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那时纪家住的离这里很远。”
“哦——”阿意失望,又继续追问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我们在顺江府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呀?”
提前构建好的“事实框架”根本不包含也没办法包含这样的细节,面对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纪昭面色不变,只微微垂下眸子淡定道,“你猜。”
要是搁在往常,阿意才不会猜,早就生气不理会他了,要是杨伯伯在,她就要去和杨伯伯告状!
但许是这次因为总像是太久没有见面的感觉,阿意难得的没有生气,反倒是真试着猜了起来,
“是不是你来顺江府前就和我写了信,然后等你到了后我就立马去找你了?”
纪昭摇头。
“不是我去找你,那就是你来找我嘛,只不过不是第一天来的,而是第二天才来对不对?”
纪昭又摇头。
阿意已经有些泄气,懒洋洋靠在床头,干脆乱说一气,“或者是我坐的轿子撞到了你?你迷路了走到了钟府就遇见了我?我们都去了山上烧香拜佛路上就遇见了?”
纪昭:……这都什么和什么?
阿意将脑子里能想到的各种东西都搜刮了一遍,突然“哦”了声,
“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在茶馆喝茶,嗯,而且还必须是在茶馆的二楼才行,我喝茶喝得无聊了,就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下看,结果不小心把手帕啊,簪子啊,反正就是这些之类的东西掉了下去,正好砸到了你,然后五哥哥你就抬头向上看,结果就看到了我,对不对?”
这一长串的话下来,中间还夹杂着阿意忍不住时的笑声,明显是在故意搞怪,自己把自己都给逗乐了。
她本来也就没当真,只顾着乐呵,倒是纪昭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眸看了阿意一眼。
外间里,丫鬟小绫却听得直咂舌,这,这四姑娘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莫不是有哪个不长心的偷带话本子被四姑娘看了去?
她有些担忧,悄悄地向着里面看了一眼,紧接着自己也跟着笑了,她自己是个大人难免就想得多了些,可屋内的两个小孩子一个依旧坐得绷直,一个一脸天真笑弯了眼睛,明显是都不知道刚刚那些话都是用来形容什么的摸样嘛。
阿意先前的困乏倒也不是假的,和纪昭说着话说着话就开始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已经含糊到需要仔细听才听得清的地步,
“五哥哥,如果,如果你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你听过但是没见过的人……你也会害怕吗?”
“五哥哥,可不可以每天都来看我,或者,或者我去找你好不好?”
“五哥哥……不对,你现在叫纪昭了,那我是不是应该喊你昭哥哥,好怪,那就……那就纪哥哥?不行,还是好怪哦……五哥哥,要不我还是继续喊你五哥哥吧?”
没人回应。
阿意感觉自己的上下眼皮像是黏在了一起,她在努力又努力地挣扎,想要睁开眼看看五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但是越是挣扎眼皮却好似越沉重,便只能试图伸手像从前那样扯一扯五哥哥的衣袖,催他快点回答。
但她的手才刚刚抬起了一点点,就听到一道声音,
“睡吧。”
和许许多多梦境中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阿意一时有些分不清虚幻和真实,但却能感受到同样的安心,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小姑娘的一只手掩在身侧被子下,另一只手放在外面,手指微微蜷曲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纪昭站起身来,目光经过那只半侧着的手手腕内侧处时微顿了下。
小绫被吩咐过,这位纪二公子是府中的贵客,是以尽管对方年龄尚小,她在礼节上也并没有丝毫的含糊。
更何况,不知怎么的,这位小公子瞧着总有种说不出的气质来,她望着纪昭远去的身影,心里轻轻嘀咕了声,纪家不是说是从商的么?看着倒是不像啊?
