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蓉倒是晓得,应道:“求签在……”
萧煜打断道:“岩山寺地广,萧某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可否劳烦沈娘子引路?”
沈映蓉:“……”
她原想让魏氏替主仆引路,魏氏却提醒她道:“娘子不是要给郎君求签吗?”
这一提醒,沈映蓉后知后觉想起她确实打算替吴阅求签问卜,问前程。
周边香客往来,她只得作罢,引萧煜主仆前往求签处。
萧煜背着手跟在她们身后,对方毕竟是妇人,怕引起她的困扰,主动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他心里头盘算想与她多处会儿,视线时不时往女郎身上瞟。
那道杏色身影窈窕淑雅,当真长到了他的心尖儿上。
为了吸引她注意,他特地穿得花里胡哨,就跟孔雀开屏似的,只想引得佳人注目。
现在故意告知溪潭山庄的画被他买下,萧煜自信地觉得,沈映蓉肯定对他产生了印象。
甭管好坏,只要能记住他就行!
第七章 趴墙头观红杏
走在前头的沈映蓉确实把这个冤大头给记住了,她一介无名之辈,手里的画作居然能与前朝大儒做交换。
简直匪夷所思!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多数都是依附男人而活,女人甭管多有才华,都要懂得藏拙,方才叫体面。
这是时代赋予女性的约束。
去到求签问卜的殿堂,他们运气好,现场没多少人求签。
沈映蓉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口问了一句,萧煜回答说他来求姻缘。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对方才十八岁,没成婚,求姻缘没什么不妥。
萧煜也试探问了一嘴,沈映蓉答道:“我替夫君求前程。”
求签是有讲究的,要先给菩萨敬香,并在心中报上求签者姓名年月和求签事由等等,而后磕头以示虔诚。
蒲团前摆放着一只竹筒,沈映蓉跪在蒲团上双手捧起竹筒进行摇签。
她摇了好几次,一支夹着布帛的竹签才从签筒掉落在地。
沈映蓉放下签筒,将那支竹签拾起,去向旁边的解签人解惑。
萧煜也依葫芦画瓢求得一支签,他过去时解签的僧人已经在跟沈映蓉解签了。
解签会收取一枚铜板做香油钱,当然,只有上上签才有资格捐香油钱。
沈映蓉运气不大好,抽到了一支下下签,签文曰: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
剩下还有两句,都是不中听的。
她是读书人,一听就觉得不吉利。
不出所料,解签的僧人也道出此签的艰难之处,说她所求之事困难重重,时运不济。
还说什么谋望不遂,反正就是一个坎坷不顺。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变得沉重,想当初吴阅十六岁就中举,只怕整个大雍朝都找不出几位来。
原以为他会就此腾飞,不曾想接连参加三次会试都名落孙山。
虽说他还年轻,往后有无限可能,但接连三回都不中,若说不伤自尊,肯定是假的。
今日求签问卜,又抽到一支下下签,委实晦气。结合吴阅的过往经历,还真真是时运不济。
她倒不在乎丈夫能否飞黄腾达,毕竟目前的生活状态她是满足的,就是担忧他能否承受得住那份落差带来的压力。
明明年少有为,却在半道夭折,耗费九年心血谋望不遂,换谁都会致郁。
见她神色不快,萧煜好奇问:“怎地?”
沈映蓉回过神儿,苦笑道:“运气不大好,抽到了下下签。”
萧煜挑眉,“我的运气也差,签文说什么燕子衔泥……”
他把竹签递给僧人解惑。
确实不是好签,僧人说他所求之事千般用计,空心徒劳。
一旁的沈映蓉听得迷糊,那小子人模狗样的,家境背景又强势,求姻缘怎么可能徒劳无功?
她心下不禁对解签的僧人产生怀疑,觉得多半是胡说八道。
萧煜却听得认真,不过也没放到心上,毕竟他求的姻缘可是别人家的媳妇儿。
试想,要把别人家养的媳妇偷到自己家,可不得千般用计吗?
至于是不是徒劳无功,还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和胆量去偷。
引他求了签,沈映蓉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便告辞要回寮房。
萧煜说他也要去寮房那边歇脚,打算下午才回去。
沈映蓉也没说什么,心里头总想着那支下下签,不大痛快。
前往寮房的途中,几人经过一处走廊时,前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围了不少人观热闹。
妇人大嗓门的叫骂声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魏氏好奇询问周边的香客,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小声道:“听说是原配主母来寺里抓奸了。”
魏氏听得咋舌,难以置信道t:“来寺庙里抓奸,这成何体统?”
