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成见她面色不善,隐隐还带着气,赶紧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您这是怎么了?谁让您摔下来的,谁推您了?”
好人演了七年,功底可见一斑,一点谄媚都不显,一看就是真的关心。奈何姜染不吃他那一套,指着大门问,“你先告诉我谁锁的大门!”
她要是能从正门进来,犯得着翻墙吗?她那内力时好时坏,平灵他们一直都有给她留门的习惯,左右这家有他们也不怕人偷。
老顾咽了口口水,这事儿是他干的,他知道她没回来,但是他习惯睡觉前关门落锁,而且就算落锁了,以她的功力,怎么可能跳不进来。
然后他一愣,再一看向她。
“您真,摔着了?”
什么叫真摔着了。
她给他看摔了一身土的裙子,“不明显吗?”
可你不该摔着啊。
所以她被狗咬,被人打,都是真的?
这个猜测使得顾念成新潮蓬勃,跃跃欲试,嘴上却不忘说话,一边把姜染扶起来一边道,“我们昨天见您靠付公子肩膀上睡着了,就没敢叫您。”
“没叫就对了,我睡得挺香,下回再有这类事儿也别往前面凑。”睡他一回肩膀多不容易,又是过年又是烧纸又是烫酒的。
“你还有事儿吗?”她问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老顾。
“没,没了。”
“那你回屋去吧。”
年初一早上都得包红包,她已经想好一人包多少了,但是这是个容易漏财的事儿,所以老顾不能看着,得走得远远的。她那脑子里全是这些小算盘,完全没注意到被她留在原地的顾念成,眼神逐渐地变了。
顾念成次日清早就悄悄送走了一只赤心雀,这样东西原本是他在危急关头与柳玄灵通讯所用,如今看来没什么能比早日试出姜染真假更让他安心之事了,况且他长久不回,她必入乐安寻他,何必白白浪费。
杀手迟迟不来,总得想办法通知,这雀儿比信鸽稳妥,外形生得极小,长得跟麻雀无异,轻易看不出区别,虽称赤心,也只是头顶处多了一小搓有别于其他麻雀的红毛,不细看都抽检不出来。
而放走赤心雀的老顾也没闲着,回来以后还扔了把短柄锤在房顶上,这东西看似瞎扔,实际尺寸角度都找得特别准,锤子底下正对就是姜染常坐的小马扎,晌午出了太阳,待房檐顶上的雪化一化,一准能落到她脑袋上。
这一下并没准备把她砸死,就是想试试她的反应,习武之人耳力惊人,若是连只短柄锤都躲不过,这人就离废不远了。
若她是废的,他还用等什么杀手。莫说功力大减的姜梨,就是五傻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结果当天晌午起风了,没出太阳。
顾念成第一次来乐安,根本不知道它是这么多变的性格。他仰着头看天,期待了一上午就等晌午这一下,说变就变了?!
不过那短柄锤最终还是没失所望,它是在第二天中午,一个大风小嚎的天里被刮下来的,姜染那时恰好就在小马扎上磨她的小刻刀,顾念成站在她旁边学习,锤子滑下来的时候顾念成也吓了一跳,所有反应都是真实的,他退了一步。
锤子飞速落下,眼看就要砸到姜染的脑袋上了。
“谁把这东西放上去的!”
身侧传来姜染的声音,顾念成猛地将头转向一侧,发现她不知何时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锤子应声落地,孤孤单单地在地上砸出一个雪坑!
她怎么过来的,她不是坐着的吗?她什么时候退过来的?这个速度和反应力,还能被别人打得鼻青脸肿?打她的人得是什么来头。
优柔寡断的顾念成在震惊的同时,在心里疯狂咆哮跺脚。但是他不死心,初五那天姜染去城外山神庙求财运荷包,平灵童换随行,他死皮赖脸地又跟着去了。
这次的想法是,找处僻静地方暗中出手,再次试探一下她的武功。结果那日香客极多,莫说出手,下脚都费劲。他那身衣服还是绸子的,比寻常料子滑,人还没进庙就被挤出来了。
一身亮紫长袍当场生了皱,顾念成心绪烦躁,见平灵、童换已随她入内渐行渐远,谁也没打算等他,就不肯再跟了,负气找了处大石头歇脚。
“也没人在意我!”
他给自己捶腿,不认为自己是来杀人的就该被忽略,光觉得人家排挤他,没等他就是不在意他,大伙儿都是顶着后脑勺进去的,谁有功夫看他!
就这么别扭又蔫不拉几每天琢磨干坏事儿的老货,还没捶完几下腿,又迎来个人给他添堵。
“老头儿!见过这名女子没有?”
老头儿?!
