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欢只当是言叙钦在工作上没能让老爷子满意,才会如此不受他待见,反过来傻傻地安慰言叙钦:“哥,爷爷这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没有当继承人的能力,不过最后就算他不把言家交给你,也没什么,到时候我们就从言家独立出去,虽然不会这么风光了,但也不至于让人小瞧了去。”
言欢这两天哭得实在多,眼睛已经红肿到眼皮动一下就会传来涨痛感,她没忍住轻轻揉了下,结果胀得更厉害了,声音也因不适变得断断续续的,听着又像在哭。
“如果我能尽早察觉到,我哥一个人就不用守着秘密又守着我过得这么辛苦了。”
梁沂洲不以为然,这事就没那么好察觉。
言老爷子藏得紧是一回事,主要还是因为言叙钦保护她保护得过于好,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糟心事,于是千方百计地营造出言庭越最宠爱的孙女始终是她的假象。
想到这儿,梁沂洲突然又开始怀疑:在言家如临深渊般的生活真的能让言叙钦痛苦到非要设计这一切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言欢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能察觉到梁沂洲不断变化的神色,继续说:“三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们和我哥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笔烂账,现在看来,这笔账其实再清楚不过了,从始至终,亏欠我哥的只有我一个人。”
她疲惫地抬起手,拽住他衣服。
这是她的小习惯,想撒娇了,或者内心惶恐时,总爱做些拘束的小动作,比如去勾他的手指,或者轻轻柔柔地拽住他衣服下摆不肯松手。
梁沂洲回神,紧紧包住她的手,在她的视觉盲区,绷紧了下颌。
言叙钦只是想让知道真相后的自己愧疚,从而以哥哥的名义,代替他加倍地对言欢好。
他玩弄着人心,唯独算漏了一点:言欢最后得知真相的概率。
而这应该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以前梁沂洲一直觉得,言叙钦的死,对身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种惋惜,对他和言欢而言,带来的是痛苦。
现在他意识到,痛苦是真的,但造成这种痛苦的根源,刨去言叙钦死亡本身带来的伤害和冲击,言叙钦还对他们下了一个这辈子无解的诅咒。
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梁沂洲怨恨上了言叙钦。
为了给自己找个支撑,又不想被人过多地捕获自己此刻的脆弱,言欢将前额抵靠在梁沂洲胸口,眼泪彻底藏不住了,哭得一抽一噎的,像极幼兽受伤后发出的呜咽声。
从梁沂洲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耸起又垮下的后背,像沙丘,风吹了就倒,卷起的沙子又重新堆砌起新的小沙丘。
他一手摁住,一手来回抚摸,“妈那儿去不去?”
言欢还浸在痛苦里没逃出来,梁沂洲的话没怎么听清,只知道他用的是征求意见般的口吻,犹豫片刻,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夏末时节,即便在郊外,吹来的风还满是燥热感,梁沂洲怕她遭不住,抱着她回到车上,车内空调一直开着,将人身上的热气冲散得干干净净。
梁沂洲沿着主干路往前开,时不时分出半个眼神看向副驾驶室的人,刘海被她拂到两侧,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迷离的眼,脸因气血不佳显出苍白的底色。
言欢迟缓地开口:“我想起来了,这块区域还是三哥曾经救我的地方。”
梁沂洲没反应过来。
言欢露出了这段时间最真实的一个笑容,“十七岁的时候,我和秦执吵了一架,他把我扔在了这地方,是三哥找到的我,带我回你家的,也就是那时候——”
她突然停下不说了,将话茬拐了回去,“那天手机还没电了,我以为自己会饿死冻死在这里,运气再差些,没准还会遇到几个别有用心的歹徒,所以那天的三哥,对我来说真的是救世主。”
长时间没等来对方的回应,言欢忍不住别脸看去,“你是不是忘了?”
这种事梁沂洲没法忘,“记得清清楚楚。”
“三哥那天是凑巧来这儿的吗?”