将门关好,她放轻了脚步走向里间。
床上,阿意微微歪着脑袋睡得正熟,两只手乖巧放在身体两侧,小绫弯腰又将被角稍微压了压,确认风进不去后,才放心继续到外间来候着。
许是因为是白日光线太盛的缘故,阿意感觉自己闭上眼没多久就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五哥哥的时候。
那时,她才刚跟着祖母一道去了千佛寺。
祖母每日热衷于礼佛,上山时带的人也少,孙嬷嬷起初还能耐着性子整日看着自己,但没几天后就开始总是趁空就溜出去赌牌。
那时自己一个人待得无聊了便悄悄跑出去玩,有一次绕来绕去不小心迷了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几处小房子处。
她本来也没想过去,但是天色越来越阴沉还夹杂着轰轰的雷声,闪电的光芒时不时出现在半空中,好像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长着白色獠牙的青黑色怪物。
她尽量人不抬头看,却仍是感觉那个怪物在一步步向着自己逼近——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她被吓得直奔那个小房子而去。
她想着里面总该有人吧?只要有人应该就安全了。
但是没想到看着住着人那两间房门却是锁着的,幸好还有几间是放柴火的房子没有锁门,阿意赶紧躲了进去,才避开了已经开始落下来的雨滴子。
那场雨下得特别大,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柴房里找到一个角落坐着,等待着雨停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这,这里住的万一是坏人怎么办?万一这个坏人把自己绑去卖了怎么办?
刚刚为了躲雨来不及多想,现在一想到这种可能阿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现在出去?
她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门口,才刚把门打开就被风吹了个趔趄,两只鞋子和裙摆顷刻间就沾满了水痕。
要不还是继续留在柴房里躲一躲?
对,至少要等到雨小一点才行……阿意目光在柴房里搜寻,最后找到了一个刚刚可以让她藏进去的小角落!这样即使有人来了也不一定能够发现她!
那个角落一面靠着墙,一面是柴堆,还有好几块比她都要高大的半干树皮靠在柴火上。
她弯着腰进去,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尽量不让后背碰上冰凉墙壁,想了想,又将其中一块树皮向侧方拉了下,这样就能把她面前也挡住了。
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会变小,阿意默默在心里数数来驱赶时间……一,二,三……
后来不知道数了多久时,她迷迷糊糊中从瞌睡中惊醒,就看见眼前的光线陡然一片敞亮。
那块被她扯出来遮挡自己的树皮已经被移开,一个小公子正低着头看她。
阿意呆呆抬起头,但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映入眼睛里的景象迷住。
小公子的身后几步远的上方是窗户,窗户外的天空上,是一弯像是彩色软糖的一样的弧线。
那是阿意第一次在山上见到长虹。
让她甚至忘却了眼前站着的是个陌生人,只顾着惊喜道,“你快看那里!”
说着,就从里面钻了出来要跑到外面去看,跑到门口却见刚刚那个小公子还在原地站着,阿意虽然疑惑他为什么不跟上来,但是更害怕长虹等下消失他就看不到了,于是跑回来拉着他一块去外面看。
“你怎么不说话呀?”
“你也是迷路了吗?你几岁了呀?”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姓姜,是和我祖母一道来山上礼佛的……”
因为这个小公子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阿意很快放下了戒备心,追着对方问个不停……
书房门口,常伯接过茶壶自己提着送了进去。
才刚开门,就感受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气氛。
钟老爷子站在窗边,背对着书案,正低声说着什么。
书案上,信纸铺开,钟玖手持毛笔,神色冷峻。
常伯将茶续上,余光瞧见另外一封已经写好密封的信封上的名字时微微顿了下,心里感慨,老爷子这是真生气了啊。
倒也难怪老爷子生气,若非四姑娘此一病后竟记起了些从前在京中的事情来,怕是他们到现在还难明真相。
仅就四姑娘手上的伤疤一事,从前他们从姜家口中得知的是丫鬟照看不利才致使四姑娘伤着了。
钟家这边并非没有怀疑过真假,但询问四姑娘时,四姑娘自己已经记不清,他们又暗中派人去找到了那个已经被姜家发卖走的丫鬟,那丫鬟虽有些疯疯癫癫的,但是却也口口声声承认说都是她的错,再加上姜老夫人一把年纪,又哭着嚷着要亲自来向钟家赔罪……
往事浮现,常伯感觉自己都气得心脏疼。
听闻这几年,姜家正攒着劲儿要向上爬呢,看来这下是没几步可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魏家——
魏云乐脸上早没了前几日的娇矜,眼神中甚至还隐隐有些恐惧,“娘,我,我想回京城,你让人送我回京城吧?我现在就让人收拾行李行不行?”
