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录事也起哄:“可不是么,朝老大奔去时那急吼吼的样子,若老大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说不定要跟着去殉了。”
徐不然夹在中间,被他们说得脸色涨红,都不敢看旁边的人,只道:“陈大人是军心所在,我自然要在意些。”
“什么意思,我们都叫老大了,你不叫?”苏录事笑得更大声,“揣了别的心思啊这是。”
徐不然咳嗽几声,含糊地道:“男未婚女未嫁,你们管那么宽做什么。”
“你是未婚,可陈大人却是有人的吧。”不知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席上一静,跟着众人就打起了圆场:“什么人,哪有人啊,以前那些都是谣传,咱们老大被提拔那纯是主官大人有眼光,什么街头巷尾的绯闻,可不能拿到老大面前来瞎说。”
“就是,那位大人都多久没见了,咱们徐大人可是一直跟在老大身边,不离不弃同甘共苦的,这才是靠得住的男人,来,我敬徐大人一杯。”
赵录事举杯,却发现自己的酒杯空了。
他嘟嘟囔囔地伸手,想拿旁边的酒壶来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先他一步拿起了酒壶。
陈宝香正埋头吃肉呢,胳膊肘就被人怼了一下。
她疑惑地抬眼,就看见赵录事身边多了个人,长身玉立,皓腕如雪,正低头认真地倒着酒。
方才还醉醺醺满口胡言的赵录事登时清醒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大,大人?”
张知序面无表情地按下他:“路过而已,不必管我。”
赵录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外头紧闭的大门,怎么也没想通这路是打哪儿过的。
陈宝香一口肉差点噎住自己,连忙起身过去,将人拉去旁侧:“你不是不来么?”
面前这人陡然委屈起来,长睫低垂,如蝶翼般轻颤:“屋子里没有茶水,我找不到九泉和宁肃,便只能来找你。”
声音低低的,听得人心都软了。
陈宝香瞬间就觉得自己真过分,人家被赶出家门已经够可怜了,她怎么还能凶人家。
原本多矜贵的一个人,现在穿着最简单的素绢长衫,站在檐下问她要茶水喝。
她哪还顾得上场合,快速跑回桌边,顶着众人惊愕的眼神端起自己斟满的茶杯,又快速回到他身边。
“给,先喝,我待会儿再雇些杂役回来。”她说着,又挠头,“要雇多少呢?你身边原先都有些什么奴仆?”
张知序抿了口茶:“粗略算来,有门房四人、车夫三人、轿夫四人、库丁八人、杂役二十、点灯婢两人、厨子六人、洒扫八人、护院四十、随侍嬷嬷小厮八人,再算上管家和账房……”
陈宝香面色平静,腿越听越抖。
他瞥她一眼,微微勾唇:“但在你这里,我有宁肃和九泉就够了。”
一时间陈宝香觉得自己像是没出息的穷小子,而面前这位是死心塌地要跟她私奔的富家大小姐。
背后满桌的人都在朝这边张望。
张知序余光瞥着其间的徐不然,徐不然亦在看他。
目光相撞,有人挑衅,有人忌惮。
空中似有雾化兽,一口咬向对面的狗,对面的雾化为长枪,横扫挡住劈砍来的刀。
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在陈宝香的头顶几个交战来回。
面前这人什么也没察觉,只问:“你要不也坐下吃点?”
张知序垂眼看她。
这人目光牢牢地落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要往别人那看的意思,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很是好看。
薄雾散去,胜负初分。
张知序慢条斯理地抿完一盏茶,而后将空盏放回陈宝香的手心:“不吃了,我得出去一趟,可能会晚些回来。”
“行,我给你留门。”
“太晚了就先睡。”
“好。”
两人嘀咕一阵,陈宝香目送他出门离开之后,才捏着茶杯坐回了席间。
徐不然收回目光,有些气闷,但也只能佯装大度:“凤卿怎么住你这儿来了。”
“正常啊,我之前也住他那儿。”她继续夹肉。
对面的苏录事赵录事吓了一跳,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能哆哆嗦嗦地举杯:“方才我们酒吃多了胡言乱语,大人千万莫放在心上。”
顿了顿,赵录事补充,“也请让主官大人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陈宝香举杯相碰,“他又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
这位还不够小肚鸡肠?
