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对她笑了下,“婚礼也没什么好参加的,像我这种单身主义,份子钱都收不回来。”
这种小事,孟思远不需要什么安慰。可直到今天,她都不想用最功利而世俗的眼光来解读李敏的行为。
那是第一学年快结束的时候,那时孟思远因为突发状况,正在做一份兼职。
她很忙,赶着final,打工之余,还在找第二份兼职,等假期开始,打工时间可以延长。
一天晚上,她刚投完一份简历,就收到了李敏的信息。李敏已经很少主动给她发信息了,她点开时很高兴。
是一张照片,李敏站在树林里,穿着漂亮的裙子,化了妆,美极了。
李敏问她,照片怎么样?
当时正流行去约拍个人照,朋友圈都刷到过许多,孟思远放大了照片细看,认真地回答了她,说太美了,但有点P过头,你眼睛其实比照片里美,可以再修一修。
李敏说,没法修了。
孟思远不解,问为什么,花了钱的为什么不能修?
隔了好一会,李敏回了她:我下个月结婚。
后来的孟思远,若非利益相关,几乎不会对人给出建议,也只挑好听的话说,真实是个太不重要的东西。她不止一次反思过自己,从前的自己如此没情商,是不是很让亲近的朋友讨厌。
她说恭喜呀。
可除了恭喜,她想不到任何词汇来回应。
她心中有很多问题,怎么一年还没到,就结婚了;难道是怀孕了吗;你真的确定就是这个男人了吗,结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爱他吗?
以及,备婚是一件算得上漫长的事,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这些问题,是亲密好友之间才能问的问题。孟思远不觉得自己还有立场问这些。
李敏说谢谢。
又过了好一会儿,孟思远以为对话就这样结束时,李敏又发了一句:下个月七号结婚。
她回了:Happy wedding!
对话终于结束,她在书桌前呆坐许久。回过神时,她拔了在旁边充电的手机,查询了身上所有银行卡的余额。想起还有一笔公积金没有提现,她连忙去申请提出。
纠结了许久,她准备送三千。可那天晚上她再没有力气开启对话,想着过两天再说。
那个夏天,也许是孟思远的人生中最想结婚的时候。
她太希望有个人能来救自己了。
特别是疲倦而软弱的时刻,她很想嫁给有钱人,能让她喘一口气。
可是老天永远不会在你最迫切而无望的时候,给你最想要的东西。这是她学到的珍贵一课。
孟思远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欣颖。”
“哦,郑欣颖啊。”刘钰撇了嘴,“不奇怪,是不是觉得她很讨人厌?”
“有点。”
刘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发生什么了吗?”
“就在香奈儿店里,我在看耳环,没买,她觉得我买不起。”孟思远自己说完都笑了,“感觉好像小学生啊。”
“她怎么能这么多年一直这么蠢?”刘钰扑哧笑了,“那你怎么回的?”
“让让她喽。”
“她可不得巴结李敏。”刘钰靠近了跟她八卦着,“她老公是在李敏老公的公司里,搞采购的。这其中有多少门道,你很清楚。”
孟思远随口问了句,“什么公司啊?”
“好像是叫......”刘钰记得不太清,拿手机搜索了下,“对的,是叫天坤股份有限公司。”
孟思远骤然认真,“你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刘钰看着她皱起的眉头,一脸的严肃,“怎么了吗?”
