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敌情,得最快知会皇城那边。”她冷声道,“若有耽误,你九族都难保。”
瞭望兵一愣,伸出脑袋往外看,什么也没看见。
他固执地护住火种摇头:“胡乱点燃烽火我的九族才是保不住,你拿北门录事的手信来,不然这烽火我没法点。”
争执无果,陈宝香黑着脸下去找北门录事。
结果那人也不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含含糊糊地对她道:“这事你就别管了。”
于是陈宝香就明白了,下头来的多半就是宋句清,也早就跟录事通过气。
这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金蝉脱壳,连骑兵都没带,悄无声息地就想潜回上京。
长公主麾下主力全在南州,上京之内留的兵力只堪堪与李束那边打个平手,此时若让他进了城,那恐怕不太妙。
收到消息的长公主府也难得地出现了一阵慌乱。
“李束那贼子压根不是想试探,他就是想让宋句清回京控制局面。”花令音急声道,“上京城易守难攻,若真让他占得了先机,殿下先前的准备就全白费了。”
李秉圣倒还端坐,只是神色也颇为凝重:“南州那边呢?”
“已经传信过去了,但就算全军快马急撤,也得要后日才能抵达上京。”
“让张知序带西营的人到皇城附近与张庭安接应,再调三千骑兵到和悦坊附近待阵。”李秉圣思忖,“城门应该很快就会失守,让陈宝香带人先回来。”
“殿下。”话刚落音,张知序就进了门来。
李秉圣以为他是怕了要推脱,谁料这人却是几步上前就跪在她下首:“请殿下先调人支援城门。”
李秉圣一愣。
旁边的属官直皱眉:“荒唐,城门原就是守不住的,哪能还往里填人。”
文臣不懂武事就算了,怎么还随意开口指点。宋句清身上有圣旨,守城门的人哪敢死扛,光陈宝香那五百人,若不回撤,怕是在他们点兵支援的工夫里就得被剿个干净。
现在该做的是放开城门,利用后头的街巷再打一轮拖延战,直至其余地方的兵力做好准备。
“城门一破,城中各处都会乱,届时宫内禁军再出,里外夹击,我等怎么都是下风。”张知序固执地拱手,“只有将人拒之城外才有胜算。”
李秉圣当然知道宋句清进不得城才是最好的,但眼下这情况,恐怕没人愿意去支援。
思忖片刻之后,她问张知序:“你可敢亲自点兵去北门?”
“谢殿下恩典。”他二话不说,立刻应下,拿了属官手里的令牌就往外走。
属官愕然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殿下,这也太胡来了。”
李秉圣摸了摸下巴:“他跟咱们一样不知道前头的战况,你说他对陈宝香的这股子信心是哪儿来的呢。”
上京已经几百年没有真正起战事了,城内城外的百姓都习惯了安稳的生活,乍一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寻常人都吓得六神无主满城乱窜。
属官也在安排她的回避路线,哪怕是公主府里的奴仆,也有吓得趁机私逃的。
而张知序,他好像笃定陈宝香不会有事,甚至没有想过如果城门真破了,自己带人过去会是个什么下场。
好莫名其妙的信任,她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经验教训告诉李秉圣,这样的信任自己是不能再对人有的。
但看别人有,她还挺欣慰。
张知序带令牌去西营调兵,却因着不是武将而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等人点齐往北门赶的时候,离收到消息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他脸色很难看,将宁肃放在后头带队,自己翻身上马就冲在了最前头。
夜黑无月,街上的灯也零落昏暗,张知序勉强回忆着各个街道的方向,抄着最近的路闷头急赶。
远处漆黑的城墙上突然亮起了烽火。
他一愣,抬眼眺望。
高高燃起的火堆像猎猎飞扬的战旗,一个瞭望台上亮起之后,旁边城墙接二连三都燃起了光。
后头的西营众人都看见了方向,纷纷疾行。
张知序眼眸一亮,找到路冲过去,抓着个守关卡的兵卒就问:“战况如何?”