赵录事和苏录事欲言又止。
一群人互相打着圆场,将这茬揭过,又开始轮番敬酒。
陈宝香原本有伤,是在喝茶的,但这群人喝高了没个分寸,竟有人硬往她手里塞酒杯。
徐不然瞥着,伸手挡了:“我来喝吧。”
众人很想起哄,但碍于方才的动静,又有些顾虑,一张张脸憋得通红。
陈宝香也侧头看他:“徐大人对我是不是太好了些?”
“犹嫌不够。”他慢条斯理吐出这四个字,而后仰头将酒喝尽。
陈宝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侧脸。
待酒席散尽,她叫住了徐不然:“大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徐不然笑起来,“凤卿自是比我好的,这儿有他在,便不会有我的位置。”
“可是陈大人,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既没有强求你回应,你又何必着急拒绝。”
陈宝香咋舌,心想老娘也能有今天啊,这么好的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还不求回报地要对她好?
早有这等运气,她先前也不至于那般艰难。
不过打量他片刻,她还是叹了口气:“我这人一贯喜欢占人便宜,按理说是不该拒绝你的,但有人为我又是挨打又是跟家里断绝关系的,我不能欺负他。”
“我也没有要欺负他的意思。”徐不然垂眼,“只是寻常与大人来往,也不成么。”
“我若没看清你这心思,那自然是成的。可我今日看清了,再不与你说清楚,那跟谢兰亭有什么区别。”
陈宝香摊手,“做人也不能太谢兰亭了。”
徐不然噎住。
春风楼里的谢兰亭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背后,莫名其妙地嘟囔:“谁又在念叨我。”
“哎呀谢大人,您可是有段时日没来了,楼里的姑娘们都念着您呢。”花娘扑上来,甩着帕子道,“这两月咱们这儿新来了不少弹琴好手,那技艺精妙得,保管您看一眼就喜欢。”
谢兰亭笑着应了一声,却有点心不在焉。
最近这段时日也不知是怎么的,总是会梦见陆清容。
她不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自然也不是最聪明的,甚至有些蠢笨好骗。但午夜梦回,他时常会看见她站在高高的甲板上,张着嘴无声地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糟践她的心意,为什么要祸害她的家人,为什么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幻境,又亲手拿着木槌一点点敲碎。
谢兰亭恍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私下出去游玩,湖上划船,折花作浆。
那时夕阳正好,他随意侧头就吻了吻她的脸颊。
陆清容的反应极大,一个激灵就将他推下了水,水花四溅,她又慌忙来抓他的手,一张脸羞得通红,却又害怕他真的不会水,紧紧捏着他的手不放。
只这一点反应他就猜到,这人很好拿捏。
他当时心里有过一丝愧疚,但也就那么一丝,仍旧破水而出,迎面重新吻上人家的唇。
陆清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他很轻易地就能将她俘获,一切都如他所愿地在发展。
但现在,大功告成的两个月之后,谢兰亭看着自己的手,仍旧有些不太舒坦。
“来了大人。”外头一串儿姑娘鱼贯而入。
谢兰亭回神,抬眼扫视,却突然目光一顿。
他起身,大步穿过前面两排的人,径直抓住了最末尾处那人的衣袖。
面纱朦胧,颤颤巍巍的姑娘抬起头,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谢兰亭倒吸一口凉气,捏着她的手腕就问花娘:“这是什么时候来的人?”
花娘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解释:“这是月初刚来的,刚来不久,只会两曲琵琶。”
自觉失态,谢兰亭深吸一口气道:“我就留她了。”
“哎好,容娘你好生表演。”花娘招呼了其他人一起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谢兰亭再度看向面前这人:“陆清容。”
陆清容肩膀一缩,像是害怕极了,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你别打我,别打我。”
好端端的打她做什么?
谢兰亭拉起她的衣袖,瞳孔一缩。
青青紫紫的痕迹遍布她的手臂,光两只手就这么多伤,身上更是不用想。
他不由地蹙眉问:“怎么回事?”