孟思远将手机还给了她,“我都不知道有这层关系。”
“天坤是亚东集团下边的,亚东集团你知道的吧。李敏老公是亚东老板的外甥,咱这就这样的,裙带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孟思远知道亚东集团,原为国企,后改制,零几年上市的。最早是做高速钢的,后来业务范围扩大,工业器械,汽车零部件等都有涉猎。早些年地产繁荣时,亚东自然也入局过。
天坤近年在激烈的竞争下,财报没那么好看,然而背靠集团,问题并不显得尖锐。其中一项王牌业务是传动轴总成,自己公司不涉及这项技术,但为它提供零部件。单这一项业务,估计都能弥补天坤在其他业务线上的亏损。
这些行业信息,孟思远当然会去主动了解,此时一时无言,从未想到有这层关系在。曾经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逃避着面对现实,对好友嫁入何种家庭漠不关心,更是一句都没有问。
的确是对上了李敏曾说过的,那家公司很大,男朋友与老板是亲戚。
曾经的自己没那么真诚,内心更闪现过恶意,亲戚的范围太广,一表三千里,硬要牵强附会下,谁家没个有钱亲戚。
也许当初是出于自我保护,不让自己被影响太多。
那么做是对的,现在知道,孟思远只是惊讶,若尚有好奇心,她会去多观察下天坤这家公司的经营状况,数据会比小道消息反应更多的客观信息。
若是从前,虽在旁人眼中留学是深造,可是她却在担忧就业、想着尽早能回本。要是知道最好的朋友不用努力便获得锦衣玉食的生活,嫉妒心会让她心态失衡。
因为曾经,她们看上去起点是相同的。
“没想到你一点都不知道。”
孟思远摸着渐渐冷却的咖啡杯,指间残存的温热已无法触达心底,“你认识郑欣颖的老公?”
“算是吧,饭局上见过。”刘钰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可能牵涉其中,“什么事?”
“没多大的事,天坤是我们公司的客户。”
“不是你的客户?”
大家职场呆久了,说话都没那么费力,一句话,对方就已经大致猜到些什么,孟思远点头,“是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想干什么?”
“想多了解下客户。”
“哪方面的?”
“都可以。”约刘钰出来喝咖啡时,孟思远没有想到有这个意外收获,当时只考虑到她和自己关系还可以,她的工作人脉甚广,“能不能帮我留意下?”
“当然可以。”刘钰瞪了她,“你这人可真直接,一支护手霜就哄骗了让我帮你。”
“我刚回来,人生地不熟,也只有你能帮我一下嘛。”
“你别对我撒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孟思远无语,“我哪有撒娇?”
这人是撒娇而不自知,上一秒还很认真,那些言语意味着职场上不可避免的斗争,下一秒就软了态度,转变无比之顺滑。
见老朋友的感觉很不错,有话题聊,看到对方的变化。脱了稚气,在职场中翻滚着学会了很多防身术以自保,也会为了利益而进攻。有很多烦心事,但彼此也没有抱怨枯燥与无聊。某一瞬刘钰还是觉得她没怎么变过,为了生存不免变化以适应环境,可工作之外的她,又还像是从前的她,刘钰笑了,“你说你,大学里那么不爱参加集体活动,现在工作还得跟人打这么多交道。”
“这不一样嘛,我到现在都不擅长各种集体活动,包括应酬。”
“不擅长就是不想。”刘钰喝了口咖啡,“不过认真说,你高中跟李敏关系挺好,不论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有这个基础在,你可以考虑下修复关系。要用到一个人脉之前,前边就得铺垫。你回了京州,要常居于此,我觉得做这件事很有性价比。”
孟思远感激于她的真诚,自己觉得不太能敷衍,“谢谢,这个建议很有用,但我做不到。”
刘钰挺能理解这种做不到的,人就是这样,有时即使明知做一件事对自己有好处,但并不能做到全然的理性,拒绝也说明了好处不够有压倒性优势,“没什么,人会变,这件事不一定容易。”
“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变化,我总觉得她不会变。”
