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手指碰到她的肌肤,江云舒冷得浑身一颤。
皇帝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怎么会?夏初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喝酒之后更该浑身发烫。
而皇帝的手冷得吓人。
江云舒强忍着不发抖,顺着皇帝手上的力道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了一张很糟糕的脸。
不是丑,皇帝既年轻又英俊,颜值超过许多宫斗剧里的皇帝。
但此时,他的长相真的太糟糕了,面色苍白,两颊染着病态的潮红,双眼下方挂着大大的眼袋,青黑一片。
江云舒想起之前听说过的话,皇帝自幼体弱。
可这只是体弱吗?这是快挂了吧!
看到皇帝,江云舒想起她年少无知时追过的一个十八线小明星,面色苍白、眼底青黑……和面前的皇帝一模一样!
那个小明星早就塌房了,爆出来约炮、嫖娼、睡粉,一天之内能约三个女人,堪称时间管理大师。
皇帝真的只是天生体弱吗?
他身子不好,是不是纵欲的缘故?
哦,他还酗酒。
身体不好还又纵欲又酗酒,说不定哪天就猝死了……
江云舒正胡思乱想着,皇帝的手就抚上她的脸颊:“怪不得掌印说你生了一双好眼……”
仿佛有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从她的脸上滑过。江云舒瞬间浑身僵直,汗毛倒竖。
她耳朵里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皇帝在说什么。
什么一咬牙一闭眼就过去了……江云舒现在才知道,她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快点晕过去吧!皇帝醉得这么厉害,怎么还没晕过去?
皇帝伸手去搂江云舒,身形摇摇晃晃,还没搂到,就一头栽到床上。
皇帝脸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片刻后,江云舒偷偷松了一口气。
上天听到她的祈祷了吗?她就知道自己有点小运气!
江云舒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她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皇帝依旧毫无反应,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江云舒帮皇帝翻身,醉酒的人应该侧躺。
然后她看到一大片刺目的殷红。
刚被她翻过来的皇帝,鼻子血流如注,大口大口向外喷血。
“啊——”江云舒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江云舒都记不真切了。
她的尖叫声先引来了宫女,宫女的尖叫声又引来了太监。
太监跑进来,太监跑出去。
太医来了,全都跪在地上,朝着一个身长玉立的男人,战战兢兢地禀告:“陛下驾崩了。”
陛下驾崩了?
江云舒在心中默念了许多遍,终于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皇帝死了。
死在她面前。
死在她的洞房之夜。
这件事和她有关吗?她会不会受到牵连?她要怎么证明皇帝不是被她杀死的?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能帮她证明?
江云舒的耳朵像是进了水,眼睛像是蒙了雾。她茫然无措地在屋子里寻找能帮她作证的人,然后发现除了她,所有人都跪在那个身长玉立的男人面前。
等等!这是后宫,皇帝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活着的男人?
皇帝已经很高了,面前的男人比皇帝更高、更瘦。
紫衣金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宽宽的金带之下,是一双分外修长笔挺的腿。
男人虽瘦,可江云舒能看出来,他紫衣之下的身体,都是劲瘦的肌肉。
是武将吗?
可武将怎么会出现在后宫深处?
江云舒茫然地盯着他的脸。
如果说皇帝的相貌年轻英俊,这个男人的脸则是……美到让人不敢呼吸。
前后两辈子,江云舒都没见过生得这么美的人。
他的五官毫无瑕疵,仿佛天上的仙人来到凡间。
皇帝死了,所有人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只有他的眉目依旧舒展,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到任何情绪。
突然,那双漆黑的眼眸朝着她看过来。
“皇帝出事之时,只有婕妤一人在侧。”
“婕妤可否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霎时间,一屋子的人都看向她。
可一屋子人的目光加起来,也没有这个美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可怕。
男人看着江云舒的眼神,像一只猎豹盯住了自己的猎物。
这只猎豹还不饿,它在吃掉猎物之前,想先戏弄它。
男人的目光让她颤栗,江云舒指尖狠狠掐着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是她唯一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语言简洁、条理清晰地从头说起:“今夜陛下醉得厉害,进屋时脚步摇晃,满身酒气……”
“刚掀开盖头,陛下便倒在床上,妾以为陛下睡着了,想扶着陛下换个舒服的姿势……”
“然后便看到陛下正在不停地向外呕血。”
“妾吓得惊叫,之后诸位就都来了。”
江云舒回答的时候,谢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他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眼睛闪亮亮的,像是藏着许多星星。
如今这双眼睛里蓄着蒙蒙的水雾,像是雨天氤氲着水气的湖面。
这双眼睛的主人,竟还有几分胆子。明明怕成这样,还能讲述得清楚明白。
可惜,她说得再明白也没用。
皇帝死了,无子的宫妃都要殉葬。
这是大齐朝的开国皇帝立下的规矩,一代又一代的皇帝无人敢违反。
不管皇帝是怎么死的,江婕妤都要殉葬。
倒是可惜了这样一双眼睛……不如挖下来收藏?
