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梁沂洲时,言欢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手写笔因她的慌乱被拂到地上,蹲下去捡时,意外带到一侧的工具盒。
梁沂洲没见过她这么冒失的时候,稍愣后,先她一步,将东西全都收好,“怎么了?”
言欢避开他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
她很喜欢他的手,手掌宽大,手指又修长有力,但不可否认,它并不是完美的,靠近虎口处有条肉色疤痕,那是她小时候贪玩,差点从二楼掉下来,他为了救她烙下的伤。
她收敛思绪,摇摇头说:“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头疼,有些发昏。”
梁沂洲直接将她抱到沙发上,从她身后去揉她的太阳穴,轻柔舒缓的感觉袭来时,言欢鼻尖一酸,想哭了,但还是被她憋了回去。
“三哥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来见你而已。”
“而已”在特定场合又不同的分量,放在这一刻,像极情人间暧昧的腔调。
言欢却无暇细品,尝试用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还没想出,先听见梁沂洲问:“晚饭是不是没吃?”
她摇头,“忙忘了。”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我有点累,不想去外面。”
“那我让人送来。”
言欢迟疑了会,点头。
这个点,很多餐厅都暂停营业,梁沂洲让林秘书去联系平时来往较为密切的名家大厨。
普普通通的一顿饭花了包场的钱,用餐者却因胃口不佳,只动了几次筷子,加起来连小鸟的胃都填不满。
言欢低垂着眼睛,疲态十足地说:“三哥,我还要继续赶稿子,你不用在这陪我,先回去吧。”
梁沂洲想说什么忍住了,轻轻碰了下她唇角,然后是薄薄的眼皮,“赶完就休息,要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好。”
应完没多久,言欢就拿起平板和手写笔。
看似心无旁骛,梁沂
洲却注意到她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画稿上,而是朝远处发散,没有焦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开始他只当她创作遇到瓶颈,然而就在一周后,以她为名的新工作室就推出一系列夏季新品,备受瞩目和拥簇。
梁沂洲私底下找到一员工问起言欢的情况,对方告诉他,言欢的创作灵感就跟用不完一样,设计稿也画得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她经常性地在发呆,有次还在办公室哭了。
梁沂洲心脏被狠狠揪了一把,涌上不详的预感,求证一般,他拨出林秘书的电话,“秦总来公司那天,太太有没有来过?”
在梁氏出入都会留下登记记录,言欢是个特例,梁沂洲专门嘱咐过她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直接走他的专用电梯。
半分钟后,林秘书发来回复:“确认过了,秦总来之后没多久,太太就来公司了,乘直达电梯上了您办公室,没几分钟就离开了。”
预感成了真,梁沂洲没法再自欺欺人言欢这几天的异常和言叙钦死亡的真相无关,他的心脏就这么笔直地掉下悬崖,被底下的烈火焚烧着,烧成的灰回扑到他鼻腔,呛得他快要把心肺咳了出来。
几小时后,等他再次开口,嗓音也变得极其难听。
“小鱼,你在哪儿?”
听筒里的女嗓隔了数十秒才传来,“我在工作室。”
梁沂洲视线往里越,工作室里人不少,但就是没有她,问过招待的人也说她今天没来过,沉默的空档,言欢又说:“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在外地工作,可能会很忙,三哥暂时别打电话给我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通话被人掐断,当天晚上再拨过去,机械音向他传递出手机已关机的讯号。
梁沂洲突然意识到,在他没有坦诚对她的爱之前,是他刻意疏远,这次不一样,他正被她抗拒着,抗拒着进入她的人和她的领地。
这种认知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挫败。
之后那几天,梁沂洲没刻意去让林秘书打探言欢的行踪,每天他都会抽出时间把车开到言叙钦别墅门口,一待就是两三个钟头。
周三半夜两点,他看见言叙钦房间亮起灯,不过只有几秒,迅速熄灭,他没有多想,下了车。
密码还是原来那串,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直奔三楼,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屏幕闪烁的光亮,外放的声音不轻不重,有一道来自少年时代的言叙钦。
梁沂洲呼吸凝滞两秒,打开门后,心脏被重巨了下。
言欢正靠在床尾,抱着被薄毯盖着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右手抵在唇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唇上的皮,眼睛专注地盯着帘幕,荧光映亮眼底的晶莹。
随着梁沂洲的逼近,她的眼泪彻底兜不住了,在素白的脸上划开两道细长的弧线。
言欢想开口叫他,可大概是太久没说过话了,一时半会她没能找回自己声音,像陈年失修的机器,齿轮转动时,只有沉闷的卡顿声。
两个人安静对视了会,梁沂洲没沉住气问:“这几天都没出过门?”