妇人回道:“可不,在寺里偷情,那才叫胆大妄为呢。”
沈映蓉没兴致观热闹,想换一条路走,哪晓得前面吵嚷的妇人动起手来,打闹得凶悍。
围观的人群怕殃及池鱼,纷纷往后退。
突如其来的推搡令沈映蓉主仆受到波及,魏氏站不稳脚差点被绊倒。
幸亏萧煜在后头的,他人高马大,犹如一堵铜墙铁壁,沈映蓉朝后歪倒时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萧煜原想扶她,却又觉得男女大防不妥,便伸出手肘稍稍支撑她的背脊。
不过小子到底顽劣,趁着她低头顾脚下时,以迅雷之速把对方发髻上的一枚珠花给偷了。
那珠花原本是一对,款式是最寻常的,随处可见。
萧煜比她高出许多,性子顽劣,且又手贱,摘取珠花的动作格外麻利。
沈映蓉丝毫未察觉到头顶上的异常,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几人从人堆里折返,兜了好大的圈子才回到寮房那边。
男女香客分开住宿。
萧煜很识趣,并未继续跟她接触,怕引起沈映蓉戒备,她毕竟是有夫之妇,自注重名声。
双方告辞分头离去,在去往胡氏房间的途中,沈映蓉提醒魏氏切莫提起求签一事,免得胡氏听了不痛快。
魏氏应道:“老奴明白。”
此刻临近正午,快要用斋饭了,胡氏见主仆进屋,同她们八卦道:“方才这边出了一场闹剧,惠娘可瞧见了?”
沈映蓉坐到蒲团上,好奇问:“什么闹剧?”
胡氏:“抓奸的。”顿了顿,“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竟然跑到寺里来偷情,着实丢人现眼。”
沈映蓉道:“方才我们过来时,走廊那边打闹得凶悍,围观的人实在太多,兜了不少圈子才回来的。”
妇人都爱八卦,胡氏说起刚才在寮房抓奸的情形,滔滔不绝。
沈映蓉有些饿了,差人去取斋饭。
寺里的僧人会专门送过来供香客取用,只有三菜一汤,分别是如意香干、什锦素盘、拌木耳和一道黄豆芽汤。
主食则是粗粮馒头。
斋饭倒也不贵,两文钱一份,不过味道也平平无奇。
沈映蓉食量小,只用了一个粗粮馒头,半碗豆芽汤,和一份什锦素盘便打发了。
胡氏嫌弃这里的斋饭跟枫霞山比起来差远了,沈映蓉也赞同。
婆媳俩不甚满意地用完这餐,用温水漱口。
现在外面艳阳高照,香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她们要迟些时候才回去,便在寮房午休养神。
沈映蓉去隔壁歇着,魏氏伺候她躺下时,才发现发髻上的珠花少了一朵。
当时沈映蓉也没在意,摸了摸发髻道:“应在哪里掉了。”
魏氏:“还好那朵珠花寻常,若是贵重,只怕娘子得心疼。”
沈映蓉:“掉了便掉了。”
服侍她躺下后,魏氏便关门出去了,沈映蓉安稳地午休了一觉。
而另一边的萧煜则坐在矮榻上观手里的珠花。
那珠花很小一朵,花瓣是丝织物,中间一颗成色普通的玉珠,镶嵌在银丝花蕊里,做工并不精细。
他垂首睇它,拇指与食指轻轻转动,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回想解签的僧人说千般用计,徒劳无功,他嗤之以鼻。
轻轻嗅了嗅珠花,仿佛还残留着那女郎的发香。
他心满意足把它藏进扇袋里,随后躺到榻上,双手枕到脑后,满脑子都是那女郎的窈窕身影。
现在香客们都在午休,外头清净安宁,一片祥和之气。
这等清修之地,萧煜却满脑子都是胆大妄为的旖旎妄想。
想别人家的媳妇儿,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他有点道德,却不多。