谢凛想到眼珠子挖下来之后,很快就会干枯,还会散发一股难闻的臭味,顿时失去兴趣。
不如趁这最后几日,看看这双眼睛还能有几种不同的神采吧。
谢琰对自己看到的眸含星光和水雾蒙蒙的样子,都很满意。
不知道这双眼睛临死前又是什么模样?
谢琰想到这里,薄唇微抿,唇角露出几分兴味。
到时候他定要不眨眼地看着这双眼睛,尤其是最后……
光芒熄灭的那一瞬,定然很美。
为了欣赏最后一刻的绝望,谢凛故意给她希望。
“这样看来,陛下之死与江婕妤无关。”
“先扶江婕妤去厢房歇息。”
宫女无人敢动,一直在角落瑟缩的桃叶和柘枝闻言,立刻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搀扶着江云舒往外走。
三人躲进最远的一间厢房。只是偏殿很小,最远也没有多远。
江云舒依旧能闻到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血味真的飘了过来,还是方才残存在她鼻腔之中。
江云舒这时才问出心中的疑问:“方才那个男人是谁?”
桃叶声音颤抖:“是掌印太监……谢凛。”
江云舒愣住:“他就是谢凛?”
掌印太监、东厂督主谢凛的名号,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陛下天生体弱,无力理政,又极为信赖谢凛。
这些年来,朝政全都握在谢凛手中,任由他玩弄朝纲、祸乱天下。
关于谢凛,江云舒听说过不少,人人都说她阴毒狠辣至极。
于是在江云舒心中,谢凛就是一个又阴又毒的老太监……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谢凛竟这么年轻,还生得这么美!
受过阉刑的太监,身形大多佝偻,可谢凛的身姿却格外挺拔,一眼便能看出他常年练武。
总之,谢凛这个人处处都和江云舒想象的大相径庭……
“姑娘,皇帝真的驾崩了?”桃叶颤抖的声音让江云舒回过神来。
江云舒:“死透了。”
桃叶和柘枝抱着江云舒,哭成一团。
“这可怎么办!姑娘今年才十六岁,就要为皇帝殉葬吗!”
江云舒愣住。
是啊,她怎么忘了。
皇帝死了,就算不是她杀的,她也活不成。
江云舒喃喃道:“亏了……”
柘枝哭得喘不过气来:“是啊,姑娘进宫可太亏了!”
江云舒:“我是说,反正都是死,刚才就该说皇帝是我杀的,还能在史书上留个名!亏了亏了!”
宫妃八十余人,全都被关在一个大殿里。外头,禁卫军层层看守,插翅难飞。
皇帝今年不过二十余岁,宫妃大多更为年轻,都是鲜嫩得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如今却要早早凋零。
宫殿里满是哭泣之声,胆小的宫妃已经吓晕过去。
突然,一个宫妃高声喊道:“掌印!妾有要事要回禀掌印!”
外头的禁卫军置若罔闻。
宫妃狠狠心,双手护住肚子,朝着窗外喊道:“妾有孕了!妾已经怀上了皇帝的龙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殿里霎时间混乱起来。
许多宫妃立刻也大喊自己有孕,还有一些人飞奔到第一个喊自己有孕的宫妃面前,掐她的脖子、踢她的肚子。
禁卫军冲进来制止了这场混乱。
第一个大喊自己有孕的宫妃被带走了,余下的宫妃哪怕喊破嗓子,也无人理会。
大殿里安静下来,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江云舒又饿又累,靠在墙角,迷迷糊糊地想自己的后事。
桃叶和柘枝不用殉葬。江云舒被关进大殿之前,争分夺秒地抠发冠上的珍珠宝石!