她说得可怜,余光悄悄去觑她娘的脸色,却越看心里越发冰凉。
早些年时,她爹爹就职地都是偏远的地方,娘亲放心不下爹爹,次次都会跟着一起过去,自己则被留在京城由祖母照看。
她是知晓的,因着此事,娘亲对自己一直心有愧疚,百般顺着自己,自己想要什么,稍微故意摆摆脸色,娘亲很快就会软下心来哄着自己。
但这次她都这么求着了,怎么还不见娘亲松口?
瞧着大女儿脸色逐渐变得惊疑,魏夫人心里直叹气,老爷这次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少关系才得了个这顺江地带的好差事,眼下其实还没站稳脚跟,顺江府的徐知府明里暗里一个劲儿地给老爷使绊子。
碰硬的使不得,但是送软的,徐知府那边却又充楞装傻,明摆着不肯收。她和老爷思来想去,才想出可以从钟家那边着手,钟家和徐家是姻亲关系,若是有钟家愿意在中间调和,徐家总不会再死咬着不放了。
他们把云乐接了过来也是想着钟家那边小辈多,先让小辈们处好关系,而且听闻钟家那位二郎还没定小亲事,若是……但谁能想到呢,云乐第一次去钟家就出了这码事。
魏夫人想起自家老爷今日从外面回来时的难看脸色,心里也直打鼓,但眼前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看得她也于心不忍,只收了心思,先尽量宽慰道,
“你爹爹已经在想办法了,等钟家那边松了口了,娘带着你过去,你对姜姑娘认真道个歉,那小姑娘才八岁,你到时态度诚恳些,好好哄一哄她……”
这一觉的时间并不长,日头尚未开始偏斜时,阿意就已经醒了。
她坐起身来,缓缓打量了一圈自己住的这间房子,很奇怪,明明自己不记得自己在这里住过,但是却又有种很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一切就应该是这样的。
阿意正想着,忽然听到一阵窃窃私语声。
她侧着耳朵仔细辨认了下位置,探身向外看,隔着琉璃窗,模糊可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阿意缓缓眨了下眼睛,外面是谁?
窗外,已经犹豫了约小半个时辰的姐弟二人还在争论中。
钟祺在外人面前已习惯了收敛性子,但是在自家人面前还是少年心性居多,此刻面上满是别扭,甚至开口带上了些祈求的意味,“二姐,你先进去行不行?若是阿意醒了,你就替我问问阿意,愿不愿意见我?”
钟沛英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见软的不管用,钟祺干脆换了个法子,“二姐,你是不是不敢去见阿意?”
“我——”钟沛英正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轻嗤一声,“少来激我,你要是敢的话,早些时候二哥和沛嘉过来时,你怎么不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起个大早,在阿意院子外转了好几圈都没敢进来!”
“你不也是!”
这话一落,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安静了一瞬。
钟祺先错开了目光,抿了抿唇,神色后悔,“我那天应该坚持送阿意回去的。”
钟沛英同样垂下了头,没了刚刚争论时的神气,“要是那天我时刻都跟着魏云乐就好了。”
可惜时间无法倒流。
但是逃避也不是办法。
钟沛英长呼一口气,轻声道,“咱们先从窗户这看看阿意有没有醒,若是醒了,咱俩就一起进去!”
钟祺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正要凑近窗户瞧瞧,却忽然听见咯吱一声,旁边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打开——
小姑娘眉眼干净,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正抬头看着他们。
两人瞬间都哑了声,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听到小姑娘有些迷惑的声音响起,“你们是要进来吗?”
小绫方才去看看汤药煎得怎么样了,现在一回来听着屋里的动静立马就加快了步子。
她第一眼没看见窗外站着的俩人,还当是阿意自己嫌闷开了窗户,当下便忙道,“四姑娘身上穿的单薄,可不能站在这风口处——咦,二姑娘?四公子?你们这是?”