只觉那女郎逗起来真有意思,原以为她会懊恼画作被私自转卖,不曾想她居然心疼他吃大亏损失了京中的一间铺子。
务实得可爱。
萧煜唇角微勾,愈发觉得那女郎合他的脾性,不仅外貌合眼缘,性子也有意思。
就是有点遗憾,她是别人家的妻子。
他惦记的是他人之妻。
萧煜闭上眼,沉浸在自己的荒唐思绪里,迷迷糊糊睡熟了。
待到下午申时,沈映蓉她们才离开岩山寺,下去的时候婆媳俩花了四文钱坐肩舆。
平时沈映蓉没怎么走动,脚力不大好,今日在寺里转了一圈,也觉腿酸。
待她们下山离去后,萧煜才慢悠悠回城,他故意与她们错开,省得沈映蓉起疑。
那女郎学识上佳,自是聪明,倘若被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多半会避着他。
天气炎热,萧煜坐在马车里,觉得周身都是累赘。
他尚武,平日多数都喜欢穿窄袖,今儿跟孔雀似的穿了一身大袖,故意在她跟前装风流,现下只觉得热。
他把碍事的衣袖撩起,露出半截胳膊,不停地摇折扇。
马儿奔跑虽然有风,吹到身上却是热乎乎的,让他毛躁。
下回再也不这么装了,因为真的好热。
岩山寺的这趟体验对于沈映蓉来说并不太好,一来上山要爬石梯,对上了年纪的香客并不友好。
二来则是寺里的斋饭不好吃,她又抽到了下下签,哪怕寺里的景致有可取之处,总的来说还是不太理想。
晚上她瘫在竹榻上动都不想动,白日走了不少路,腿酸。
入睡前吴阅穿着寝衣坐到榻上给她捏腿。
沈映蓉披散着发,说道:“今日阿娘定被累得够呛,一百零八梯呢,她硬是爬了上去。”
吴阅失笑,“一把年纪了还逞强。”又道,“惠娘怎么不劝劝她?”
沈映蓉:“阿娘说拜菩萨得有诚意,今日拜过之后,她想来是安心的了。”
吴阅挑眉问道:“你们婆媳出行了一趟,可觉寺里景致如何?”
沈映蓉发牢骚,“斋饭难吃,石梯又多,到处都是爬坡上坎的,累得够呛。
“我去后山观石刻,阿娘早早就去寮房歇着了,说腿软走不动。
“虽说寺里的石刻甚好,但在半山腰上,地势又陡,参拜极不方便。
“我真想不明白,那里的香火却旺得不像话,我们去观音殿,还得排队拜呢。”
她叨叨絮絮同他说起岩山寺的情形,提起抓奸的闹剧,还有碰到萧煜,一句话带过。
在寺里碰到萧煜,吴阅倒不意外,那小子从京城过来,去周边游玩也在情理之中。
夫妻坐着唠了许久。
吴阅是一点都不着急孩子的事,因为目前他一门心思放到科举上。
那几乎成为了他的心病。
接连九年,三次会试都不中,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日渐被现实磨平了棱角。
就拿沈父来说,耗费了大半生,也不过谋了个秀才,便再无建树。
可是他吴阅不一样,曾是年少有为的代名词。
以前但凡家中有学子的,皆会拿他做榜样,而今却寥寥无几。
沈映蓉不敢提,知道他心思敏感,怕引起他不痛快。
翌日服侍吴阅上值后,沈映蓉睡了个懒觉,昨儿爬坡上坎,现下小腿酸痛,青禾给她捏腿缓解不适。
沈映蓉道:“以后再也不去岩山寺了。”
青禾打趣道:“魏妈妈也说她腿软。”顿了顿,“方才我听说老夫人连蹲茅房都不便,腿抖得不行。”
沈映蓉失笑,听到她这般说,该过去看看才好。
起床洗漱后,坐到妆台前,看到那朵丢了另一半的珠花,沈映蓉随手把它丢进妆匣里。
平时在家中她不喜戴配饰,嫌碍事,换上一袭素雅襦裙,发髻上反插一把玉梳栉,由青禾搀着去胡氏的院子。
胡氏瘫在榻上,婢女翠红正在给她捏腿。
沈映蓉见状,问道:“阿娘今日可好些?”
