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乐却看得眉头越发紧蹙,一片烦躁心思中终于抓住了要点,“姜家妹妹,姜老夫人在病中,很想你回去看看她。”
她这话并非是胡诌的,她虽已好长时间未曾见过姜老夫人,但是在京时从祖母的闲话那里听到过人病了。
想起姜老夫人以前对自己的慈爱,魏云乐自认为有义务为她老人家说几句话。
再说了,长辈病了,晚辈不说伺候在塌前,至少也不该连回去看望都不回去吧?
陡然听到这个许久没见人提起的称呼,阿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虽不明白这位奇怪的姑娘怎么突然同她说这个,但面上仍是点头给了回应。
至于什么老夫人想她回去,阿意权当耳旁吹过的风,过耳不入脑。
她往日午睡都是要睡个够才行,今日只眯了那么一会儿现下早已熬不住,眨了眨眼压下困意,眼前人不让开,她索性直接欠了欠了身子礼节做到后,直接多走几步从侧面绕了过去。
这条路并不狭窄,多人并行着都不是问题。
眼看着她话都说到那份上,姜意竟然一声都不吭,还就这样走了?
魏云乐一口气直接噎在胸口,这钟家是怎么教的?以前在姜老夫人的教导之下姜意至少还知晓礼仪,瞧瞧现在,哪里还有世家贵女的摸样?
这要是再在钟家耽搁几年,性子指不定养成什么样子!
自己年长她几岁,姜家又对自己有恩情,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踏上歧路——
“等下——啊!”
谁也没料到,魏云乐会突然身后从身后拽住了阿意的肩膀,阿意本就没防备,再加上肩上那只手抓得她生疼,脚下一个不稳,却也不至于跌倒,但错乱间裙摆却被魏云乐踩住,踉跄了下最终控制不住地向侧方倒去。
左右两边都没有可以扶住的地方,阿意仓促之下想要拉住离得最近的魏云乐的袖子,却见魏云乐突然挑眉笑了下直接后退一大步。
阿意最后只能眼整整看着自己的指间拂过她的袖角,接着就被后脑勺的剧痛疼花了眼。
她试图用手肘撑在地上起来,却半点力气也没有,只感觉湿湿热热的液体流进脖颈处。
再接着便是自己院中丫鬟沁儿的哭腔,
“四小姐!”
和其他错乱的脚步声。
既然自家人都来了,阿意索性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躺在地上等着被扶起来。
唔,外祖父特意让人寻来的这什么鱼鳞石磕在脑袋上可真硬啊,疼得她的太阳穴像是在一鼓一鼓地跳动。
意识涣散间,阿意迷迷糊糊感觉脸上有些凉意,她尽力睁大了眼睛去看,只看见半空中满是飞舞的白色绒绒。
下雪了么?
迷迷糊糊中,阿意忽然想到,好像有过什么时候,她也是这样躺在花坛边看过雪花。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阿意认真想着,眼皮却先撑不住了。
是下雪了。
这雪越下越大,直下到夜里还没停歇。
雪落得太厚,将窗外的枯枝压折一段,一声并不大的脆响,魏云乐却被惊了一跳。
丫鬟听见声音忙点了灯,不敢去看魏云乐还红肿着的半边脸,只低了头怯生问道,“姑娘,可是要水?”
“香玲还没回来?”
“回姑娘的话,还……还没……”
“钟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奴婢不知。”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滚出去!”
一想到自己一回来就先被自家爹扇了一巴掌,又被关了禁闭,魏云乐心里烦躁更甚,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那姜意不会真有事吧……?
她就是想吓她一下而已,冬日穿的这般厚实,就是摔了,也不至于摔疼吧——
可是一闭上眼,眼前却又回想起当时姜意头下那漫延的鲜红血迹……
灯火通明。
姚大夫将最后一根银针取出,又伸手探了探脉象,眼中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人体头部本就是脆弱之地,有时看似不重的伤口都有可能引起难以预料的后果,更何况四姑娘身体本就一直处于悬崖边上,温养了这两三年好不容易才初见成效,如今这一病,怕是难熬。
钟祺早已从祠堂中跑了出来,一看姚大夫收手,立马问道,“我妹妹怎么还没醒?”
