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简娘子若为县君,那简小娘子也是官家娘子了,哪里有?官家娘子自己做厨娘的??”赵生下意识反驳道。
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满学室的?学子齐齐叹息,眉梢眼?间皆是忧愁:“怎么,嗐,居然还有?这?等事?。”
“说?起?这?个,你们知道不?听说?简小娘子的?阿爹便是那位简秀才呢。”
“简秀才?嗬,通过秀才科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师傅们经常提及的?那位,我记得他还是胡师傅的?学生……”说?话的?这?人想了想,转身看向候生:“候生,听说?胡师傅被定了罪?”
候生听罢,表情微苦:“是。”
胡师傅虽已致仕,但也没有?逃脱失查之罪。不过因其年迈且病重,且也是遭简二房夫妇蒙骗所致,所以只判了罚金。
胡师傅卖掉了房子,这?才勉强凑齐。
他们搬去了临时赁的?屋子,还是候生叫人一同去帮忙的?。
那间租赁的?院子,正是原本简二房住的?。那边价格便宜,加上简二房是被抓捕入狱,其他租客还嫌有?些晦气,房主还降了价,多少也宽慰了胡师傅些。
候生帮忙搬家时,当?然也得到了震撼人心的?消息——啥?之前相亲的?简家小娘子是冒名顶替的??而她顶替的?正是简小娘子!
候生听罢,整个人都傻了。
等如今学子们提起?胡师傅,他嘴角扯了扯,暗暗腹诽:来?了。
果然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叶生满脸写着八卦:“传闻是不是真的??据说?胡师傅原本想介绍给你的?就是简小娘子?结果被她的?堂妹给冒名顶替了?”
叶生的?话音落下,学室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同窗们或是像赵生叶生般直接看着他,或是埋首状似苦读,其实书页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的?。
候生挣扎半响:“…………嗯。”
周遭屏住呼吸的?学子们瞬间哗然一片,脸上的?兴奋完全?无?法遮掩住。他们七嘴八舌,说?个没完,瞅着候生的?眼?神别提多同情了。
比起?候生,他们幸运太多了!
一名学子拍拍候生的?肩膀:“啧啧啧,可惜了。”
“简小娘子啊——”
“这?样一想,简小娘子好像也没有?婚配?”
“候生,你要不再去?”
“别开这?种玩笑。”候生板着脸,有?些不满意地回答。
“好好好,是我错了。”
“不过想想也是。虽然现在简小娘子是官家娘子的?出身,但总归是做厨子的?,上回还亲手?杀鸡杀鸭呢。”旁边有?学子想了想,以为是猜透了候生的?心思,笑嘻嘻道:“这?般行?事?粗鄙,又抛头露脸在外面,并不是为人妻的?好人选。”
有?几?名学子忍不住点了点头。
在场学子都是想要入仕为官的?,娶个当?女厨的?娘子出门应酬,这?不是使人当?笑话嘛。
“这?是什么话。”候生见着几?名同窗的?神色,登时面露不悦:“换做你们遇见这?等事?,还能逃出生天?吗?还能凭借着一己之力走到扬州城来?吗?”
“再说?娇俏的?蔷薇固然惹人怜爱,美艳的?月季固然让人称道,可是朱缨、芍药、牡丹乃至更多的?花卉也有?人喜爱。”
“花如此?,人更是如此?。”
“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为何要求每一位小娘子都得被娇养在室内?那那些个常常登山跑马的?小娘子呢?”
时下风气是从前朝带来?的?,加上圣人也爱马,嫔妃也爱马,权贵自然而然也都爱马,乃至下头的?普通官吏到家眷十有?八九都会骑马并打马球等物。
官家娘子成群结队游山玩水,出行?逛街更是常见,按着这?几?名学子的?话岂不都是不不宜家宜室之人?
候生噼里啪啦一通说?,直说?得那几?名随口评判的?学子面色难看,尤其是见其他同窗投来?鄙夷目光后更是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叶生忍不住抚掌大笑,就连赵生也是连连称道:“说?得好!”,他轻蔑地扫了眼?那帮说?闲话的?同窗:“瞧不起?简小娘子的?话,吃得时候就别吃这?么欢!”