陆清容怔怔地睁着眼,半晌也没有说话。
谢兰亭突然觉得难受极了。
他轻声与她道:“对不起。”
陆清容脸上不见什么恨色,眼眸里只余慌张,像一片没了归处的叶子,被水推着无可奈何地抵到他跟前。
谢兰亭拿了桌上的点心给她,又替她斟了一杯热茶,想让她定定神。
陆清容拿起点心就狼吞虎咽起来。
他等了好一会儿,见她情绪稍微平缓些了,才又开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头埋得低低的,她还是不敢看他,只结结巴巴地道:“他们说我爹罪大恶极,我得被充为官妓。”
大盛的官妓虽然卖艺不卖身,但罪臣的官眷一向少不了被报复磋磨,尤其得罪了大人物的,上头关照两句就够她苦头吃了。
谢兰亭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是已经逃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逃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陆清容又发起抖来,“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让他们别再打我了,求求你……”
谢兰亭高高皱起了眉。
夏夜本该炎热,但陈宝香莫名就被风吹得后背发凉。
她疑惑地回头看了看。
“客人都走那么久了,难为你还记挂。”张知序将她下巴掰回来,“怎么,没喝够?”
“这酒是苏录事手抖洒我身上的。”陈宝香哭笑不得,“我真没喝,不信你问碧空。”
旁边的碧空老实点头:“真没喝,他们还想灌大人呢,徐大人帮着都挡了。”
上药的手一顿,张知序眼皮动了动。
陈宝香觉得自己后背凉得更厉害了。
老实说,他俩现在这没名没分的,她其实不用特意给他解释什么,但迎着这人的目光,她莫名就有点心虚:“老苏老赵都帮我挡了,也不单他一个。”
“是吗。”
“那可太是了,我还跟他说清楚了,让他以后别再给我送衣裳。”
皮笑肉不笑,张知序道:“他做的衣裳倒是用了心的,料子选得不错,我穿过,我知道。”
“料子不错有什么用啊,完全不是我的尺量,不合适。”
“改改说不定也就合适了。”他嘴角一撇,“只要你开口,他定然乐意改。”
话出口张知序自己先后悔了。
好端端说个话怎么非得这么别扭,他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偷瞥一眼对面的人,坏了,好像生气了,没有接他的话。
现在往回找补还来得及么。
但谁来教教他,这般情况下,他能说些什么来找补?
心里乱七八糟搅和成一团,张知序背脊僵硬,沾着药膏的手指顿在了半空,连呼吸都停住了。
旁边新买的帷帐花纹可真花纹啊,被褥也挺被褥的。
他要不直接道歉呢?
深吸一口气,张知序抬头准备说话——
脸突然就被人双手捧住了。
懵然抬眼,他看见她在笑。
陈宝香似乎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他的情绪,笑得揶揄:“张凤卿,你又吃醋。”
“……”
耳根发热,他避开她的目光,想反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声轻哼。
就她聪明,什么都看得出来。
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张知序想挣开她。结果这人软下手指,很是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
“你若送我衣裳,再不合适我也会喜欢;他给我送,再合适我也觉得不合适。”
“凤卿,我不是谢兰亭那样的人,你别总这般不安。”
心口一撞,有酸软之感四扩开去,跟着手心发热,耳根也随之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话跟示爱有什么区别!
她怎么能不愿意跟他成亲,却又总说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张知序僵在原处,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时间所有的念头都糊进了混沌之中,无法分辨任何事,只能看见她的脸。
“主子。”宁肃推门进来,“谢大人过来了。”
陈宝香飞快往旁边一跳,收回了动作。
张知序回神,缓了缓,抬手捂眼:“大半夜的他过来做什么。”
“我先去后院的水井打水,你们聊,你们聊。”陈宝香脚底抹油,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他欲言又止,只能瞪着门口生闷气。
“凤卿。”谢兰亭进门就道,“快,借我两千两。”
张知序:?
张知序:“你上次不还说不问我借钱了?”