“前几天在国外拍了条手链,想着送给你,结果打电话发现你手机关机,听人说你和秦执去了郊外……可能当时我是在吃醋,也可能是不放心,就开车来了,没想到在路上看见了你。”
小姑娘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生惯养着长大,没吃过一点苦,却被抛在荒凉的公路上,一个人贴着白线僵直地朝着望不见尽头的地方走去。
那时候梁沂洲除了心疼外,还有对秦执的愤怒,气这人的幼稚行径几乎让她涉了险。
但没人知道,那天之后,梁沂洲也做了回幼稚的举动,找了几个人狠狠教训了秦二,权当替她出气。
车辆停了,两个人在无声中对视,空调一直开着,玻璃窗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一条缝隙,两股冷热不等的气流对冲着,刺激大脑的同时,吹散这些天横陈在他们中间的名为言叙钦的那道隔阂。
言欢心脏的重量在他柔软的目光下也变得轻松不少,主动执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左脸颊,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会三哥想做什么?”
梁沂洲毫不遮掩自己的私心和偏执,“想把你牢牢锁在身边,省得再让秦二那种货色欺负了。”
从郊外开回市区花了不少时间,梁沂洲先带言欢吃了饭,又像普通情侣一般在附近商场逛了一圈,才去见叶卿。
言欢又困又累,中途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到目的地后,梁沂洲没叫醒她,在车里等了二十分钟,见她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就以公主抱的姿势将人抱到三楼客房。
叶卿见她脸色白得吓人,等梁沂洲关上门后,压着音量问:“生病了?”
梁沂洲没阐述过多,只说:“言欢知道了阿叙死亡的真相。”
叶卿明显一顿,转瞬悲怆浮现到了脸上,“这都叫什么事?”
豪门里的腌臢事多到不计其数,所谓的意外又能有几个?叶卿从小就懂这个道理,很多事情只是没说破而已。
梁沂洲说:“她其实很依赖您,这段时间,拜托您了,可以多给她讲讲她父母过去的事情,她喜欢听。”
“嗯,我会照顾好她,公司那边,你专心去忙。”
梁沂洲实话实说:“以目前的情况,专心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所以妈,爸那边还得麻烦您去说道说道,让他回集团,免得我到时候因为走神犯下低级错误,让大伯有了可趁之机。”
叶卿点点头,“这事我会和你爸说的……除了这个,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打算带言欢出去一段时间。”具体安排,他没明说,叶卿也就没多问。
两人刚走到客厅,梁沂洲忽然想起言欢之前提过的一件事,“言欢父母为什么把遗产全都给了言欢?”
他并非在质疑他们对言欢的爱,而是这件事出在重男轻女到极点的言家称得上不可思议。
叶卿突然垂下眼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赶在她开口前,梁沂洲说:“妈,我要听实话。”
空气沉寂许久,梁沂洲才等来叶卿的回答,“阿叙不是言家的孩子。”
事先做足了准备,梁沂洲反倒没那么震惊了,心脏猛
颤两下后恢复正常节奏,“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又她妈妈当初怀的男婴生下没几天就夭折了,恰好当时又又他爸曾经的好朋友出了意外,夫妻两个人一起没了,孩子当时才一个多月大,又没其他亲戚,又又他爸就去领养了这孩子,代替早夭的亲子。”
原来不是言欢父母偏心,而是他们没法将自己资产继承给言叙钦——言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留着言家人的血才能享有继承权。
梁沂洲一针见血地问:“这事阿叙自己知道吗?”
叶卿摇头,“言家守旧,替别人养儿子传出去不好听,所以这事除了言家几个长辈,和言欢他爸妈外,就只有我知道了。”
梁沂洲回到客卧,言欢还在睡,呼吸不深不浅,安安静静的模样,分外招人疼。
仔细看,她的五官和言叙钦其实存在着相似之处,尤其是鼻子,直挺挺的,谁又会想到他们流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血?