刘钰想说你的想象力可能不是太丰富,谁不会变,在一个豪门里,谁又会单纯?但谁对过去都会有滤镜。
刘钰先行离开后,孟思远又盘了遍这其中的人物关系,面对诸多可能性,会有不同的应对方式。
要让一个副总监走,她一定要抓到实质性的东西。然而信息还是太少,绝对不足以让她去做些什么。
这件事没那么急切,没有十足把握,自己就会被牺牲。
盘算完这一堆事,孟思远也不免觉得太过没必要,在假期里想这些工作,自己到底是多无聊。
临去美国出差前,肖华还有应酬。
回家之后,他才开始收拾行李。他动作很快,衣物装好后,他又走去书房,从抽屉里拿了一沓美金塞进行李箱里。信用卡是很方便,以防万一,他出门身上还是会带点现金。
这趟去美国,会参观工厂,见同行,还会去看一些科技公司。即使他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但还是要到实地亲自考察下。好几年没有去过美国,行程安排得并不是很紧。
收拾完洗完澡后,肖华没多少困意,拿了烟和打火机,走去阳台。
十一月了,进入深秋,这一年也快到头了。他打开窗,瞬即便感受到夜里的寒意。虽早已降温,可刚刚丢毛衣进行李箱时,他才意识到季节的变化,兴许是他对生活太没感知力。
虽有些冷,但他没有关上窗,用一种不舒适吹走另一种不舒服。
晚上的应酬,见一帮男人尚是清醒的状态,就搞了新玩法,要喝交杯酒。场景之低俗,让他觉得反胃。
这种场面从前不是没有过,更献媚的玩法他都见识过。但是这种恶心感,是与日俱增。
今天的局被人再三邀请,他不好拂了面子。他没有向谁敬酒,到今天的位置,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让他喝。
他从不清高,也不是个道德感高的好人,那么点底线,是尽可能想保持自己的尊严。这一点,会让他走得更慢些。
他清楚知道,这是个弱点,如果想更快地爬得更高。
名利场上,太多人可以随时轻易丢掉尊严,换取些更实在的东西。等爬上高位后,再用夺取他人自尊的方式以弥补。
然而尊重,是自己给自己的。
肖华吸了口烟,微眯了眼,看着远处江上的桥,夜深时仍熠熠生辉。这座桥是早些年建的,细想下,是他事业开始的时候。
算是年轻的一座桥,世间万事都有周期,新的崛起之时,跟不上形势的旧人就得退场。规律是冰冷的法则,只能顺应。
高层的视野很开阔,近处是盎然到蓬勃的绿化带,夜里只看得模糊,远处是密集的楼宇。城市之中,人始终应为最重要的因素。
肖华却是想到今晚饭局上的一位本城老牌富豪,他的发家史,是众多人的血泪史。吞并农民的集体资产,迅速完成原始资本的积累。
财富不讲道德,更无关正义。于他人来讲是苦难,于得益者来说,是实在的好处,并惠及子女亲友。
很残酷,没多少人记得往事。发家后更是摇身一变,成为民营企业家。世人崇拜强者,不问出处,只看结果。
同时,世人也喜欢看人输。早几年前,那位民营企业家高价收购海外公司后遭遇投资亏损时,一片嘲讽,谁都能点评一二,批评其战略目光。
听着信誓旦旦的指点江山,肖华都不免同情心泛滥,不忍心看那些言论。
不计价格地在外收购,不是犯傻,是为了转移资产。动作要是慢了,钱就难出去了。
肖华不信因果,因果不总是一致的,也常常会反背。
他更信规律与周期。
一根烟燃尽,他关上了窗。
翌日,老庄送了肖华去机场。
进安检后,肖华准备去休息室的,可那儿吃的他觉得挺一般。他边走边扫着周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戴了个鸭舌帽,穿着风衣,脚着一双帆布鞋。随意地背着一个双肩包,正要找位置坐下。
他看了眼店,是吃面的。今天起来后他还没有吃过东西,面条挺合适的。
店面内的人并不多,座位大多都空着,肖华还没走近时,就看到坐下的那人书包还没放下,就皱着眉头低头看手机,看那神情,并不大愉快。
他停住脚步想往另一侧方向走时,她就已经“啪”的一声将手机扔在了旁边,抬起头要将书包卸下,也自然看见了自己。
若不是在机场,孟思远就已经控制不住脾气了,生气的同时心中的委屈也会扑面而来,她挺烦自己还有委屈感的,锁屏后就将手机扔到一旁,试图让自己冷静下。
结果抬头就看到了老板,他也正看自己。
也只有赚钱能让人迅速切换情绪了,原本想发火的孟思远立刻挤出了真挚的笑容,向老板招了手,“您也来吃面呀,要不要一起坐?”