“那是白日,白日当然不借钱,但这天都黑了。”他往外指了指。
无语地吐了口气,张知序抽出一叠银票给他。
谢兰亭震惊:“你不是跟张家断绝关系了么,怎么还这么有钱。”
“原来你知道这事。”张知序斜他一眼,“我当你没有听说呢。”
“最近是忙了些,没跟你仔细打听,但我料你也能应付。”他哈哈一笑,“我这边是情况紧急,有个特别想赎的人。”
他每次遇见的人都特别想赎。
张知序没好气地摆手:“走吧,不着急要你还。”
“行。”谢兰亭收起银票,没马上走,却是往屋外瞥了一眼,迟疑地问,“陈宝香呢?”
“她歇息了,你找她有事?”
“最近有个案子,涉及陆清容。”谢兰亭垂眼,“我想问问她后来有没有陆清容的消息。”
张知序一听就黑了脸:“你放跑的人,还来问她要消息?”
要不要脸?
“我随口问问,你急什么。”谢兰亭挑眉,“真赘这儿了?”
“滚。”
“好嘞。”谢兰亭笑着麻溜地就告退。
张知序斜眸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不太对劲。
这人好像不是想来问话,而是来试探的。
陆清容按罪名其实不会被牵连,至多不过罚没家产,就算抓回来也没什么大用,陈宝香都好久不曾再提起她了。
谢兰亭怎么就突然想来问她呢。
陈宝香在小院里度过了一段十分美好的养伤岁月。
美人在侧,无事烦忧,圣人时不时有赏赐,长公主也对她颇为看重。
这么好的养伤条件,她也不负众望,很快就恢复好了去巡防营报到。
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烧的火都是吓唬人用的,敲打敲打下头的属官们也就罢了。
但陈宝香不一样。
她捏着巡防营的腰牌,带着自己的亲信,雄赳赳气昂昂地就去拆了一处程槐立的私宅,理由是搭建的面积比地契上大出一半。
程槐立原就容不下她,再被挑衅到眼皮子底下,当即就派了人过来动手。
于是两边几百人就这么在上京城里打了起来。
陈宝香打赢了不说,还先进宫去哭哭啼啼地告状:“陛下,臣按规矩办事,若程将军不守这套规矩,还请陛下示下,臣也好按照新的规矩来。”
程槐立头一次告状告晚了,错失先机,不但没能给她扣个越权的帽子,还反被圣人一顿指责。
他当然不甘示弱,随即就让人在她的辖区里生事,妄图让御史台提告陈宝香能力不足,管不好上京巡防。
可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堪用的人,上京二十四个坊市,她每个坊市都有八九个极为忠诚的属官守着,甭管是失火还是当街杀人,总能最快处理妥当。
她还一连端了他六个黑作坊、两家黑赌坊、一处黑窑子,任谁去给她说情,她都不理不睬。
旁人不知内情,还觉得是他先在殿上打的陈宝香,人家报复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但程槐立很清楚,她不是在为大殿上那事报仇,她的仇太深太远,决计是要你死我活的。
陈宝香也过得不太轻松,每日一睁眼,不管是在巡逻路上还是归家途中,总有人妄图取她性命。
她早有防备,自然不会轻易让这些人得手,但一日两日的好防,一直这般持续不断,她身边的帮手们难免吃不消。
并且这些人可以失败很多次,自己一次也不能疏忽。
这日,实在疲于奔命,陈宝香一头就扎到了长公主身边。
李秉圣看着外头的打斗,啧啧摇头:“你掘程槐立祖坟了他这么恨你?”