阿绫的话也瞬间让钟沛英二人回了神。
担心阿意真因此着了凉,钟沛英当即立断一手抓住裙摆,一手按在窗台处,一个轻巧的跃身,眨眼间人就已经在了屋里面,然后反手利索地将窗户关了个严实,防止外面的风真吹了进来。
阿意瞪圆了眸子望着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钟沛英进来前只想着尽快将窗户关上,但双脚一落地就感受到了紧张,正手足无措间,瞧见阿意惊到微微张着嘴巴的摸样,还当是自己把人吓到了,忙略显局促地理了理裙摆,小声道,“阿意,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二姐姐平时不是这样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姑娘冲着她直直摇头,而且眼睛里还似乎不是惊吓,而是……好奇?
钟沛英脑中灵光一闪,当即像是找到了话题般,马上道,“二姐还会后空翻,阿意想不想看?”
后空翻?
阿意的眼睛又亮了几分,但是,是在这屋子里面后空翻吗?
但钟沛英已经后退一步摆好了架势,双手向后翻一个还不够,又单手向前翻了一个,翻动间裙摆在空中扬起像折扇一般的弧度,她站定后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的长发,立马看向阿意道,
“厉害吗?”
阿意还没见过这样的姑娘,闻言点了点头,很是诚恳,“厉害!”
她语气这般认真,反倒是钟沛英开始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脸上一阵发烫,眼神躲闪,“其实,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啦……”
窗户外,钟祺推了好几次,终于确认窗户被从里面锁死了,于是便只得绕了一圈从正门进来,谁知才刚进来就听到阿意夸人的那一句,当下一股酸意涌了上来,
阿意还从来没开口夸过他呢!!!
他径直将自家二姐挤在身后,然后看向阿意道,“阿意,等回头你伤养得好些了,我到外面练剑给你看,我现在剑法可是大有长进!”
看别人练剑啊……阿意琢磨了下,好似也是件新奇事,于是便点了点头。
见她神色没有不情愿的意思,钟祺大受鼓舞,继续道,“还记得明年春的舞狮赛么?我已经让人去给我报了名了,这次四哥肯定能再拿一个头奖回来!”
舞狮赛?阿意想了想,之前在京城时好似听旁人提起过,说是顺江一带的习俗,原来还有奖励么?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有些好奇,“头奖会是什么?”
“每年的头等奖都会不一样,要到最后时刻才知晓,去年是一盏狮子灯,前年是一只异瞳彩狸,大前年是……”
钟祺一连着说了好几年的,但唯独没说今年的。
阿意有些疑惑,难道是忘了今年的吗?还是今年没有举行?
她正想着,思绪突然被旁边爽快的笑声打断。
钟沛英直笑得满脸通红,不顾钟祺暗中警告的眼神,坐到阿意小声道,“阿意,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今年的么?”
阿意摇头。
“哈哈哈,他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内幕消息说今年的头奖还是一只异瞳彩狸,于是卯足劲儿想赢回来给你养着玩,结果费了老大的力气,又是研究战术,又是提前就在家里演练一两个月,还摔了好些次,最后头奖拿到是拿到了——”
说到这里,钟沛英故意停顿了下,冲着阿意眨了眨眼睛,
“但谁知道那头奖根本不是什么彩狸,而是一副三叔的画,还是一副三叔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画的画!”
三叔……阿意将这个称呼和之前钟沛嘉讲的钟家人联系起来,也就是说钟祺赢得的就是他自己父亲的画。
虽然确实有些戏弄人,但是旁人不都说钟家三老爷的画千金难求么?
“三叔的画在外人眼中的确是千金难求的,但是在咱们家里可并非如此呀,改日带着你到库房看一看你就知晓了,整整几个架子上堆的全部都是三叔的画!”