胡氏连连摆手,“下回我再也不去了。”
沈映蓉掩嘴道:“如此看来,寺门口的轿夫倒是很有必要。”
胡氏服了软,“岩山寺专治嘴硬,谁去谁知道。”
此话一出,屋里的几人皆笑了起来。
沈映蓉主动坐到榻沿,给她捏腿松泛松泛,婆媳唠起了家常。
胡氏八卦起周娘子家中的喜事,原是儿媳妇刘月娥有身孕了,才不到两月。
沈映蓉愣了愣,道:“那倒要恭喜她了。”
胡氏摆手,“程家的儿媳妇可不好当,程渊通房妾室养了六七位,刘氏又是个性子软的,头三月坐胎不稳,能不能顺利生产,还说不定。”
沈映蓉道:“周姨母是向着刘妹妹的,想来会仔细照应。”
胡氏语重心长,“两口子的事,婆母怎么插得了手?
“程渊那混账东西,家里头弄得乌烟瘴气,刘氏气性又大,怀着身孕,遇到这样的夫郎,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沈映蓉沉默不语。
胡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夫妻之间若要长久,总归得费心思去经营。
“甭管男女,一个巴掌它是拍不响的,若想和和美美,双方都得有回应,才能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沈映蓉抬头看她,“那阿娘觉得,我与吴郎,可经营得好?”
胡氏点头道:“你们都是明事理的人,甚好。
“不过有t些事情是需要机缘的,孩子是天赐的机缘,求也没用,唯有放宽心,时候到了它自然就来了。”
沈映蓉娇嗔道:“那阿娘还让我去岩山寺拜观音求子。”
胡氏:“这其实是亲家的意思,走这趟,无非是让他们宽心,省得为你们两口子操心。”
沈映蓉抿嘴笑,试探问:“阿娘真不着急?”
胡氏:“不着急,你二人又没有毛病,该来的自然会来。”
她的那份豁达与从容甚得沈映蓉钦佩,那是年长者从生活中领悟到的智慧。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该有的它总会有,不该有的强求也没用。
这是胡氏年近半百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不过对于年轻人来说,才不信什么定数,特别是才只有十八岁正处于叛逆期的年轻人。
萧煜打小就不是个本分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京中出了名的人厌狗嫌。
那家伙有个绰号叫小霸王。
当年吴阅十六岁中举一战成名,他十六岁也是一战成名,不过是打人。
打的是威远侯府的江三郎。
原是在赛马场上萧家子弟被江三郎一行人围攻挑衅打压,致使老五萧焯从马背上摔下骨折。
萧煜找江三郎理论,两个混子吵嚷起来。
萧煜一怒之下当众挥拳,硬是靠着牛劲儿一拳打翻了江三郎的马。
江三郎被摔得嗷嗷叫。
萧煜一把揪住他用蛮力将其捆绑,全然无视看台上达官贵人们的劝阻,用绳索拖拽江三郎围着马场跑,致使江三郎后背擦烂没有一块好肉,且全身上下多处骨折受伤,震惊全场。
从此萧煜一战成名,被冠以小霸王的恶号。
京中权贵但凡提起他,无不大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加之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可谓人厌狗嫌。
有道是天高皇帝远,小霸王最惧怕的萧老夫人鞭长莫及,若还安分守己,那就不叫纨绔子弟了。
这不,为了接触到沈映蓉,萧煜绞尽脑汁,吩咐方安发放请帖,宴请当地有身份的乡绅到祖宅聚宴,感谢他们的款待。
方安一脸懵,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有兴致聚众宴饮。
萧煜站在窗前,背着手道:“我回祖宅的这些日,得当地乡绅款待,自要备宴感激。”
方安困惑问:“主子准备宴请哪些人?”