盯的时间一久,言欢的脸彻底被言叙钦占据,梁沂洲忽然想起言叙钦在说“你们得把言欢当妹妹看”时,朝自己投来的那一瞥,也想起他对着言欢那宠溺十足的笑容,往深处扒,里面藏着不输给自己的挣扎。
所有之前理不顺的细枝末节,在这一刻倏地解开。
周泊予说得没错,言叙钦确实有病,而且病的不轻。
只是这病名和他们一开始猜测的完全不一样。
他也不是因为在言家的生活过于压抑而选择的自我毁灭,背德的妄念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他得不到,所以他也想让同样对言欢有非分之想的自己也无法拥有。
可如果他早就知道自己身世,以他的偏执和高明,现实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也用不着死。
至于现在会和言欢在一起的人,大概率不会是自己。
梁沂洲忽然笑了声,卑劣又无耻地升起劫后余生的侥幸感。
第52章 52
言欢在梁家待了两天回到自己家,周六下午,言兮借着想念堂姐的名义,亲自上门薅走了两套言欢未对外发售的新品。
衣服到手没多久,言兮对自己土匪般的行径感到难为情,便说:“你最近看上了什么珠宝?我给你买。”
言欢手边就有一本珠宝杂志,她随手翻动几页,又随手一指,指尖停留的地方正好是佳士得一款珍珠项链。
言兮没仔细看价格,只觉得“5”后面跟着的“0”有点多,实打实的狮子大开口,“你……还挺会挑。”
言欢回了个得体的微笑过去。
言兮掏出手机,点开照相机功能,对着这页纸摁下,顺嘴提了句:“爷爷大寿你去不去?”
“去。”
“他要是记恨着你,不打算叫你呢?”
“那我也去。”
言兮露出相当诧异的神色,“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了?”
“有热闹能看,我为什么不去?”
“什么热闹?”
言欢皮笑肉不笑,“现在说了就没什么期待感了,到时候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言兮算领教了言欢吊人胃口的功力,扁起嘴,正要传递自己的不满,意外瞥见堂姐脖颈处将消未消的红印,瞬间乐了,隔着空气一点,“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老窝在家里,原来是在干这档子事……梁三这算什么,老当益壮吗?”
言兮单手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点评道:“不过他长得不老气,完全看不出四十了,倒像二十五六的年纪。”
言欢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隐隐抽动了两下,气差点不顺了,一字一顿地强调:“他才三十。”
言兮离开的两小时后,年仅三十的老梁回到家,推开卧室门,看见言欢正在懒人沙发上小憩,侧躺着,脑袋枕在洁白的手臂上,裹在身上的孔雀绿睡裙被气流推动,轻轻摇晃,浮起一小片褶皱,像夏日荡漾的绿波。
梁沂洲的动作很轻,奈何言欢睡得浅,还是被这微小的动静惊扰到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等到眼里的雾气散尽,她直起腰,软软糯糯地叫了声。
他稳稳当当地接住她,“听张嫂说,刚才言兮来过了?”
“岂止来了,还带走了两套衣服。”
梁沂洲笑,“你们还聊什么了?”
——聊你又老又行。
这话言欢当然没说,“提起老爷子寿诞的事。”
她不想就这个话题做过多延续,将手递到梁沂洲跟前,轻轻晃动两下,梁沂洲曲解她的意思,及时握住她的手,大拇指在她柔软的掌心细细描摹着。
言欢一阵好笑,手晃得更厉害了,“我要手链。”
梁沂洲这才注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了言叙钦送的那条银链,细瘦的手腕光秃秃的,肌肤和她的手背一样细腻柔滑,他用虎口包住,“想要什么款式的?”
“你之前那条没送出手的呢?”
梁沂洲想送给她又没送出手的礼物实在太多,以至于一时半会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见他一脸莫名,言欢有点不高兴了,瞪大眼睛说:“就是我被秦执抛在路边那天,你打算送我的那条,我想要。”
“那条已经很旧了。”
“旧了也想要。”她一顿,“三哥该不会是扔了吧?”
梁沂洲没给出直接回答,单手托起她,“抱紧了,带你去个地方。”
言欢起身,几乎是跳到他身上,双手环住他后颈,也不怕把他勒到,越收越紧,好在距离不算远,在梁沂洲体验到难以喘息的痛苦前,先一步到了他口中的“地方”。
其实就是个藏品收纳室,不同的是,珍宝全都用礼物盒精心包装过的。
梁沂洲放她下来,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冲进礼物堆里,自己则懒懒倚靠在门边,“这些都是这几年应该到你手上,又因我的软弱送不出去的礼物。”
言欢心脏砰砰直跳,“从十六岁开始?”