姚大夫摇摇头,“四姑娘如今脉象上并无异常,但今日失血过多,汤药又有安眠的效用,不醒倒也并非是坏事。”
一旁,钟家大夫人崔清若听了这话却并未放松神情,只招招手示意钟祺几人先出去,才看向姚大夫道,“还请您直言。”
姚大夫年岁比崔清若还长些,早年是京中太医院的人,后来被党争牵扯入狱,多亏了钟老爷子求情才幸免一死,自那以后,也看淡了名利,干脆做了钟家的府医。
钟老爷子辞官回顺江府老家,姚大夫在京城无亲无故,也干脆跟着一起到了顺江。
此刻见崔清若如此,自是不会有所隐瞒,“这伤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老夫敢打包票说定能让他康健如初,但放在四姑娘这里……”
这屋子隔音效果甚好,在外间时半点也听不清。
钟祺起初还试图往里面探头探脑,被钟玖扫了一眼后立马站直了身子,正要开口说话时,外面守院的小厮先进来了,“魏家派人来问四姑娘的病情——”
不等他说完,钟祺已是先呛声道,“魏家还有脸派人过来?赶出去!”
小厮一愣,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办,下意识看向钟玖,“二公子?”
“人在何处?”
小厮松了一口气,忙应声,“就在外面等着,要不要——”
要不要将人带进来?这句话还没说话,却听得钟玖继续道,“打出去。”
小厮疑心自己听错了,二公子性子一向沉稳守礼,怎会说出这话?但眨眼间,却已见钟玖身后的林东从自己身旁经过。
几乎就在下一瞬,院子外已经传来隐约声音,
“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我是魏府的!”
“哎呦,痛死我了!”
人被从府门中仍了出来,连带着带来的东西也散了一地。
这动静惊飞了几只栖在檐下的灰雀,绕空盘旋一会儿,选择了另一处的门廊下缓缓收拢了翅膀。
门廊里,守门人好奇地向外张望了一眼,怕沾上是非,立马又闭紧了门,唯余门上“纪府”二字淹没在夜色中。
府中灯火还未熄尽,主院里,一妇人坐在床头披着衣裳正对着烛光缝补衣裳,补着补着手中针线却被人抽走了,不满看向来人,“你这是干什么?”
纪大富随手将床沿的笸箩都一并端到一旁去,直接脱了鞋子上床,“往里去去,给我留点空!”
妇人不满,直接给了男子胳膊一巴掌,“我还没补完呢!”
“哎呀,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补什么补,累眼又伤神!”
似是为了印证他这话,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一股风裹着烛火就是一阵晃,妇人跟着愣了下,忽然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你先睡,我去看看昭儿,他温书别又忘了时间。”
但还没动就被按住了,“外面下着雪呢,你再这样折腾非得得风寒不成!”
说着直接探过身子向外扬声道,“满金!满金!”“老爷,什么事儿?”
“你去看看昭儿睡了没?催催他早些睡!别着凉了!”
满金应声到了在主院西边的一处小院子时,果见灯火还未熄灭,她轻敲了敲侧边的窗户,压着声音问道,“二公子还没睡?”
小厮盘豆瓮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似是已经困意浓重,“马上就睡了,我刚已经催过了。”
满金犹自不放心,正要到正房门前再问问,却见那映在门上的烛火一个摇晃,转瞬归于一片黑暗。
睡了好,睡了就好。
府里的二公子哪哪都好,就是常常温习功课太过用功,不够爱惜自己的身子。
满金心里感叹,临走了又靠近窗户对着盘豆嘱咐道,“夜里别睡的太死,多注意着点儿!”
“满金姑姑,您就放心吧!”
她的脚步声渐远,屋中,盘豆脸上不仅没有困意,反而还带着几分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看向正脱衣准备就寝的少年,“公子,要不我去魏家看看?”
“不用。”
夜色中,少年的音色似是比白日低沉几分。
盘豆闻言,肩膀立时垮了下来,唉,算了,热闹看不上,只能睡觉去喽!