萧煜:“萧家子弟和县里有功名在身的,有脸面的那些便罢。”
方安不再多问,只满腹狐疑出去了。
在院子里见到甄氏,方安说起宴请一事。
甄氏未作多想,应道:“这是好事,只要四郎愿意多走动,我就放心许多。”
方安:“真是奇了,以前四郎最厌烦与乡绅应酬交际,如今却转了性子。”
甄氏:“你管这么多作甚,只要四郎别像先前那般躲在屋里郁郁,我就心满意足。”
说完这话,她又东张西望,小声道:“昨日夫人偷偷来信,问起四郎的情形,他生龙活虎的,我也好交差。”
方安不再多言。
虽然他心中困惑,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形确实比刚来宜州要好得多。
而屋里的萧煜则满脑子盘算,他打算把库房里的藏品展给前来宴饮的人们观览,肯定能吸引沈映蓉。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于他而言,沈映蓉就是墙院里的一株红杏,他则是游客。
那红杏被墙院护得极好,现世安稳。
偏生被他这个游客惦记上了,似乎远远观览还不够。
他当然知道,那株红杏洁身自爱,是不会出墙的,他只能偷偷趴墙头观望。
到目前为止,他仅仅只是心生爱慕偷偷窥探。
大雍朝可没有不准看别人家媳妇的律令。
萧煜如此解释自己的行为,为所有动机找借口,以此来掩盖心中不可见人的荒唐。
差事交代下去后,没过两日方安就把理好的宴请人员名单呈上。
除了萧家子弟外,其余有二十六位人选,皆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中有乡绅,官员,也有功名在身颇有口碑的名人。
吴阅自然在邀请之中,不仅他在内,沈家也在。
萧煜一一看过,确认名单后让方安把请帖发放下去,日期就定在下月初八,端午节后,并且还诚邀家眷一起。
萧家的请帖被家奴一一送了出去。
傍晚吴阅下值回来,恰巧遇到送请帖的家奴,他好奇接下了。
入了院子,沈映蓉迎了上前,见他手里拿着物什,问道:“郎君手里拿的是什么?”
吴阅应答道:“方才萧府送来请帖,说五月初八宴请当地乡绅。”
沈映蓉伸手接过请帖,打开细看,说道:“真是奇了,好端端的,请什么宴饮?”
吴阅揽过她的腰身,边走边道:“萧四郎来江玉县也有一个月了,受当地邀请,你来我往,自要致谢。”
沈映蓉:“那郎君是去还是不去?”
吴阅:“自然要去。
“好歹是国公府的脸面,宴请的人多半都是有头有脸的,我多结识着些也有益处。
“请帖里还说可携家眷,惠娘也去见见世面。”
沈映蓉倒也没有推拒,夫唱妇随,两人素来喜欢结伴同行。
吴阅换了一身家居服,夫妻去胡氏的院子用晚饭。
净手的时候吴阅提起萧府的请帖,吴安雄道:“萧家那样的门楣,致远去走动走动,多结交着些,总没有坏处。”
吴阅点头,“爹所言甚是。”
胡氏好奇道:“国公府那般荣耀,只怕祖宅也大得出奇。”
吴安雄:“那是自然,且还是镇国公府上,当年靠军功讨的爵,家世自不消说。
“此次去府上,致远也算长了见识,若是寻常,哪能遇到这样的机会?”
父子俩就萧家的话题唠了起来。
吴阅似有感慨,酸溜溜道:“那萧四郎纨绔子弟,一无所长,却因着会投胎,便享尽荣华。
“上次在清溪潭游湖,他还说他是白丁,真是不要脸,像他那样的白丁,天底下能找出几位来?
“我们寒窗苦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只为有朝一日能入仕出人头地。
“那不务正业的小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走后门在朝廷里谋得差事混日子。
“比不得,真真是比不得。”
提起这茬儿,吴安雄倒有不同的看法,客观道:“咱们小门小户,自不敢跟国公府攀比。
“话又说回来,萧家后嗣的前程,全靠祖辈庇荫,那是父辈挣下来的功名。
“天下寒窗苦读的学子何其之多,人家靠的是祖辈打江山,后代守家业,你一介布衣,倘若因着读书入仕就能与萧家挣的爵位相比,那才叫笑话。
“依我之见,致远也无需不平,待日后入了仕,兢兢业业往上爬,像沈家祖辈那般上进,拿了实缺的职务,十个萧家都比不过。”
吴阅:“爹说得是,儿受教了。”
沈映蓉接茬儿道:“父辈打下来的家业,也得后辈守得住,有人守才行。”
吴阅看向她道:“若惠娘是儿郎,指不定也能考取功名重振家业。”
