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儿子大学非常一般的姨妈微变了脸色,虽已是前妹夫,但仍然作出敲打的姿态说你可得有点压力,有了自己的家庭,也不能忘了这个女儿。
听着他们的唇枪舌战,孟思远觉得挺好笑的,她没觉得自己有多聪明,顶多是努力。学习是她逃避家庭痛苦的一种方式,侥幸有了好成绩而已。
她更耻于承认,想考一个好大学的初衷是不想让妈妈重组家庭。彼时的妈妈单身,她给妈妈认真地灌着迷魂汤,说这个学校的毕业生月薪上万呢,够我们俩过好日子了。
也是那个暑假,姨妈来家中玩,她俩在卧室讲话,孟思远觉得很奇怪,她的第六感让她去贴近了房门偷听。
家中老旧的空调声响很大,早几天漏水了还没喊人来修,放了个盆在地上,滴水声时不时地响起。小区十分老旧,窗外有颗树,她家在二楼,夏日午后的蝉都没了劲,偶尔喊两嗓子。
家中静悄悄的,她听得一清二楚。姨妈跟妈妈说男方是做什么的,家里条件如何,让妈妈周末去见一见,反正她也要上大学了。
孟思远仍记得那一刻的恐惧与过低的空调温度,她没有也不想听到妈妈的回答,打开了房门,却没有用手推开,一脚踹开了房门。
她对着姨妈就开始骂,愤怒之下,直接操起房间转角处存钱罐,砸在了地上,一枚枚硬币掉得满地都是。
她妈拦着她,让她冷静,她无法镇定下来,逼问着妈妈,你会重新找人吗?
妈妈没有回答她,姨妈回答了她,说你爸出轨再婚你不管,你凭什么来管你妈?你有什么资格管大人的事?
她一时答不上来。
姨妈接着说,你不能这么自私,让你妈一个人孤独终老。
她迅即否认了说我不会结婚的,我去哪,都会把妈妈带着。
姨妈冷笑了一声,说你别这么讲,女儿都是要嫁人的。
孟思远忘了是怎么回答的,后来她又被指责过很多次自私,不为妈妈着想。
再后来,在很多亲友聚会中,她成了不受欢迎的人,那时她妈已经再婚,而她从学历到外形都挺好,读大学时就有亲戚想让她去相亲。她也不必扮演乖巧女儿的形象,甚至有种报复心理在,介绍者都是女性长辈为主,她很诚实地看着对方说,可是我觉得你婚姻也不幸福啊,你可以考虑换个老公的。
见对方脸色变了,她又笑着找补,你这么漂亮有气质,我觉得你完全值得一个对你好、给你很多钱花的男人。
后来渐渐的,她这尴尬的身份和低情商,父母都不会喊她去彼此的亲友聚会。这么些年,跟那些亲戚,她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自由有加码,这个代价即使是当初的她不想承担的,可拥有之后,觉得还挺好的。
现在的她,收入足以过上与妈妈承诺过的好日子。然而,她也不会有当初的掏心掏肺了,虽然自己做得并不少,给妈妈买的高端医疗险并不便宜。
偶尔她也会阴暗地揣测,妈妈有没有后悔过。而在妈妈身上,她看到了人为了拥有所谓的依靠感,可以作出风险系数极大的抉择。
她很多次地央求过妈妈不要再婚,去把孩子打掉。当时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无助,也没有人理解她内心的恐惧,只教育她说,你都读大学了,该长大了。
是他们让她心一点点变硬的,她绝无半点可能对他们心软。
昨天是工作太累了,连着几天没睡好觉,加之生理期快到,人被激素控制,她才会失控。想通之后,心里没了纠结,睡意也向她袭来。
她滴了眼药水后戴上眼罩和耳塞,她需要好好睡一觉。
飞机落地时已是下午,肖华过海关后就先走了,他约了人见面。
张一峰已提前在约定的咖啡馆等待,见肖华从门口走进来时,后头刚好有人推了个车抱着孩子,他替人拉开了门让人先进去。
张一峰起身招呼了他,他点头示意后,就先去柜台点单,见他端着咖啡过来时,张一峰乐了,“呦,您还会讲英文点单啊。”