纪昭一向不喜欢人在床边守夜,盘豆自觉出门到偏房睡觉,将门带上已经在廊下走了几步时,却好似听见屋内传来一声隐约的响声,似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眼神一顿,立马回身要进屋查看情况,但手还没来得及碰上门时,屋内的声音却已经先一步传来,
“无事。”
顺江府好些年都未曾下过如此急的雪,片大的雪花被风挟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缝隙,一不留神落在脖子上就是一个激灵,盘豆紧着衣领急步跑到了偏房正要推门时忽然怔住了神色——
等下,等下,刚刚听到公子说无事时,他是还没碰到公子的门对吧?
也就是说,在自己刚停步时公子就已经察觉到了?!
盘豆用力眨了下眼睛,难不成公子的武艺又长进了些?
要不回去问问公子?他看了一眼来时路,心里蠢蠢欲动,但脚下却半点也没敢动,最后老老实实脱衣上床躺着了。
正房里,屋内熄了灯,但院中廊下还是留着一盏的,灯光稀稀透了些许进来,隐约映出少年捏在指间的东西形状来。
一枚红彤彤的樱桃,若非质地是硬的,倒好似是真的一般,刚刚摔在地上滚了一圈,竟也没碎,连短短的一段绿梗都还完好无损。
倒也是,先前从望江楼二楼掉下来不是都没碎么?
玉质樱桃在指间无意识转了一圈,纪昭眼神落在上面,试着回想起望江楼上那双一闪而过的眸子,但是这次脑中却并没有了刺痛。
所以当时只是巧合么?
他眉头拧了下,对指间的东西顿时没了兴趣。
这一夜下来,雪竟是大大小小的几乎没停过。
崔清若昨夜是直接守在了松月院,一夜里惊醒数次,到了天刚微微亮时就再也睡不着了,此刻坐在床头,半颗心都在悬着。
丫鬟鸣翠将一旁刚放到温热的红枣牛乳递过去,开口劝她,“越是这种时候,夫人可越是要保重身子才是,不然等四姑娘醒来了,见您这般憔悴,定要心疼得不得了了。”
崔清若眉头这才舒展了些许,抿了一口,虽没什么胃口,仍是强撑着喝了大半盏。
鸣翠松了一口气,继续安慰道,“四姑娘定能转危为安的,想想以往,哪次千惊万险时不是都过来了,这说明菩萨也保佑着咱四姑娘呢!”
是啊,以往哪次不是都有惊无险?
崔清若俯身摸了摸小姑娘额头,可心里担忧却半点没少,反倒是又重了几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一突一突的,片刻也安宁不下来。
如今还没到姚大夫估量的应该醒来的时刻,小姑娘眉眼平静,倒好似真如往常那般睡着了一般,崔清若按耐住心慌,挥挥手将鸣翠支去外面候着后,才低声道,“望菩萨可千万保佑……”
鸣翠刚到了外间,脸上担忧还未散去,就先被外面探进来的两个脑袋吓了一跳,回过神后忙开门让两人进来,“这么冷的天,二姑娘和四公子怎么起这么早?小心莫要冻着了!”
钟沛英和钟祺都顾不上回答她,只齐刷刷掂着脚往里面看,鸣翠心里叹气,面上只尽量隐住,低声道,“还没醒呢,姚大夫说了,睡睡反倒是好事的。”
说着,主动岔开话头道,“四公子还是快些回祠堂去,不然夫人等会儿可要罚你了,二姑娘也是,这身上穿的也太单薄了些,快回去添一件。”
见从她这里却也得不到什么消息,钟祺钟沛英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就往外走,只临了到了门口时,钟沛英忽然转头装作不经意道,“祖父和沛嘉什么时候回来?”
鸣翠没多想,回道,“夫人今日一早就让人去送信了,料着今日下午就该到了。”
这么大的雪,走山路回来本就危险,正常情况下祖父定是要在故友那里住几日才对,怎么会今日就要着急着回来?除非,除非是阿意——
一出了门,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钟祺眉头紧紧皱着,“二哥一定知道,我再去找二哥问问!”
钟沛英立马跟上,“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天大亮时,雪终于停了。
崔清若坐在床边支着脑袋眯了一会儿,忽然被一声若有若无的动静惊醒,眼中一喜,忙低头看去,“小祖宗哎,你可终于——”
但话还没说完,触及小姑娘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崔清若脸色陡然变了,“鸣翠,快去喊姚大夫过来!”