似是看出了阿意眼中的不解,钟沛英强忍住笑道,
“你许是不记得了,你刚来顺江府那阵儿,因着说了句喜欢的三叔的画,三叔竟一连好几日窝在书房里画了几十副画送给你,还非要帮你挂在房间里,喏,就是这间房,这面墙、还有这面墙,都挂了个满满当当,可把大伯母气得够呛……”
她说得生动,阿意虽不记得,却也彷佛脑海里真出现了那样的情景般,跟着抬头看去。
回神过来时,就见钟沛英许是因为越说越兴奋的缘故,离着自己越来愈近。
阿意有些不习惯,忍不住向后仰了仰身子隔开些距离。
但没想到钟沛英的手正巧伸了过来,似是想摸摸她的头顶,现在因为她后仰的动作手上落了空,在空中短暂地滞留了下。
阿意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喜欢陌生人摸她的头顶,可下一瞬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些尴尬,她下意识望向钟沛英的眼睛——
是失望?伤心?或者生气?愤怒?
都没有。
很明亮的一双眼睛,只是方才爽朗的笑变成了现在柔和的笑意,“我记得,三年前你刚到顺江府时,我也是这样想揉你的脑袋,也同样被你躲开了——”
她还记得,那时的阿意看上去乖乖巧巧的,但实际上像个幼年小兔子一样,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立马竖起耳朵警惕着,他们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放下了戒备心,愿意信任他们。
但现在,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她不伤心阿意不记得她,她只是心疼阿意又要经历一遍那样的历程。
“对不起,若不是二姐姐的疏忽,你应该就不会摔着了。”
“应该怪我,阿意,那天四哥应该送你回来的!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就让你一个人——”
他们争着担责,倒是阿意听着两人的话很是不解,疑惑反问道,“为什么你们要道歉?拉扯我的也不是你们呀?”
她已经从钟沛嘉那里得知了自己磕到脑袋的前因后果,所以如果要来的道歉的话也该是魏家的人吧?
看着小姑娘澄澈的眸子,钟沛嘉强压下眼中的酸意,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对,咱们阿意说得对!”
钟祺也忙应和着点头。
姚大夫嘱咐过中午一定要吃了饭后趁热喝药,所以小厨房里在药煎得差不多了时就派人来传了话,好在阿意因为之前吃得少,现在也的确有些饿了。
钟沛英和钟祺两人还不愿意回去,小绫无奈,只得吩咐厨房那边多送些饭菜过来,让他们一起在这里吃。
用完午膳后,汤药也刚好了到了可以入口的热度,阿意对汤药很是抵触,但是想到自己要是想要去找五哥哥便必须得好好养伤,于是便主动接过了丫鬟手中的药,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了下去。
奇怪的是,这汤药倒是算不上很苦,至少远远比不上她以前喝过的那些。
只是这汤药里不知都放了哪些药材,喝完后没多大会阿意就感觉困意翻涌,她本来是在听着钟沛英和钟祺二人讲着顺江府的趣事,最后竟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中。
床边,听着阿意清浅的呼吸声,钟沛英和钟祺对视一眼,俱是有着笑意,然后一起踮着脚向外走。
钟祺特意落后了半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青竹的锦袋,里面正是一枚樱桃状珠花。
钟沛英回身看来,恍然大悟,小声道,“难怪听常伯说你昨天在库房里翻腾了半天玉料,原是为了这个,还别说,雕得的确不错!”
钟祺虽没应声,但眼中也明显有着得意。
他本还想问问丫鬟将阿意剩下的那枚樱桃珠花放在哪儿了,好将两枚放在一起对比对比,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但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梳妆镜旁就明摆摆放着那枚珠花。
倒是省得问了。
两枚珠花都放在手心,不比较不知道,一放到一起倒是衬得他自己做的这枚有些粗糙了。
钟祺拧着眉反复丈量,思索着回去之后要怎么继续打磨——
正专注着,忽听见旁边钟沛英“咦”了声,“这里面怎么还有一枚?小祺,你之前不是说丢了么?”
钟祺也愣了下,抬手将钟沛英所指的那枚从琉璃首饰盒中取了出来。
三枚珠花放在手心中,除了自己做的那枚外,另外两枚明显是一对的。
同样的工艺,同样的栩栩如生。
第17章
难不成那日在望江楼时珠花没丢?或者是粘在了阿意的衣裳某处,后来丫鬟帮着换衣裳时又发现了?
问了小绫,小绫的确也不知。
阿意身边原来的几个丫鬟如今又被罚去了外院,钟祺还想将人喊过来仔细问问,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
“二姑娘和四公子可在这儿?”
