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富却明显不认同,辩驳道,“这是钟老爷子善有善报,那可是钟家,钟家大爷当年可是为了治理这顺江府的水患才早早去世的,更何况,自从钟家搬回了这顺江府后,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好事啊,修了路,又办了学堂……”
他说个没停,孙素珍口中嫌弃着“咱们才到顺江府多少年啊,可显着你了”,但面上却也是感叹的,“而且为人也和善呢,我起先,起先还以为那样的大官说话都能吓死了个人嘞!”
在后面一直跟着的满金之前一直认真听着,此刻也忍不住插话道,“夫人,我是土生土长的顺江府人,要真说起来,我有一个小时候一同割过牛草的同乡,还被钟大人救过一命呢……”
几人说着话,脚下也已经到了廊下,若非纪安闻声出来催促着时辰已经不早了,怕是还要再说上一会儿。
这几日都冷得很,厨房里也一直备着去寒气的老姜汤,只是先前有些凉了又重新热了热,等热好送过来时纪昭也不过才刚刚洗漱好换了寝衣。
盘豆端着姜汤进去,觑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脸色后,主动站得离床铺远远的,小声询问道,“公子,这姜汤——”
话还没说完,瞧见纪昭的眼神后就知道是让他端走。
对此,盘豆倒也不奇怪,自家公子本来就嫌弃姜汤味冲鼻,不会喝也在意料之中……更何况,他进来倒也不是为了送姜汤的。
盘豆垂着头小心思滴溜溜地转,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时,忽然觉得房中安静得不对劲,一抬头就看见隔着几步远,纪昭正抬眸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被吓了一跳,盘豆立马端起碗就向外走。
但到了门口,又开始磨蹭起来,问还是不问?
问了顶多也就是被公子训斥一顿,不问自己能好几晚都好奇得睡不着觉!
豁出去了,问!
做好随时溜出去的准备,盘豆咬咬牙开口道,“公子,您怎么会答应到钟家去帮忙?”
按照公子的性子,应该是懒得管这回事才对,即使有着纪大富夫妇在,公子若是不想去也能不去。
而且他可是听说了,公子帮的可还不是什么简单的小忙,而是做人家的哥哥呢!
他满心疑窦,脸上一副视死如归,却没料到自家公子反倒是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钟家是功臣,善待功臣及其家眷,这你不明白?”
善待功臣?
将一碗姜汤喝到自己肚子里,又去将碗送去了厨房回来后洗漱上床的盘豆盯着帐顶,总觉得逻辑上好像没问题,公子起先也只是怀疑钟家是不是和魏家合起来演戏,去了钟家后证实了钟家没问题后,顺便帮忙倒也说得过去。
就是总还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虽总说瑞雪兆丰年,但这雪若是下个不停也使人发愁。
好在昨夜里雪没在继续下,今早且还是一个明晃晃的晴日。
虽说体感着还更冷了些,但是被这太阳一照,心情都跟着轻快了起来。
钟沛嘉起床后饭也没吃就要过去看阿意,经过小园子时,正遇见钟玖在同一个婆子说话,想了想,便也走了过去。
那婆子忙过来问好,“见过三姑娘。”
钟沛嘉略微点了点头,“大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回三姑娘的话,少夫人她身体已好了许多了,只是实在挂念四姑娘的病情,昨日就非要过来看看,被姑爷拦下了,今天一早又要过来……老奴这就等着回去回话呢,不然少夫人怕是早饭也吃不安稳。”
听她这样说,便知晓她已是先见过了大伯母,钟沛嘉忙道,“你且先回去吧,让大姐姐先安安心养病,待回头我和二姐一同过去看她。”
她口中的大姐姐正是钟家的长孙女钟沛音,今年六月嫁给了徐家长子徐参杨,上个月月底不留神摔了下伤到了小腿骨头,这些日子都在卧床养伤。
自从听闻阿意病了后,徐家几乎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人来询问,可想而知钟沛音已经急成了什么样。
那婆子走了后,钟沛嘉和钟玖二人一道前往松月院看阿意,路上,钟沛嘉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道,“二哥,魏家那边……祖父有没有说什么?”