梁沂洲眉目间含着明朗的笑意,“嗯。”
言欢数了数,发现数量超标,“我一年也不过三回生日呀。”
“生日倒还能明目张胆地送,这些都是生日外的礼物。”
“有什么?”
“有对你考到年级前五、演讲比赛拔得头筹的奖励,还有一些节日,比如情人节、圣诞节,当然更多的是没有原因的心血来潮。”梁沂洲嗓音低缓,“看到它们时,就想起了你,也觉得它们应该属于你。”
他和言叙钦在这一点上的观念不谋而合:他们的小鱼,值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言欢愣了足足两秒,回神后立刻捂住半张脸,但有些欢喜是遮不住的,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实在没法挡了,她就索性松开手,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感受袒露出来,然后暂时丢下这一堆的礼物,扑进对方怀里。
“本来我还想跳到你身上的。”她的声线被压得有些闷,叹气时,又多了种无可奈何感,“考虑到三哥年纪不小了,怕把你的腰压坏。”
梁沂洲掐她的脸,“你现在还开始替我的腰着想了?”
她无辜地眨眨眼,说起大尺度话题脸上不羞不臊,“毕竟和我以后的快乐有关。”
说完,踮起脚尖,飞快在他唇上留下一吻,赶在对方想要回应前,跑回原位,不嫌脏似的,坐到地上,兴致昂扬地拆起礼物。
梁沂洲安安静静地在一边陪她,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看见她指着另一半没有拆分的礼物问:“这里面有衣服吗?”
梁沂洲摇头,“想要衣服?”
“想在老爷子寿诞那天穿。”
“喜欢什么款式的,回头我让人订制好送来。”
言欢暂时没主意,随口说了句:“都行。”
“都行”和“随便”这两个词才是真正考验人的
,梁沂洲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干脆让人把各个款式、各种颜色的都准备了一套,落实旁人口中铺张浪费罪名。
等言欢一一试穿完,他才进试衣间,“决定好了穿这件?”
言欢最后选的是条正红色的旗袍,贴合身型,下摆那块岔开一道口子,白皙的双腿藏在其中若隐若现,风情款款,却不显媚俗。
言欢点头,笑说:“这件最红,能图个喜庆。”
梁沂洲不傻,很快察觉到她去参加寿诞就和言兮的探病一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他没出声询问,更别提阻拦,她想做什么就去做,闹得再大也无妨,他总会给她兜底——她还需要着他,那他在她面前就是有价值的。
言老爷子今年的寿诞是前所未有的兴师动众,请来的宾客全是北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附近的停车位上塞满了动辄百、千万的豪车。
外人眼中的言家风光无限,可只有言家人才知道,里面养着一只无形的兽,又像鬼魅,能把人吃掉。言欢曾多次迫不及待想要逃离,不曾想到,多年后的今天,她会满怀期待地踏进那扇红漆大门。
宴会还没开始,言庭越也没出现,问过管家,都说老爷子在和小儿子谈心。
这节骨眼上谈心,有点微妙,不少人开始揣测言老爷子是打算把继承权转到这位刚认祖归宗不久的私生子手上。
言欢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留在脑子里的全是得知言叙钦车祸真相前和言知珩的一次见面。
是对方主动联系的她,问她愿不愿意带他去见识一下她年少时意外走进的那间密室。
言欢没有不乐意的道理,见到言知珩后,她愣了下,他瘦得实在厉害,两腮都有些陷进去了,本就深邃的眼眶瞧着更像被毒瘾掏空的形状。
“四叔这是怎么了?”