她边说边用手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哄着道,“是不是做噩梦了?不害怕,不害怕,大舅母在呢,咱们阿意不害怕……”
但床上的人仍旧挣扎不断,嘴唇不停阖动,连带着额头上都沁出了层层汗珠,崔清若看得心疼,俯身过去听了半晌才突然想起来阿意是不会说话的,自己也跟着急出了汗。
好在姚大夫本就在耳房那里亲自看着汤药,闻言立马赶了过来,诊脉后,当机立断决定施针。
这般,折腾了小半炷香功夫后,床上的人才安静了下来,脸上潮红褪去后,竟是半点血色也无。
崔清若还坐在床边握着小姑娘的手,见状愣了半晌才抬头看向姚大夫,只期盼着能从姚大夫那里听到一句好消息,但姚大夫嗓子已是比昨日还紧绷,“夫人……”
只能熬着,能不能醒来,听天命。
一句话落下,整间屋子静得连根针落下来都能听得见。
崔清若狠狠闭了下眼,才将眼泪忍了回去,她不信,不信上天真就如此不公如此狠心!
床上,阿意不知晓整个钟府的人都在盼着她能醒来,她以为自己早就醒了——
千佛寺早些年是京城最负盛名的寺庙,连先皇都曾来过多次,可谓盛极一时,直到当今圣上继位,对礼佛一事并不看重,千佛寺才慢慢冷清下来。
但纵是如此,香火也远非其他地方的寺庙可比的。
寺中后院厢房中,阿意听见门阖上的声音后,悄悄睁开眼睛,果真看见屋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她就说嘛,孙嬷嬷那么爱赌牌,怎么可能忍得住一连好几天都不赌?
厢房里的床本来就高,现在冬天上面垫了厚厚的褥子就又高了几个度,阿意从上面滑下来时,虽然足够小心,仍是差点摔倒,吓得她倒吸了一大口冷气。
淡淡的香火味萦绕在鼻尖,几个月前,刚和祖母一起来千佛寺住时,阿意还觉得这味道有些呛鼻子,现在倒是适应了不少。
她小心翼翼穿好鞋子,踮着脚尖到了门口,先趴在门上听了又听,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声响后才将门打开挤了出去,然后迅速弓着身子沿着墙溜出了院子,一路沿着小道到了一排墙面已经斑驳的小屋前才停了下来。
这里差不都已经是千佛寺的最边缘处了,一排屋子大都是用来存放柴火的。
阿意对这里熟门熟路,直接绕过前几间直奔着最后一间而去,但是到了才发现门竟然是关着的。
咦,五哥哥人不在吗?
阿意用力敲了几下,“五哥哥,五哥哥!是我呀!快开门啊!——咳咳,咳咳!”
门丝毫不动,里面半点声响也没,倒是阿意一张口被灌了满嘴的凉风,嗓子发痒,一串的咳嗽下来后整张脸都呛得通红。
下次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溜出来呢,而且今天二姑姑也来了山上,说是也要在山上住几天……阿意紧紧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不甘心,又到了旁边的窗户处试图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她今年才五岁,垫直了脚鼻尖也不过才能堪堪碰到窗沿,好不容易眼睛能看见一点点,正要再靠近一点时——
“你在干什么?”
身后猝不及防传来声音,阿意一个怔愣,猛地转头看去,眼睛顿时明亮起来,“五哥哥,你回来——啊!”
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幸好少年快一步赶来。
少年比阿意高了约莫一个头,穿着普通的农家衣裳,眼里满是嫌弃,“怎么这么笨?”
阿意不满,挣扎着站稳了身子,理直气也壮,“我只是还没有长大而已。”
少年轻嗤,“长大了也是一样笨。”
少年将门打开,进去后却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脚下顿住,转身看来,“不进来?”
阿意本来在怒视着他的背影,见他回头立马转向了一边,“我在生气!”
“哦。”
然后呢?就一个“哦”吗?
阿意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但下一刻就看见人到了自己面前,像是在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串冰糖葫芦,而且还是上次她说过的那种最上面带着小糖人的!
“五哥哥,所以你是出去买糖葫芦去了吗?”