听到“魏家”两个字时,钟玖眸子中闪过一丝冷芒,再看向钟沛嘉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莫要多想。”
莫要多想几个字一出,再配合上钟玖的神色,钟沛嘉会了意,明白阿意受伤一事是绝不会轻拿轻放的。
二哥一向可靠,这话既然说出来就说明祖父那边已经有了态度,钟沛嘉放了心,笑容恬静,“嗯,我知晓了。”
松月院。
这一夜,阿意终于没有再做梦。
迷迷糊糊中,感觉脸上有些融融的暖意,睁眼一看,果真瞧见几缕阳光透过琉璃窗落在她床前。
床边上,身穿浅褐色的夫人左手肘放在小案上支着头闭着眼,好像是太过于疲乏眯了一会儿。
屋里面没有其他人,阿意微微摒住呼吸,打量着这个守在她床边的人。
之前虽然已经见过面,但是当时她注意力都在别处,如今倒才算是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注视。
这位夫人妆容上并不浓重,发饰是一套白玉簪子,此时这般阖着眼,从阿意的角度,倒是能刚好看见她眼尾攒起的一两丝细纹,以及眼下进行遮掩后仍显现出的些许青黑。
大舅母么?
阿意将这几个字在心里琢磨了遍,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种矛盾感,是陌生的,但是却又像是熟悉的。
她并非不知晓钟家。
在很久以前,最初照顾自己的那个嬷嬷还没离开时,她就经常听嬷嬷讲钟家的事情。
即使是后来她身边的嬷嬷换成了孙嬷嬷,丫鬟也重新换了一批,没人在她明面上提起钟家,她也仍能从一些悄悄闲话中听到钟家这几个字。
比如,钟家又送礼来了,再比如,钟家说要接姑娘过去……
可是这些的记忆都太模糊了。
如果说外祖家经常派人去看自己,那自己怎么会几乎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阿意尽力想了想,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回想起京城,最强烈的大多数都是苦涩到让人作呕的药味,进进出出的大夫,还有几乎一摸一样的噩梦。
在那些噩梦里,她一会儿像是掉入冰水中,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一会儿却又好像被大火追着赶着撕咬着……
大火——
突然间,阿意感觉自己脑子抽疼了下,她立马强制自己停住了回想。
过去先不管,先理清楚现在的情况更为重要。
将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汇总在一起,阿意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
自己和五哥哥现在都是安全的;
这里是顺江府,自己是被外祖父接过来的,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自己摔到了脑袋才不记得了;
五哥哥现在也在顺江府,住在一个叫纪府的地方。
虽然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比如五哥哥怎么也到了顺江府来,五哥哥和纪府里的人是什么关系,杨老伯也来了顺江府了吗,自己记忆空白的这些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对她来说都并不着急。
五哥哥好好的,自己也好好的,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阿意眼睛忍不住弯了弯,却不经意瞧见她床边夫人手肘稍微动了动。
阿意吓了一跳,下意识立马闭上了眼睛继续装睡。
这般支着脑袋睡其实并不舒服,但是心情愉悦反倒是像比在床上还睡得舒服些,崔清若动作小心,怕阳光照到阿意脸上不舒服,正要站起身将床帘放下半边时,忽然瞧见床上小姑娘眼睫明显有着轻微的颤动。
这是已经醒了?
崔清若眉眼间又柔和了几分,本是想要直接像从前那样捏捏阿意的小脸逗逗她,但是伸出手忽然想起阿意如今不记得她了,这般动作恐怕会吓着了小姑娘,便将手又收了回来。
招招手让守在外面门口的丫鬟过来,故意放轻了声音道,“阿意还没睡醒,你去问问姚大夫那边,看看是不是要过来再看看脉相。”
丫鬟应了声就要向外走,阿意早在听见大夫这俩字时就想要皱眉头了,此刻立马装作迷迷糊糊刚醒来的摸样睁开了眼。
崔清若本就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动态,见状,马上柔声道,“睡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末了,又怕阿意排斥她,特意多解释了一句,“我是你大舅母,从前你阿娘还未出嫁时——”
阿意微微瞪圆了眸子,眼神有些呆呆地看向崔清若,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反倒是崔清若有些懊恼,害怕惹得阿意伤心,说完这句就速速换了话题,
“从前你阿娘还未出嫁时,就和我关系最是要好……若是咱们阿意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事想做,就尽管告诉大舅母好不好?”