那兵卒面无人色,死死抱着怀里的长枪,结结巴巴地道:“有人造反。”
张知序以为他说的是宋句清,结果一抬头,他看见了城门内挂着的北门录事。
没了官帽,嘴巴还被捂住了,北门录事就这么被吊在城门背后,呜呜咽咽地不知道在喊什么。
赵怀珠持刀守在下头,一看见他,狠戾的神情顿时清澈:“张大人?”
他快步上前:“宝香呢?”
赵怀珠有些支吾,看了一眼他身后,惊喜地道:“居然真等来了援军,太好了,快,快出城去支援!”
宁肃带着人就开门出城,张知序想去,却被赵怀珠拦了:“这里危险,大人不如去城中等吧?”
张知序盯着她,面沉如水。
赵怀珠摸了摸后脑勺,硬着头皮道:“师妹吩咐的,她说你若是来了,就让我劝一劝。”
迎着他这压人的目光,她顿了顿,小声嘀咕,“她还说了,实在劝不动,就让您去城门楼上,那儿看得清,好过您出去瞎跑。”
张知序拂衣就往城楼上冲。
攻城之战,城门女墙上按理说应该有伤员,但他一路上去四周站着的守城兵都好端端的,箭矢都没有两支。
难不成宋句清主攻的不是北门?
远处有激烈的喊杀声,他心口一跳,连忙扶着墙垛往下看——
陈宝香瓷秘色的套装在夜色里十分显眼,她一手举着大旗,一手捏着长刀,正在离城门三十余丈之外的地方冲杀。
“连我都打不过,你岂敢说要见殿下!”
声震如雷,传达四方。
凌人的气势逼得对面的黑潮往后又退了几丈。
张知序愕然。
陈宝香身边跟着的是长公主给的少量兵力,除此之外还有不知哪里调来的守城卒,零零散散加起来,其实也不过千余人。
对面黑压压的一片,从气势上该更厉害才对。
但她大旗所指之处,身后的人居然是不要命一般在拼杀,一个倒了又接着一个冲上去,刀砍卷刃,剑断两截,她们却是越冲越猛。
竟然硬生生把对面给压住了。
战况激烈,四野已经堆积了不少尸体和伤员,但战场居然还在城墙之外,尚未挨着城门。
也就是说,大半个时辰了,宋句清没能突破陈宝香的防守。
对面显然也是急了,准备开始第二轮反攻,陈宝香这边气势虽足,但人员减得厉害,大抵是想背水一战。
幸好,他带来的人很快冲出城门支援了过去。
夜色漆黑,对面只能听见震天的喊声,却无法估算来了多少援兵,一时犹豫。
陈宝香眼眸大亮,立刻抓住这个时机,单枪匹马冲向敌方一直死死围着的一处。
血雾四起,宋句清不得不从保护圈里策马而出。
“居然是个女人。”他震惊又不解,“什么名头?”
陈宝香持刀就笑:“暂时没名头,但此战之后就会有了。”
说罢,策马劈刀就砍。
双将对战,其余人暂时没有上前,宋句清正面与她交手,招数过处汗震刀锋,只几个来回就知道对方不好对付。
他提起精神,很快找到了陈宝香的弱点——武器低廉,刀口脆。
于是下一招使了十成的力气,宝刀一把劈开她的刀刃,连带她整个人都掀翻下马去。
“坏了。”赵怀珠站在城楼上急得踮脚,“不能落马啊!”
看敌方和我方的站位,陈宝香一落马就如同入了死巷,形势大为不利。
旁边观战的守城卒也嘟囔:“哪有一上来就落马的,不成了,怕是要身首异——”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那落地的人就翻身而起,纵跃到宋句清的马后,出手如雷,抓住两只后马腿就往旁边一摔。
马嘶长鸣,身躯砸地,灰尘四起。
宋句清就地一滚,诧异地捂住自己的腿。
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不但力气大,而且胆子也大,四周都是刀剑,她居然敢扔开自己的断刀,上来与他近身肉搏。
“疯子。”这是宋句清对她的第一句评价。
近战十几招,挨了她好几拳之后,宋句清有了第二句评价:“你吃石头长大的?”