叫桃叶和柘枝帮她一起抠!
然后藏在她俩身上,给她们傍身。
她们应当会平安回到侯府吧……自己也只能为她们做这么多了。
事到如今,她猜到嫡姐为什么突然要和她换亲了。
以前打死都想不明白的事,突然变得如此清晰明了。
嫡姐知道进宫后等待她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死路一条吧?
只是不知道嫡姐有什么来历,穿越?重生?还是预知未来的金手指?
江云舒回想起自己刚穿越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拿的是宅斗剧本。
后来进宫了,她以为自己换成了宫斗剧本。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根本不是主角,只是一个早死的小炮灰啊。
不过她活两辈子,已经赚了一辈子了。
这十六年里的每一天,都是她白赚的。她吃了许多上辈子没吃过的美味佳肴,穿了许多上辈子没穿过的漂亮衣裳……
还学会了早已失传在历史长河中的美丽舞蹈!
还认识了真心爱她的人。
桃叶、柘枝、乔姨娘……江云舒隔着衣裳,手指轻触胸前的平安扣。
她没舍得将这枚平安扣送给桃叶和柘枝,戴在身上怕是也会被太监搜走,那就死之前含在嘴里吧……
太监们手捧白绫走进来,请宫妃们自缢。
掌印谢凛换了另一身紫衣,腰间的金带更宽更华丽,他唇角一勾:“娘娘们,请吧。”
江云舒心想,谢凛长得像神仙,其实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
许多宫妃被吓得当场晕过去。
谢凛眼中浮起淡淡的厌烦:“娘娘们不愿自己走,咱们便送一程吧。”
谢凛话音落下,太监们纷纷拿出一只小瓷瓶,摁住身旁的宫妃,掰开嘴巴往里灌!
是毒药吗?
“娘娘,咽下去吧,这可是青春永驻的好东西。”
江云舒看清了,太监往宫妃嘴里灌的竟是水银!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江云舒看到谢凛朝着自己走来,他一手拿着白绫,另一手拿着瓷瓶。
“婕妤,选一个吧。”
江云舒垂眸:“没想到,掌印竟亲自送我上路。”
“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谢凛饶有兴味地看着江云舒:“娘娘请问。”
江云舒伸手指了指:“这殿里少了一个宫妃,她真的怀孕了吗?”
谢凛微愣,然后笑了:“娘娘死到临头,还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江云舒:“反正都要死了,在死前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谢凛盯着江云舒的眼睛,慢慢说道:“那我便告诉娘娘……是。”
“太医已经诊过脉,吴婕妤真的有孕了。”
“她不必死了。”
“同为婕妤,可惜娘娘没有这个好命呢。”
谢凛想从江云舒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嫉妒、仇恨、疯狂、绝望……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眼神如此平静,像雨后澄澈的天空。
谢凛不明白,明明是侯府里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不曾经历任何风雨,为什么在死亡面前如此从容?
那些为官做宰几十年的老狐狸,在他面前尚且怕得要死,如今他一手毒药一手白绫,面前的小姑娘竟还能平静地和他搭话。
“其实我也怀孕了——”江云舒说道。
谢凛立刻拎起江云舒的手腕,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处:“娘娘可没有喜脉。”
江云舒愣住,谢凛一个太监,还会诊脉?
她立刻改口:“不是现在,是两年前。”
她的瞎话说来就来:“两年前,大明湖畔,皇帝微服出巡……我给皇帝生过一个孩子!”
谢凛不由自主地跟着江云舒的话去想,皇帝这两年可曾出京微服私巡……
“有没有生过孩子,让宫里的姑姑一验便知。”谢凛冷笑。
这一回,换江云舒拎起谢凛的手腕。
她这才发现,谢凛的手生得极美。
修长白皙、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
江云舒触到的肌肤,极为光滑细腻。
这只手简直像是无瑕白玉精雕细琢而成。
江云舒的双眸终于泛起一丝不一样的神采,像是微风吹皱的湖水。
人间炼狱般的宫殿中,她藏在角落,握着谢凛的手,缓缓送入裙下。
“何必劳烦宫里的姑姑?”