阿意没有立刻回答,只静静盯着她的眼睛,确认没有在她眼里发现半点不耐烦或是讨厌的情绪后,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好。”
然后停顿了下才接着道,“我,我肚子饿了。”
很轻的一道声音,崔清若却忍不住立时就红了眼眶。
只是这次却并不是担忧害怕,而是喜悦,她还记得,当初阿意刚被从京城接回来的,瘦瘦弱弱的,也是大病了一场,醒来时眼神不安又惊惶,嗓子发不出声音,但是却会用手指着肚子向别人表示自己饿了。
当时连在场的老爷子声音都有了哽咽,饿了好,饿了好,只要还愿意吃东西,就是天大的好事。
崔清若的心路阿意全然不明白,她只是疑惑,为什么眼前的人明明眼睛里湿润着,却又同时闪烁着高兴的光芒。
正在这时,钟玖和钟沛嘉兄妹俩也已经到了,崔清若忙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大舅母这就让人送早膳过来,可要先漱漱口?”
不知道阿意什么时候醒来,小厨房里便一直都热着吃的。
不过一小会罢了,便已经送到了这边,满满地摆了一桌案。
阿意其实不大乐意在床上吃饭,但是见崔清若始终放不下心来的摸样后也只好作罢,乖乖倚在靠枕上,由着人喂自己。
她饭量一直不大,这次又这么大病一场,之前感觉胃里十分空虚,但现在食物真到了嘴边,却又只是几口而已就感觉有些咽不下去,甚至隐隐有些反胃。
见她摇头表示不想吃了,崔清若虽然担心但是却也不忍强迫她,只是温声道,“这院子里就有小厨房,一直温着饭,等想吃了就让人送过来,好不好?”
崔清若虽还想继续留在阿意房中守着,但是这么几天下来,仅仅是账房那边便已是累积了许许多多事来,更何况如今也快要到年底了,底下不少庄子也有不少事要处理,便只能再再三嘱咐了丫鬟若有什么事立马去告诉她。
外面青砖路上的积雪早早就被清理两个干净,如今被太阳一照,干干净净的。
鸣翠跟在崔清若身后半步走,见自家夫人连四姑娘院子都没出呢就开始频频回头看,便忍不住笑着道,“夫人既然这般挂念四姑娘,何不让人将账册都搬到这松月院来审?”
她倒也不是无端提议,从前四姑娘一病了时,夫人夜里一道宿在这松月院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没想到这次崔清若却摇了摇头,“沛嘉是心思细的孩子,她在这儿我也放心。”
除此之外便是如今阿意记不得从前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或许在同辈人面前更容易问出口来。
这般想着,崔清若又回头看了眼,虽然隔着窗也看不清其中的景象,但是却好似从前几个小辈围炉说笑的场景浮现在了眼前。
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崔清若心中连着默读了几遍,又开口问道,“学堂那边被雪压坏的几处房舍怎么样了?”
“已经支了银子送去了,让前院的刘大去跑的腿……”
房间内,虽不如崔清若脑中回想的从前的那般景象,但是气氛倒也还算不错。
动手帮着阿意又调整了下靠枕的位置,然后顺便观察了下头上的伤口包扎有无移位后,钟沛嘉便坐在了之前崔清若坐的位置上,钟玖则坐得稍远些。
这两个人都是昨日见过的,阿意还记得。
她还没开口讲话,钟沛嘉已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一样,含笑主动道,“是不是想问你五哥哥住在哪儿?”
看见阿意虽然没点头但是眸子明显瞬间亮堂起来的摸样,不说钟玖,即便是钟沛嘉心里也忍不住小小地酸了下,但是又能怎么办呢,面对小姑娘这样一双期待的眼睛,谁能忍住不回答她?
