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白鹭成双  发于:2024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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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满眼不可置信:“不,不对,你来过这里?你怎么可能来过这里。”
陈宝香不答,慢慢抽出了自己背后的羽箭。
“你想做什么?”程安怒斥,“我又不是山贼!”
“不是吗?”她瞥了一眼自己还在流血的锁骨,“方才放冷箭的时候,不还跟他们站在一起?”
“我箭法差,误伤也是情理之中。”程安梗着脖子道,“将军等着我回去复命呢,你还不快让开?”
弓拉满弦,陈宝香冷脸猛地一松指尖。
羽箭裂空而出,带着破风的力道猛然而至。
程安都来不及反应心口就是一凉,他骤然瞪大了眼,痛得连呼吸都使不上力,踉跄着半跪到了地上。
“当时你来天凝山,拿着一筐馒头对我们说,将军即将功成,我们也不必再服徭役,可以回家跟亲人团聚了。”
有声音远远传来,眨眼就到了他跟前。
程安费劲地抬头,眼里血丝蔓延:“你……”
“你怎么会认得出我呢,我只是那土坑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陈宝香蹲下来,微笑着凝视他,“就像陆守淮也没认出来,我曾在那片茫茫的洪水里,遥遥地看过他一眼。”
程安震惊得身躯都颤抖起来。
他吃力地看向山顶的方向,像是想提醒自己的主人小心。
但没有机会了,血流如注,他眼前一黑,骤然就往天沟里倒去。
李秉圣原本都开始想别的退路了,毕竟怎么看陈宝香那点人也不能突出重围。
然而第二日的朝阳升起的时候,那人居然浑身是血地跪在了她面前,笑着对她道:“卑职恭请殿下回京。”
她脸上的血很脏很多,衬得一小块干净的皮肤格外白嫩,一双眼晶亮晶亮的,像叼了耗子回来讨赏的狸奴。
李秉圣原本无坚不摧的心,也终于在朝阳和她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她问:“你报仇了?”
“报了一半。”陈宝香答,“剩下那一半,今日不是时候。”
她这边的人还是不够多,无法杀到山顶上去,能撤退就已经很不错了。
“陛下那边怎么说?”
“陛下很担心殿下和柔仪殿下的安危,身边的禁卫帮着剿匪,也死伤不少。”陈宝香答,“连尸体都混在一起,分辨不清了。”
李秉圣失笑:“想想他心里气得要死都只能假装担忧,本宫可真是开心啊。”
柔仪在旁边,小脸都吓白了。
看见自家姑姑扫过来的目光,她更是连连后退,下意识地摇头:“不要杀我,姑姑,不要杀我。”
“斩草要除根。”李秉圣指了指陈宝香,“你看不除根的后果多严重?”
陈宝香:“……”不是,话是这么说的吗。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父皇,求求你了姑姑,放过我。”她嚎啕大哭,原本富贵华丽的裙摆此刻皱巴巴,整个人脸上也脏兮兮的。
陈宝香没多管闲事。
她很清楚,长公主只是吓唬吓唬柔仪罢了,不会真的杀了她,起码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
果然,把人吓得哇哇大哭之后,李秉圣满意地摆手,让亲卫把柔仪扛走了。
她扭头对陈宝香道:“你立了大功,待回去,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
“多谢殿下。”陈宝香激动起来,“别的赏赐先不说,殿下能不能先让前庭禁军那边把我俸钱发了,我欠碧空一两多银子呢,不发钱就一直还不上。”
李秉圣:“……”
立了这么大功劳的人,居然还被欠着俸钱,这都叫什么事。
张知序正带人与守在路口的禁军周旋,突然就看见苏录事和赵录事带着人从山上下来了。
“大人?”他们很稀奇地凑过来,“您怎么来了?”
来不及解释,他抓住两人连声问:“山上情况怎么样,伤亡如何?”
“贼寇都已经剿灭,圣人和长公主都马上要返京。咱们衙门总共去了二百八十多人,轻伤九十,重伤十二,没有死亡。”苏录事道,“此战算是大捷。”
“我不是问咱们衙门,我是说所有。”张知序抿唇,“山上所有的人,都没有丢命?”