“掌印既懂医术,一验便知。”
谢凛还没回过神来,指尖便触到一抹暖意。
察觉到指尖上的暖意源于何处,谢凛一怔,慌乱地想要收回手。
江云舒紧紧牵住谢凛的手,不许他离开。
十指相扣,江云舒娇小的手掌被包裹在谢凛的掌心,越发显得谢凛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他腕上带着一串白玉佛珠,竟分不出人与白玉哪个更白。
江云舒低头看,第一次觉得皓腕凝霜这个词也能用在男人身上。谢凛的手看起来比白雪更干净,比白玉更莹润。
明明是生死关头的权宜之计,可看到这样一双手,江云舒心头的委屈倏忽便消散了。
谢凛看到江云舒忽然笑了。
鸦羽微颤,漂亮的桃花眼化作两弯月牙,仿佛春风化雨,消融心头冰雪。
谢凛恍惚记起,他亲自动手,便是想从江云舒眼中看到不一样的眼神。
想看她神魂俱颤,想看她崩溃绝望。
想看生命之光,在她眼中一点点熄灭。
如今,他真的看到了不一样的眼神,却和他想的全然不同。
“娘娘想做什么?”谢凛不紧不慢地问道。
江云舒展颜一笑:“掌印毁了我的洞房花烛夜,自该赔给我一个。”
桃花眼中脉脉含情,勾人的笑意虽生疏,但这般纯稚与魅惑混杂在一起的神情,最为致命。
谢凛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这双眼眸还能染上多少种不同的颜色。
他伸手探入层层叠叠的嫁衣之中,灵巧的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拨弄几下,里裤轻飘飘地落下,堆叠在纤细的脚腕上。
谢凛看着江云舒的眼睛,想从中看到恐惧和后悔,却只见到层层绽开的明媚笑意。
谢凛伸手,轻松抱起这个纤细轻盈的小娇娘,大步流星地走出宫殿。
没有里裤的遮掩,江云舒一截雪白的小腿,在嫁衣下若隐若现。
江云舒眼中依旧不见慌乱,她软软地靠在谢凛怀里,手臂勾住谢凛的脖子。
谢凛想看看,江云舒能装到什么时候。
谢凛就这样抱着江云舒,肆无忌惮地在皇宫中行走。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都早早避让开,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
谢凛把江云舒抱进未央宫。
谢凛的九千岁之名,名不虚传。
长乐宫与未央宫,居于皇宫的中轴线上,是整个宫中最大的两处宫殿。
长乐宫乃皇帝居所。未央宫里住的不是太后、不是皇后,是掌印太监谢凛。
谢凛抱着江云舒径直进了浴池。
未央宫里的一间浴房,都比江云舒的卧房要大得多。
浴池乃白玉砌就,热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白雾蒸腾,犹如瑶琳仙境一般。
一炷香前,江云舒身处宛若地狱的宫殿中,一炷香后,她就从地狱来到仙境。
“未央宫没有宫女,娘娘要自己宽衣沐浴了。”
谢凛的面容隐没在蒸腾的水雾中,让她分辨不清是恶鬼还是仙人。
谢凛想,到了这一刻,江云舒总该装不下去了。
可他又猜错了。
华美的嫁衣层层叠叠地落下,仿佛翩飞的蝴蝶。
繁复的首饰逐一被拆下,乌黑的头发如绸缎一般散开。
江云舒缓缓没入浴池中。她不断用帕子撩起水,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淋在谢凛的心头。
两刻钟后,江云舒踩着白玉阶缓步而上,柔声问道:“可要妾伺候掌印沐浴?”
谢凛对着那双水雾迷蒙的桃花眼,褪下从不离手的白玉佛珠。
他只是想看看江云舒能做到哪一步……为何竟到了这一步?