钟沛嘉放缓和了语气,“莫要担心,你五哥哥就住在咱们府隔壁,喏,就这个方向——”
她说着,用手指了指阿意窗子所对的那个方向。
阿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琉璃窗上触及到阳光忍不住眯了眯眼,但是心情却止不住地轻快起来,原来她和五哥哥不仅仅同住在顺江,而且离得也这般近啊。
若是,若是现在就能过去找五哥哥就好了……
第13章
本来猜想或许会距离很远,隔着好几条街的那种,倒也就没想过能在今日就可以去找五哥哥。
而现在忽然得知五哥哥所在的纪府就和钟家的宅子紧紧相邻着,阿意本愿意安静等待的心突然就迫不及待起来。
她知晓自己一个人肯定没法过去,所以就抬眸看向钟沛嘉。
安安静静的,不必催促也不必开口,就足以软和得让人想答应她的一切请求。
拒绝的话明明已经到了嗓子口却说不出来……钟沛嘉面色紧绷,佯装低着头咳嗽了好几声才躲过阿意的眼睛,悄悄只能用余光向着钟玖求助:
二哥,你来说!
钟玖一怔,还来不及给钟沛嘉使眼色,就瞧见阿意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他身上。
“咳咳,这个时辰,纪昭应该已经去了学堂——”
这是阿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她疑惑眨了下眼睛,这是五哥哥现在的名字吗?
“是哪个昭?”
这次是钟沛嘉先反应过来,立马回应道,“日召昭。”
说着,担心阿意没有听明白,还牵了阿意的手,用食指在阿意手心轻轻将这个字写了下来。
被一个目前来说陌生大于熟悉的人牵手,阿意身体本能有些排斥,但或许是钟沛嘉的动作过于轻柔,让她一时忘记了挣扎。
日召昭。
一笔一划落下时,手心有些痒痒的,阿意指间忍不住动了动。
写完昭字,钟沛嘉却没有立刻放开阿意的手,而是继续柔声道,“说起来,我还没向阿意介绍过自己呢,我叫钟沛嘉,是你三姐姐,这是二哥,叫钟玖……”
她每说一个名字,便在阿意手中将对应的字写下来,这般下来,将所有名字都说完时,也就将钟家的所有人都给阿意介绍了一遍。
除此之外,还顺带着讲了些许其他的事情。
既然已经知晓五哥哥现在并不在家,阿意也就熄了过去找人的心思,安安静静听着钟沛嘉说话,有时钟玖也会补充一两句进来。
不过总得来说,这些话她都在脑海中寻不着对应的画面,倒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般。
像是猜到了阿意在想什么,钟沛嘉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着急,就是永远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只要咱们好好把身体养好就好了。”
这样吗?
阿意鼓了鼓脸颊,眼中有些不解,她还以为钟沛嘉同她说这些是希望她快些想起来呢!毕竟换个角度来思考的话,如果是别人忘记了自己,那自己肯定会有些难过和失望的。
她,还有他们,都不会这样吗?
钟沛嘉被阿意眼中明晃晃的困惑逗乐,忍不住轻轻点了点阿意的额头,“傻阿意,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呀。”
活着,才是最大的希望。
阿意无声将这句话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五哥哥之前也对她这样讲过。
那时,她因为夜里着凉连着起了两日的热,迷迷糊糊中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汤药,哪怕是热退了后,口中都还全是苦味,连带着吃什么都是苦的。
一直在床上躺到第三日才恢复了些许力气,趁着孙嬷嬷不在的时候溜出去找五哥哥玩。
可是到了五哥哥那里后,却发现五哥哥根本不在,她一个人在门前等了很久很久,越等越生气,见外面起风了也赌气坐在风口处不肯回去,一直等到本来冷飕飕直往脖子里钻的风突然就停住了。
她抬起头,就看见五哥哥正站在她面前。
少年的眉头带着冷色,“不知道先到柴房里躲风?”
她是知道的,怕有时自己来了门却锁着进不去,阿伯专门在靠近的那间柴房里清理出了一片干净的位置,做了一个小摇椅放在那里,上面还铺了干净的毯子。
但是那个瞬间,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感觉很委屈,想要把情绪都吼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要坐在这里被风吹,最好吹成风寒,然后连药也不喝,一口都不喝,让我病死算了!”