两人认识了十来年,张一峰知道肖华会讲点简单的单词,毕竟人家也上过一个挺不错的大学,但他的英语蹩脚到像是花钱进的。这哥们的轶事是多年前去办美签,他直接对人签证官讲,我不会讲英语,去美国有翻译,签证官给他过了。而同行去办签证的,有两个英语挺好,跟签证官聊的很愉快,然后给拒了。当时那两人听到肖华一句不会说英语就给过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关系熟悉了,张一峰才知道,他从小学到初中,几乎就是学的哑巴英语,老师发音一团糟,也没什么磁带听。后来高中考去了县里,懒得再开口重头练,英语稍微差点,他也能用数理化的分数来拉。
张一峰完全没想到过,他会是这样的出身。毕竟认识之初,他的谈吐和认知,就觉得他很不一般。做事挺大气的,自己倒是猜测过,他是不是来自显赫又低调的家庭。
后来见过许多人,把一手的好牌打烂时,张一峰就会想到肖华,然而像他这样背景走出来的,极少。
听着像励志故事,张一峰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借鉴和鼓励的意义。会投胎是天赋,而智商高、决断力与自律,也是天赋。若论天赋的稀缺性,后者指不定概率更低些。
这些年张一峰在美国研究数据类创新投资业务,两人许久未见,知道他要来,张一峰专门找了他聊一聊,也顺便聊点业务。
认识之初,在市场理念上两人就有过一场争论。那时的张一峰是个完全市场普世派,市场能打破任何环境,而肖华认为市场受到环境的强制约,不同约束条件之下,会发展出不同形态。两人展开辩论许久,谁都没说服谁。而结束争论的,是肖华提出的诡辩,如果地球上就一个国家,有统一的行政管理体系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的观念都不是一成不变。而后来肖华的选择符合着他当时的观点,不同的年景有不同的约束,他一直聪明地在适应环境。
张一峰有时认为他骨子里信奉市场主义,但他完全懂得如何玩另一种游戏。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任何信仰,但能肯定的是,这个人不论在何种环境,都能生存。或许这才是最为体现他出身的东西。
肖华坐了下来,“我至少还是会讲一句black coffee的。”
“我特地没给你点,测测你的英语水平呢。”张一峰笑了,“家里老人都还好吧。”
“挺好的,天气变冷,早些天让他们去三亚住着了。”
“老人有福气啊,不仅他们,家里亲戚都能靠你帮衬着。”
肖华摇了头,“谈不上,能帮就帮。”
其实肖华是觉得父母享得起福,他当初就说过,不会安排任何亲属进公司。他知道会有不少人去拜托他们,可他们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一句。至于亲友,他投入心力稍多的,还是小一辈的教育。都会送进当地好点的学校,能考上大学他承担费用。要深造,如果能拿到国外像样的offer,他也会给赞助,野鸡大学不行,他又不是钱烧得慌。
聊正事之前,自然是先叙旧,张一峰直接问了他,“你怎么还不结婚,也不打算要孩子?”
“要孩子做什么?”
“你这么大一摊生意,不得要个孩子来继承吗?”张一峰刚讲话,就听到了他的嗤笑,“你笑什么?”
“我从没有想过要做一个百年老店。”肖华喝了口咖啡,“如果有孩子,我这点钱,能让ta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怎么,等退休就把店给卖了去养老吗?”
“听起来挺好的。”
“你会是那种闲得住的人?不过那还早着呢。”张一峰忽然八卦地看着他,“要是当时舒怡没出国,你俩早结婚了吧。”
肖华皱了眉,“都是什么陈年往事了,你还记得。”
“年初我还在洛杉矶见过她呢,她也还没结婚。要不你俩再试试?”
“没这个必要。”肖华反问了他,“你约我见面,是为了闲聊的?”