言欢微微点头,停顿数十秒,张开嘴,发出晦涩至极的一声:“你原来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的?”
今晚她没有逃避他的眼神,是要开诚布公的架势。
梁沂洲心乱如麻,没再往前,相反退后了一大段距离,在门边停下。
言欢不明白他这举动有什么意思。
梁沂洲用低哑的嗓音解释道:“怕你一会儿没把我的话听全,就离开。”
言欢嘲讽地笑了声,“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离开了。”
她睫毛轻轻颤动,口吻难掩疲惫,“我不喜欢隔着那么远说话,很累。”
梁沂洲停在原地数秒,才有了动作,顺手关上了门,挨着她坐下,一开始他还想将手搭在她肩膀,揽她瘦削的肩膀入怀,然而刚抬起手,就捕捉到她身体小幅度的颤抖,肩膀最为明显,是抗拒的姿态。
他把手收了回去,曲起一条腿,斟酌措辞的时候,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卡着,喘息越来越困难,他用力拽下领带,没抛开,而是缠在手里,攥紧又松开,重复多次后,他说:“我是动了打算瞒你一辈子的念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私欲,“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件事动摇你爱我的心,但我知道,你会在对我的爱里参杂进其他东西,比如恨,也比如怨。我怕这种感情会膨胀,最后把爱都压过去了。”
言欢一声不吭地咬紧了唇。
梁沂洲余光打量到,右臂绕过她肩头,大拇指指腹摁住她下唇,不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你想咬就来咬我。”
言欢一下子松了牙齿,摆了摆头,“你往下说。”
梁沂洲沉默了很久,省去各种繁赘冗长的说辞,直接进入下结论环节,“要是那人没有说谎,你哥——阿叙他本来可以不出事的。”
他尝试用避重就轻的话术,让这残酷的现实听上去没那么沉重,至少不会将人压到彻底窒息。
录影带还在持续转动,恰好拨到言欢七岁生日那年,言叙钦清绝的眉眼撞进他们视线,少年音清晰:“祝我的小公主,生日快乐,年年有鱼。”
言欢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
陈辉说的那些,重点她全听见了。
她也想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只要她闭上眼睛一放松下来,脑袋里就会浮现出哥哥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的双腿被压断,裤腿空荡荡的,往下滴着血,躯干悬浮在半空,她的耳边甚至能听到他平静的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没有去追寻我死亡的真相?小鱼,哥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吗?”