“生了点病。”
“看起来挺严重的。”
言知珩笑笑没说话,片刻切入正题,“老宅的监控今天会停一段时间,人也差不多都被我支走了,一会儿你不用怕,只管给我引路。”
言欢懒得问他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才会让言家戒备如此松散,而是听从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当个指路明灯。
这十几年来,老宅翻修过几次,不过规模不大,只是边边角角处的修修补补,但言欢小时候去过的那地方还是一片萧瑟,门外杂草丛生,哪怕没挂上“闲人勿入”的类似标识,也已经给人一种这是不该踏入的禁地感。
门上的锁锈迹斑斑,言知珩直接用蛮力踹开,言欢敏捷地朝旁边一躲,避免了呼吸道被灰尘侵占的危机。
里面没装灯,黑压压的一片,木质地板上有昆虫的尸体,言欢循着回忆指了指其中一面墙,“我当时来,这里还有扇门,现在没了,可能是被填上了。”
话音刚落,她眼前晃过一道虚影,是言知珩抄起角落的砖块往墙壁上砸。
拿砖头敲墙这行为本身有点荒唐,被削薄的砖片扑簌簌地往下掉,没一会,就成了言知珩在拿自己的拳头砸墙,手掌变得血肉模糊,看得言欢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不知道过去多久,言知珩终于停下负隅顽抗的举动,撂下一句“在这等着”后离开,十分钟不到再次出现,明显是跑着回来的,脸上全是汗,手里拿着一根铁棒,高高挥起,砸下。
言欢顿觉撞击耳膜的不是墙体倒坍的声音,而是言知珩那颗破碎的心。
要说到这份上,对他还没有升起丝毫同情是假的,他在她脑海里的形象也在一点点碎裂开。
墙洞越来越大,能往里看见的东西也变多了,里面整洁很多,像女人的卧室,有梳妆台,床是双人位的,一旁的墙壁上挂着两条铁锁,隔得远,看不清上面的痕迹,手电筒往那一照,反射出森冷的光。
言知珩大脑宕机足足十余秒,猛地回神,双手紧紧抓住言欢手臂,像要将自己的指节扣紧她血肉,片刻又突然撤回手,故作平静地问:“你在见到她后,她和你说什么了?”
言欢敛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装出思考的模样,两分钟后才抬起头,“她说见到我很高兴,还有,她有个儿子,和他分别时,那孩子和我当时一样的年纪。”
言知珩的脸色瞬间像水泥一般,白里混着灰,只是双眼依旧猩红,仿佛能滴出血,差不多半分钟,他恢复如初,扔下铁棍,挤出的笑容失了真,僵硬到扭曲,“今天得谢谢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言知珩突然开口:“我八岁和我妈分开,老爷子说是我妈不要我了,但他可以养我到大,只要我够听话,等到合适的时机,他会让我见到她。”
“你们都说在所有孩子里他最宠我、看重我——”他笑了声,“你们都错了,他再恨、忌惮你爸,也是因为他把你爸当成了他儿子,我不一样,我是被他当成狗养着的,这些年,他所有的脏事都是我替他干的。”
言欢心脏剧烈打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总要有人知道真相。”
言欢皱了下眉,揣测道:“你不打算去找她?”
“我没时间了,找到也没用,她应该是死了。”言知珩面无表情地说,“老爷子心狠,喜欢的时候能把人宠成宝,厌恶了,人就不再是人了,是他随手一抛的垃圾。”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活不久的意思。”坦白到这地步,言知珩什么秘密也不藏了,“我有病,已经治不好了。”
望着一道道觥筹交错的身影,言欢一下子坠入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中,然而搭台的主人在宴会正式开始后还是不见踪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言欢一直没松开梁沂洲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加速跳了几下,手指跟着收紧。
梁沂洲偏过头,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这里有点闷,三哥陪我出去走走吧。”
北城的夏末之夜,还是闷闷热,吹得人脸颊发烫,今晚尤其,言欢嗅觉灵敏,还从风里闻到了烧焦的气味。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西苑着火了!”