“那肯定不是。”苏录事道,“山上情形那般凶险,折损了不少人,要不是有陈大人在,咱们都得死在那儿。”
一提到陈宝香,两人突然就激动起来,“大人您是没看见,陈大人可太厉害了!”
张知序听得一愣。
这几个录事年岁不小,且都是硬茬,先前在武吏衙门里还不太看得上陈宝香,怎么突然态度转变这么大。
赵录事甚至喋喋不休地拉着他说起当时的情况:
“我和冯花带三百人从东南侧的小道上山,半路就遇见了贼寇,那些贼寇有刀有剑又人数众多,我跟冯花应付不了,便从右侧朝南边去想与苏录事汇合。”
“谁料苏录事被贼寇追赶得迷了路,不在约定好的南边立石附近,我们带人过去,反而是进了一条谷道,被贼人前后夹击。”
他怕张知序听不明白,还在马背上展开一张天凝山的地图。
那谷道只二十丈宽,两边都是陡峭的山石,前头是一百带着弓箭的伏兵,后头是密密麻麻的追兵。
那一瞬间赵录事和冯花都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
“陈大人就在此时神兵天降!”赵录事激动地指着地图上的标红。
“她带着两百人从谷道南侧进攻,与我们形成反包之势,还不等前方这一波贼寇反应过来,就袭了他们的后方,杀贼如切菜,还缴获弓箭百余。”
“等北侧的贼寇反应过来,陈大人已经带着我们往东撤退,这地方有一处旧村寨,断壁残垣形成了极好的掩护,陈大人让我们在此处整装,又利用高处的地形和旁边的山石做成了防守之势。”
说到这里,赵录事更激动:“大人,你知道在那个地方能有这么一处好的地势有多难么!”
山贼人多势众气势磅礴,武吏们不熟悉环境,心里惶恐,战斗力远比在上京城里要弱。
能有这么一处地势,无异于是一颗巨大的定心丸,以至于那么大的劣势之下,队伍里也没出逃兵。
陈宝香更是在燃起的信号火堆前头,拔出她的长刀就带人迎上第一波攻来的山贼。

第124章 挨骂了
他们当录事的多少都有妻老子女在京,再勇猛也只冲在人群的中部,总下意识地想保住自己的命。
而陈宝香,这个他们先前看不起的关系户,愣是杀到了最前阵,刀落血溅,连砍五人,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她甚至还横刀救下了反应不及的赵录事,天凝山热烈的日头照下来,映得她头上的红绳灿烂如火。
“有我在,大家一定能活着回去。”她笑着朝他伸出手。
那一瞬间赵录事差点老泪横飞。
在山贼的地盘上作战,他们觉得最好的结果就是全身而退。
可陈宝香不那么认为,一场小战结束,她站在阵前大喊:“咱们在场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强者?这群乌合之众远远不是我们的对手,难得有此立功良机,众人听我号令,斩两人升官,斩五人发财!”
在场的人都大声响应,声音震山,热血沸腾。
原本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就这么在她的鼓动下一点点地实现,剿灭山贼之后来清算,他们衙门的伤者虽多,伤势却都不重,甚至一个人也没死。
没有什么比实战更有说服力,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出生入死的战友情谊,尤其是在自己没什么大碍,领头的人却重伤的情况下。
赵录事和苏录事都恨不得给陈宝香磕头。
去他的关系户偏见,去他的年纪偏见,去他的男女偏见,他们觉得陈宝香就是整个上京里最有本事的老大!
张知序看着面前这些录事一改之前的成熟稳重,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唾沫横飞,生怕漏了哪里,让他无法体会陈宝香的厉害之处。
他脸上笑意渐大:“陈大人本就是天生的武将。”
“也不知她伤势如何了。”苏录事道,“烦请大人替我们问候问候,待时机合适,我等也想上门拜访。”
张知序看了看他们身上。
都是九营里的人,这两个几乎毫发无伤,凭什么陈宝香要受伤?