那几?人的?脸色瞬间如猪肝红。
恰好门口博士踏入学室内,他淡淡扫了眼?诸人:“上课了。”
顷刻间,纷争如春日残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簇拥在一起?的?学子们四散而开,纷纷回到座位上。
候生胳膊肘支棱在桌上,盯着课本,听着博士的?讲课,心思却?是渐渐落了开去。
他脑海翻腾,一抹记忆涌现出来?。
那是候生请假,去与胡师傅说?明退婚时的?景象。
简家四人围着摊子跟前,虽然忙碌,但却?是和乐融融,默契十足,瞧着关系很是亲密和睦。
要是,要是,要是……
某个念头浮现的?瞬间,候生心弦颤动,心里头是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熬到下课,学子们纷纷往食堂走。
叶生斜着眼看那几名说闲话的学?子,似笑非笑的:“呦呦呦,你们还要去啊?换作是我都恨不得挖个洞钻地里去了,哪里能像你们这帮人——”
赵生揽着叶生的脖子:“走吧。”
他们肩膀挨着肩膀往食堂去,而?那几人脸红耳赤的,有人厚着脸皮跟上前去,也有人气得一转身往外?走。
食堂里闹哄哄得很?,往日?只对美食有兴趣的学?子,今日?对简娘子一家也是有兴趣得很?。尤其是排队的学?子见着简娘子,更是躁动得很?:“简娘子,你们会不会不干了啊?”
“简娘子,我们舍不得你们啊!”
“简娘子,往日?简小娘子还会留在食堂吗?”
简娘子忙着摆饭摆菜,闻言哭笑不得。她?瞅了眼学?子们,笑道:“咱们是与府学?食堂签下书契的,哪里会说走就走?”
“对,对哦?”
“还签了书契,走人的话要付违约金吧?”
“那钱应当也不多。”
“简娘子都这么说了,还怕什么?”
有了简娘子的答复,学?子们吊在空中的心终于重新落袋。
按简娘子的说法,起码也得明?年六七月才考虑这事。到时候,他们也基本从扬州府学?毕业,前往长安城准备参与科举考试了!
一时间,学?子们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放下心的同时,肚子立刻传达起饥饿信号。排在最先头?的学?子或是看向案上的吃食,或是抬眸往上头?挂着的招牌看去,又或是眼巴巴地看向简娘子。
“今日?是什么菜来着?”
“桂花鱼羹?蜜汁糖藕?酸萝卜炒鸭杂……还有油豆腐炒菘菜。”
有人眼尖,瞅见端上来的菜碗:“油豆腐就是上次那个放汤里的豆泡……就是好像要大?一点?”
菜碗里的油豆腐炒菘菜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朴实柔和的香味。吃过鸭血粉丝汤的学?子看了眼里头?要大?上一圈的油豆腐,纷纷点了点头?:“的确,快有两倍大?了?”
“瞧着油润润的。”
“反正看着就很?好吃。”
且不说油豆腐炒菘菜,比起桂花鱼羹和酸萝卜炒鸭杂这般光看名字都知道味道独特的吃食,学?子们更好奇的是那道蜜汁糖藕。
莲藕乃是时下常见的吃食,像是绵州生产的白藕更是钦点的贡品。据说味道脆甜,有与其他香料拌而?食之,有用蜂蜜或者果酱拌而?食之的,还有切段裹上面糊炸而?食之的。
学?子们就名字思考,觉得应当也是独特甜酱汁配上藕片。要是放在外?面食肆饭馆的菜单上,他们八成?会漏掉这道菜,可谁让这道菜是出?自府学?食堂之手?
简小娘子出?手,定?然没?有常见的吃食!
学?子们伸长脖子,扫视着案上吃食,很?快目光落在唯一像藕的存在。
比起常见的或是雪白,或是米白色,又或是裹着糖酱而?颜色略深,算得上玉白色的藕片,眼前的藕片竟是色如琥珀,油润亮泽。
厚厚的酱汁顺着糖藕而?落,黏答答湿漉漉,凑近些更能闻到浓浓的香味。
“这个藕,好甜好香!”
“你有没?有看到,里面好像还填着糯米?”
学?子们频频侧目,好奇满满。
他们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其他,美滋滋地端着托盘回到位置上。
酸萝卜炒鸭杂,那就是个下饭菜。
腌制入味的萝卜脆爽脆爽的,咬起来更是嘎吱嘎吱,那叫一个酸爽入味。
学?子们纷纷夹上一大?筷子酸萝卜丝盖在米饭上,光是闻着味儿都觉得口齿生津。
鸭杂混在里头?,炒得各有各的滋味,不带腥味就是纯粹的脆嫩咸香。伴着酸萝卜那爽口的滋味让人一口下去,根本顾不得其他,要不是菜量少,光是这道菜都能干掉两碗饭。
“咦,这不是桂花?”