见她如同京剧般变了脸,肖华也只当没发现她刚才的情绪,走到她的对面,“早。”
看他放下行李去点餐时,孟思远才反应过来,他不应该去贵宾室吗,但她可能对有钱人的想象有些狭隘,人家就想吃碗面怎么了。
知道自己沉着一张脸没那么好看,能被人一眼看出她的生气,孟思远正忐忑是否被他察觉到时,他就已经走了回来,但没坐下,她抬起头看他。
肖华低着头看她,她的眼睛有点红,“喝咖啡吗?”
“啊?”不知他什么意思,但见他看着自己,她特别怕他没耐心,连忙点了头,“喝的。”
“喝什么?”
“拿铁。”说完她又补了句,“热的。”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就已经转身往外走去,孟思远这才意识到旁边有家星巴克。
见他去排队的背影,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懊恼,让老板去给自己买咖啡,她的情商呢?
第15章
两碗面已经端上桌,孟思远没有先开动,见他端了咖啡回来,她站起身迎接,差点就双手捧过再鞠个躬,“谢谢老板。”
其实她临走前抓了把速溶咖啡放包里的,不过当然是手中的拿铁好喝,微苦的咖啡融在热牛奶中,一口下去,像是能除去早上奔波赶机场的疲倦,以及暂时忘记刚才的不快。
放下咖啡时,孟思远顺口问了他,“你喝了什么?”
“红茶咖啡。”
肖华拿起筷子时,扫到白色杯盖上的一道口红印,而对面的她已经拿着勺子在喝面汤。
孟思远许久没有早餐吃面条,咸鲜的雪菜夹杂在裹了汤汁的热面条上,味道很不错,就是面条有点硬,她更喜欢吃软点的。她吃得没那么急,先挑着散落在碗里少得可怜的肉丝,等在面汤里泡了会儿变得稍软时,她才发现他已经吃了大半碗,她连忙挑了一大筷子稍吹了下就往嘴里塞。
肖华吃完最后一口面条,见她这着急的样子,“我不急,你可以慢点。”
孟思远有些窘迫,嗯了声,而他也似乎真的不急,没着急离开。他也没有不耐烦,拿起手机,边看边喝着咖啡。他专注看手机的样子,倒不像是在等她,只是吃完后坐一会儿。
总是很多工作消息,肖华点开扫了遍,大多是已阅不回复,汇报了情况他知道就好,重要紧急的他会看到就回。手机上几乎不会有闲聊,有事要么打电话,要么约着见个面。
看了一半的信息,拿起咖啡时肖华发现她正愣了神在咀嚼着面条,可能是无聊,估计他坐在这,她觉得不好意思玩手机。
他放下手机,“以前有做过翻译吗?”
习惯了一个人吃饭时看手机的孟思远有些不适应,只能专心体会食物作用于味蕾的感受,突然听到老板提问,她咽下了食物,“没有。”
怕他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她多说了句,“我以前教过雅思的,翻译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
肖华只是一句闲聊,就被她误解成质疑,他没解释什么,“还在教育机构工作过吗?”
孟思远摇了头,“没有,是留学的时候,赚点生活费。”
肖华从前海外出差,特别是小语种国家,会让中间人请翻译,翻译大多是留学生,他这给的费用不低,“没有做翻译的活儿吗?”
“有过的。”这简直是孟思远被短暂剥削的往事,“你知道吗?会有生意人......当然说好听点是企业家,来参访学校。就会找留学生去当翻译顺便带着参观嘛。我当时立刻报名了,你猜结果怎么样?”
肖华笑了,“结果没给钱。”
“对的,当时带着参观了大半天后,说要一起去吃晚饭。我当时想着还能蹭顿饭,但到餐厅时,我委婉地问了下找我坐翻译的人,关于费用的事。但他跟我说是志愿者服务。”
“然后呢?”
“我当时有点懵,也没厚脸皮到当场要,只能先坐下吃顿饭。菜没上,酒先上了。我说不能喝时,还要让我敬一杯那个生意人。”
肖华看着她,她很漂亮,不难想象她会遭遇怎样的为难,“那你呢?”