她没有多想,拉着梁沂洲往那走,百米外的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心脏跳停一秒。
第53章 53
【我打听到了,在言老爷子寿诞上放了把火后又自焚的那男人就是言家前不久认祖归宗的私生子。】
【我当时就在现场,那火烧得是厉害,估计没少放助燃剂,扑灭后,人直接烧成了黑炭。】
【据说言老爷子这会还在医院抢救,那他是受了惊吓,还是也被火给烧了?】
言庭越被人发现那会,就在被烧建筑不远处的一个密室里,或许也说不上密室,墙被砸出一个大洞,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包括呼风唤雨大半辈子的言家现任掌权人是如何像狗一样被铁链拴住的。
目睹现场混乱情况的人没敢回答这问题——老爷子是垮了,但言这个姓还没有,他们犯不着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在北城根基深厚的言家。
众人含糊其辞:【多半是受了惊吓。】
梁沂洲视线从平板电脑上挪开,看向林秘书,“关于言老爷子为什么会在医院抢救,和言四干的那些事都不用管。”
言欢希望这把火烧得再旺些,他要做的就不是平息舆论,而是多往里添油加柴。
“你找些靠谱的人在网上放些料,就说言四的亲生母亲是被言老爷子逼死的,言四怀恨在心,才会想到在人寿诞上整出这桩低俗戏码。”
梁沂洲背着言欢调查过言叙钦的事,这人藏得深,挖不出什么料,他现在说的这些纯属揣测。
林秘书正要点头,听见对方慢悠悠补充上一句:“要是
有人在这事上提到了太太,不管是好是坏,你都第一时间压下。”
林秘书离开没多久,言欢就来了。
空荡的办公室藏不住挺拔的身影,她一眼看到梁沂洲,黑衬衫黑裤,站在落地窗边,在澄澈的日光里留下一道冷冽的弧线。
她踮起脚尖,缓慢靠近他,想给他一个惊喜,不成想,被擦到锃亮的玻璃将她鬼鬼祟祟的行为全都映进去,然后传送到另一个人的笑眼里。
梁沂洲当作没注意到,在她张开双臂准备拥住他后腰前,利落地转身,她就这样扑了个满怀,事后,他还装出诧异的神色,幽幽叹气道:“吓我一跳。”
言欢冷哼,松开手的同时,戳穿他的花花肠子,“你明明就是故意的。”
梁沂洲提唇笑,手也没闲着,轻轻戳她鼻尖,“生气了?”
言欢耸了耸鼻子,不回答,只提要求:“你抱我去我的办公椅上。”
“去哪做什么?”说话的同时,人已经迈开了腿。
她轻声接了句:“想在最正经的地方,为非作歹。”
梁沂洲没听清,言欢敛去眼底的顽劣,只露出明朗的天真。
梁沂洲跟着笑起来。
言欢坐在他大腿上,不断调整姿势,期间几次擦·枪·走·火,也有几次是她刻意的撩拨,干完坏事,她就去寻他反应,看不出异常,更品不出丝毫情动的证据。
“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嗔责,眼睛里倒是裹着满满当当的幽怨,“偏向瞎子抛媚眼。”
她平时就主动,今天更是大胆得过分,还是在言庭越重病住院的节骨眼上,仿佛是想通过最为直白赤|裸的欲望掩盖心底不平静的浪潮。
梁沂洲的沉默被言欢曲解成另一层意思,“你是不是怕了?”
“我怕什么?”
“怕被人知道梁先生在神圣的办公室里白日宣淫,或者说在岳祖父重病在床时,和老婆白日宣淫。”
又跟他在这儿闹呢。
梁沂洲无可奈何地笑了声,“合着我怎么做,都是白日宣淫。”
言欢似笑非笑道:“谁让你光风霁月得不合时宜。”
梁沂洲忽然压低了音量,沉沉的,像古钟的余音,撞进她心底,“你怎么就知道我这会心里纤尘不染?”
言欢愣了愣,紧接着看见他的视线往下垂落,停在她白皙的大腿上,“今天也穿了旗袍,不过开衩口好像——”他刻意一顿,饱含欲念的手探了进去,“比那天的要低些。”
言欢说出一个精确的数字,“是三点二公分。”
说完,她的唇就被人堵住了,她还能感受到潮热的触感正游走于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被他这么一亲吻一触碰,她的手和脚齐齐软了下去,最后只能靠在他怀里平复心跳和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声调还是不太平稳,也可能和她说的话题有关,“老爷子会变成这样,多多少少和我有关系。”
言欢不再藏着掖着,将见到言知珩后自己挑拨离间般的所有行径一五一十告诉梁沂洲,“在老爷子让言知珩认祖归宗前,我其实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但那会没打算利用他来对付老爷子。”
毕竟她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从来没见过,也打探不到任何关于他下落,以至于最开始她还以为老爷子会把他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