一口气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将眼前的人推开。
但是她推了好几次,用尽了力气,少年却连脚都没被推动一下,反倒是她自己被风呛到咳得停不下来。
咳得脸上发烫,眼泪控制不住地向下掉。
开锁声,推门声,她被人拉进了屋里,眼泪被冰凉凉的手帕擦干,五哥哥低着头看着她,眉头紧蹙,神色认真,“说什么傻话,活着才会有更大的希望。”
现在回想起来,五哥哥也不过就比自己大了三岁而已,连开锁时都还得垫起脚……等下,她自己现在好像也是八岁了吧?也就是说,自己的年龄就是当时五哥哥的年龄?
像是突然发现了新事物般,阿意忍不住低着头看向自己。
别的暂且不说,仅仅是双手就好像和从前很不一样。
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很是光滑,每一个指关节的长度都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摸样。
阿意盯着自己的手看,忽然惊讶地“咦”了声,她记得她的右手手腕处里侧有处半个铜钱大小的烫伤痕迹,每次天气一干燥时那处伤疤就总是有些痒意,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难道自己记错了手?阿意又向着左手看去,也没有?
正疑惑着,却听见一声轻笑,钟沛嘉用手点了点阿意的右手腕处,“可是在找那处伤疤?”
阿意点了点头,“怎么不见了?”
“你刚到顺江府时,身体好一阵不见好,一生病不舒服就爱去挠那处伤疤,还抓破过两次,请了大夫开了药也总是用处不大,后来还是姚大夫说宫中从前有个方子流传,或许有效,只是不知道还不在,祖父知道后,就亲自写信送去了京城,几经辗转才得了药……那药也果真有奇效,你瞧瞧,现在可是一点痕迹都见不到了?”
阿意凑近了自己的手腕看,的确半点痕迹也寻不到,用手摸也半点异样都没有。
好生神奇!
瞧着阿意瞪圆的眸子,床边的兄妹两人脸上也都泛起了笑意。
姚大夫之前嘱咐过不必一次性告诉阿意太多往事,以免阿意承受不住多思多虑引起头疼,是以此刻虽然看着阿意状态还不错,钟沛嘉也没打算继续说下去,只另外说些其他的事来分散阿意的注意力,免得阿意觉得枯燥。
倒是钟玖垂着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不经意提起般问道,“阿意,你还记得你手腕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么?”
钟沛嘉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自家二哥,不太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阿意手腕上的疤痕不是丫鬟照顾不当打翻了茶碗……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她不由得愣了下。
旁边,阿意没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神色变化,她正在慢慢的回想。
但也真是奇怪,很多四岁甚至好像才三岁多的事情她都记得的,怎么这件事却像是蒙着迷雾一样,总是想不真切。
是因为什么烫伤的呢,因为什么呢——
钟玖时刻在盯着阿意的反应,见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眼神逐渐陷入怔愣时已经开始后悔刚问出的话,
“阿意 ,不要想了——”
“二姑姑——”
钟玖阻止的声音和阿意呓语般的声音同时响起。
阿意眼中还在继续回忆,“二姑姑说想要看看我的玉佛……”
跟随着语言,记忆上的迷雾也逐渐散去,场景和人物都慢慢清晰起来,二姑姑向自己伸过来的泛着凉意的手,故意弯起来的唇角,被拉扯掉落在地的玉佛,陡然泼过来的热茶,经由空气时升起的蒸腾的热气,溅到自己手上时的——
阿意下意识想要将手缩起来,来躲避记忆中的灼热——
第14章
但这次没有疼痛,她的手腕上也没有滚烫的茶水,只有一滴温热的水滴,晃动了下顺着手腕流向一旁消失不见。
阿意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呆呆抬眸看向钟沛嘉。
她其实不明白眼前这个叫钟沛嘉的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哭了,是自己的话吓到了她了吗?
阿意有些为难,不知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又是一滴眼泪将要掉下来,她下意识用手心接住了,声音带着些迟疑,“不要哭——”
泪眼朦胧中,钟沛嘉凝望着眼前小姑娘的脸庞,强自弯了弯嘴唇,“好,不哭,不哭了。”
但话语间,眼泪却滚落得更急。
从前阿意不能开口说话时,她曾多次想象过阿意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终于能够听到了,比她们兄弟姐妹任何人猜测的都要好听,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同时会这样让人难过。
她不敢去想,在阿意五岁之前,到底还经历过哪些事情。
不止是她——
门外,纪昭彷似觉得旁边老人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下,但再去看时,只看见老爷子抬手拦住了丫鬟直接将门打开的手,自己轻轻在门上敲了下,语气和蔼,“阿意醒了么?”