言欢在梦里疯狂摇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不是”。
之前她不是认为真相不重要,而是她太相信自己的判断,笃定言叙钦的死和她的父母一样,都出自言庭越的手笔。
而她总有一天,会把和言庭越的亲情血缘折合成冰冷的数字,一笔一笔地同他算,一单一单地要他偿还。
可现在这结果,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也远不是她想要、能承担得起的。
一夕之间,她感觉全世界都变了,宛若信仰的崩塌,余震颠得她心脏都在颤动。
梁沂洲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她就闷在他胸腔里哭,一声又一声,有几声压抑得过分。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言欢抬头,他们还是离得很近,但无形中有个生人勿近的屏障在阻隔他们的心,“三哥,我哥因你而死,但他的死又不能完全归咎到你头上,非要说起来,你也是受害者。”
她当然不想言叙钦死,可要是当时上那辆车的人是梁沂洲,死的人就是他了,扪心自问,她两个都不想失去,也不想因为这误打误撞造成的结果怪罪梁沂洲。
偏偏想和实现是两码子事,她做不到如此大度。
短时间内硬塞进脑袋的信息量早就超过了她能承受的范围,心脏也是,想的越多,交错在一起的感情就越复杂。
她已经完全不明白自己该拿什么态度面对她钦慕、喜爱了近六年的男人了。
“三哥,你和我哥之间,你和我之间,要是没了原来的情谊,那就只剩下一笔笔算不清的烂账了。”
她真瘦了不少,本就巴掌大小的脸,下巴看着更尖了,身体藏在宽松的睡衣里,他拥住的像是一缕风,一散,就能带走她大片血肉。
言欢哭了很久,哭到屏幕里再也没有言叙钦的身影才停下,力气也没了,柔柔地窝在梁沂洲怀里,梁沂洲抱她去了她的卧室,靠在床边,盯了她近一整夜。
她睡得不太安分,额头时不时冒出虚汗,窗外天色转明后,才安稳下来。
梁沂洲亲自煮了粥,喂到她嘴边,言欢胃口还是不佳,抿了几下,重新把身子埋进被窝,背对着梁沂洲
说:“我想一个人待会。”
梁沂洲深深看她,只说好,在别墅客厅坐了半小时后,他出发去周泊予的工作室。”
饶是周泊予没少见识大风大浪,听到这些事后还是花了近十分钟消化,又过了几分钟,他沉着嗓说:“其实阿叙在我这儿留了一封信。”
梁沂洲眼皮一掀,“什么时候?”
“车祸发生前几天。”
梁沂洲怔了下。
“让我瞒着,等到合适的时间再交给你。”周泊予也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时间,一直在观望,然而直到现在这一刻,他还是不能确定。
“我没调查过阿叙的死,但我不是没怀疑过那场车祸是不是参杂进人为因素,现在确定了是你大伯的手笔后,我反倒更加觉得这事可能还没那么简单,加上他交给我这封信的时间卡得太巧了,就跟托孤一样。”
梁沂洲知道他要说什么,冷声打断:“够了。”
周泊予觉得不够,把话挑得更明白了,“有没有一种可能,阿叙知道你大伯会这么对付你,选择装聋作哑,主动踏进陷阱。”
“他图什么?”
“为了言欢。”
这四个字分量十足,在梁沂洲心口重重敲击了下。
说到这份上,周泊予也不隐瞒其他事了,“阿叙在我这儿做过心理咨询,挺长一段时间的,不过和你一样,他的主治医师不是我,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但他可能——”
他喉结一滚,“病得不轻。”
梁沂洲知道他的意思,病得不轻=病到有自杀倾向了。
周泊予继续说:“他爸妈死后,他和言欢在言家算是彻底失去了仰仗,他那会也才十八岁,应对各种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同时,还得护好什么都不懂的言欢,时间一久,是个人精神都遭不住,可能就——”
他话还没说完,梁沂洲再次打断:“不可能。”
周泊予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言欢是他最珍视的人,如果只是这个原因,他不可能抛下她。”
“所以他不是找上了你?”
梁沂洲心跳滞了两下。
“不是他一直跟你强调要以兄长的名义照顾好言欢,这他妈还不算托孤?”
梁沂洲说不出反驳的话了,心里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言叙钦是抱着想死的心上了那辆车的。
周泊予问:“言欢现在在跟你闹呢?”
“不算闹,她有自己的魔障要过。”
“那你打不打算把这事告诉她?”
“告诉她言叙钦的死可能和她有关?是因为他的哥哥在言家坚持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自杀?”梁沂洲冷笑一声,“这事我不说,你也别向外透露半句。”
比起恨他,他更不想她埋怨起她自己。
梁沂洲哑着嗓子说:“就当人是被我害死的。”
第50章 50
梁沂洲没打开言叙钦留给他的那封信,未来也不打算打开,本想干脆利落地拿把火烧个干净,好不留下任何“罪证”,结果被周泊予拦下,藏回自己的保险柜里。
梁沂洲眼神冰冷,“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你别掺和。”
“我掺和不进去,当然也不想掺和。”周泊予姿态也冷硬,“我是怕你后悔。”
“所以你这是打算给我留个念想?”
