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周边林木茂密,些许阳光从叶缝中洒落下来,星星点点。
少年郎极其无聊。
哪怕他撅屁股的动作不太雅观,仍旧难掩身上的闲适。
听到声响,那儿郎扭头,瞧见沈映蓉路过,本能站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的随意,变得特别规矩。
沈映蓉行礼打招呼。
萧煜紧绷着身子回礼,全然没有投壶时的从容,就跟见着长辈一般,目不斜视。
他的微妙心态沈映蓉并未察觉,自顾回了吴阅的客房。
待她走远后,萧煜才偷偷扭头瞥,心下不禁有几分懊恼。
她又不吃人,他紧张作甚?
这算是二人第一次单独相处,尽管只有那么一瞬,却是萧煜主动促成的。
方才过来碰到魏氏,他故意问起吴阅的情形,得知沈映蓉去跟掌柜致谢,便守在这儿“巧遇”。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心虚,毕竟对他人之妻生出旖旎心思,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申时四刻,游玩的人们打道回府,各家携带了山庄里的湖鲜和春酒等物回城。
这次众人玩得尽兴,约着下回又来聚一聚。
人们一一道别。
萧煜独自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鬼使神差偷偷掀起马车窗帘往外窥探。
遗憾的是他只看到萧同晖的马车过来,吴阅夫妇还在最后头。
萧煜放下车帘,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变得放纵。
想起那张清秀面庞,如果说最初在春晖园的一瞥令他惊艳,那今日的接触便令他蠢蠢欲动。
那女郎甚有意思,既能从容大雅,也有小风趣,投壶了不得,书画也甚好,言谈举止教养不输京中贵妇。
入了他的眼。
以前萧煜从未想过自己喜欢哪样的女郎,现在有了具象化,就是沈映蓉那样的。
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温柔似水;幽默时自带俏皮风情,惹人注目。
似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萧煜情不自禁扬起嘴角,愉悦的心情压都压不住。
那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情窦初开,只觉得一想到那女郎,便满脑子都是美好。
今日游湖不止他感到开怀,吴阅夫妇也很高兴。
沈映蓉笑颜道:“山庄掌柜送了不少湖鲜给我们。”
吴阅握住她的手,“今儿可要沾惠娘的光,若不是你出手救场,我可输得不服气。”
沈映蓉:“萧家的那些子弟也挺有意思,与一般的商贾不一样,没那么重的铜臭。”
吴阅点头,“萧同晖确实算得上儒商。”顿了顿,八卦道,“听说这支萧姓宗族跟京中的嫡系甚少来往,此次萧煜来宜州,中间大有名堂。”
沈映蓉颇觉好奇,“好端端的,他何故来了祖宅?”
吴阅压低声音,“我从衙门里听到传闻,说萧煜在京中惹了事,萧家为保他,这才将其打发到宜州来。”
沈映蓉轻轻的“哦”了一声。
吴阅继续道:“那小子瞧着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混账东t西,听衙门里的人说……”
他把萧煜在京中惹上人命官司的事细细八卦一番,听得沈映蓉皱眉。
“到底是权贵子弟,视人命为草菅,聚众招妓且弄出人命来,实为不耻。”
吴阅:“所以才说人不可貌相,瞧着小子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衣冠禽兽。
“倘若不知此事,今日与他接触,我倒还觉得此人挺有意思的。”
沈映蓉提醒道:“这样的人,郎君日后少与其往来才好。”
吴阅:“惠娘提醒得是,无非逢场作戏罢了。”又道,“那小子是来避风头的,待京中把事情平息下来,多半就会回京,咱们也攀不上什么交情。”
这个话题并未持续得太久。
当时他们都未把萧煜放到心上,毕竟国公府的门楣与他们这种小门小户牵扯不上干系。
回到城里已经很晚了,两人去胡氏的院子坐了会儿,给二老带了不少小食。
吴安雄很喜欢山庄的春酒,兴致勃勃舀了一勺浅尝。
沈映蓉道:“爹尝尝他们家的肉脯,比东街的好吃。”
吴安雄尝了一块,是甜咸口的,很有嚼劲,他赞道:“甚好。”
一旁的胡氏笑眯眯道:“明儿差人给亲家也捎些去,想来阿宝喜欢吃。”
阿宝是沈旭的小名,也就是沈映蓉的弟弟,她应声好。
鉴于明日吴阅还要上值,夫妻俩并未坐得太久就回去了。
与此同时,萧家祖宅似乎因主人的高兴变得有生气一些。
萧煜在房里同方安道:“今日在山庄我相中了长青居士的画,方叔你得空了便去一趟,问问掌柜的开个价。”
方安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小主人向来不屑诗书字画之物,也没那个兴致附庸风雅。
萧煜解释说:“我想买来送给长姐。”
他的长姐萧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弟俩感情甚笃,似乎也说得过去。
方安并未多想。
不一会儿甄氏送来吃食,往日萧煜胃口不佳,今日却什么都能用下。
甄氏高兴道:“四郎胃口开了就好。”又道,“今日去游湖,可玩得尽兴?”