陈宝香伤得极重。
她冲得最前,挨的刀剑自然最多,鲜血淋漓的伤口,没有缝合,没有上药,就这么被兜在白布里,从腹上、肩上到手臂、左腿,血色一路狰狞浸染,看不见一块好皮。
饶只是来监视她的,碧空也看得红了眼。
“快……”陈宝香虚弱地开口。
她连忙凑过去,以为她要水或者要药。
结果这人张口说的却是:“你快把我这副模样画下来呈给殿下,先前在山上光顾着气势了,这么重的伤不让殿下看看我就亏大了!”
碧空:“……”
她哭笑不得,起身想给她倒杯水,却见门口进来一个人。
张知序仪态很好,发髻衣袍都整齐优雅,迈步而入,像一缕山尖上漂浮的白雾。
但走进来的时候是粗喘着气的。
他看了床上那人一眼就对宁肃道:“去找师父,顺路将府上的药材都带过来。”
“是。”
又扭头对九泉道:“去准备冰块。”
“再有劳这位姑娘烧些干净的水来。”
“还有——”
陈宝香忍不住出声:“别这么大阵仗啊,我没……”
“你闭嘴!”张知序怒斥。
他看着她手臂上那血淋淋的伤口,眼睛都红了:“上回的伤刚养好,这一大片又叠下来,陈家祖坟上全长马尾草也不够你用的。”
“都是做武官的,凭什么你伤成这样,他们都还好端端的,冲锋时全躲在你后头了?”
“大人……”
“我还没说完!”
他在她床边坐下,动了动伤口上沾着的白布,更加恼怒:“西郊外的事不告诉我,去天凝山不告诉我,受伤了也不告诉我,合该疼死你,倒叫我眼前清净了!”
陈宝香都被骂懵了。
她没见过这样的张知序,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嗓门还这么大。
有点想笑,但看他真气得狠了,她又有点不好意思,眼睛眨啊眨地小声喊他:“凤卿。”
“别叫我。”他臭着脸坐在床边。
她这伤在山上的时候只是粗略拿白布裹了裹,眼下白布渗血,已经跟伤口黏成了一团。张知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帕子沾了热水给她取。
取开一大片血痂,见着里头几乎露骨的伤口时,他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师父还没到?”
“应该快了。”九泉低声答。
他抿唇,将自己随身带着的药先给她喂下两颗,又将自己的银针包翻开,捻起一根牛毫针就往她身上扎。
几个穴位依次落针,这人手法娴熟,几乎没让她感觉到疼。针一落完,伤口处的剧痛也得到了缓解。
孙思怀就在这时候被宁肃带了进来,跑得踉踉跄跄的,差点被门槛给绊着。
“哎哟,怎么又这么严重。”他放下药箱就开始烧针穿线,“你这小女娃也真是能折腾,这可得比上回疼。”
张知序起身跟他见礼,又将位置让了出来。
伤口被糊上了一大团马飞草,她动了动,虚弱地道:“好神奇啊,我这胳膊像是没有了一般。”
“呸呸呸,童言无忌。”孙思怀直皱眉,瞧着药效差不多了,便开始下针。
嫣红的血抹得到处都是,孙思怀的手上有,床上的被褥上有,连张知序的下颔上都沾了点。
他好像没有察觉,只低头看着她的手臂。针尖每穿过皮肉一次,他的眉头就跟着蹙一下。
孙思怀想分散陈宝香的注意,便问:“这谁下的黑手?”
陈宝香恍惚地答:“没看清,当时四周都是人,我这一刀是从后头被偷袭的。”
“还有别的什么严重的伤没有?”
“这儿有一处箭伤,左腿有一处刀伤……头还被石头砸了一下,好像鼓了个包。”
孙思怀听见自己的徒儿呼吸沉了沉。
他麻利地缝好胳膊上的刀口,跟着就起身让位:“为师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剩下的你来。”

第125章 担心坏了
饶是有马飞草和冰块镇着,陈宝香也还是感觉到了疼,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她没听清孙药神说了什么,只觉得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有人褪下了她的衣裳,开始处理她锁骨上的箭伤,又剪开她的裤腿,将小腿上的刀口细细缝上。
线拉得皮肉钝痛,血顺着脚踝一路滴落。
她闷哼了两声,头往枕头里埋了埋。
“没事了。”有人轻轻叹息,声音缥缈得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他自己。
陈宝香呢喃着应了一声,难受得要晕过去,却又想起什么强行撑开自己的眼皮:“剩下的纱布收好别扔了,六十文一卷的,可贵了。”
张知序满手是血,原是想就着旁边的纱布擦一擦,一听这话,指尖都僵在了半空。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纱布?