“我说去上个厕所,然后就走了。”
事情过去了很久,孟思远都记得那种屈辱感。被提前关照了要穿裙子,要化妆,解释为这种场合要体面些。等到了餐厅,餐厅是那种fine dining的,所有人都觉得她主动向请客者敬一杯很正常,甚至拒绝就是扫兴。
她不知道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
现在她已经成熟到足以保护自己,能略下当初的无助不表,再云淡风轻地用幽默的口吻讲述这件事,“谁让我财迷心窍,白干了一天活,饭都没吃上。”
肖华手摩挲着咖啡杯,“不,你很聪明。”
孟思远愣了下,其实这是第一次有人夸她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很聪明,她下意识否认了,“没有,那时候很蠢,为了争取机会不敢事先谈价钱。”
肖华看着她,某一瞬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但与现在的自己又很不相同,“对自己苛责,是对他人恶的宽恕。”
孟思远反问了他,“你从不宽恕他人的恶吗?”
“恶就是恶,客观存在,不会在意,也不会宽恕。”
这个话题略有些严肃,肖华喝了口咖啡,一勺糖浆仍是很甜,“好了,我会付你翻译费,不让你白干活的。”
被他这一打岔,孟思远忍不住笑了,她哪有这种情商这么绕着玩讲话,“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嘛。”
“是吗?”
听出他在开玩笑,孟思远挑了眉,“您非要给,我也不能拒绝了让你为难。”
“没什么为难的。”肖华站起身,“走吧。”
孟思远也随即拿着包,与他一同往登机口走去。他没有再说话,她也没主动搭话。他挺高,步子迈得大,她暗暗加快了步伐才跟得上他。
他穿得甚是简单,一身休闲装,无任何logo,提个银色的行李箱,手腕上戴了块运动手表,从头到脚也看不出有什么名贵的东西。然而气场这东西很奇怪,对特定的人来讲,无需外物的加持,就能感受到这个人身上的强大气场,让人不敢去浪费他的时间。
她想了下,好像的确是这样,时间是这类人最珍贵的资产。目的明确,做事坚定,甚至是不择手段。面对最核心的资产自然无比吝啬,不会将它分给认为不配拥有的人。
慷慨不一定博得好名声,这种吝啬却能让旁人不敢轻易对待你。
她看了眼他,这种感觉,肯定很爽吧,但可能当事人早已习惯了,只当是理所当然。
临近登机口,就看了几个一同出差的同事,孟思远跟他们打了招呼后就走到旁边坐下,没有加入老板与他们的闲聊。
不一会儿,见周遭的人站起身去排队,她也加入了队伍之中。队伍很长,她没有不耐烦,戴着耳机听播客。没法享受时间上的便利时,她尽量不让时间死得无辜。
她还算是幸运,买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在冗长的等待之后,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她摘下耳机,闭上了眼。
机舱内的气压有些低,即使有那杯拿铁,也让她昏昏沉沉。
其实,那次的翻译事件,还有一个结局,她几乎没有向人讲过。
从餐厅落荒而逃后,她坐了大半个小时的车回了家,那时还住在公寓内。回去后啃了个面包,不小心噎了正喝牛奶咽下时,她的手机就响了,是她爸打来的电话。
纵使两人关系因为出国前的争吵而不咸不淡,但她爸隔一段时间就会打个电话过来问她近况,她无法不心软。听到家人的声音时,她也无法不委屈,将刚才的事尽数说出。
然而她爸说,这不是很正常吗,人家想找个学生带着参观学校,结束之后请你吃顿饭。你应该主动敬人家一杯,人家大老板,是你以后可能的人脉。你去美国读书,你以为真的是学知识吗,是要去认识上层阶级的人。跟这个人脉以后可能帮你的忙比起来,一点翻译费不要计较,你要把目光放长远。
他的话,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拳,将她打蒙了,她无从分辨不舒适的来源,更无力反驳他,只能顺着他的逻辑说,你让我不要计较,要不你把这笔钱打给我。结交人脉,是要有消费力能玩到一起的。
谈到钱,他没了刚才教育她的自得,脸色略有些沉,说我过段时间打钱给你,但你脑子也要放灵活点,又不一定要花钱才能跟人玩到一起,就像给人翻译,你要对别人有用。
同样,那时的自己面对亲人,更是天真到幼稚。在金钱上,从不多催促,反而还装淡定,说怎样都能活下去的。
他又唠叨了她几句要多去结交人脉后,就挂了电话。
面包的糖分已迅速让大脑变得活跃,她坐在地上一时没起得来。之前在国内的工作无需任何应酬,她不懂饭局的门道,也不感兴趣。
刚刚在餐厅,她对没拿到翻译费这件事很不爽,隐约觉得,被这么劝酒,很不对劲,自己就像是个陪酒的。原则是在摸索中把握的,如果对方给了翻译费,她不一定能意识到风险性。