话里夹枪带棍的,差点听愣了周泊予,梁三向来文雅的谈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阳怪气了?言欢教的不成?
周泊予露出了看稀罕物的眼神,结果接收到对面捉摸不透的表情,配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警告:“既然你拿走了,那就把东西藏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周泊予摇头感慨,“你这决定是自讨苦吃。”
梁沂洲不以为意地轻嗤了声,“到目前为止,我尝过的甜头也算多,吃点苦算得了什么?”
周泊予懒得再多劝,随他折腾去了。
梁沂洲推了今天所有的会议,直接回了言叙钦生前住所,到那时,和一个女人打了照面,看着有点眼熟,快进别墅前,他才想起这人是言欢现在的助手。
比起她的脸,想起她的名字倒没费什么力气:玉玊。
她和言欢似乎之前就认识,看起来也不像普通上下级之间的关系,最耐人寻味的是,他还在秦隐身边远远见过她几次,两人虽没任何眼神交流,但也能看出关系匪浅。
玉玊也早就注意到梁沂洲,只是没表现出来,等到凝在后背的视线消失,她才不紧不慢地扭头看了眼,男人个高腿长,步履生风,带出凌厉的气场。
梁沂洲进门后,还没看清言欢的身影,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得迅猛,不到几秒,他的胸膛就撞进来柔软温热的躯体。
后颈被牢牢环住,胸腔也被压得紧实,他的呼吸变得没那么顺畅了,但他还是没有推开,从喉间闷出低磁的嗓音,“腿抬上来些。”
言欢直接拿腿勾住他的腰,然后由着他一节一节台阶地将自己抱到二楼小客厅。
梁沂洲低头,将他的碎发揽到一侧,先来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刘海长了。”
“有段时间没剪了。”言欢把脸埋到他颈侧,呜呜咽咽地问,“三哥,我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太邋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听到他的回答,她立刻把标准答案送到他那儿,“你要说我不管我怎样,都是漂亮的。”
还是跟个孩子一样。
梁沂洲揉她头发,“你不管怎样,都是最漂亮的。”
他还妥帖地加上了程度词,就像在表明:她想怎么闹,他都由着她来。
言欢忽然松开手,后退些距离,视线拉平后,她挤出一个笑容,轻颤眼睫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低低的,倒听不出丝毫勉强的成分,只是藏着一种难掩的忧伤。
梁沂洲一顿,“跟我道什么歉?”
说完,他迟钝地意识到,他才更应该对她说这三个字。
“三哥没有错。”
“嗯?”
“哥哥的死,不应该怪到三哥头上,一点儿也不应该。”
梁沂洲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来和你说了什么?”
“在你来之间,我朋友来过,她和我说了一些话,我突然想明白了。”
言叙钦的死,对他们来说都是心结,梁沂洲不信那个叫玉玊的能通过三言两语轻松化解她内心的病症,至于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态度,梁沂洲没思忖明白。
言欢轻轻碰他的唇角,“三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讨厌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梁沂洲更加错愕,也因此,他才完全笃定玉玊说的话确实对她的情绪造成不小的影响。
橙黄色光束垂落,笔挺鼻梁上的一双眼被阴影浸得格外深沉,里面有浓雾在翻涌,不该对外言述的秘密险些脱口而出。
他抿直唇线,片刻又松开,抬手托住她下巴,大拇指指腹停留的位置恰好是她之前被无良娱记用录音笔敲过的地方,过去那么多天,早就连印都没有了,他还是觉得心疼,轻轻柔柔的一个吻覆上。
嗓音却沙哑许多,“梁沂洲爱言欢,是永远不会变的道理。”
情话被他说成“道理”,配合他正儿八经的姿态,倒真有了几分让人信服的道理,言欢微微弯起唇角,梁沂洲又说:“这世界上真正了解你的人,是不可能讨厌你的。”
言欢没把这句当回事,轻嗤道:“圈子里可是有不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
“那和讨厌没关系,他们只是在嫉妒你。”
“男的也是?”