“在呢,春喜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儿?”这是松月院的小丫鬟环儿的声音。
“三姑娘说要去徐府,差我来问问二姑娘和四公子要不要一道去?”
“我这就去——”环儿正要说自己进去问问,一转头就看见钟沛英和钟祺二人已经出来了,忙让开了身子,“二姑娘,四公子——”
钟沛英直接摆摆手拦住她的话,转头看向春喜道,“你去给沛嘉回个话,就说我和小祺先回去换个衣裳,等会儿直接在府门口见。”
他们几人约着去了徐府,到了后是如何又被如今已经是徐家少夫人的钟沛音拉着细细问了好几遍阿意的情况,得知其中的凶险后,钟沛音是如何气得坐着担架让人抬着去了魏家家中大闹一通的……这些都暂且不说。
且说阿意这边,下午阿意还未醒时,崔清若带着姚大夫一道过来又给阿意探了探脉象。
得知一切都恢复良好后,崔清若长松了一口气,又反复问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夫人不必担心,倒也并无太多禁忌,只注意些头上伤口切莫挤压到,洗漱时也莫要沾到水即可。”
崔清若点点头,忽想起今日听沛嘉说起过阿意十分想去隔壁找那位纪二公子之事,便又特意多问了几句,“姚大夫,阿意还要再养几日方可外出?”
“这个倒也并无定数,四姑娘伤势在头部,只要小心些,并不妨碍出行,且从五脏六腑调和的层面来讲,病人心情愉悦些,是更利于身体恢复的。”
姚大夫说完,又补充了两句,
“但最近天寒,稳妥些的话,不妨继续在家中多养几日。”
崔清若仔细听着,一一应承下来,“今年冬确实比往年都要冷些。”
旁边鸣翠听着,也附和道,“可不是嘛,这大雪也停了,太阳也出来了,但就是一点转暖的迹象都没有,真就是硬生生的冷!”
这般的冷,直至延续到了第二日下午也仍旧没有半点减轻。
走在外面时,哪怕浑身下来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也常感觉冷气在直往身上钻。
纪安一进屋,尚且来不及脱下斗篷,就先凑近了火炉将手放在上面取取暖。
满金给盛了一碗热姜丝红枣汤过来,“大公子,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天冷,店里也没什么生意,我看其他家的铺子也都关门了,便也关了一道回来了。”他用暖和过来的手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耳垂,转而问道,“二弟回来没有?”
满金脸色迟疑了下,“这倒是没看到——”
但话音还未落下,就看见门外有道熟悉的身影,满金忙将人喊住,“盘豆,你这里来回乱窜什么呢?二公子可放学回来了?”
盘豆停住脚,脸上笑嘻嘻的,“回来了回来了,满金姑姑,我这不是刚买了些糕点装好给二公子送去垫垫肚子嘛!”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盒子。
满金瞪了他一眼,“少贫嘴,快去吧。”
屋中,纪安听到后,向外探身补充了一句,“书房里可有再添一个火炉?”
“回大公子的话,已经添上了!”
盘豆回着话,声音已经越来越远。
到了离书房门还有十余步时就放轻了动作,开门进去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书案边,纪昭正低头持笔写得认真,像是完全没察觉盘豆进来一样。
盘豆眼珠子转了圈,不敢上去打扰,自己寻了个比较远的角落站定,直接用一只胳膊抱着那盒子,另一只手打开盖子熟练地拿了块绿豆糕塞进了嘴里。
嗯,还是这家的好吃!上次买的西街的那家就太干了,吃着噎人!
可惜今天的铺子都关门关得早,不然还可以去街口那家买点糖霜山药豆回来。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已是五六块糕点下了肚。
口腹之欲满足了,心思也就开始飘忽,就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而已,眼睛就已经忍不住向着书案的方向飘了好几回——
外面天色都已经要黑了,公子人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他记得昨日上午钟家老爷子还亲自上门来了一趟,当时公子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么,愿意假扮一段时间那位姜小姑娘的哥哥,总不能这“一段时间”就单指个昨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