气极反笑,他朝外头喊:“九泉,去给她拿二十卷纱布来放着。”
“是。”
床上的人安心地睡了过去,张知序在旁边看着,眉头不展,微微出神。
孙思怀写好了内服的药方,嘱咐了碧空最近的养伤事宜,便要告辞。
“我送您。”张知序终于起身。
孙思怀一边走一边用余光打量,发现自家徒弟似乎有心事,脚下一个不注意,居然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怎么?”他扶他一把,“有心事?”
“没。”张知序下意识回避,但没走两步,他还是忍不住开口,“师父。”
“嗯?”
身边的少年难得露出怅然的神色:“假如你遇上一个人,你觉得你跟她关系很好,她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你会拿她如何?”
孙思怀瞥他一眼,好笑地道:“能如何?人家不乐意说,就是没觉得跟你关系有多好呗。”
“不是。”张知序连忙解释,“真的关系挺好,什么事都能叫你帮,跟别人完全不一样,她说你不是外人。”
“哦~都不是外人了,那我又在纠结什么?”孙思怀睨他。
张知序垂着眼,手上一直搓着自己的袖口,含含糊糊半晌才道:“就是觉得,你对她掏心掏肺的,她却好像没多喜欢你。”
“谁啊,还能连你都不喜欢?”孙思怀明知故问,一脸揶揄。
偏这孩子觉得自己隐藏得不错,一本正经地道:“说了师父也不认识。”
孙思怀忍了半晌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他配合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捋着胡须道:“为师觉得,感情之事须得两情相悦,若对方无意,那咱们也得及时止损。”
“她也不是完全无意,她有时候对我也挺好的。”张知序抿唇,“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想做,有些顾不上我。”
“都顾不上你了,怎么还算对你好。”
“她,她把她最珍贵的东西都给我了,没肯给别人,却愿意给我。”
孙思怀脚下一个踉跄,眼睛都瞪大了,刚想张口说什么,却见自家徒儿拿了个荷包出来,放在手里掂了掂:“二十三两五钱,她全给我了。”
孙思怀:“……”
暗骂自己一声老不正经,他抹了把脸,好笑地道:“就这么点钱。”
“师父你不懂,这不是钱,这是……罢了,我明白就行。”他松开些眉心,将荷包好好揣起来,又想了想,“她还会担心我,也怕我担心她,所以才老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没错,她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我,身边那么多人,她待我已经是最亲近的了。”
“没道理因着自己想不通,就去让她为难。”
越说眉心越是舒展,说到最后长舒一口气,张知序朝孙思怀拱手:“多谢师父开解。”
孙思怀:“……”要不对着镜子拱手呢,这是他开解的吗。
他不由地觉得好笑,自己这个徒儿从前像个没感情的木头,他还以为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一朝开窍,居然这么有趣。
跟外头那些个愣头青也没什么区别嘛。
“好好照顾人家,为师就先走了。”他摆手,“有空再来看你们。”
“师父慢走。”张知序拱手目送他跨出大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返身回去继续守着。
陈宝香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看见的还是张知序。
这人一身昂贵的软烟罗衫,宽大的袖口被束袖带系起,侧脸映着窗外落进来的朝阳,漂亮得像画里走下来的人。
察觉到她睁眼,他微微侧眸:“醒了?”
脑海里慢慢想起这人昨天大骂自己的模样,陈宝香眨了眨眼,哑声开口:“我错了。”
怎么张口就道歉。
张知序觉得心头不太好受,看把人给骂得,说到底也不是她的错。
递了茶水给她,又将她包扎好的手给固定住,他道:“你这伤少说要养一个月,这下好了,有的是空跟我说话了。”
“宁肃不是说你最近也忙,时常在乡野间奔走么?”她眨眼,“我有空,你没空呀。”
“每日过来一趟的空怎么都是有的。”他斜她一眼,“怎么,不想应付我?”