张一峰耸了肩,也收敛了开玩笑的,跟他开始谈正事。
一行人过海关挺顺利,没有被关小黑屋的。他们出来之后,车已经在等待。加州的天气挺好,短暂感受之后,又坐入车中,去往明天要参观的公司所在的城市。
又是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虽没有做任何事,但舟车劳顿,到酒店后,孟思远放下行李就倒在了床上,想着眯一会。
醒过一次,但她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浑身酥软没力气爬起来,就又睡了过去。
孟思远再一次醒来时趴在床上,心里空落落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到了不熟悉的环境里她特别没有安全感。她吸了吸鼻子,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想起拿出手机看时间。
原来才晚上九点,她一直觉得是凌晨了。出差群里没有消息,她回了会儿工作信息。可胃随着睡眠一并苏醒,飞机上她只吃了一顿,此时饿的不行了。
这个点,酒店应该没有食物提供了。她看了地图,附近就有家麦当劳,即使她很不想吃这里的麦当劳,但她不敢在外面乱逛。
又磨蹭着赖了会床,孟思远才起身去洗了脸,拿上书包出了房门。
头有些昏昏沉沉,她打着哈欠下了电梯,走到大堂时,看到了老板正走进来,她向他招了手,“Hi,吃过了吗?”
肖华倒是见她第一次如此积极主动地跟他打招呼,“你没吃吗?”
“对,我要去麦当劳,你去吗?”
这里的治安算不上好,刚刚抽烟时他转了一圈,不远处的街上就有流浪汉,他点了头,“可以。”
走出酒店,感受到一阵凉意时,孟思远头脑清醒了些,但她仍不后悔刚刚一时冲动喊了他出来,好像在这异国他乡,没了在京州时强烈的等级感。
她打开导航,按着箭头的指示走,可走了百来米,地图又重新规划了路线,总距离更长了。
肖华见她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屏幕,左右转着找方向,他开了口,“给我看一下?”
以为他被自己带偏了不耐烦,赶紧把手机递给他时,她还偷偷瞟了眼他,见他神色如常,她还下意识为自己解释了句,“刚刚就是它让我这么走的。”
“嗯。”肖华双指滑动放大页面,看了眼后就将手机还给了她,“走吧。”
“哦。”孟思远接过手机,“你不要用了吗?”
“不用。”
街上颇为冷清,他们所走的街道上几乎是空无一人,孟思远跟他往前走着,他不讲话,她也没吱声,不过看了眼他,不知他是不是后悔被自己拖出来。
“怎么了?”
“啊?”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孟思远挺认真地回了他,“麦当劳可能很难吃,你可别怪我。”
“不会。”肖华笑了,“那要不要换一家?”
“不用了,我怕你不能接受,我以前常吃的。”
“难吃还常吃?”
“便宜啊。一个双层牛肉堡,能顶大半天,蛋白质还够了。”
肖华看了眼她,“留学这么苦吗?”
“还行吧,有优惠券时我会点一杯咖啡,坐那赶作业我觉得效率还蛮高的。”回想起往事,孟思远笑了,“但我觉得我脸皮还是不够厚。”
“为什么?”
“就是这里点可乐,是给你个空杯,你自己去倒。我当时有个印度同学,觉得我买饮料很傻,教我自己拿着杯子直接去倒。在她的怂恿下,我干了一次,可感觉跟做贼一样,后面还是花钱买。”看着前边黄色的M,孟思远感叹了句,“其实占下便宜也没事嘛。”
肖华笑了,拉开了门让她先进去。
孟思远倒是略有些意外,走进后看见好几台自助点餐机,她想起什么,问了他,“要不要一起点餐?”
“可以。”
孟思远走到点餐机前,边滑动着菜单边问他,“你吃什么?”
“牛肉汉堡。”
“好。”
就算曾经都吃腻了,此时很饿的孟思远看着菜单还是十分有食欲,点了几样后去选饮料,她给自己点了杯可乐,正想问他要喝什么时,他倒是先开了口。
“为什么要点可乐?”
“我想喝呀。”孟思远抬起头看他,他看着自己,此时她离他很近,他平常总是略有些严肃的,可不知为何,此时他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的狡黠。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书包旁的随行杯,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她忍不住笑了,“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
“那你去给我倒。”
她的嗓音中带着命令的口吻,他笑了下,“好。”
将可乐从订单中删除时,孟思远还是有些心虚,按了付款后要从包里拿钱包时,他已经将信用卡刷在了POS机上,纸质单子随即便打印了出来。
肖华取下单子递给她,“杯子给我?”