“现在虽然还没掘。”她爽朗笑道,“但总有一天会去掘的。”
李秉圣哈哈大笑,对她这反应满意极了:“待会儿本宫就分五十个护卫给你。”
“不用不用。”她道,“臣养不起这么多精卫,跟在殿下身边求个太平也就成了。”
“可你也不能一直在本宫身边。”李秉圣指了指皇城的方向,“那位近来已经坐不住了,开始从边城往上京调人。”
程槐立已经算是废人了,无法再带兵打仗,但他麾下还有许多堪用的人,尤其是他徒弟宋句清,统领着的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精锐骑兵。
这人一直在云州作牵制外敌之用,没想到前几日一道密旨,居然开始带人往上京的方向靠拢。
“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我去拦截他?”陈宝香问。
李秉圣摇头:“非也,那边的事自有别人去办,本宫是想让你掂量掂量宫城外围的禁行军。”
禁行军约莫四千余,常驻皇城附近,三班轮换,原先是由程槐立掌管,但新帝约莫也是觉得他瘸了腿不堪用,将一半的兵权分给了归京的张庭安。
张庭安这人倔得像驴,她派去的说客少说七八个了,也没人能让他低个头。
“禁行军是个隐患,得掌在咱们手里本宫才能放心。”李秉圣看向她,“你可愿为本宫一试?”
陈宝香几乎是立马就答愿意。
但答完转身,她脸都皱成了抹布。
什么意思,谋臣都搞不定的事居然交给她这个武夫?张家大哥一直看她不顺眼,更别说听她的话了。
如今的上京形势已经是狂风大作即将暴雨,张家一直忠君,又怎么可能因为谁的三两句话就倒戈相向。
太看得起她了。
正想着呢,碧空就匆匆跑过来,焦急地道:“出事了,冯花刚把赵怀珠和含笑接回来,家里就闯了刺客,他们人很多,咱们留的护卫没能挡住,伤亡不少。”
瞳孔一缩,陈宝香急得翻过栏杆就跑。
“去帮忙。”李秉圣连忙吩咐。
“是。”碧空接令就去调人。
陈宝香跑得极快,连马也顾不上牵,直接从公主府抄小路回家,就着院墙就翻了进去。
附近已经有巡逻的人前来帮忙,但她的宅里仍旧一片狼藉,灯碎刀折,穿黑衣的人倒了一地,漫延的血顺着池塘边缘就染进水里。
快走两步进主院,她看见了刚给含笑买回来的小丫头。同含笑差不多的年纪,背后拉了一条长长的血口子,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陈宝香眼眶红了。
旁边还有残存的黑衣摇摇晃晃地朝她举剑。
她锵然拔刀,猛地朝那人腰腹一贯,又一脚飞踢,将人踹得远远的。犹嫌不解气,刀口一横再将背后飞扑来的刺客封喉。
“人呢?”她扶住一个家丁急声问,“她们人呢?”
“在后院。”家丁勉强指了指。
陈宝香把他交给后头来支援的巡卫,抽刀就往后院走。
脑子里乱成一团,她一路都在祈祷含笑不要有事。
这是世上唯一一个和叶婆婆沾着血缘的人了。
一脚踹开后院的门,陈宝香横刀就要防御。
对面持剑的人神情凝重,似乎也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但看清来人,他一愣,跟着就收剑背在了身后。
是张知序。
陈宝香松了口气,跟着就大步冲进去喊:“含笑?”
人群里举起一只小手,脆生生地回:“宝香姐姐。”
她越过其他人,焦急地拉起她的手:“伤着了?”
含笑摇摇头,眼泪都冒了上来:“陈姐姐,幸好进来的是你。”
“我看看。”陈宝香扔了刀,仔细看了她的脸,又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一圈。
没有伤,也没缺胳膊少腿,太好了。
长舒一口气,她笑:“你奶奶定也在天上保佑你,这么多刺客都没挨着你一点。”
含笑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背后:“奶奶当然会保佑我,但我没受伤,还多是因为他在保护我,我得谢谢他。”
陈宝香回头。
张知序平静地站在一边,素色的衣裳上血迹斑驳,眸色却淡淡的,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
他道:“顺手的事,不必言谢。大人既然回来了,那剩余的刺客想必也会很快清干净。”
“放心。”陈宝香起身道,“我要他们一个也走不出这院子。”
第134章 报复心
陈宝香说到做到,带着巡卫和长公主府借调来的五十精卫,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宅子内外的刺客清理了个干净。
她故意对外声称犯人被全部活捉,会分开拷打审问。
一时间不少妖魔鬼怪冒了出来,这个说得走大理寺合规的章程审问,那个说辖区内的案子他们得来接手。
陈宝香让碧空将这些人记了个册交给长公主,而后继续耐心等着,想看还能钓上什么鱼来。
结果万万没想到,几日之后,张庭安坐在了她面前。
“上京官宅里闹刺客,按理说是巡防营、护城军、坊禁三家之责。”陈宝香觉得纳闷,“与你禁行军何干?”