萧煜应道:“尽兴。”
甄氏:“四郎就要多出去走走才好。”
萧煜点头,他似乎在这里找到了消遣的兴致,不再像先前那般百无聊赖,处处看不顺眼。
这样的转变令甄氏欣慰。
一直以来小子都生龙活虎的,蔫了这么些日,可算像个人样儿了。
甄氏并未深究萧煜忽然精神抖擞的原因,还真以为他是跟萧家的旁支出去游玩心情变好了呢。
吃饱喝足,萧煜舒适地泡了个热水澡。
甄氏替他绞干头发,他端坐在凳子上,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嬷嬷,你可曾听阿娘提起过我的亲事?”
甄氏调侃道:“怎么,四郎想讨媳妇儿了?”
萧煜:“我才不要。”顿了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怕的是阿娘眼神儿差。”
甄氏细细梳理满头墨发,一本正经道:“老夫人这般偏疼四郎,你的亲事,夫人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萧煜没有吭声。
甄氏继续道:“国公府的门楣,多少女郎都想进来,现如今元娘在宫中得势,大郎二郎俱有出息,四郎日后也得给夫人长脸才是。”
萧煜撇嘴,“有阿姐和大哥他们在,哪轮得到我去出头?”
甄氏:“话可不能这么说,待四郎行过冠礼,便是大人了,到时候老夫人可由不得你像今日这般任性妄为。”
萧煜闭嘴不语。
祖母偏疼他是真,但严厉起来把全家大小唬得不敢吱声也是真。
他在府里虽然无法无天,却不敢去触碰萧老夫人的底线,因为真的会让他屁股开花,几个月都下不来床的那种。
绞干头发,甄氏服侍他歇息。
萧煜躺到床上,直勾勾望着帐顶,甄氏放下帐幔吹灭烛火,关门离去。
室内一片昏暗,檐下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映染到窗棂上。
些许昆虫躲在院子里吵嚷个不停,屏风后的男人翻了个身,明明有些困倦,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那道倩影。
不容置疑,他确实把沈映蓉给惦记上了。
第二日方安又去了一趟清溪潭,另一边的沈映蓉则回了一趟娘家。
沈家在和月坊那边,她捎带了两匹布和一些吃食过去。
得知她过来,沈母欢喜不已,忙迎到门口。
沈家祖宅早已被卖掉了,现在住的院子虽小,却干净整洁,处处透着文人的雅趣。
赵氏是屠夫之女,说起她跟沈父的这段姻缘,颇令人啼笑皆非。
当年沈家败落,沈映蓉祖父迫不得已变卖祖宅还债,后来实在穷困潦倒,便把沈父,即沈方哲也卖了抵债。
赵屠夫小有家底,看中沈父有志气,心中一合计,索性把闺女赵琴嫁给他。
那时沈父虽然心气儿高,但架不住家里头有个败家的爹,在周边可谓声名狼藉,几乎无人愿意把闺女嫁过来。
沈父本性纯良,曾亲自问过赵氏,说起家中的情况,让她三思。
赵氏也看中了他的那份诚意,再加之人生得俊,又有点小才华,便跳了这个坑。
赵屠夫许了不少嫁妆给赵氏带进沈家。
成婚三年,在赵氏怀身大肚时,公爹沈文原在外头醉酒摔死了。
赵氏大着肚子操持后事。
沈父安葬好老子后,家中有赵氏掌家,日子过得倒也安宁,便一门心思科举求功名。
起初赵氏还怕他嫌弃头胎生的是女儿,不料沈映蓉打小乖巧伶俐,甚得沈父疼宠,什么都紧着最好的给她。
哪怕后来有了沈旭,提及这个长女,沈父眼里总是含着光,是打心眼里感到骄傲。
院子里欢声笑语,母女有着说不完的话。