白玉佛珠被随意地放在浴池边缘,两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谢凛俯身,捧着源源流下的热水,细细洗了两遍手。
注入浴池的热水微烫,将谢凛白玉一般的手,染上淡淡的粉色。
他伸手,随意指向浴池边上红玉雕成的小榻。
这方小榻本是更衣和小憩所用,江云舒躺在上面,深红的玉色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谢凛居高临下地看着江云舒:“娘娘可想好了?”
“若是娘娘后悔了,臣绝不会强人所难。”
不过是把她送下去,让下头的皇帝为她补上洞房花烛夜罢了。
江云舒展颜一笑,主动去牵谢凛的手。
“我怕疼……”她的眼神扫过谢凛修长的手指,“求掌印垂怜。”
“睁眼。”
江云舒在谢凛的命令声中睁开双眼,看到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谢凛。
他依旧是紫衣金带,衣冠整齐,纹丝不乱,冷冰冰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江云舒想,他只要收回手,立刻就能大步流星地走到人前。
谢凛衣冠楚楚的体面模样,让江云舒的脸烫得越发厉害。她不敢去想谢凛手下的自己此时是什么样子……可她只是稍稍侧脸,便又听到谢凛的命令。
“看着我。”
江云舒逃无可逃,水雾迷蒙的桃花眼对上谢凛清冷的眼神。
寒潭般的眼眸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让她看清,在欢海中沉浮的,始终只有她一人。
谢凛看着江云舒的双眼,直到这时,这双眼眸中也不见丝毫屈辱。
如一泓泉水般清浅的眼神,谢凛竟看不透了。
“娘娘感觉如何?”谢凛问道。
江云舒没想到谢凛问得这般直白,她的脸红得仿佛要滴血,可又不敢不答。
“就像……就像身子泡在水里……”
如果不是身下红玉小榻冰冷坚硬的触感始终提醒着她,江云舒真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浴池中。
她像是在浴池中泡太久一般,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温水轻柔地冲刷着她,一次又一次。
闭上眼睛,她仿佛置身一叶扁舟中,在湖心飘飘荡荡。
她十分畏惧的疼痛,竟然没有感受到分毫。
哪怕在现代,江云舒接收到的信息就是初次会疼,熬过头两回的疼痛后才能体会到欢愉。
到了古代,进宫前,宫里派来教导她的姑姑仔细讲了一番要怎么伺候皇帝。
教习姑姑一直强调,初次难免疼痛,一定要忍耐。若是哭哭啼啼坏了皇帝的兴致,轻则失宠,重则获罪!
江云舒听得小脸煞白,教习姑姑这么说,必然曾有过因此失宠获罪的宫妃。她真不敢想究竟会有多疼!
今日,江云舒于绝境之中寻求一条生路,早已做好忍耐一切的准备。
可谢凛带给她的感受,竟无一瞬需要忍耐。
谢凛爱洁,床上铺盖一应都是浅色。身下月白色的锦衾无一丝绣花,仿佛一张巨大的喜帕,承托着夜色中隐秘的欢愉。
她没感受到一丝痛楚,身下如月色般光洁潋滟的锦衾,也不曾染上一缕血色。
又一波潮水褪去,江云舒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谢凛收回手,慢悠悠地走到浴池边,俯身掬一捧水。
浴房外,小童的身影一闪而过。
谢凛叫住小童:“何事?”
小童恭敬答道:“回禀掌印,王公公回话,宫妃们哀恸过度,全都为皇帝殉葬了。”
谢凛:“知道了。”
未央宫中,贴身伺候谢凛竟无一个成人,皆是垂髫小童。
因谢凛爱洁成癖,认为年岁愈长,人身上的气味愈浓。哪怕一日沐浴三次,也洗不掉身上的人味。
小儿身上的气息尚未污浊,最为干净,谢凛才允他们贴身伺候。
可是方才……他竟然一路把江云舒抱了回来。
谢凛此刻才惊觉,他竟然没从江云舒身上闻到令他厌恶的气味。
江云舒再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她看着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喃喃自语:“我又穿越了?”
其实她拿的不是宅斗剧本,也不是宫斗剧本,而是快穿剧本?
就在这时,两个小宫女掀帘子进来:“姐姐醒了?”