张庭安仍旧板着脸,一脸的络腮胡,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他说:“我不是来说公事的,我只是想来看看凤卿。”
陈宝香一愣。
已经三日了,她好像也没怎么见着张凤卿。
挠挠头,她小声问碧空:“张大人人呢?”
碧空道:“养了两日伤,看着没大碍就继续去办公务了,尚未归府。”
新伤还是旧伤啊?
陈宝香没好意思问出口,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
那日收拾完刺客已经是深夜了,她放心不下含笑,就跟她一起睡在主屋里。张知序好像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
后面两日,她每日都在应付各个衙门的人,要加强坊市附近的巡逻还要审问犯人,忙得连睡觉都没多少时辰,自然也没顾得上他。
“看你这反应,想来对他也不是很在意。”张庭安微微眯眼。
陈宝香回神,不悦地道:“怎么,将军又是来给银票的?”
“我哪敢。”张庭安道,“你如今是殿下跟前的红人,手握大权的统领了,我奈何不了你,只不过想问问你,凤卿拒婚这事,你知是不知?”
“若说不知,那未免虚伪。”
张庭安点头:“柔仪公主自天凝山回来之后就病重,连床榻都下不得,按理说赐婚的旨意会推后,但陛下仍旧让礼部齐备章程,打算在凤卿弱冠礼当日赐婚。”
帝意已决,他甚至觉得哪怕柔仪不成了,圣上也会另认一位公主,然后照旧要张知序做驸马。
“凤卿不想连累家人,所以与张家断绝关系,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张庭安垂眼,“但张家未必对得起他。”
陈宝香眼神一沉。
“皇城上空龙凤争辉,大战日近,张家百年望族,虽说是只忠于皇位上的人,但也不会把宝全押在一处。”
“族里原也送过几个旁系的男儿进公主府,想留条退路。但你知道,那位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你要选她就只能选她,她绝不允许谁在中间两头讨好。”
所以,在她那儿臣服表明不了立场,与新帝明面决裂才能证明忠心。
而现在,张知序是那个唯一有勇气站出来决裂的人。
“凤卿是真想离开张家自立门户,但族里其他人打的却是用他来铺路的算盘。”他接着道,“你可知这路会怎么铺?”
陈宝香脸上没有笑意,浑身都透着瘆人的冰寒。
她道:“还能怎么铺,他们想在殿下这边找退路,而我,刚好是殿下跟前的红人。”
有什么办法能体面地拒绝一桩皇婚?
答案当然是赐婚旨意下来之前就找人成婚。
这个成婚对象必须有权有势无法被轻易铲除,背后更要有足够厉害靠山能与陛下抗衡。
简直就差指着她鼻子敲大锣了。
此事若成,张家便能安心当墙头草——李秉圣赢了,那张知序必定会全力保张家;李秉圣输了,那也无妨,反正断绝关系了嘛。
陈宝香按下眼里的轻蔑和嘲弄,先抬眼问对面的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若凤卿真找你成婚,那我自然不会提半个字。”张庭安眉头紧锁,呼吸都重了些,“但昨日,他拒绝了长辈们的提议。”
“……”她微微挑眉。
聪明如张知序,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左右他也有那个心思,该顺水推舟才是。
结果居然拒绝了吗。
指尖无意识地一蜷,陈宝香仍旧保持着面上的冷酷:“他拒绝,你们张家的人怎么说?”
张庭安叹了口气。
“族里那些长辈,向来是会磨人反骨的。”他道,“凤卿近日总被调去很远的村子里收粮,各处衙门对他不但不会行方便,还会有诸多磋磨。”
“他母亲近来也病了,要他来回奔波。”
“听孙药神说,他伤口恢复得似乎也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