立春就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了。
不过立春知道,掌印自幼习武、耳力惊人,定然能听清楚。
掌印又听了几句,转身离开,立春连忙追上去……
奇怪,看掌印的脚步,怎么颇为轻快?
立春已经跟在掌印身边许多年,对掌印十分了解,从掌印的背影来看……他怎么竟觉得掌印的心情颇为愉悦?
小太监立春心里痒痒的,好奇极了。
江姑娘最后几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啊?掌印听了如此得意!
小宫女夏至和小满也回到了江云舒身边。
两边聊起来,江云舒得知两个小宫女根本不知道她“瞎了”的事。
三日前,夏至和小满不过是听从未央宫掌事的吩咐,去帮忙做针线。
小满眨眨眼睛:“我们做的还是娘娘的夏裙呢。”
掌事叫走她们的时候,用的说辞还是她们在江云舒身边服侍,懂得江云舒的喜好,让她们帮忙选夏裙的颜色花式。
小满信以为真,从未多想。
夏至心思细密,倒是想到这是将她们支开的借口。不过打死她也想不到江云舒“瞎了”!
她听说掌印要将从小到大在江云舒身边伺候的两个侍女带回来,便以为江云舒身边用不着她们了,才将她们调走。
后来,未央宫中又隐约有传言传出来,掌印连续三日留在未央宫中,与江云舒寸步不离……
夏至又猜测,掌印将她们支开是嫌她们碍事。
直到今日回到江云舒身边,夏至和小满才得知掌印假装挖掉了江云舒的眼睛,骗了她整整三日。
两个小宫女目瞪口呆。
江云舒从两个小宫女口中,得知了未央宫宫人的视角。原来她“瞎了”这件事,未央宫里根本没人知道。
在诸多宫人看来,便是她与谢凛时刻黏在一起过了三日,她去哪里都让谢凛抱着、搂着。
谢凛对她痴迷极了,她对谢凛……缠人极了。
江云舒气得咬牙!
都怪谢凛,败坏她的名声!
“掌印以前也这么爱戏弄人吗?”江云舒问夏至和小满。
夏至和小满纷纷摇头:“以前从没见掌印这样过。”
江云舒一脸沉思,谢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谢凛。
这一回,谢凛没挖她的眼珠子,是她运气好。
可若是再有下一回,她要怎么保住自己的眼珠子?
她甚至连这一回谢凛为什么留下她的眼珠子都不知道!
明明说好了用两只眼珠子换两条人命。可是现在,桃叶和柘枝的命,谢凛救下了。他要收走的两只眼珠子,还好好地长在江云舒身上。
难道谢凛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江云舒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想想死在谢凛手下的成千上万的人……这绝不可能。
江云舒问夏至和小满:“你们觉得掌印是什么样的人?”
夏至和小满摇头,谁也不敢说一个字。
虽然她们已经在未央宫里当了几年差,可是之前并不在谢凛身边伺候。谢凛身边只用小太监,夏至和小满是专门调过来伺候江云舒的。
江云舒知道她们畏惧谢凛,也不逼迫她们。
片刻后,夏至轻声道:“婢子不敢妄议掌印,但是婢子自幼在未央宫当差,吃得饱穿得暖。”
小满也点头:“在未央宫当差,比在外头各宫当差都好。”
江云舒凝眉思索,看来谢凛在外头名声极差,对自己人倒还算好……
只是不知,她在谢凛心中,究竟算不算自己人?
她心中有一个念头蠢蠢欲动,谢凛救了她的命、又救了桃叶和柘枝的命,算起来已经帮了她两回……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回 ?
几番斟酌之后,江云舒决定再去问问谢凛,能不能把桃叶和柘枝送出去?
“我是被困在这里了,你们两个说不定还有办法!”江云舒对桃叶和柘枝说道。
桃叶和柘枝都不肯走,江云舒不肯依着她们。
大约因为前三日谢凛日日都在未央宫中,堆积了太多的事务,这几日谢凛十分忙碌,江云舒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影。
见不到谢凛,江云舒让小满去问未央宫的掌事。
“宫女的去留是掌事做主……帮我去问问掌事,能不能把桃叶和柘枝送出宫?”
若是别的宫女,去留自然是掌事做主,可江云舒身边的两个侍女,未央宫的掌事可不敢做主!
掌印突然抱了一个漂亮姑娘回府,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虽说掌印做事向来横行无忌,可这一回与以往实在不同。
掌印以前从不允许女子近身。偌大的谢府中,侍女仆妇只能在掌印看不到的地方做事。
之前也有许多企图接近掌印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没了命。
所以这个江姑娘十分特殊!