进入厢房,沈映蓉道:“天儿热了,我捎了两匹布回来,阿娘给爹和小宝做身衣裳。”
赵氏忙道:“惠娘总往娘家捎物什,恐叫亲家看了笑话。”
沈映蓉端起杯盏,“这是从我陪嫁的账走的,夫家管不着。
“昨儿我与吴阅去了一趟清溪潭,捎了不少东西,婆母让我给阿宝带些过来,那肉脯他多半喜欢。”
赵氏:“亲家倒是有心。”
沈映蓉轻摇团扇,“你们自个儿挑的亲家,结的善缘。”
说罢又取了二两银子给赵氏做家用。
赵氏无论如何都不接手。
沈映蓉道:“去年婆母夸我掌家有功,铺子比往年挣得多,便许了我三两银。
“平日家里头的开支都从公账走,我也用不着,阿娘持家不易,且阿宝读书要花费,便留着罢。”
赵氏:“女郎家总得备些脂粉钱,惠娘自个儿留用。”
沈映蓉:“我用不上。”又道,“只要娘家给我留着一席之地便是了。”
这话把赵氏逗笑了,打趣道:“羞不羞,都已经是嫁出去的闺女了,还惦记着回娘家呢。”
沈映蓉抬了抬下巴,“爹说过,我的那间厢房就算空置着也得留着。”
赵氏宠溺道:“是是是,我们家的长青居士了不得。”
母女二人就家常唠了许久。
赵氏忽地想起了什么,道:“惠娘眼下也不小了,该要个孩子给吴家延后。”
提起这茬儿,沈映蓉轻颦眉头,“我知道。”
赵氏试探问:“你跟吴阅都已经成婚三年了,何至于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映蓉默了默,应答道:“吴阅不是个重欲的人。”
赵氏:“???”
她不太明白女儿的意思,合着……是他不行?
第六章 孔雀开屏实乃求偶
沈映蓉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赵氏却揪着不放,刨根问底道:“合着是吴阅不行?”
沈映蓉略微尴尬,“阿娘莫要胡乱猜测。”
赵氏:“母女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才道:“他没问题,就是不怎么热衷夫妻之事。
“衙门里琐事多,王县令又不易应付,他既要忙公务,还要温习功课,成日像陀螺似的,自然没有风月心思。”
听了她的解释,赵氏不由得发愁,“可吴阅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家里头就不着急?”
沈映蓉:“公爹说了,他们夫妇当年也生育得晚,顺其自然,不着急。”
赵氏:“那怎么行呢,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带你去岩山寺拜拜送子观音,听说挺灵验的。”
沈映蓉失笑,“以前婆母也提过一回,我没应。”
赵氏道:“还说他们不急,这就是急了。”
沈映蓉没有答话。
之后母女就求子的话题唠了会儿,赵氏烧得一手好菜,闺女喜欢吃烧子鹅,便亲自下厨。
魏氏前去庖厨帮忙。
沈映蓉去自己的房间,里头收拾得干净整洁,仍旧保持着她未出阁时的模样。
坐到妆台前,她看着铜镜中梳着妇人发髻的自己,无论身处何方,这里都是她的后盾。
现在沈父在学堂教学,沈旭也去上学了,父子要到傍晚才回来,中午只有母女用饭。
每次沈映蓉回娘家,赵氏都会做她最爱吃的菜肴。
那道烧子鹅甚合她的胃口,道:“给爹他们也留些。”
赵氏:t“留了的,你只管用。”
沈映蓉饮食克制,只用了小半碗饭,赵氏嫌弃道:“吃这么一点儿,跟猫似的。”
沈映蓉:“阿娘不懂,女郎家就要苗条。”
赵氏:“又不是未出阁发愁嫁不出去,如今已经是妇人了,还这般克制作甚?”