沈映蓉撇嘴,“莫要埋汰我。”
一家子在饭桌上唠家常,还有几日就是端午,胡氏商量着怎么过节。
沈映蓉并无兴致去看赛龙舟,一来天气炎热,二来围观的人多,嘈杂。
吴阅也没什么兴致,端午节有一天假期,只想躺着休息。
因为近来衙门里差事繁杂,目前到了汛期,当地要做好防洪,事情也多,需要他们安排处理。
用完饭,夫妻在院子里小坐了阵才回自己的厢房。
吴阅要温习功课,沈映蓉亲自调了一碗葛粉送去。
那时他在书房里提笔书写,侧颜隐藏在油灯下,半张脸清俊文秀。
沈映蓉在门口看了会儿,有些心疼他的不易。
这个男人是有上进心的,一门心思钻营入仕,盼着有朝一日能在朝廷上发光发热。
就像她的曾祖父那般,创造一番功绩,造福世人。
他是她的夫君,她亲自挑选的良人,自盼着他能得偿所愿。
只是遗憾,她帮不上任何忙。
察觉到她的视线,吴阅微微停顿书写,抬头看她。
沈映蓉道:“我给郎君调了一碗葛粉,等会儿凉了再用。”
吴阅点头。
沈映蓉把碗盏放到桌案上,道:“郎君着实辛苦,白日要忙公务,夜里还得温习功课备会试。”
吴阅放下笔,朝她招手。
沈映蓉走上前,他揽过她的腰肢,让她坐到腿上,握住她的手道:“这哪算得上辛苦。
“惠娘操持中馈,侍奉二老,照料我三餐,且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全心扑到衙门和功课上,不用为家事分心,那才叫辛苦。”
沈映蓉抿嘴笑,“男主外女主内,郎君在外挣前程,我在内打理家业,这是分内之事。”
吴阅:“惠娘这般能干,我自然不能拖后腿,我得给你挣诰命,日后像你曾祖父那般,走到京城去。”
沈映蓉笑着掐了他一把,“你莫要给我画大饼。”
吴阅严肃道:“我是认真的,你们沈家当年何其荣耀,惠娘难道不想重回曾经的荣耀吗?”
沈映蓉:t“这谈何容易,我父亲一生苦苦支撑,也不过得了一个秀才。
“就算入了仕途,没有门路的进士也得从县令做起,全靠熬资历一步步往上攀爬。
“想要进京做京官,不仅需要实力,运气和人脉缺一不可。
“郎君的上进心我都明白,但我一点都不贪心,不求什么诰命,更不求外头那些虚名,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团团圆圆过一生。”
她那种小富即安的生活态度吴阅并不认同,却也没有反驳。
夫妻说了好一阵体己话。
成婚这三年来,两人性子内敛,虽比不上别的夫妻轰轰烈烈,却是细水长流,脉脉含情。
这是独属于他们自己的节拍,相互间都喜欢这种时光静好的日子,大家都过得舒服。
鉴于吴阅还要继续温习,沈映蓉并未打扰,回房去洗漱。
魏氏服侍她净面,说道:“郎君也着实不容易。”
沈映蓉没有答话,想起在岩山寺求的签,心情有些沉郁。
他那般上进努力,倘若会试再名落孙山,就怕从此一蹶不振。
毁掉一个人其实很简单,让他的起点一开始就是高处,再跌落深渊,再也回不到曾经的风光。
沈映蓉最害怕的就是吴阅承受不住低谷中的磋磨。
过刚易折,慧极必伤。
临近端午,家里头按往常惯例包了粽子赠送亲友,甜口咸口都有,好几种。
王县令的夫人许氏喜欢吴家包的粽子,沈映蓉特地差家奴多送些去,还捎了两壶雄黄酒。
娘家和小姑子那边也少不了。
家里头的客往人情交际多数都是沈映蓉在操持,处处周到妥帖,叫人挑不出错处。
过节那天一家子图清净,简简单单坐在一起吃团圆饭。
父子俩心情好,用了不少雄黄酒。
下午沈映蓉有雅兴,提笔画了一幅蝉鸣。
天空几缕云彩,右下方的老榆树上有只正在褪壳的夏蝉,树脚下则是一只抱着树干磨爪子的狸花猫。
寥寥几笔,便把整个场景勾勒得生动趣味,叫人看了不免担心那只正在褪壳的知了会不会被狸花猫逮了去。
仅仅两三刻钟,画作便完成。
沈映蓉落下署名和年月,便搁下笔不愿再作任何修饰。
她行事全凭兴致,画出来的东西有一股子朴素的“拙”。
然而那份未经天然雕饰的“拙”却是一般人无法复刻模仿的,因为构思巧妙,趣味横生。
吴阅午睡起来看到那幅画,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喜欢女郎骨子里的情趣。
沈映蓉过来见他起了,说道:“郎君这一觉可睡得香。”
吴阅点头,“许久没睡过这么沉了。”
当即点评她的画作,觉得空白处留得太多,可以题字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