“好家伙!”叶生舀起一勺汤羹,忍不住惊叹道:“原来是这么个桂花!”
学?子们按着府学?食堂往日?取名的习惯,理所应当认为桂花鱼羹应当是用了桂花当配菜。虽然桂花香气与鱼羹联系在一起,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奇妙古怪,但想想是简小娘子所做的菜品。
大?家,充满了,信心!
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这道名为桂花鱼羹的鱼羹,竟和桂花并无关系,而?是用腊肉切成?细丁充作桂花的花卉,金灿灿的花瓣则是用搅散的鸡蛋做成?。
乍一看,还真就像是朵朵桂花落在鱼汤上!叶生饶有兴趣地把汤羹送入口中,腊肉带来的咸香,与醇厚温润的鱼汤巧妙糅合,蛋香、肉香和鱼香前仆后继地绽放于舌尖,又终究化作一种?鲜咸醇厚的香味。
不过桂花鱼羹再是惹人惊讶,最让人爱不释手的还是那蜜汁糖藕。
谁能想到脆生生的藕片与糯米,在遇上甜蜜的酱汁以后,竟是能变成?这般黏黏糊糊,软软糯糯的模样。
白白胖胖的莲藕被涨开熟透的糯米撑得鼓鼓囊囊,超过一个半小时的炖煮让莲藕吸饱了甜蜜的酱汁,一口下去瞬间满嘴生香,口腔鼻腔内都被桂花糖浆的香味所淹没?。
桂花鱼羹没?有桂花,蜜汁糖藕里却是藏着桂花糖浆。
除去桂花糖浆以外?,还有冰糖、红糖和蜂蜜,四?种?相似又不同的甜味交织,融合,扩散,升华。
从未想象过的甜味直直涌入颅内,刺激着食欲,让人忍不住心生欢愉,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候生吃得很?认真,比往日?都要认真得多。他比其他同窗多知道点消息,更是从尹博士口中得知简家人的艰难。
要不是简小娘子有一手好厨艺,更有家里的支持,把父辈留下的书籍出?租换来的银钱一股脑儿拿来摆摊做生意,恐怕简二房真就成?功了。
往后要多久,才会有人发?现?
候生思考破局之法良久,最后忍不住喟然一叹。
叶生瞥了眼候生,与赵生挤眉弄眼。
赵生给他个白眼,自顾自用着吃食。直到几人用完午食,他才清了清嗓子:“候兄?候兄?”
候生猛地醒过神来。
赵生瞅了眼他:“你要是真有什么想说的,不如去说说?”
候生吓得险些把手里的碗摔碎,惊恐地瞧了眼赵生。他嘴唇嗫嚅,还没?说出?话就被赵生打断:“我又不是让你说有的没?的,胡师傅好歹也是简小娘子阿爹的恩师?你们说起来也是有点关系的对吧?问上两句也无妨。”
赵生给候生出?着主意。
候生起初还有点犹豫:“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你又不说其他。”
“其实吧……”叶生想了想,犹豫着接话道:“胡师傅这不因这事而?病重着?你与简娘子说一说瞧瞧?若是简娘子一家愿意去看看什么的……”
叶生的提议让侯生有些意动。自打胡师傅知道真相,又从柳县令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以后,他又是愧疚又是难受,精神气一直不太好。
要是能见一见的话,说不定?能让胡师傅的身体?好一些?候生越想越是这个道理,索性没?离开,而?是等食堂无人后才鼓起勇气上前:“那个……”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一双手掀起帘子,紧接着简云起从里面走了出?来:“阿娘,阿姐说有卤鸭头?,你要吃吗?”
“要吃的。”简娘子应了声,又转身看向候生:“这位学?子,你有什么事吗?”
不料,候生的注意力却是被简云起吸引去。他怔愣半响,才缓缓吐出?个名字:“起哥儿?”