孟思远心虚地看了眼四周,这个点店里没什么人,员工在后面的厨房忙碌着,她拿了杯子递给他,“加冰块。”
看着他拿过杯子就镇定自若地走去饮料机处,虽然那里是后厨忙活的店员的死角,她还是紧张地替他把风,而听到冰块响亮地落在了不锈钢的杯子里时,她吓得内心拷问自己,你真的缺这点钱吗?
而他的动作依旧不慌不忙,估计是冰块倒多了,又拿着杯子倒出来了些。见他终于要去倒可乐时,孟思远就听到了喊号声,内心慌到不行,却是无比镇定地走到柜台前,热情地笑着说完Thank you,就低头端了餐盘,迅即转身离去。
她走到饮料机前时也没有等他,一溜烟地往里跑,找了个角落里的偏僻位置。她坐下后抬头找他,而他已经看到了她,手里端着她的杯子,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肖华将可乐递给她,想讥讽她一句怎么先落跑了,这么不靠谱,就见她笑出了声。
他也忍不住笑了。
来美国的第一天,两人偷了杯可乐。
第17章
孟思远拧开杯盖,冰块如冰山般堆积着,填满了缝隙的是冒着气泡的可乐。她许久没有喝可乐,再次感受到气泡在舌尖跳跃着,碳酸中的甜意让人有种轻飘飘的快乐。
即使拿了吸管,她端着杯子连喝了两口才放下,看着他仍是一本正经的镇定样,“你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好?”
肖华拿了根薯条嚼着,“为什么要紧张?”
“被发现了很丢脸呀。”
“那就做好点,不要被发现。”肖华撕开蕃茄酱,挤在一旁,“一杯可乐,不会出警的。”
他这逻辑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也不像是她这种正常人的逻辑,孟思远问了他,“你是不是经常做坏事?”
她咬着吸管,眼神中带着笑意看着自己,肖华拿着薯条蘸酱,这玩意很不健康,却对它的喜爱,是人类的基因,“得看你对做坏事的定义是什么。”
孟思远突然发现这人很擅长把问题抛回来,“那你的定义是什么?”
“犯法。”肖华看着她,“你呢?”
她倒是没想过这个,“我觉得......做起来让我有心理负担的事,就没那么好。”
“正常。”
“你也会这样吗?”
“会。”
看出他不想讲太多,孟思远没有再多问,拆开汉堡,做得十分潦草,酱都漏了出来,她拿张纸巾抓住咬了一大口,酸黄瓜的清爽中和了肉的肥香。估计真的是饿惨了,她竟然觉得十分美味。
见不知是酱汁还是融了的芝士蘸在她的脸上,她似乎不知道,咽下食物,就凑到吸管前喝可乐,肖华递了张纸给她,“以前吃腻过吗?”
“谢谢。”孟思远接过纸巾潦草地擦了嘴角,“当然,吃腻了就换个口味的汉堡。”
“这么节约吗?”
“我给自己定的标准是吃饭零用一周花一百刀,自己做饭的话,能吃好点的。但赶时间时,我就麦当劳解决了。”她笑了下,“这么抠门其实还蛮开心的,特别是到周日,算下花了多少钱,有剩余多了,就会出去吃顿饭。”
肖华有资助侄辈来美国读书,在费用上他有过考量,一方面,他不希望他们将这种机会当成理所当然、乱花钱,另一方面,在外边还是要手头多些钱,不将自己置于危险的环境中。虽然不同城市花销不同,但他知道在这一年大概要花多少钱,他给侄辈的生活费会稍微多一些,其他的欲望,需要他们自己去赚钱满足。
她这么个费用标准,算是非常严苛了。他看着她的笑容,她似乎没觉得苦过,“那点钱,能出去吃什么?”
“中餐有点贵,吃不了。我会去一家还挺便宜的墨西哥餐厅吃塔可。”孟思远对他刚才不以为然的口吻有些别扭,“那点钱买来的食物,对当时的我来讲很幸福了好吧。”
肖华不喜欢解释的,但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他多说了句,“我的意思是可选择的种类很少。”
她没指望有钱人能理解没钱时的微小幸福感,她也不在意,“是的,很少。非要讲烦恼的话,就是同学邀请一起出去玩或吃饭时,我要想理由拒绝。”
“那编理由会让你有心理负担吗?”