沈映蓉并不赞同她的观念,她很爱美,就算以后死了烂地里,也得化好看的妆容,穿体面点。
下午她在自己的厢房里午睡,晚些时候才打道回府,临行前她把沈父存放在木箱里的两本古籍带回去看。
当年沈家败落,能当卖的几乎都卖了,唯独曾祖父留下来的大量书籍得以保留。
这算是父辈给沈家留下的一点念想,弥足珍贵。
傍晚沈家父子从学堂回来,赵氏提起闺女,说道:“今儿惠娘捎了两匹布,让我给爷俩做身夏装。”
沈方哲愣了愣,“这孩子总往娘家捎物什,恐叫亲家看了笑话。”
赵氏拿起布匹到他身上比划,应答道:“那是郎君眼光好,与吴家结下这桩善缘。
“昨儿惠娘去清溪潭游湖,带了不少小食回来,还是亲家让给阿宝捎些过来的。”
提起吴家二老,沈方哲抿嘴笑了,欣慰道:“这桩亲事算是结对了的。”
赵氏调侃他,“那可不,当初你沈先生可是挑了又挑。”
沈方哲推开布匹,“我有衣裳,不用裁剪新衣。”
赵氏:“惠娘说了,你是教书先生,总得穿体面些,省得叫人笑话。”
沈方哲低头看自己的衣裳,虽然浆洗得发旧,但干净整洁,他觉得挺体面的。
这得益于他生了一副好样貌。
现今四十多的人,体态仍如年轻时那般挺拔,皮肤白净,五官隽秀,因着常年被书籍滋养,气质如松似鹤,通身都是文士风骨。
沈映蓉遗传了他的好皮囊,父女不仅眉眼相似,气质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底怕闺女在婆家落下口舌,沈方哲严肃道:“下回琴娘多提醒着些,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总往娘家捎物什总归不妥。”
赵氏:“人家说了,这是从嫁妆里取的,夫家管不着。”
沈方哲:“……”
赵氏又道:“惠娘还许了二两银子做家用,说是去年铺子经营得好,婆母额外给的私房,她用不着。”
沈方哲还想说什么,赵氏打断道:“郎君想说的话我都说了,人家能当家做主,不爱听我唠叨。
“闺女既然有这个心意,我便收下了,她的厢房得留着,哪怕以后阿宝娶了妻,都得给这个大姑子留下落脚处。”
沈方哲道:“这是自然。”又道,“别人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们沈家没这个规矩。”
赵氏把布匹收捡好,知道他偏疼这个长女,说起来当初沈映蓉出嫁时,沈方哲背地里还哭过一回。
打小就精心饲养的娇花,结果养成了被吴家连花带盆给端走了,还是他自个儿亲自挑选的,找谁说理去?
事后赵氏还笑话他,一大老爷们哭得跟什么似的,不成体统,反正吴家离得近,若是想闺女了,便去看看,多走动便是。
似想起了什么,赵氏忽地说道:“惠娘素来有主见,我倒不担心她过日子,就是没有子嗣,总归不安稳。”
沈方哲道:“这事急不得,当初你我成婚,不也三年才怀有惠娘的吗?
“现在吴阅既要忙衙门里的差事,又要温习功课备会试,几头折腾,待机缘到了,他们自然会有孩子。”
赵氏:“话虽如此,我还是盼着惠娘早些生养,待年纪大了,多少都会受罪。”
沈方哲提醒她道:“你莫要瞎折腾,省得惹惠娘不痛快。”
忽听外头传来沈旭的呼喊声,沈方哲出去了。
夜幕降临时,另一边一早就去溪潭山庄买画的方安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复命。
他携了重金前去购买,结果被山庄掌柜拒绝了。
萧煜铁了心要把沈映蓉的《荷戏》弄到手,于是去库房随意抽取三幅藏品用作交换。
方安瞅得肉疼,犹豫道:“请主子三思,老奴以为,溪潭山庄的那幅画不值得用藏品去换。”
萧煜一本正经道:“你别啰嗦,就按我说的去做。”
方安发愁道:“万一日后家主追问起来……”
萧煜:“你怕什么,账本上不是有我的签名吗,就算挨板子,也打不到你身上。”
方安:“……”
论起败家,这小祖宗真的很有经验!