简云起微微一愣,侧首看去。
候生深吸了口气,呐呐道:“你还记得我吗?我们以前曾在胡师傅那见过面的,我叫候承志,以前你叫我志哥儿的……”
候生唏嘘得很?,要是起哥儿也能跟着胡师傅读书的话,那后头?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吧?他满脸期待地看着简云起,然后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不记得了。”
简云起放下帘子,钻回灶房。
候生的手僵在原地,还是简娘子往里瞅了眼,又忍不住看了看侯生的表情。
她?忽然想起云哥儿刚开始说要跟着晴姐儿摆摊的事,那时候云哥儿说他六七岁时曾被郎君带去城里,结果被同窗的孩子比了下去……
那人,不会就是眼前的学?子吧?
简娘子看着如遭雷击的候生,悄悄扯了扯嘴角。要是如此的话,她?就知道为何云哥儿不待见面前的人了。
简娘子想归想,面上笑容却没?有出?现丝毫变化。她?笑眯眯的,又把问题重新说了一遍:“这位学?子,你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吗?”
候生才想到这事,他连忙把胡师傅的近况说了出?来。他小心地瞧了眼简娘子的神色,这才慎重地提出?邀请:“要是您,起哥儿和晴姐儿愿意,能不能去看一眼胡师傅?”
这位倒霉师傅的消息,简娘子也有所耳闻。她?想到对方是郎君曾经?的恩师,沉默着点了点头?:“……行。”
候生没?想到能这么快得到答案,他眼前一亮:“那我与胡师傅说一声,过两日?请简娘子您前去,可以吗?”
简娘子想了想,摆了摆手:“那倒也不必。我听?说胡师傅的状态不太好,何必再劳烦他老人家?一会儿等收拾好灶房,我们一家人过去看看就是。”
“那我下课,陪您们一起去。”
“行。”简娘子果断应了下来,与候生告了别,又掀帘进了灶房。她?穿过灶房进了后院,就见简云起气鼓鼓地坐在桌边,桌上吐了一堆鸭骨头?。
“阿娘,阿弟刚是见着什么了?”简雨晴见简娘子过来,凑上前去嘀咕:“刚刚还笑嘻嘻的,从食堂回来就气呼呼的,一口气吃了三个辣味的鸭头?……唔,现在是第四?个了!”
简娘子瞧着好笑,又摇摇头?。她?悄声与简雨晴说了这事,同时还有些感叹:“你说这世道,巧合起来真真是让人巧合。想不到你弟弟记着的那人,如今还真进了扬州府学?读书呐。”
明?明?记忆犹新,又非说不认识。
简娘子摇了摇头?:“教我看,他是在别扭呢。”
简雨晴哎了一声,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她?捂住嘴偷笑一声:“这么看,还挺可爱的?”
简娘子也忍不住笑弯了眉眼,末了也没?忘记叮嘱简雨晴待会要去探望探望胡师傅的事。
简雨晴想了想,又重新做了份桂花鱼羹带去,而?后又让范石和芳豆去市场上跑了趟,买了些看病人能用得上的药材。
等简雨晴准备就绪,简云起也知道要与候生一同去探望胡师傅的事。
他一百个不乐意,又想着对方一把年纪又是重病,终究是僵着笑容,不情不愿地跟着简娘子和简雨晴坐上马车,启程往胡师傅家去了。
马车内,几人尴尬面对。
候生有?意与简云起搭话,简云起却是不太想与他说话,候生说三四句,他才勉强说上一句。
简雨晴只觉得?没眼看,挑起车帘望向外头。扬州城内外如往昔般热闹非常,外头人头攒动,人声渐大,间隙还伴随着食物香味漫进车里来。
简雨晴闻着香味,倒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她从车厢中间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糕点,先取了帕子垫在裙上,而后把糕点盒子放在膝上。
简雨晴打开糕点盒子,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牛乳糕来:“来,大家尝一尝?”
简娘子、简云起和简岚习以为常,伸手捡了块。侯生还是初次享受这等待遇,接过简雨晴递来的牛乳糕,面上还有?些恍惚。
入手软乎乎的,却并不太黏。
候生垂眸看着胖嘟嘟软乎乎的牛乳糕,半响才往嘴里放去。
“唔,好好吃。”
一口下?去,浓浓的奶香在口腔散开。
没等候生惊叹完,奶香散开以后又露出藏在里头的米香和茉莉花。
除去鲜牛乳外,牛乳糕里还用了酪,让奶香味更是浓厚丰腴,配上研磨并过筛的米浆以及茉莉花,香味清淡柔和,满嘴生香。
“是吧,阿姐做的都很好吃。”
“简小娘子还在家里,做过别的吃食吗?”