“这才不算做坏事呢。”孟思远没想到他还记得刚刚的话,“会说不爱吃法餐,作业没写完。但编理由太难了,我的临场说瞎话能力也不行,于是想了个万能理由。”
“什么?”
“说我有男朋友了,于是每次都说,要去跟男朋友约会。”
肖华笑了,他刚才还想了下,到底什么理由是万能的,没想到竟是这个,“所以是真不爱吃法餐吗?”
“没有不爱,法餐里甜点还挺好吃的,但价格让我没法爱。不过有男朋友是假的,本来我就够穷的,谈一个一起穷死吗?”
孟思远讲完才意识到讲这个干什么,似乎是不由得顺着他的话口给多回答了。虽然她也没说错什么话,但聊到这个,就莫名有些尴尬,不应该说这个。
她笑了下,“那时候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就是等有工作了,能每周出去吃顿好的。”
六七年前在麦当劳刷夜准备面试时,她就是这么想的。或许那时也是刻意与国内的朋友断了联系的,他们的生活踏入正轨,为买什么房、配什么车而筹谋时,而她的愿望只是能吃顿好的。
此刻坐在这,她像是能隔着时空对曾经的自己说,不要沮丧,你可以将许下的愿望一个个实现的。
“那你还挺大胆,钱都没准备够,就一个人出国了。”
“对啊。”
笑意从嘴角消失,孟思远继续低头啃着汉堡,安静地咀嚼着,不再多说什么。
没有闲聊,一顿快餐吃得迅速,她喝完最后一口可乐,杯中剩下了一堆冰块,“走吧。”
刚饿着肚子走过来时,孟思远还觉得有些冷,吃饱后身体变得温暖,踱步消食,是正正好的凉意。
这里地广人稀,即使位于市中心,除了路两旁的建筑楼稍多些,几乎看不到人,这么一路走着,也没见车驶过。漆黑的夜里路灯明亮地投射而下,更显得安静。
这一条道路颇长,身旁的他没有讲话,她忽然转头问了他,“前面右转就到酒店了吗?”
“左转。”
“哦。”
“怎么了?”
“您先回去早点休息吧,我想在这再走两圈消消食。”
走过熟悉了点,她觉得还算是安全,刚刚的汉堡和小食吃得有些撑,现在也没什么睡意,在外边走走更舒服。
肖华看了圈周围,“那你走吧,我在这抽根烟。”
孟思远愣了下,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烟瘾犯了,“好。”
她转身往回走,肖华停下脚步,掏出烟盒,拿出一根后背着风,手捂住烟,啪嗒一声蓝色火焰亮起,香烟随即被点燃,他吸了一口,将打火机扔进口袋,抬起头时,就看到了她的背影。
这还是他落地后的第一根烟,跟张一峰聊了许久的事,聊得投入,过了饭点,随便吃了点便回酒店。
一出差他就容易神经紧绷,若非刚刚的插曲,直接回酒店房间,估计也睡不着,在想事情。或许是转换空间能让人思维活跃,脑中会冒出太多的想法,几乎是困扰。
此时在夜里的马路上抽着烟,他感受到了平静。
他一口又一口地吸着,见她走到道路尽头后过了马路,再往回走。她边走边看着街旁的店铺,距离相隔甚远,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觉得她是充满新奇的。
想起她刚刚描绘曾经对美好生活的期待,那一瞬目光中的复杂情绪,不由得让他去想很多年前的自己,对生活有过什么期望。
毕业后他进了一家很好的公司,升职非常快,他相信不出五年,华东大区总经理会是囊中之物。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想永远给别人做事。
那时他只想要成功,巨大的成功。
老天其实很吝啬,只让追求一件东西。其他的,都要拿来做筹码。
他得到了。
但有时他也不知道,他失去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到底重不重要?