与江姑娘相关的,哪怕只是一点小事,管事也不敢自作主张。
江云舒不知道,她的问题很快被送到长乐宫中,送入为皇帝驾崩而忙碌的掌印耳中。
谢凛听到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以送出去,横着送出去吧。”
江云舒听到回话,愧疚地对桃叶和柘枝说:“连累你们了。”
桃叶:“姑娘说的是什么话!姑娘对我们够好了,再没有哪个侍女比我们日子更好过!”
只看侯府里几位姑娘,谁也不曾打骂侍女,但是大姑娘对侍女的要求十分严苛。三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也各有各的小性子。
只有她们姑娘,当真把她们当作姐妹一般。
柘枝点头:“姑娘在哪,我们就在哪!”
“我们小小年纪就被卖给人牙子,若不是姑娘买下我们,如今我们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命。”
“我们这条命是姑娘给的,这十来年的好日子也是姑娘给的,岂有姑娘一朝遭难,我们就扔下姑娘跑了的道理?”
江云舒:“话不是这么说……算了,反正现在谁也跑不掉,你们也只能留在身边陪我了。”
江云舒安排两人住在夏至和小满旁边的空房子里。
身边一下子有了两大两小四个侍女,江云舒觉得有必要给她们分工了。
四个侍女,要挑出一个领头之人,江云舒选定了桃叶。
原本在桃叶与柘枝之间,便隐隐以桃叶为先,桃叶的性子也比柘枝稳重些。
江云舒定下桃叶领头,柘枝是服气的。夏至和小满两个小宫女更是一口一个桃叶姐姐地叫起来。
她们年岁尚小,知道怎么也轮不到自己领头。贴身侍女回来了,江云舒身边依旧有差事给她们干,身边有她们的一席之地,夏至和小满就很安心了。
因着谢凛的古怪癖症,不喜闻到大人身上的气味。谢凛在未央宫中时,桃叶和柘枝便不能在江云舒身边伺候,换成夏至和小满。
等谢凛白日里出去了,江云舒再让桃叶和柘枝伺候。
另外,江云舒现在的衣裳首饰等一应物品,也都归桃叶和柘枝管。
夏至和小满这三日被调去为江云舒制衣,倒不全是借口。
没过几日,尚衣局就给江云舒送来了许多身夏日的新衣裳,有的明艳有的清雅,各种布料各种款式。
至于首饰,江云舒原本没有,现在有了。
她从发冠上抠下来,送给桃叶和柘枝傍身的珍珠和宝石,桃叶和柘枝之前全都送给宫人们,想求一条生路。
现在,那些珍珠和宝石全都回到了未央宫。
江云舒无法想象,谢凛是怎么将这些珠宝带回来的……竟然一颗也没有少!
当初因为太大太沉,她们没办法带走,只能原地留下的赤金发冠,竟然也被送回来了!
虽然珠宝和发冠分了家,但每一样都是值钱的好东西。江云舒从未想过竟然能失而复得,让桃叶好好保管。
在江云舒为侍女分工之时,段家,江昭华也正在为侍女发愁。
近些日子,江昭华的烦心事一件接一件!
江昭华出嫁带了八个侍女。明明她在家中也是八个侍女,可婆母总是看不惯,每日都要找各种理由把她的侍女叫去使唤!
江昭华带来的八个侍女,都是从小陪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情分非比寻常。有人擅长针线、有人擅长梳妆、有人擅长合香……个个都有一技之长。
出嫁前在侯府中,粗活累活自有下面二等、三等的侍女和仆妇来做,八个侍女都是一等,只负责贴身的活计。
不论是针线还是梳妆,都要有一双好手。手若是糙了,刺绣之时会刮破料子,梳妆之时会刮到江昭华的脸……八个贴身侍女的手从小便好好保养着,一双柔夷,比小户人家里的小姐更滑嫩!
可嫁进段家之后,婆母竟总是使唤她们去做最脏最累的活!
今日婆母叫她们去洗衣,明日婆母叫她们去烧火!
她的贴身侍女哪里做过这样的粗活?
段寡妇无才无德,原本是她在街上都不会看一眼的人,如今竟成了她的婆母,仅凭婆母的身份便能吩咐她!
江昭华想要回绝,侍女全都过来劝她:“姑娘,万万不可啊!”
“我们替姑娘尽孝,是应该的。”
江昭华听到侍女的话,一下子泄了气。
自从成亲以来,“孝顺”二字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江昭华的头上。
段寡妇青年丧夫,守节未嫁,一个人将段谨行养大……这就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段谨行必须孝顺母亲,江昭华必须孝顺婆婆,而且要比世人更加孝顺。若是有一点不孝的名声传出来,他们夫妻两人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段谨行是未来的丞相,她是未来的诰命夫人,他们的名声绝不能有瑕!