“对啊,那可多多了。”简岚乐得?显摆自家阿姐,双手抱胸瞥了眼候生。
候生看出简岚的小心思,很是给面子的追问:“真的吗?难不成像这般好吃的糕点还有?好多?”
“哼哼哼哼哼,那是自然的。”
简岚觉得?候生很有?眼光,高高兴兴地念叨起来:“阿姐还做过松仁栗子糕、松仁特别香,栗子软乎乎的特别好吃。”
“还有?千层马蹄糕。”
“那口感?软软弹弹的,又甜又香。”
“还有?上回?做的山楂糕,哇,说起来我嘴里都分泌起口水了。”
有?了简岚在里头打岔,马车里的气氛也渐渐放松。简云起眉眼舒展,暂且忘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往事,一边捡着牛乳糕吃,一边插话说着:“问我最喜欢吃什么?糕……唔粢饭糕能算糕吗?”
“粢饭糕?你说的是粢饭团?”
“不是不是。”简云起摆了摆手,兴致勃勃说起了粢饭糕:“要是专门?做,那就用江米和粳米一起做,或者是前一夜用剩的江米粳米,那也都行,就是做出来的味道不一样。”
“里面能放糖,也能放花椒盐巴,甚至用菜饭做也行。”简云起仔细描述着,说着说着都想吃了。
把放凉的米饭压成一定厚度后定型,最终炸到两面金黄酥脆即可。
外皮酥酥脆脆,里面软软糯糯。
简云起说罢,又认真点点头:“粢饭糕一定要趁热吃,金黄酥脆的外皮带着浓浓的油香和米香,里面的味道因?着米饭不同而略有?区别,无论哪种都很好吃。”
“就是……这个不算糕吧?”
“算吧?都叫粢饭糕了。”
简岚和简云起斗嘴,还要简娘子和简雨晴来判断到底哪种说法?对。
候生看着旁若无人的一家四口,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这么?一笑?登时引来不少侧目,候生清了清嗓子,笑?道:“那个,我想起当初见到起哥儿的时候……”
“他和个小学究似的。”
“明明小时候长?得?那么?可爱,结果一板一眼,连笑?容都几乎没有?。”候生想着小时候的简云起,搔搔头:“见着你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想上来找你玩,结果被你冷脸吓跑了。”
“最后就我过来寻你玩。”
“我那时候说三四句,你才回?一句。”候生想着简云起说起吃食时的兴奋表情?,忍不住又笑?了笑?:“你现在和当时表情?真的很不一样,看上去很快乐。”
“…………那是。”简云起话语间的敌意也少了些,将就着朝候生露出个笑?脸。
再?说,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比自己读书厉害,那也不是他的错。
简云起勉勉强强收敛身上的敌意,车厢里的气氛越发融洽随意。
而这时,马车的速度有?一次变慢。
等通过城门?守备兵的核查,一行人所乘坐的马车进入城镇。
候生见马上就要抵达胡师傅的住所,连忙介绍起目前的情?况:“胡师傅现在住的地方,额,就是那个简敬之原本一家住的。”
简雨晴等人还是头回?听说。
候生三言两语,简单说明了下?情?况。等听闻胡师傅是因?失察而被罚了大笔银钱,不得?不变卖家宅以后,简家四人齐齐沉默。
“这……也不是胡师傅的错。”
“到底是失察了。”候生摇摇头,叹道。要不是胡师傅年长?并病重,同时还有?发现之功,恐怕就不是被罚罚金的事了。
时下?律令中可是有?一条的,被民蒙蔽欺骗的官员与民同罪。
简雨晴蹙了蹙眉,又听侯生往下?说起尹博士等人原本愿意帮胡师傅垫付,不过遭到胡师傅拒绝的事:“胡师傅说这事是他的错,不应当连累旁人。”
话音落下?,马车也缓缓停在巷口。
靠在窗边的简雨晴闻到一股子鱼腥气,她瞅了眼外头,见着巷子内外聚满了摆摊和购物的百姓,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所乘坐的马车。
这里的环境,瞧着不太好。
侯生来得?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当时急着搬家,恰好简敬之他们的房东在出租。同样的院子,只要别处二分之一的价,虽然摆摊的人多了点,但也热闹,离镇上各处地方都近。”
候生率先走下?马车,与从巷子里出来的老仆打了声招呼。他转身看向简雨晴四人,介绍道:“这位是王叔。”
王叔脸上带着喜色:“简娘子,这位是晴姐儿?还有?这位……”
当看到简云起的时候,他愣了愣。王叔眼睛微微睁大,颤声道:“是……起哥儿?”