“哪能啊,我正想跟你说呢。”她动了动身子,轻吸一口凉气,又咧嘴笑,“你是没在山上,没看见我打了多漂亮的仗。”
她高兴地说起山上的形势,又从战果分析了一番,发现当时的每一个决定就是最好最正确的选择,脸上的骄傲就更大了些。
张知序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给她肯定和赞扬的回应,只在她企图手舞足蹈的时候将她按住。
“陈大人很厉害。”他道,“下回能不能再厉害些,别受这么重的伤了?”
说这话时他两只手都正按着她手上的木架,整个人俯在离她一寸远的地方,连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陈宝香心口突然就软了软。
她抬眼看他,眼尾弯了弯:“担心坏了?”
“嗯。”他垂眸。
轻轻的一个字,像风里打着旋的花瓣。
有那么一瞬间陈宝香觉得这人真的很可爱,先前都被她气成那样了,一转头却还能来乖乖地说担心她,指节泛粉眼尾也泛红,就这么垂眼靠近着她。
似乎不管她做什么离谱的事,他都会先震惊,而后尝试去接受。
真是太好欺负了。
“张凤卿。”
“嗯?”
“亲我一下。”
“我有预感,马上还会有难事。”她叹息,很是自然地道,“你得亲我一下,不然我没力气去应付了。”
面前这人眼里露出恼意来,瞪着她,不用说话陈宝香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先前的事还没掰扯个清楚,好意思提出这个要求?
他拂袖就起身,步伐极大地往外走。
陈宝香依旧躺着,心里默数:十,九……
瞧着要走出去了的人,突然咬着牙返身回来,撑着床弦俯身侧头,重重地覆上她的唇瓣。
陈宝香眼睫一颤,跟着就笑出了声。
“笑什么!”他横眉冷眼。
“下次从三开始数。”
“什么?”
“没什么。”陈宝香满意地道,“下次,下次我肯定不会再受这么重的伤了。”

以重伤为代价求出头是她先前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陈宝香觉得天凝山这一遭已经能算幸运,不但有机会展示自己的能力,还顺势让殿下了解了自己与程槐立之间的仇怨。
原先长公主想让她破坏皇婚,是在把她当死棋用,真完成任务,她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现在,陈宝香觉得,自己完美契合了长公主的需求,用处自然不会再局限于此了。
也算逃过一劫,甚至前景还不错。
正想着呢,外头就一阵喧闹,接着就有黄门举着一卷明黄的东西跨进门来。
“陈宝香何在?”
碧空心里一沉,连忙将床上的人扶起来。
陈宝香不明所以地跪下,就听那黄门四个字四个字地念了一堆,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碧空按着她的后脑勺,跟她一起谢了旨。
等黄门走了,门口围观的人也散干净了,她才问碧空:“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碧空睨她:“你是不是没听懂?”
“嘿嘿。”
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碧空拿着圣旨给她解释:“陛下说你在天凝山剿匪有功,要给你升任。”
“这是好事啊。”
“若是升去殿下掌管的几个地方,那自然是好事。”碧空神色凝重地指了指圣旨上写的官职名,“但陛下此旨是让你去程槐立身边,做他的听用副官。”
程槐立断了腿,脾气一直古怪,如今先失左膀陆守淮,又死右臂程安,整个人都变得易怒暴戾。
圣旨让她去做程槐立的听用副官,无非就是对她在天凝山上的表现不满,想找由头将她调去程槐立麾下,然后找由头弄死她。
到时候黄土一埋,无人会再想起天凝山上她的功劳。
碧空直摇头:“你在山上还是太张扬了,居然都入了陛下的眼。”
陈宝香捏着圣旨沉思片刻,倒是笑:“我这人生来就注定过不了太平日子,真顺利让我去殿下那边当大官我才觉得稀奇了呢。”
说着,又扯碧空的衣袖,“快,快找个竹架来,我们立马去长公主府。”
碧空惊愕:“你这模样还去长公主府?大夫都说了要休养一个月。”
“情况紧急,咱们必须马上动身。”
除了长公主,没人能保得住她,但若好端端地去,长公主也未必有多动容。
于是陈宝香就拖着自己血淋淋的身躯,凄楚地、哀切地横着被抬去了长公主的面前。
李秉圣搂着新选上来的男宠,刚吃了一口西瓜,就看见了下头那个比西瓜还红的人。
默默地把籽吐掉,她展开香扇轻轻掩鼻:“这是哪一出?”