他指间的烟无声地燃着,道路另一侧的她走的越来越近,穿着风衣,书包单挎在肩上,踩着帆布鞋,脸上是放松的神情,没什么心思,某一瞬仍像在这读书的学生。
孟思远很喜欢散步,不论是家附近日复一日走过的路,还是旅游时的陌生马路。虽是出差,但此刻在明日还未到来前,像是偷了一晚的旅行。
太久没来美国,深夜走在路上,就算知道相对安全,她一个人还是会有那么点怕的。但他在对面抽烟,就在那个位置没动过,散步就能全然放松了警惕。
路上没有车,孟思远还是老老实实地按下人行道按钮,等待着交通灯的通行提示。在等待的间隙里,抬眼便能看到对面的他。看到他指间亮着红点,是快燃尽的烟,他从烟盒里又掏出了根烟咬着,微低着头将手中烟靠近了过度火星子,引燃的瞬间,他吸了一口时,就已经抬起头,看到了她。
交通灯仍红着,顶头的路灯扫去深夜里的暗意,静悄悄的,能听到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在异国的街上,在马路两侧的他们不经意地看着彼此,已经熟悉到不需要再特地点头或微笑,但迅速避开眼神的交汇又显得很不礼貌。
她在等着他看向别处。
而他似乎也在等着她挪开视线。
不知为何,前几次也是,她隐隐察觉到他身上的疲惫感。可看着他这么若无其事地站着抽烟,又像是她的错觉,即使疲惫,发生任何事情,他好像都能撑得住。
直到吐出的烟雾将视线模糊,此时耳旁的交通灯发出滴滴声,提醒着行人可以过马路了。孟思远迈开步子,向对面走去。
肖华看着走过来的她,“等我抽完,你再走一圈?”
孟思远正是这么想的,她本来就想遛两圈的,“好,你等我。”
“嗯。”
这一圈孟思远走得稍快了些,她走回来时,对面的他帮忙按了交通灯,她刚到路口,信号就变了。
她以为他急着回去了,过马路时小跑着过去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走吧。”
不复出酒店时刚睡醒的低落,吃饱喝足后在深夜里压马路,享受着城市中难得的宁静,这让她心情变得很好,她转头看了他,“谢谢你。”
肖华猝不及防地撞见了她的笑容,“不用。”
道完谢,孟思远继续向前看着路,酒店已在前方。心想着睡了许久,不知今晚还能不能睡着,睡不着就听着播客催眠吧。
进入酒店大堂时,金发碧眼的前台帅哥笑着跟他们打招呼,走进电梯时,孟思远才跟他说了句,“他长得挺像汤姆克鲁斯的诶。”
没听到他的回应,孟思远透过电梯里的镜子看了他一眼,他在镜子里看到了她,说了句不认识。
好吧,没有共同话题。她闭了嘴,不再说话。
翌日早晨八点,一行人就要从酒店出发,要坐车去参访的工厂。
孟思远提前十五分钟到大堂等待,才坐了几分钟,同行的同事们就陆陆续续地抵达。
大家道完早安后聚在一起闲聊了几句,孟思远旁听着,观察到老板的助理,杨旭,平时与他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发现这个人讲话几乎是滴水不漏,而无多少圆滑。
此刻身旁的上司胡志锋对她轻声叮嘱了句,认真点,老板不喜欢下属犯低级错误。
她刚要回答,老板就从电梯口的方向走来,他身着黑色西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像是不想浪费等待着的他们的一点时间。
孟思远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五。而所有人,已经全部聚集,颇具时间观念。
车已经在酒店外等候,两辆SUV,老板与其助理一辆车。据孟思远从上司那得知,虽然要参访的公司主动提出全程负责接送,但委婉拒绝了,仍是他们自己安排的行程。
她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拒绝,也没追问,想了想,大概率是出于安全的考量。出门在外,所有行程都能被别人知道甚至是掌控,如果有个万一,会将自己处于极其不利的境况中。
设身处地,自己倒是不一定会这么考虑。估计身家数字后多好几个零,命更值钱了,她才会这种意识。
加州像是个连绵不绝的巨型农村,车在公路上疾驰着,偶尔向窗外看去时,从一个路口到下一个路口,只见两三户,房子很大,后面的院子面积更大,估计是豪宅区。
车速很快,她坐在车里没多大感觉,倒是胡志锋感叹了句,都到一百四了啊。司机说是的,都开这么快,这帮不要命的孙子,上桥都这个速度不带减的。
肖华难得昨晚睡得不错,他以为躺下后又要等天明,却是没多久就睡着了。他坐在车里翻完最后一页文件,合上后丢在一旁,往车窗外看去。
窗外是大片的空地,开了许久也没见什么人烟,这一段路还略有些颠簸。不知为何,肖华倒是想起了小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