梁沂洲没答,只冷冷笑了声。
言大小姐是出了名的骄纵、随心所欲,这样的女人,总
容易勾起男人的劣根性,妄图征服她,好拔光她身上的刺,偏偏她傲,从不抬头看人,更何况是那些货色。
男人们只觉自尊受损,出于得不到就毁掉的心理,对她进行污名化的伤害还算轻的,一旦她失去家族的仰仗,他们铁定会将她踩进泥里。
梁沂洲微微低头,攫取走她的呼吸,再度开口时,已经将言叙钦抛到九霄云外,“在外面受了任何欺负,不管当下自己有没有出气,都要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那要是我在三哥你这儿受欺负了呢?”
“要真有这种可能,那你尽管千倍万倍地还回来,”男人低眉浅笑,深情款款的模样让人心脏怦然作响,“我受着便是。”
正逢时装周,各大品牌争奇斗艳,名流齐聚一堂,言欢和明月也在受邀名单中。
明星出席大型时尚活动,基本上都是奔着代言去的,明月有所不同,她这趟是代表焚芝去的。
抄袭事件得到解决后,她的口碑又变了个样,多的是艳羡的目光投到她身上,不少人都在感慨她居然能让Kaida给她当助理,也有很多人对Kaida的行为表示惊诧,没明白她为什么不继续发展自己已经打响的品牌,非要在国内重新开始。
明月更好奇,也问过她,只是问的时间点不对,言欢还沉在对于言叙钦死亡真相的惶恐中,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
明月的座位被主办方安排在言欢身边,入座后,每隔近十分钟,她都会低头看眼自己的裙摆。
频率实在高,言欢想装睁眼瞎都难,“你今天这裙子不合身?”
明月幽幽叹气,“我这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言欢没听明白。
“上回你设计的那条裙子不是被人划开好几道口子,我到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干的,只怕这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给我衣服再割上几刀。”
“那事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言欢气定神闲地说。
“谁?”
“林思雨。”
林思雨确实抄袭了Kaida的部分设计理念和细节,但不意味着她有多欣赏、崇拜Kaida,相反最多的是恨不得对方出丑的嫉妒,要是还能让她从高台跌落,只会更高兴。
明月稍愣后笑出声,“你说你怎么这么招她恨呢?”
言欢今天戴的是流苏耳坠,很好地修饰脸型和肩颈线条,轻轻晃动时,被它勾住的光也在挪动,有时落到侧脸上,有时跑进眼睛里,衬得人更加孤傲,“没办法,我天生招人恨。”
明月不置可否,“看你前段时间精神挺糟糕,现在应该是缓过来了。”
言欢微扯唇角没说话,走秀结束到晚宴前那段时间,她回了趟酒店,路上偶然遇到言叙钦旧交,对方口吻熟稔,仿佛拿她当亲妹妹看待了,“言欢,好久不见,你也来这儿看时装周的?”
言欢点头,简单几句寒暄后,这人斟酌着说:“过几天就是你哥忌日,我和你哥几个老同学打算一起去祭拜他……”
后面的话言欢没听下去,借口有事,匆匆忙忙离开,刚回酒店,她接到梁沂洲电话,问她玩得开心吗。
言欢没法说实话,嘴角抽动几秒后,强行挤出一句:“挺开心的,不过我打算提前回国了。”
“什么时候?”