陈宝香完全不跟他废话,招招下死手,力求擒贼先擒王,哪怕拼着自己受伤,也想拧断他的脖子。
宋句清渐渐有些应付不了,侧身躲她一招之后,便趁机回跑,踹下一个自己这边的人,抢过马来重新坐上。
陈宝香见状,也跟着回到自己的马背上。
宋句清以为到这里两人可以拉开距离继续让手下的人拼杀了。
谁料对面这人深吸一口气,居然调转马头,怒喝一声:“驾!”
骏马吃令,猛地就朝他所在的方向冲撞而来。
哪有这样的路数。
宋句清都气笑了:“都是拿俸禄的,你拼命干什么!”
对方没听见他的话,气势汹汹,像是打定主意要与他同归于尽。
狭路相逢勇者胜。
宋句清暗骂一声,掉头躲避,一夹马腹就退回了兵阵之中。
他一退,后头的人跟着就慌了,马蹄踩踏,军心涣散。
“给我撕开他们!”陈宝香大喝。
一时间无数杀声像浪潮般从四面八方席卷上来。
敌方将领见势不妙,立马劝宋句清先撤,宋句清很恼怒,但也看得清这局面,再战下去损失只会更大。
“全军听令,退!”
黑压压的潜兵无声无息地开始往回撤。
陈宝香横刀立马,一甩旗帜,死死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乌泱泱的人渐渐淡出了平野,风吹四处,月亮终于出来了。
皎洁的月光照在赤色的血泊上,粼粼有光。
“大人,不追吗?”王五杀红了眼,兴冲冲地问。
陈宝香摇头。
城门是守住了,但她这边折损的人实在太多,多到她都不敢回头看。
这些人都是因为相信她才敢跟着她出城迎敌,她明知道双方兵力悬殊,却还是死战到底,已经不知是对是错,又哪能还去追穷寇。
“将伤亡清点记册,与我回去同殿下禀报。”她连声音都低落下来,带着些嘶吼过后的暗哑。
王五不知道她为什么赢了还这么不高兴,挠挠头只能先收兵。
陈宝香沉默地卷起战旗,沉默地调转马头回城。
快到城门之下的时候,她福至心灵,突然抬头看了一眼。
高高的城楼之上,张知序一身瓷秘色长袍,袖袍被风吹得鼓起翻飞。
他正炙热而又坚定地看着她,嘴角扬起,眼里满是崇敬。
陈宝香都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张凤卿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定睛再看,他眼神不改,任凭旁边多少人打量,也一动不动。
以往总是她逗弄他,惹他脖颈绯红,这还是头一次,陈宝香在他的目光里慢慢红了耳尖。
她抱着旗轴匆匆入城,交代完手下人继续守城,便去将他给拽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
“天太黑,怕你迷路。”他舒了口气,“只能亲自来接。”
说着,打量她身上一圈,满意地点头,“陈大人果然说到做到。”
这次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了,人也精神,捏他手腕的力气都还挺大。
张知序心口温热。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她作战,果然是英姿飒爽,天底下没有第二个如她这般有勇有谋的,连烽火都提前点了。
上京烽火一起,便意味着城外有叛军,无论宋句清是领谁的命回来的,夜袭潜攻名不正言不顺,等消息传开,他不是叛军也只能被当做叛军。
长公主也就能趁机对皇城发起攻势。
“真厉害。”他拍了拍她的背,认真地夸。
陈宝香眨了眨眼,心情好了些许:“在上头看了很久?”
“是。”
“被我迷住了?”
“情理之中。”
她失笑,与他一起上马往回走,却没走一会儿就遇见了传令官。
“我还要去一趟宫城附近。”张知序接了令,“你替我去向殿下复命吧。”
“好。”陈宝香扫了一眼被烽火包围的上京城,抿唇道,“你也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她进门,刚准备行礼,就被人拉起来一把抱住。
“本宫就知道你是个堪用的!”李秉圣高兴得毫不掩饰,“宝香,本宫的宝才能将,你居然击退了宋句清。”
花令音也拍手:“布防和调度都准备得很好,堪称奇战。”
其余属官纷纷跟着夸赞,毕竟那可是宋句清,尤士英遇他七次败七次,陈宝香就这么点人,居然能将城门给守下来。
“侥幸罢了。”陈宝香一点骄傲之色都没有,只重新对李秉圣拱手,“宋句清今日带来的不是骑兵,后面恐怕还会卷土重来,卑职请命多带些兵力继续镇守城门。”
李秉圣笑着摇头:“傻孩子,天下哪有打不完的仗?他现在敢攻上京,是因着有皇命,但若皇位上的人没了,养着他那些骑兵的钱也没了,你说,他还能卷土重来吗?”