在外人看来,万万没有江昭华自己使唤着八个侍女,婆母身边却没人伺候的道理……不仅传到外头有损她的名声,就是传到夫君耳中,夫君恐怕也会对她不满。
江昭华只能忍着心痛,送贴身侍女去做烧火洗衣的粗活。
万万没想到,她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婆母竟然还不满意,竟然还挑剔起她的贴身侍女来!
段寡妇对江昭华的贴身侍女横挑鼻子竖挑眼。
“用力啊!洗衣裳不用力怎么能洗干净?这衣裳根本不干净,重洗一遍。”
“侯府出来的侍女,怎么连烧个火都不会?弄得一屋子烟气,想熏死我不成?”
江昭华的贴身侍女哪里做过洗衣生火这样的粗活?一开始做不好也是有的,段寡妇上来就骂。
江昭华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这样被欺负,蒙着被子痛哭了一场。
可婆母能骂她的侍女,她却不能为了侍女去和婆母顶嘴。
江昭华提出再买几个侍女回家伺候婆母,她愿意掏钱,不用段家掏钱。
婆母不仅不领情,反而阴阳怪气地教训了她一通!
“出嫁随夫,如今你是段家的媳妇,就该守段家的规矩。”
“段家耕读传家,从不奢靡。谨行住在书院,平日家中只有你我两人,八个侍女竟还不够?你还要从外头买人?”
“家中总共就这么大地方,再买人要住在何处?”
“依我看不仅不用买人,你身边的侍女也好卖出去几个,留两个足够了。”
江昭华气得浑身发抖。她的贴身侍女都是母亲为她精挑细选而来。从她小时候开始,母亲就为她买来年龄合适的侍女,从小开始精心培养。
如今她身边是八个侍女,可当初母亲买来的远不止八个。
母亲花了几年时间,买来几十个年龄相仿的小侍女,然后一边教导、一边从中挑选。
手脚太笨的不要、心术不正的不要……最终挑选出最拔尖的八个,忠心护主、聪明机灵、各有擅长。
次一等的侍女,母亲便分给下头几个妹妹。
再次一等的,有的成了二等三等的侍女,也有实在不中用的又被卖出侯府。
因此江昭华身边的八个贴身侍女,每一个都极为难得,不止有与她相伴多年的情谊,更是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
这些侍女都是要在她身边陪她一辈子的!纵使以后配了人,以后也要带着丈夫和孩子,一家子来做她的陪房。怎么可能卖出去?
江昭华声音颤抖地对段母说道:“媳妇身边的侍女,便不劳烦婆母惦记了!”
江昭华气得头痛,回到房里,侍女为她按摩许久,她的脸色依旧差极了。
侍女连忙为江昭华煮了一壶清热降火、疏肝解郁的药茶,轻声劝慰道:“侯爷与夫人不是要买一套宅院送给姑娘吗?”
“姑娘可趁着搬进新宅院的机会,为家中添置一些下人,让老太太挑不出错来。”
“婢子们再委屈一些时日,等到搬了新宅院,有了新婢女,老太太便不会使唤我们了。”
江昭华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她拉住侍女的手:“只能再委屈你们一些时日了。”
江昭华嫁给段谨行的时候,只想着做丞相夫人,却不知道做丞相夫人之前,嫁进段家的日子这么难熬。
江昭华如今唯一的期盼,便是父亲母亲早日买好宅院,她搬进新宅院去住。
虽然不得不带着段母一起去,但好歹她与段母能各有一个院落,住得远一些!
可江昭华没想到,她这份期盼竟然也落空了。
终于等到书院的旬休之日,父亲母亲请她与段谨行一起来侯府用膳。
席间,侯爷提起了要买宅赠他们之事。
段谨行断然拒之:“小婿不才,无功不受禄,不敢收下岳父厚赠。”
“小婿深知段家家贫,委屈了昭昭,待来日考取功名后,必将百倍还之。”
侯爷见到段谨行如此有志气,更加相信女儿说的他日后会当丞相,连声夸赞道:“好,好!”
侯夫人心疼女儿过得苦,不停给侯爷使眼色,希望侯爷买宅子送给女儿女婿。
可侯爷已经被段谨行的话打动了,男儿就该有这般志气!
他理解段谨行,真正有青云志的男人,怎么肯住进岳家相赠的宅院里?
今日昭昭与夫君共苦,未来夫君才会与昭昭同甘!
侯爷一锤定音:“那本侯便不多事了。”
他欣慰地拍了拍段谨行的肩膀:“等你考取功名后,给昭昭换大宅子!”
酒席结束之后,侯夫人责怪侯爷:“不是说好了给昭昭买大宅子的吗?”
“怎么段谨行相拒,侯爷立刻便不买了?”
“等到段谨行考取功名、为官做宰,让昭昭住上大宅子……侯爷可算过还要多少年?侯爷可知道如今昭昭住的宅子有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