阿意紧紧跟在他身后。
“不是。”
“那糖葫芦是哪里来的?”
“路上捡的。”
“我才不信!”阿意紧紧跟在他身后,“五哥哥,这个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呐?”
“都说了捡的。”
阿意偷偷冲着他扮了个鬼脸,没想到本来走得好好的人突然会回头,她吓了一跳,下一瞬直接被人半拎着迈过了门槛,“在这绊倒过多少次了,不长记性?”
可是刚刚自己也没绊到啊?
她疑惑的时候,燕昭同样也面带疑惑,“你怎么不长个子也不长重量?没有好好吃饭?”
阿意眨眨眼,“吃了呀。”
说着,还举了几个例子说给他听,“小米粥,豆泥,水煮香芹,还有水煮的……”
都是素菜?还是水煮?姜家就是这样对待嫡长孙女的?
燕昭听得眉头越皱越紧,“你是兔子么?只吃素?”
阿意将视线从小糖人上移开,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可是寺里大家不都是吃素斋么?”
“……”
对上阿意好奇的眼神,燕昭面上一梗,强行转移话题,“我是说你回去后要多吃肉。”
“回去?回哪里去呀?”
阿意正踮着脚想要坐到椅子上,奈何冬日穿得太厚了,努力好几次也没成功,最后还是纪昭直接在她身后提溜了一把才坐上去。
她鼻尖上还有适才在外面窗台处蹭上的一点灰尘,抬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时,虽然尽力仰起脑袋了,看起来仍像是小小的一团。
燕昭瞧见,动作嫌弃地从一旁拿了个垫子过来,直接动手将人从椅子上挟起来熟练地把垫子放好后才重新松开。
高了一截,再趴再桌子上胳膊就不会因为抬得太高不舒服了,阿意往前蹭了蹭,眼中笑得半点防备也没有,“谢谢五哥哥!”
太傻了。
难怪在姜家总是受欺负。
顺手将她鼻尖上的那点灰擦干净,燕昭拖过来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突然觉得之前的计划还需要再改一改。
他先前想着等自己可以回宫后,就恳请父皇将姜意认作干女儿,封个公主,接到宫里面生活,有自己这个做哥哥的看顾着,料着也没人敢欺负她。
但是现在宫中形势急转直下,虽然没人告诉他,他也能隐隐猜到大皇兄身体怕是不好了。
自己都回不了宫,让父皇想办法把姜意接进宫里去万一被牵涉到反而更危险。
而且,他听闻姜意的亲生父亲,姜家的那位大爷好似正在准备续弦,姜意应该也在山上住不了几天就要下山了……
是今天刚做的冰糖葫芦,糖浆还带着点焦香,阿意舍不得吃上面的小糖人,便把糖人取下来先放在油纸上,咬了一大口山楂,眼睛立马高兴得眯了起来。
嗯,就是山楂籽没地方吐——
燕昭回过神来,就看见她鼓着脸颊四处找着什么的摸样,脑子反应过来前他就已经将手伸了出去。
阿意眨了眨眼,看看他的手,又看看自己刚拿出来的帕子,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将帕子递了过去,口中因为含着东西声音有些咕哝,“五哥哥,你要帕子干什么呀?”
燕昭,“……我是让你吐籽。”
“啊?”阿意愣住,脸上露出了古怪,吐在手上多脏啊!
小姑娘心里想什么几乎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燕昭又是一梗,正要将手收回,却见阿意将帕子在他手心铺平,然后悄悄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把山楂籽吐在了帕子上后,扑闪着大眼睛看向他:
你让我吐的啊!
都吐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不要无理取闹!
燕昭直接被气笑,她倒是还有理了?
老杨背着一担柴回来,远远瞧见屋中的动静,忍不住放轻缓了脚步。
从破旧却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窗口里可以看到,两个小孩子分别坐在桌子两边,小姑娘生得极为可爱,此刻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摸样。
坐在她对面的小公子则正笑着看向她,颇有几分得意神态。
老杨目光在那小公子身上停留,眼中也跟着浮现出几丝笑意来。
小殿下身上担子太重,算起来明明也才八岁,却远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上许多,倒是难得有卸下防备露出如此稚气神态的时候,看来和姜家的这位小姑娘是真的投缘。
只是可惜了,宫中传来消息,小殿下怕是需要再换个身份,不能在此处久留了。
老杨正思绪复杂着,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阿伯!”