陈宝香一愣。
李秉圣拍拍她的肩:“这几日你就在本宫身边守着,只要保得本宫万无一失,本宫就能保你后半生富贵。”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陈宝香以为双方会再拖个一年半载的,没想到宋句清一场潜攻,直接提前了进度。
宋句清被击退,长公主这边士气大涨,徐震河等人从南州回来之后战意汹涌,直喊着要拥护李秉圣登基。
李秉圣推辞一番,说新帝已然继位,她怎么还能登基呢?
结果麾下的人立马上书,说李束并非登基,乃是篡位,须得她这个正统皇储来灭贼子、正朝纲。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秉圣也就无可奈何地披上龙袍,去了太庙。
宫里还有皇帝在位,这边居然举行了登基仪式,岂不荒唐?
李束当即就派了忠国侯等人前去讨伐。
上京之中终于也起了战火。
陈宝香护在李秉圣身边,挡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杀,每日看着李秉圣忙得焦头烂额,一会儿有喜报,一会儿听了消息愁眉不展。
李秉圣偶尔也侧头问她对某某事有什么看法。
陈宝香摇头如拨浪鼓:“卑职只会打架,哪懂这其中的弯弯绕。”
李秉圣便笑:“你一点也不上进,都不想着捞个文武双全的名声。”
文武双全挺好,但把自己擅长的发挥到极致也挺好,不是所有人都非得样样精通。
陈宝香从不苛求自己。
但武事暂歇期间,城里的文斗的确也很激烈,李束麾下好几个妙手屡出奇文,要将李秉圣的行为定义为篡位。
花令音等幕僚自然也不甘示弱,长文绝句频出,力求维护李秉圣的正统之位。
双方互不相让,纷纷在各州府的茶坊书院游说传读。
斗得最激烈的时候,张凤卿出了一篇《树论》,未直言当朝之事,只说树有其干,干正则参天,若旁枝侧长夺了顶端之势,则会歪斜难以成材。
笔锋之犀利,用词之精妙,一夜之间就在各大州府广为流传。
因着先前改律之事,张知序在各地已经颇有好名声,再加这么一篇长文,李束身上压着的非议陡然多了好几倍。
重压之下,李束也想过跟李秉圣和谈,只要李秉圣许他免死金牌和一块离上京远的封地,他就可以禅位。
但李秉圣压根不搭理他。
无论是文事还是武事都是自己占上风,打败李束只是时间问题,李秉圣不会做任何妥协。
陈宝香很喜欢她这一点,说到做到,绝不心软。
炙热的夏日在双方的对峙里很快过去。
入秋的第一天,程槐立坐在了李秉圣的对面。
陈宝香被支开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远远看着,她瞧见程槐立在对她微笑。
捏着刀鞘的手不由地握紧。
程槐立是李束最后的一道护城河,他当然可以跟李秉圣谈条件,只是如此一来,自己想杀他,还得多费许多的工夫。
真是窝火。
秋意最浓之时,李秉圣带人杀进了宫城。
李束避无可避,两个穿着黄袍的人遥遥对望。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到底用什么收买了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李束自知必死,倒是一脸轻松地笑,“钱财?田地?”
李秉圣脸色很难看。
那侍女在她身边十年了,为她挡过刀拼过命,也陪她吃过苦谈过心,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给自己下毒的为什么会是她。
现在,谜底即将揭开。
李束笑得癫狂:“都不是,我只是抓了她的心上人而已。一个男人,一个你完全不放在眼里的男人。只给他上一遍刑,你的侍女就哭着答应了。”
“我早就说了,你们女子最喜感情用事,不宜承继大统!”