“殿下,殿下救命啊——”陈宝香凄凄惨惨地抬手朝前,“卑职不是贪生怕死,却是怕忠于殿下之人都遭到屠戮,长此以往,殿下还如何招贤纳士。”
李秉圣不动声色地听完碧空的禀告,摇着香扇道:“休要胡说,圣人恩典,岂能称为屠戮。”
“卑职心系殿下,若让卑职去程将军麾下,那岂不就是令卑职人心相离,与屠戮无二。”
李秉圣听乐了:“你这张嘴,还真是会说。不过本宫无权让陛下收回旨意,你来求本宫又有何用。”
陈宝香一脸崇拜地抬头:“殿下只需给卑职一个名分,就能留下卑职继续为殿下效忠。”
名分?这玩意儿多是男人跟她要,还是头一回有女人问她要的。
李秉圣不明所以。
上京里突然就出了个新贵。
圣人亲旨升其官职,长公主也将其认为义妹,以嘉其在天凝山上的救驾之功。
此人一时风头无两,还在养伤期间呢,就被连人带拐杖一起抬进宫去赴宴了。
春猎虽然不顺利,但宫宴还是照常举行,珍馐佳肴满桌,权贵重臣皆在。
程槐立冷着脸看向身边的人:“没成?”
身边的人战战兢兢地低声道:“她一直在城内,身边又有不知哪来的暗卫,实在得不了手。”
“不是让你们以我的名义把她请去别苑?”
“请了,结果张大人正好在,说是人伤重不宜挪动,下官也没法子。”
“废物。”
程槐立沉怒,区区一个女子,他从未放进过眼里的小人物,怎么就动不了她了。
正说着,陛下就召见。
他被人推着过去见驾,就听得李束和蔼地说了一句:“今日大宴,你多关怀关怀后辈,也好让长公主放心。”
自从长公主认了义妹,就对那女子颇为在意,时不时担心自己暴怒伤人,在陛下面前屡屡提起想让那人正式担任巡防营统领之职。
陛下和他当然都不乐意,巡防营统领随便哪个草包来做,都对他们有好处,独陈宝香不行。
只要应付过今日,长公主那边就没有由头再说话了。
程槐立一边应下一边想,他又不是真疯,表面功夫当然能做好,只要先把人从保护圈里骗出来,他有的是手段对付。
而眼下——
他扬起难得一见的慈祥笑容,准备在陈宝香进殿来的第一时间就上去关切问候。
另一边的陈宝香一进宫门手就开始发抖。
张知序瞥她一眼:“害怕?”
“不是,是激动。”她眼眸晶亮地道,“我许久许久没见程将军了。”
偷药的时候不是才见过?张知序想问,但一顿,跟着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宝香每次看见程槐立的第一反应,似乎都是躲?唯一一次在程槐立面前露脸,还将程槐立吓得魂不附体,甚至直接晕厥了过去。
侧头看向她的脸,张知序眉心渐皱:“你……若不能上殿,我可以去替你告假。”
“无妨。”陈宝香笑眯眯地看向前头,“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长长的宫道上就他们两人还在慢吞吞地走着,远处的宫殿里却已经是丝竹舞乐,人声鼎沸。
李秉圣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眼尾一瞥门口,笑道:“来了。”
程槐立也如先前计划好的那样,推着自己的轮椅迎上去,慈祥地开口:“陈……”
一个字刚出口,他就看清了陈宝香的脸。

午夜的噩梦、角落里长发的鬼、破旧的村庄、挺着大肚的女人……
程槐立只觉得自己脑海里有东西嗡地炸开,无数泛旧的阴暗的画面飞溅而出,锐利地划破他的理智,露出下头无法掩盖的狰狞。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她往殿外推。
“哎呀——”陈宝香顺势就倒地,手里的拐杖摔落出去,官服的下摆也绽开,露出下头还在渗血的裤腿。
后进来的张知序立马高声问:“程将军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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