“明天吧。”
“好,到时候我去接你。”
言欢咬了下唇,“三哥,我——”急刹车。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想你了。”
电话挂断后,言欢将手机抛到一遍,走到卫生间,狠狠用冷水扑了把脸,再睁眼时,眼底凝着冷冽的气息。
距离玉玊来找她已经过去一周,而在这一周里,她变得越来越厌恶将虚假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自己。
空荡荡的房间里突然又响起玉玊那天说过的话:“你哥的死或许怪不到梁沂洲头上。”
单单这一句,足以让言欢当时的情绪发生翻天覆地的波动。
“秦隐找来那人后来还说言叙钦其实早早就知道梁沂洲他大伯会这么对付梁沂洲,但他没有出面阻止,反倒亲自找到德光科技负责制造这起'意外'的相关人员,要他们无论如何都一定将事故进行到底,并且保证成功。”
言欢心脏和大脑齐齐被撞击,撞得她浑身发麻发软,险些没撑住自己身体,“也就是说,我哥是自己选择的死亡。”
剧烈的颤抖后,她开始笑,笑得毫无情绪可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玉玊原封不动地转述了秦隐的理解:“在这种家庭里出身、长大的孩子,表面看着是光鲜,要什么有什么,可这一辈子得不到的东西也多,尤其是在如履薄冰的境况下。”
“言老爷子长子长媳去世后,就冲着他们留下的那一大笔遗产,他们的孩子在言家的地位只会越来越糟糕,豺狼虎豹步步紧逼。在那种高压环境下,言叙钦不仅要护好自己,还得让什么都不懂的妹妹继续不谙世事地快乐下去,不是一件易事,精神会逐渐崩溃在情理之中,一旦越过那个临界值,谁都会做出毁灭自我的事。”
“不过我想言叙钦不会是那种只求自己解脱,抛下妹妹不管的人,相反他把他那妹妹看得比谁都重要,他一定是留了后手,比如,梁沂洲。”
“我猜他在生前就用了些手段,和梁沂洲达成协议,当然也可能是他单纯相信梁沂洲,相信一旦言欢需要帮助,梁沂洲就能伸出援助之手。”
言欢紧紧捂住耳朵,等到耳边的杂音逐渐消失,脑袋里倏地蹦出来一个念头:她想去见见她哥。
梁沂洲没在机场等到言欢。
和之前一样,人再次消失得悄无声息,他的心已经慌了,但这次没表现出来,林秘效率极高,很快带来消息:言欢早上就回了国,一个人开车去了郊外。
他把地址传到梁沂洲手机。
梁沂洲一下子认出那是言叙钦出事的地方,位于北城的边边角角,人迹罕至,偶尔会有公子哥们在那儿不要命地玩现实版速度与激情。
过去几年,这块地方还是一样的荒凉,衬得围栏旁瘦瘦单单的身形更加落寞。
她的衣衫轻薄,好像快要连人一起被风卷起了。
听见脚步声后,言欢扭头,一句话都没说,先被拥进对方怀里。
梁沂洲偏冷的声线从她头顶降落:“我们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言欢没应,从他怀里离开后,又经数分钟沉默的对视,终于开口:“这几年,我其实不经常想起哥出车祸时的画面,也很少梦到哥哥。”
她低哑干涩的声音瞬间被风吹到支离破碎。
梁沂洲无意识抬起手,朝她喉咙贴去,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喉间冷冽的缝隙。
甚至她的声调已经开始发颤。
“我以为是我本能地排斥见到他,好不让自己情绪陷进深渊里,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不同于她的嗓音,她的眼神经过百转千回的情绪后变得异常平静,像一潭死水,吞噬进一颗颗坚硬冰冷的石子,却也只泛起一小片涟漪。
“是哥哥没有原谅我,他才不愿意进入我的梦里。”
“不会。”梁沂洲哦垂下手,一字一顿地说,“他可能恨着很多人,但那些人里不会有你。
分不清是骨子里病态的占有欲在作祟,他莫名不想再说出那句“因为你是你哥的公主”。
言欢抬起眼皮,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一颤一颤的,垂落的同时,摇了摇头,是在否定他刚才的话,“他该恨我的。”
爸爸妈妈死后,哥哥成了她的依靠。
可是哥哥呢,他能去依靠谁。
他在言家如履薄冰,
每一步都必须谨小慎微,才能保全他自己,好替她维持平安顺遂的日子。
可她活得跟个天真懵懂的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懂,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有的好,连他什么时候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都毫无察觉。
——小小的孤岛,风浪一起,他就被吞没了。
第51章 51
言欢扯扯唇角,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那么僵硬,“十八岁前,我从来没把爸爸妈妈的死往阴谋上想,我以为那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对爷——言庭越还是那副亲昵的态度,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会哥哥就已经对言庭越充满了戒备。”
言叙钦大学一毕业,就听从言庭越的安排进了言氏,职位看着不高不低,实际上没有任何实权,对外也是,言庭越从不把他当成言家长孙看待,时间一久,言家所有人都默认了:言叙钦被言庭越剥夺了继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