李秉圣震怒。
她几步跨上玉阶,将李束拖拽下来,扯掉他的冠冕,划破他的龙袍,最后一剑穿喉。
鲜血喷洒出来,溅湿她的衣摆。
她低头凑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那又怎么样呢,最后赢的还是我。”
“你和你的孩子,都得给我的孩子和江山殉葬。”
宫城里的钟声又响了起来,绵长幽远。
陈宝香站在宫门外,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局已定。”她道,“马上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李秉圣不会放过当年那些拥护李束登基的人,更不会轻饶在这一场夺位之战中选错了边的人。
花令音甚至早早地拟出了名单,只等着拿到玉玺,就盖印传旨。
“走吧,回去等着看好戏。”她拉住他的胳膊。
张知序腿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没动。
她疑惑地抬眼,却见他神色复杂地道:“我去荨园暂住几日。”
“嗯?”陈宝香挑眉,“荨园不是被张家收回去了?”
“他们只收回了他们给我的东西。”他抿唇,“荨园、东街上的铺面,这些我自己赚来的东西,仍旧在我名下。”
陈宝香:?
不是,她以为他被赶出来是身无分文的,这才心疼得够呛地把人接回去住,结果怎么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愤怒了:“你怎么不早说!”
第146章 有故
张知序摊手:“当初是你说的,让我别太铺张浪费,你养不起——我以为你一直有想养我的念头。”
“我,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后悔了?”他斜眸过去。
陈宝香把愤怒咽回去了:“不会,应该的,你也没花多少钱。”
想想也是,这人除了睡觉在她那儿,别的花销都没走她的账,若没有自己的营生,哪能还去发羊腿。
是她太忙了没注意这些细节。
“不过好端端的,你回荨园做什么?”她挑眉,“看我烦了腻了不喜欢了?”
张知序:“……”
微恼地掐了掐她的脸,他无奈地道:“张家的人想将我认回去,最近会频频登门,我不想打扰你罢了。”
陈宝香想起来了,张知序和张庭安虽然都为李秉圣效了力,但张家也有部分人誓死效忠李束,前段时日没少给李秉圣添堵,若要清算,他们肯定也在其中。
这时候当然会想起当时留下的退路。
只是……
陈宝香不高兴地皱起眉:“找张庭安不就好了,做什么非来烦你。”
“他们定也会去找大哥,只是也没打算放过我,毕竟我如今也算小有名气,认回张家,他们脸上有光。”
长达三个月的文斗,张知序何止是小有名气,简直是被文人们捧上了天,各种吹嘘添油加醋,直接将他说成是文曲星转世。
多的是人拿着奇珍异宝来求,只为能与他吃一顿饭。
陈宝香觉得他现在就算真的身无分文,也能靠名气混吃混喝走遍大盛。
“你想被认回去吗?”她皱了皱鼻尖。
张知序垂下眼皮:“不想又能如何,血浓于水。”
“不想就能不认!”她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别老委屈自己,他们当初请陛下处死你的时候半点亲情也没念,凭什么现在又要你回头。”
“你这人就是活得太守规矩了,才总会不开心。什么礼义仁孝,什么父母之命,你得先顾你自己啊,自己都难受得要死,还要挖空心思让别人开心,你蜡烛精转世啊?”
张知序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
“走走走,跟我回家。”她将他手臂一拽,大咧咧地道,“有我守着,看谁敢来烦你。”
踉跄两步跟着她走,他懵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出声。
陈大人真的很粗蛮很不讲理。
但她比谁都更护着他,像只炸了毛的狸奴,任谁朝他伸手,她都得上去给人一爪子。
很难不心动。
每天好像都会更心动一点。
“先前说好了去摘星楼吃酒。”他看着她发髻间飞扬的红绳道,“等你的封赏下来,我请你。”
“好呀。”陈宝香吧砸了一下嘴,“我要吃最贵的新菜,统统都记你账上。”
这次张二公子亲自写密钥,一定能让她吃个尽兴。
像是为了赶上摘星楼的新菜一般,宫里的封赏赶在中秋之前就下来了。
陈宝香功绩卓越,受封二品军侯,兼任护城大将军,掌管上京城内兵力调度。
张知序官复原职,再由三品的造业司主官平调去刑部,为三品尚书。
其余一众功臣都得了厚赏,陈宝香更是为殉城的兵卒全部求了抚恤,立功劳碑,详写每个人的生平和战绩,还要优待他们的家眷。
此事花销极大,耗时颇长,户部左推右拖,含糊地说还是从简为好。
陈宝香不干,户部不给钱,她就掏自己腰包,刚得的赏赐全填进去,勉强能将事办妥。
只是这样一来她又开始扣扣搜搜,一顿饭吃不上两个菜。
张知序什么也没说,只往她账房里塞了一叠银票,而后便抓着她去摘星楼吃了一顿好的。
香糯的东坡肘子,鲜嫩的藿香鱼。
张知序十分自然地夹了一块肘子放进嘴里,不再觉得猪肉低贱。
陈宝香优雅地提筷,夹了鱼颊下的小肉放进嘴里装模作样地拿架子。
两人互看一眼,没忍住破功大笑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陈宝香后知后觉地发现:“你大哥怎么没封赏?”