萧煜把画卷一股脑塞进他手里,“这差事若是成了,我给你添工钱。”
方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只得在次日又跑了一趟溪潭山庄。
这回掌柜松了口,挑中了前朝大儒马参留下的《秋月图》做交换。
方安成功把沈映蓉的《荷戏》带了回去。
萧煜将其挂到寝卧里,视线落到“长青居士”上,想象着那女郎落笔时的从容。
唇角不经意间上扬,心情愉悦至极。
整个下午他都坐在摇椅上赏画,那幅《荷戏》生趣风雅,犹如它的主人那般引人侧目。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他荒唐又无法克制的念想。
理智告诉他,他人之妻不可欺。
可是他天生就反骨,明明知道这种妄想是违背礼教的,却难以自持。
萧煜的内心很是矛盾,他一边唾弃自己的无耻,一边又纵容自己的无边幻想。
反正只是想想而已,又没去偷。
外头的天空不知何时黯淡下来,方才还明晃晃的,不一会儿就黑云翻墨。
阵阵大风吹得院里的老榆树发出“嗖嗖”声,接连晴了几天,可算要下场雨了。
萧煜后知后觉走到窗边,远处传来几道响雷,只消片刻,豆大的雨点从云层里洒落。
雨势来得急促,顷刻间整个院子都被淋湿。
瓦檐上的雨水从檐沟滚落,滴到地上,溅起细碎水花。
站在窗棂前的少年郎背着手静观。
听着淅沥雨声,思绪随着雨雾蔓延,神色平和安宁,仿佛与这座古老的宅子融为了一体。
他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才好。
比如,再一次“巧遇。”
不过数日机会便来了,原是赵氏又提起去岩山寺拜送子观音。
沈映蓉不想去。
婆母胡氏得知后,笑眯眯道:“孩子是上天赐的机缘,惠娘若不想去,便不去。”
手帕交徐大娘道:“惠娘去拜一拜也无防,听说挺灵验的。
“我与你阿娘都是过来人,女郎家年纪大了生养身子吃不消,趁着你娘能搭把手,日后有她照看,不耽误小两口过日子,你也省心。”
沈映蓉并未答话,她不抵触小孩儿,就算养孩子,这家庭也用不着她亲力亲为。
吴家会请乳母照料,身边帮衬的人多,倒也不为难。
既然提起,索性宽她们的心,应道:“那什么时候阿娘陪我去岩山寺拜拜。”
胡氏:“惠娘若想走这趟,后日咱们母女便去转一转。”
双方说定了后,到了出行那天一早母女就坐骡马车前往岩山寺。
那寺庙在半山腰,出城就到,但骡马车只能抵达山腰处,要进寺门还得爬一百零八梯。
一些身弱的香客可受不住那石梯,于是便有专门抬肩舆的轿夫守在底下做营生。
五个铜板抬到寺门口,单面。
沈映蓉年轻,爬一百零八梯不成问题,胡氏就有些吃不消。
沈映蓉差仆人去请轿夫来,被胡氏拒绝了,一脸严肃道:“今儿咱们是来求观音菩萨办事的,若我这个老婆子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岂不没诚意?”
沈映蓉掩嘴道:“心诚则灵,阿娘的虔诚,想来菩萨都能看到。”
胡氏摆手道:“不行,我得爬上去,我求的可是未来的孙儿孙女。”
她非常坚持要自己爬石梯,沈映蓉无奈,只得陪同。
那石梯倒也不陡,分成了三梯,一梯三十多步。
胡氏才爬完第一梯就气喘吁吁,她不由得发牢骚,说道:“这岩山寺也真是的,倘若修建在山脚,香火指不定更旺。”
沈映蓉给她打扇,抿嘴笑道:“阿娘若吃不消,便请轿夫来,省得你劳累。”
胡氏连连摆手,“这点劳累算不得什么。”又道,“抬一回得五文钱,我都挣一文多了,不合算。”
此话一出,旁边的魏氏等人失笑不已。
沈映蓉取水给她,人们站着歇了会儿,便继续爬第二梯。
胡氏嘴硬,明明腿软得不行,硬是忍着没叫苦。
众人折腾了许久,总算到了寺门。
胡氏累得不行,憋不住道:“今儿回去了,只怕连茅房都没法蹲,腿抖得厉害。”
沈映蓉忍俊不禁。
有时候她觉得老太太幽默得要命,跟这样的人相处,日子也过得松快。
好在是下去的价要便宜些,只需两文。
胡氏这才觉得划算些。
几人进入寺里,已经有不少香客烧香拜佛,她们带着香烛去往观音殿,那边聚了不少人,多数都是女性。
胡氏道:“都说这里的送子观音灵验得很,可见是真的,香火这般旺。”
观音殿里的人实在太多,还得排队去t拜。
方才胡氏爬石梯腿软,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下歇息,沈映蓉则由魏氏搀着排队入观音殿。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们才得以入殿跪拜。
不一会儿外头的胡氏见到主仆出来,伸长脖子问道:“可拜好了?”