原是阿意看见了他,正踩着椅子腿上的横撑欠起身子试图从窗口处向他招手。
老杨忙抬起手挥了挥,“小心别摔着了!”
“不会的!”
为了证明自己站的很稳,阿意还左右晃了晃身子。
她对面,燕昭脸上的笑早已收敛许多,微微转过了脸似是不想看见阿意傻乎乎的摸样,但是左手却仍是稳稳扶着阿意的椅背。
老杨将背上的干柴放到旁边的屋子中摞好,再出来时就看见阿意已经迫不及待在门口等着他了,
“阿伯,你能不能帮忙把糖葫芦拿下来!”
老杨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串才吃了两三颗的糖葫芦被放在了茶几上的杯子上。
这个茶几哪怕小姑娘举直了手也够不着,是谁放上去的一目了然。
老杨浑浊的眼中多了些笑意,半蹲下身子,打了个哈哈换了个话题,“冷不冷?阿伯去把炉子生起来好不好?”
阿意摇摇头,神色认真,“不用的,阿伯,我不冷的!”
边说边用力点了点头。
又把自己的手捂在脸上,“呐,我的手都是热的呢!”
她知道的,阿伯姓杨,五哥哥是阿伯弟弟的孩子,叫杨小五,他们本来是住在山下的,后来因为家里的房子被大雨冲垮了,寺里主持好心,就将这里的柴房空出了一间给他们住。
阿伯砍的柴都是要给寺里的,平日里根本舍不得烧。
想到这里,阿意突然有些惆怅,要是她能下山回家一趟再回来就好了,她虽然也没有钱,但是她有一小匣子的珠花,就是不知道能值多少钱,估计应该不少吧,不然孙嬷嬷也不会总是每隔几天就过去偷走一点了。
她正琢磨着如果和祖母说她要回家祖母会不会同意,头顶上突然被人敲了下,阿意回神,果真看见五哥哥的手刚收回去。
阿意立马愤怒了,“不许敲我的头!”
这样会长不高的!
燕昭“哦”了声,眼神故作惊诧,似是在说你再长也长不大哪里去。
阿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将什么都抛在一边,直接握紧小拳头“抡”给他一拳,打完还不满意,又照着他的鞋子狠狠踩了一脚!
她力气太小,即使用尽了力气打人也不痛不痒,燕昭根本没感觉,倒是在看见阿意红彤彤的眼眶时怔了下,有几分无措。
老杨刚刚去了外面,一回来看见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颇有几分无奈,果然都还是孩子啊。
他上前打破了安静,揉了揉阿意的脑袋,“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阿意其实还不想回去,但是也知道如果还不回去可能就要被祖母发现了。
虽然山上没有祠堂,祖母没有办法罚她去祠堂待着,但是祖母可能会把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出来。
她鼓了鼓脸颊,“阿伯,我下次再来。”
说完,向外走了几步,想要回头看看五哥哥的,但是又想到他刚刚还嘲笑她呢,干脆赌气到底,不仅不回头打招呼,还将步子故意迈大了些。
但还没走过这一排房子,后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阿意忍住回头看的冲动,正要悄悄走得再快些时,突然被人一把薅住了衣领,见她回头,燕昭轻咳一声,“我送你回去。”
“不要!”
“刚刚是我不对。”
他黑色的鞋面上还清楚印着阿意的鞋底印,阿意低头看见时气就已经消了,正要说她也不该打人时,眼神突然滴溜溜转了下,故意本着脸仰头看向燕昭,
“那我也不原谅你。”
燕昭立马懂了,顺着她说,“那你要样才原谅我?”
阿意先认真辨别了下他的神色,又装作好好思索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
“啊?”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阿意“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应该继续板着脸,“那我可说是什么条件了啊?”
“说吧。”
“把糖葫芦还给我!”
“不行。”
“什么?你刚刚答应了的!”
“我反悔了。”
“你——你怎么不讲信用?”
“对啊。”
阿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照着燕昭另外一边干净的鞋面又踩了一脚才气呼呼地转身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