在李秉圣杀进宫城之时,张庭安带一半禁行军也立下了护驾之功,按理说应该有奖赏。但她从头回忆到尾,封赏名单上确实没有张庭安的名字。
“大哥最近病了,连我也不见,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张知序道。
别的张家人他可以不管,但大哥不一样,他有些担心他。
陈宝香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道:“我许久没看见银月了,听说她在制药署做得不错,咱们回去正好顺路,去看看?”
“好。”他松开眉心。
他们没有递帖子也没有惊动张家其他人,只在侧门外等了一会儿,便被银月身边的丫鬟悄摸接了进去。
陈宝香走得蹑手蹑脚,张知序也不由地跟着她缩了缩手,两人就这么跟做贼似的挪到了前堂。
“哟。”李秉圣丝毫不意外地朝他们挥手,“来了?”
陈宝香:“……”
张知序:“……”
见了鬼了,陛下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步后撤,抬头看了看堂上的牌匾。
“没走错。”李秉圣摆手,“都进来坐。”
陈宝香有点尴尬,进门老实交代:“臣与张家四小姐有故,交情深厚,所以来看看。”
“巧了么不是。”李秉圣托着腮笑,“朕也与人有故,所以来看看。”
陈宝香转头,看见了下头跪着的脸色铁青的张庭安。
这叫有故?
有仇还差不多。
“陛下,容小女带陈姐姐出去走走。”张银月战战兢兢地开口。
李秉圣倒是慈祥,摆手就道:“去吧,凤卿留下。”
“是。”
两人飞快地蹿出正堂,还不等陈宝香问,银月就噼里啪啦地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大哥这么多年不成亲,原来真的是因为她。”
“啥?”陈宝香震惊。
大盛风气开放,各家高门儿女其实成婚本也偏晚,多数人都在二十之后才有家室。
但张庭安已经三十二了,宁愿养个义子也不愿成亲。
陈宝香一开始以为他是一心效国不愿成家,结果怎么的,是因为陛下?
两个姑娘凑在角落里,蹲下就开始八卦:“宝香姐姐你知道吗,我大哥儿时是陛下的伴读。”
“啊?他读过书?”
“你别看他满脸络腮胡子,他故意的,以前可英俊了,就是不愿意入东宫继续侍驾,才又是留胡子又是远走边关的。”
“你大哥不喜欢陛下?”
“这怎么说呢。”银月皱起了脸,“我觉得他不是不喜欢,只是陛下那样……他接受不了。”
陈宝香脑海里闪过陛下拥着各个男宠的模样,沉默了。
“我大哥认死理,他觉得相爱只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能再有三四五六七八。但陛下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投胎得权倾天下,只尝一个味儿的菜有什么意思——于是他们就闹掰了。”
这倒也……谁都怪不了。
陈宝香摸了摸下巴:“那如今是他向陛下服软了?”
“不是。”银月摇头,“大哥比驴还倔,打碎骨头都不会丢了气节,是陛下今日微服来访,想用不追责张家之过的恩典,让大哥与她重修旧好。”
“哇。”陈宝香惊叹。
银月也惊叹:“也真是极大的诚意对吧?可大哥不高兴,方才陛下开玩笑让他进后宫,他差点拿刀抹了脖子。”
第147章 不用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