“掌印让我们两个伺候姐姐,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两个。”
两个小宫女只有七八岁,长得白净讨喜,一个叫夏至、一个叫小满。
听到掌印两字,江云舒知道自己没再穿越。
所以……她没死?
昏睡之前的记忆涌入脑海,江云舒蓦地红了脸。
那时,她实在没了别的办法,横下心试了最后一条路。
她早就发觉,谢凛总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虽然看向她的眼神中不含任何情欲,但他这样看她,总归对她有几分兴趣?
没想到,真的让她试出来一条生路。
权势滔天的掌印谢凛竟然也有那么生涩的时候。
不过从生涩到熟稔,谢凛进步的速度也快得惊人……
江云舒感到自己一张脸烫得厉害,连忙停止回想,她环顾着富丽堂皇的屋子,问道:“这是哪?”
夏至回答道:“这是未央宫,掌印的寝殿。”
江云舒愣住,看向身下的白玉床:“那这是……掌印的床?”
夏至莞尔一笑:“是。”
江云舒知道自己的这个问题很傻,掌印的寝殿中只有这一张床,自然是掌印的床了。
只是她难以想象,像谢凛那般冷若冰霜的人,竟然让她睡在他的床上。
是他把她抱回寝殿的吗?
昨夜谢凛也睡在这张床上,和她同床共枕?
江云舒羞于开口问小宫女,压下心中的疑惑,急匆匆地从谢凛的床上起身。
“掌印可曾吩咐,我日后住在哪里?”
江云舒想,谢凛既然已经派了两个小宫女来服侍她,说明她暂时活下来了,那应该也给她安排了住处。
夏至回答道:“掌印吩咐了,姐姐日后就住在掌印的寝殿里。”
江云舒愣住,什么?就住在谢凛的寝殿里?
谢凛竟然不准备把她送出宫吗?
她可是本该为皇帝殉葬的宫妃!
谢凛昨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把她抱回未央宫……不应该把她远远地送到宫外藏起来吗?
竟然把她这个“殉葬的宫妃”藏在宫里,还藏在自己的寝殿之中……
哪怕江云舒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依旧倒吸一口冷气。
谢凛可真是胆大包天!
江云舒心情复杂,从今往后,她就要住在谢凛的寝殿里了?
虽然谢凛的寝殿又大又豪奢,比江云舒以前的卧房大了许多倍,一张白玉床怕是就能在京中换一套大宅院……
可是她住在谢凛的寝殿里,岂不是毫无隐私可言?
江云舒安慰自己,和性命相比,隐私算得了什么呢。
她能活下来,已是侥天之幸了。
江云舒问夏至:“宫妃们全都殉葬了吗?”
夏至回答道:“除了有孕的吴婕妤,娘娘们都追随先帝而去了。”
江云舒不知道该喜该忧。
她脑海中浮现出谢凛收割人命不眨眼的模样……可那个修罗,又带她离开了地狱。
江云舒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她暂时活下来了!
多活一天就赚一天!
多吃一顿就赚一顿!
江云舒对两个小宫女说:“我要喝水、我要吃饭……不,我要先沐浴!”
未央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小满闻言立刻去厨房提膳。
夏至在前头引路,领着江云舒去浴房。
昨日从浴房回寝殿这段路,是她昏睡过去之后,谢凛抱着她走的,江云舒今日才亲自走过。
浴房与寝殿隔着一段距离,不过有一条长长的连廊连接两者,哪怕遇到雨雪天,这一路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江云舒将衣裳放在浴池旁的红玉小榻上,缓缓步入白玉池中,温热的水洗涤着她的身子,也抚慰着她的心。
好舒服啊……
看来传言不假,谢凛平日里果真穷奢极欲。
这样的超大浴缸,与时刻流动的活水,哪怕是现代也没多少人有这般享受。
江云舒斜靠在浴池里,舒服得不想出来,可又觉得饥肠辘辘。
“让小满把饭菜拎到这里来。”
江云舒让两个小宫女将饭菜端到浴池边,她一边泡澡一边吃。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江云舒吃得赞不绝口,未央宫的厨子水平比侯府高多了!
夏至和小满看着江云舒一边沐浴一边用膳的模样,浑身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