沈映蓉道:“拜好了。”
胡氏:“心诚则灵,拜了送子观音,惠娘定能如愿以偿。”
婆媳俩说了会儿话,之后又到其他殿看看。
岩山寺供奉了不少菩萨,除了殿里的那些,后山石壁上也雕刻了不少。
该庙占地广,各处景观上佳,前来的香客有许多是外地人,听闻这边的景致,特地来游览。
妇人脚力差,胡氏年纪大了,逛了几处景观就喊吃不消。
于是沈映蓉把她送到供香客休息的寮房歇着,她们要下午才回去,中午会在这里用斋饭。
胡氏不好扫她的兴,说道:“难得来一回,惠娘自个儿去看稀奇,我便在寮房歇着了,不想再走动。”
沈映蓉笑道:“那我去后山那边观石刻,等会儿过来。”
胡氏点头,“你去罢,我得躺着了,腿软。”
主仆离开寮房,去后山看石刻。
那些古迹已经存在数百年,些许彩绘早已脱落,雕刻的内容大部分跟佛教相关。
沈映蓉喜爱绘画,对颜料敏感,会认真看石像线条,心中也会勾勒它们完整时的模样。
经过一处石殿时,里头有僧人在做修补措施,她顿足看了会儿。
也在这时,处心积虑设计“巧遇”的萧煜厚着脸皮从对面而来。
魏氏忙提醒道:“娘子,那好像是萧四爷。”
沈映蓉回过神儿,倒不诧异,这地方本就有许多外地人慕名前来游览,遇到他也在情理之中。
上次在清溪潭得萧家款待,自然不能当睁眼瞎,她落落大方打招呼。
听到她的声音,萧煜故作讶异,“真是巧了,原是沈娘子。”
沈映蓉行礼,萧煜回礼。
那小子今日穿得花枝招展,素白交领深衣外是一袭抢眼的湖蓝色大袖衫,袖口绣着精致的白梅,与蓝色腰带相衬,风流倜傥,端的是俊俏。
沈映蓉不动声色打量,心中忍不住腹诽,衣冠禽兽。
萧煜不知她的心思,随口问道:“沈娘子来此地,可是为拜佛?”
沈映蓉轻摇团扇,应道:“我陪阿娘来拜一拜。”
萧煜轻轻的“哦”了一声。
两人算不得熟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沈映蓉并不想跟他有来往。
不料萧煜主动搭话,道:“沈娘子绘画颇有天赋,想来这边的石刻,能入你的眼。”
这话委实抬举,沈映蓉谦逊道:“四爷抬举了,岩山寺的石刻声名远扬,皆是前辈们呕心沥血之作,今得幸观览,大饱眼福。”
萧煜手持折扇,故意道:“沈娘子过谦了,你的墨宝着实难求。”
沈映蓉愣住。
萧煜:“实不相瞒,我相中了溪潭山庄的《荷戏》,想买下来送与长姐,结果山庄的掌柜不愿出手,后来还是用前朝马参的《秋月图》做的交换。”
听到这话,沈映蓉露出诧异的表情。
萧煜还以为她懊恼自己的画易了主,谁料那女郎说道:“那四爷岂不亏死了?”
萧煜:“……”
沈映蓉:“我那拙作岂敢与《秋月图》相提并论?
“四爷用它换取《荷戏》实在吃亏,倘若用它换成钱银,得值京中的一间铺子。”
萧煜:“……”
她真的很……务实。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很复杂,如果知道自己的画这么值钱,她铁定天天画,直接靠卖画就能让娘家吃香的喝辣的,哪还需要老子去做什么教书先生?
见她的神色五花八门,萧煜试探道:“沈娘子不恼?”
沈映蓉回过神儿,有些困惑,“恼什么?”
萧煜:“我未经你的同意,将画私自购回,实属冒犯。”
沈映蓉大方道:“四爷言重了,既然已经赠与山庄,便由他们自行处置。”顿了顿,“不过四爷用《秋月图》去换,实在不合算。”
萧煜抿嘴笑,“沈娘子无需自鄙,我倒觉得那《荷戏》甚有雅趣,想来我长姐会喜欢。”
沈映蓉:“多谢抬举。”
她心中虽诧异此事,但也知道这人品行不正,不愿过多往来,便要告辞。
萧煜好不容易才“巧遇”,自不会轻易放过与她接触的机会,说道:“沈娘子是当地人,可知寺里求签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