她阅历尚浅,不懂其中的危险,那么她爸呢?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也把他往最坏的地方想了,可能他只是没想到。还是说,为了名利与阶层,他并不介意女儿出卖底线,连同学费一起解决了,不必他出血。
想到这,她就没出息地哭了。她想给李敏发信息,手抖着打字诉说着这件事,可讲到一半,看到了两人上次的聊天时间时,她又一个个字地删除。
删除后,她看着聊天屏幕想,是不是自己的话太多了,有开心事分享,也有诸多抱怨。刚到这里时她内心有很多不安,是不是李敏觉得倾听她那些烦恼是种负担,而她没有察觉到信号。
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完全接得住另一个人的情绪。
好像从那以后,她很难过的时候,就不会跟人讲了。这是个很好的习惯,不给别人带来困扰,自己呆着慢慢消化就好。
昨天睡得少,头有些疼,也可能是快来月经,孟思远睁开了眼,从包里找了颗止疼药吞下。她对痛没有忍耐的精神,直接吃药缓解。
在等待药效发挥的时刻,手机在包里,她不想拿出查阅消息,只想躲在空中的机舱里,得到片刻的宁静。
昨晚她在加班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连续震动着,吓了她一跳。她拿过手机,是她那个爸的视频电话。
这么多年,他永远学不会打电话之前问一声她有没有空。
她挂断后就将手机扔到一旁,可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她再无法回到专注的状态。她拿起手机,把那条微信记录给删除了,开了免打扰模式。硬逼着自己专注,她需要在出差前将手头事情都处理完。
加班到九点多回到家时,她就接到了她妈的电话,说窕窕不愿意去学校,好像是在学校里被同学给针对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能不能想想办法,过来跟窕窕聊一聊。
当时累得躺在沙发上的孟思远说她不愿意去学校,我还不愿意去上班呢。
她妈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现在她才初一,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候。
考不上就上大专呗,她笑了,要不你们多努力下,把她送出国,买个学位。
她妈愣了,说你讲话怎么这么冷漠,她是你妹妹,她这么小,你这么大了,还要跟她计较吗?
她忽然生出力气,扯过旁边的抱枕扔了出去,几乎是嘶吼着回电话那头的人,我他妈让你生了?这跟我有屁个关系,她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多关心一下。
吼完之后,想要好好相处、好好说话的弦突然绷了,她变得极其刻薄,冷静地能精准戳到对方的痛处,她的每一个吐字都无比清晰,跟她妈说,当初我跟你说过风险的,从生育到养育,你都应该把她打掉。我也说过,只要你不生,我给你养老。可你为了讨好你的新男人,觉得我没能力养你,非得生。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不能帮你承担。那个孩子,我不会帮忙,也不会掏一分钱。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这样会影响我们的母女关系。
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跑去洗手间洗脸,洗了很久的脸,她关掉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眼睛通红的自己。
觉得自己好恶毒。
她有很多种方法能聪明地糊弄过去,但她选择用伤害她妈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那些往事,给孟思远带来过很多痛苦,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在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家里摆升学宴时,姨父给她红包时,还得对桌上的亲戚们讲,虽然她家里这样,说出来都挺丢脸的,但她仍然这么坚强努力,考上好大学,未来可期啊。旁边的姨妈跟着应和,说你妈这么为你,你以后可得对她孝顺。
拿着红包的手一时僵住,她语文考得很不错,却仍然没有伶牙俐齿的口才,被人这么嘲讽着说不出骂人的话。
她爸走了过来,笑着说考大学就是靠聪明,她平时都不怎么学的,要是努力就能上好大学,那岂不是人人都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