简云起瞅了眼王叔,点了点头。
王叔的眼眶瞬间红了,想伸手拉一把简云起,犹豫了下?又没伸出手。他侧着身子,抹了抹眼角:“你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要是,要是……”
王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过简家人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毕竟王叔都认得?简云起,更不用说胡师傅了。
王叔花费半响,才稳住情?绪。
他目光一转又落在缀在最后头的简岚身上。王叔瞧着脸蛋肉乎乎,圆嘟嘟的小女孩儿,一颗心也瞬间化了。他放柔了声音,和蔼地看着简岚:“这位就是二娘子吗?”
简岚下?意识昂首挺胸,露出甜甜的笑?容来:“王叔好,我叫简岚哦,王叔可以喊我岚姐儿。”
“好好好,岚姐儿。”
王叔脸上绽放笑?容,连忙引着简家四人走入巷子,在众目睽睽下?走进胡家。
等他们消失在门?外,外面瞬间哗然。
不光是顾客说着话,就是商贩也停下?动作,兴奋地议论起来:“就是他们吧?”
“先头那简敬之大嫂家的?”
“瞧瞧那模样,那身量,多有?气质,一看就知道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简敬之就是丧尽天良!”
“说起来,胡师傅也是位苦命人呐……”
外面的议论声并未传到院子里,简雨晴四人跟着老仆王叔往里走。
入眼的一幕让众人齐齐一愣,只见院子里乱糟糟的,堆放着不少家具,只在中间勉强整理了过道出来。
王叔尴尬地解释:“家里人手不够。”
胡师傅之前便转卖了其余仆役,等搬到这里以后,狭窄的住处又无法?容纳其余的家具家私。
他们有?意转卖,但王叔又得?陪在胡师傅身边,只能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整理,慢慢再?把东西收拾好。
屋子里比外面要好上许多,除去浓烈的药味以外东西摆得?规规整整,到底瞧着有?几分官宦人家的精细模样。
胡师傅躺在最里头的炕上,身下?垫着条青色褥子,身上披了件圆领绿衫子,盖着半张绒毯。
他见着几人进来,脸上登时露出笑?容来——只有?一半脸是笑?的,另一半脸还僵着原来的模样。他一手支着炕,努力撑起身体?来:“简,简,简娘子……”
声音含糊不清,却也能吐出几个字。
候生闻言,三步并两步上前:“师傅?胡师傅!您能说话了?王叔,这么?好的消息您怎么?不早说——”
“昨日晚上起,郎君忽然就能说几个字了。”王叔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简雨晴跟着简娘子往前走了几步,细细打量躺在榻上的胡师傅。他虽是半瘫着,但身上毫无异味,可见王叔照顾得?周道仔细。
那边,简娘子犹豫了下?也按着候生的介绍称呼道:“……胡师傅?”
胡师傅的泪,这下?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他吃力地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说道:“你,你,你们,过,过得?,好,不,好?”
简娘子看着胡师傅的模样,心里也酸涩得?很。
自家人是受害者,眼前的胡师傅也是。
说到底胡师傅作为简敬允的恩师,也无需做到在对方死后,还帮衬其家人的地步。
偏偏胡师傅就是去做了,甚至他是真心实意把简敬之当做自家后人去对待,偏偏却是落得?这么?个结果。
这还是知道真相了……
要是与晴姐儿做的梦境那般,胡师傅能得?到真相吗?或者说他得?到真相时,又会如何?崩溃?
简娘子眉眼柔和,索性捡了个凳子坐下?。她把这六年来的日子,吃的什么?,用的什么?,简敬之家做的事,乃至晴姐儿奋起,自家人在扬州城里的见闻,都一一道来。
说到动情?处,她与胡师傅皆是红了眼。
等全部?听完以后,胡师傅努力挤出话来:“受,受苦了……要,要是,我,没让他,去长?安。”
“您这是什么?话,是他自己要去的。”简娘子听到胡师傅艰难的声音,哑然失笑?。
她了解简敬允,无比了解。
尤其是随着自己跟着晴姐儿走出河头村,来到扬州城,又亲手开始操持生意以后,简娘子对简敬允的那些滤镜也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