屋内烧着碳,比屋外要暖和许多,怕自己一身寒气带到了阿意床边,老爷子进门后还特意先在门内稍等了等,一边将双手放在炉火上烤热,一边转头对着屏风处道,“阿意,你猜猜谁来看你了?”
里间,钟沛嘉已经收拾干净了眼泪,钟玖手上破碎的木串被掩于袖下,阿意微微歪着脑袋,起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隔着屏风瞧见老爷子旁边的另一道身影,当下眼中便充满了惊喜,
“五哥哥?”
纪昭肩膀微僵,没有向着里间看,只是像着老爷子那般将手放在火炉上方。
回应声不大,但足以让里面的人听得清,
“嗯。”
“五哥哥,你不是去学堂读书了吗?”
阿意突然想起之前钟玖说过的话,疑惑问道。
纪昭不知前因,只按照事实回答,“今日学堂停课。”
倒是旁边钟玖面色微僵了下,无视钟沛嘉泪光未散去带着揶揄的目光,故作不经意道,“停课了?为何?”
陪着老爷子一同过来的常伯闻言,反倒是有些诧异,“二公子不知情么?”
他记得昨日有人来报时二公子也在场的,难不成是记错了?
常伯的疑惑是真情实感的疑惑,让钟玖连反驳都无从开口。
更何况,阿意已经怀疑地看向了他。
偏偏在关键时刻,老爷子看出几分端倪后,故意又给添了一把火,“怎么?小玖你是不是又骗你四妹妹了?”
钟玖:“……祖父,您就别冤枉我了。”
他的眼睛和鼻梁其实和崔清若很是相像,但是在眉形和唇形上却多了许多硬朗,搭配上世家公子的从容气质,赞一句翩翩少年郎也不为过,哪怕是此刻故作苦相也并不滑稽,只让人觉得亲近。
更何况他又故意对着阿意央求道,“四妹妹,你就原谅二哥这一次吧,罚二哥下次替你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阿意起初的确有些生气他骗自己的事情,毕竟不准自己去找五哥哥就直说嘛,为什么要骗她,现在却也不由得被逗得眼中泛起了笑意。
她一笑,房中的空气都好似立马跟着生动了起来。
此时已经大半个上午过去了,外面阳光又盛了些,阿意今日醒得早,现在已经有了乏意。
老爷子瞧见了,便让钟玖和钟沛嘉都先回去,然后又仔细嘱咐了阿意几句也跟着要起身回去。
阿意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自从进来后没怎么开过口的纪昭,五哥哥,你也要回去了吗?
纪昭还没回答,老爷子爽朗的笑声已经先一步响起,“放心好了,你五哥哥留在这再陪你一会儿,但是咱们可得先说好了,今等会儿你五哥哥就得家去做功课,你可不许哭鼻子!”
阿意看看老爷子,又看看纪昭,虽然确实很想要五哥哥能一直留在这儿,但是也知道不可能。
再说了,哭鼻子,她才不会!
阿意有问不完的问题。
“五哥哥,你现在怎么叫纪昭了?”
“五哥哥,杨伯伯呢?”
“五哥哥,你的功课很多吗?要是做不完会怎么样?”
“五哥哥,你是怎么到了顺江府的?”
“……”
纪昭回答完一个,下一个就会很快地冒出来,耳边萦绕着数不清的“五哥哥”,让他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和刚刚在钟老爷子等人面前跟根本不怎么开口的小姑娘是不是同一个人。
有些问题他用不着撒谎,按照事实回答就可以,还有些问题,凭借着事先构建出的“事实框架”也能回答个七七八八。
比如,他本就是纪家的孩子,只是之前和纪家人走失了,机缘巧合之下才又重新相逢。
再比如,三年前,时间在阿意被接回钟家后不久,纪大富偶然得知顺江府这边布匹生意比较好做,便带着一家老小也来到了顺江府,从此常住了下来。
阿意听得认真,“那五哥哥你来到顺江府后,有没有第一天就过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