顾念成此生最忌讳的就是一个老字。
你可真是不知道我有多厉害!老顾开始活动手掌,刚准备发难便被一张豁然展开在他眼前的画像止住了。
以画寻人的吴盛即看到老头站起来了,殷切指路,“见过,就在那庙里呢,穿得是霜青小袄绣杜鹃。”
吴盛即面露喜色,立时有六人悄无声息地挪动过来。
顾念成视线下移,落在几人配在腰间的连影刀上。
是弩山派的人。
山神庙不大,越过前庭香火炉便是一方正殿,姜染年前来过一次,与殿中道人路半仙有些交情,求了财运荷包便由道士引着往殿后喝茶去了。
这地方门槛很高,没有二两香油钱绝不可能放进来,半仙跟她一样都是财迷,偏偏自称贫道。
殿后是处清净雅致的小院儿,院儿内置着几张石桌,老道士将她们请进之后便回正殿去了,今日香客多,赶上耳根子软的又能骗上一笔。
三人坐在桌前喝茶,身边还有两桌香客,来得太早,茶已饮尽,老道士抠得要命,死活不肯续茶,便念念叨叨的走了。
院中一时只剩下她们三人,正执杯饮茶之际,又进来七人。
这几位悉数身着布衣,均是寻常百姓打扮,若是腰上没挂同等样式的佩刀,“差点没看出来”他们是江湖中人,并且同属一派。
这是哪儿来的二百五。
童欢假意呷茶,余光已将七人纳入了眼底,几人意图也很明显,先是找了张离她们最远的桌子,悄悄卷开一张纸,端详。
觉得像。
后又换了张她们对面的桌子,把画收起来,瞪着眼珠子瞅。
画上的鬼刃与乐安的姜染在神态上还是有些区别的,戾气没那么重,也没那么邪气,但是脾气似乎与传说中的一样不好。
平灵、童换二人还未出手,姜染已经抓起一只茶碗砸过去了。
“看什么看!”
她最烦的就是这些丑人!一点礼节规矩都不懂,光天化日盯着她这个小小女子看!
得亏这话没说出来,不然谁听了不牙疼。
鬼刃要是都算小小女子,真正的小小女子算什么?
为首的吴盛即挨了一脑袋茶叶沫子,紧张之余迅速抽刀,原本就有点怕她,开场来这么一出,刀还没挥就先没了主意。但他不肯乱了声势,身侧六人迅速抽刀,七把长刃亮在眼前,檐上竟然还有他的人,一盏茶叶沫子全砸出来了。
“嚣奇门主威名太大,如何敢以单数交手。”吴盛即说。
嗓子里像噎了块铁,没那个胆色还要装狠。
再看当时那三人,面上全无惊慌之色,张眼细数,一共十七个人。至于功夫深浅,从脚步轻重就能判断出来,刚才那瓦让他们踩得山响,下盘都没练稳就敢出来杀人?
童换反手抽出别在腰后的长管笔,此物名为细腰,素日用来作画,对敌时自两侧拉开便与竹萧一般长短。平灵用的白蟒长鞭,有个雅致的名字唤做钺龙。十七对三,正常来说不好打,但是在童换、平灵面前,没有这种可能。那是常年在外对敌的人,即便平灵较少再接任务,也是从浴血人冢中走出来的人,弩山派的人在她们面前连近姜染身的机会都没有。
顾念成躲在暗处狠拍大腿,偷袭啊!谁让你们明着来了?
再者,露怯啊!姜梨本来都站起来了,一看这群人的水平,又坐下喝茶去了。
再说那十七个人,忒是无能,十招之后就落了下风,顾念成眼见他们抵挡不得,一是不能留活口,二是自己不能在外“蹉跎”太久,一招干元问天催动气浪,直接飞身而出。
“你!”吴盛即面色一凛,他认识这个老头儿。
认识,就最先杀你!
顾念成双臂一抬,根本不给这些人开口的机会,脚下几步横挪连出数掌,拍碎众人心脉。
“门主您没事吧?!”十七具尸体同时倒地,顾念成神色关切,仿佛眼里只有姜梨。
姜染端起童换剩下的半口残茶饮了一口,说没有,“一根头发都没掉。”
顾念成转而看向平灵,“我方才被挤出人群,寻了许久方从老道口中问出你们在这里,可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平灵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想问,留个活的多好。”
“我也是一时情急,我刚才只见一群人围着你们,怕你们出事,这才... ...”悔不当初啊,顾念成戏好,不管别人信不信,只要自己信了,表现出来的就绝对不会假。
“算了。”平灵也没计较,她们其实也没留活口的习惯,手里的刀不能退,也不能迟,这是常年厮杀留下的习惯,便是上次付记试探他们,他们下的也是杀招。
想杀姜梨的人太多,连姜梨也很少问。
“连影。”出处并不难猜,对方也没做任何掩饰。跟顾念成一样,平灵一眼就通过连影剑,认出了他们是弩山派的人。
她继而翻找了他们的衣服,发现了一张画像。
“好像是杜欢的手笔?”平灵将图拿给童换。
杜欢是二长老严辞唳的画师,门里任务频繁,严辞唳便另提了一名画师,专为他们江北分坛绘制画像。
童换看了一眼便将画纸推回去了,嘴里结结巴巴,“就,就就!”
就是他!比她差远了,还总大言不惭声称,自己和她并列嚣奇门第一画师,这画得都没有神韵!
所以这些人是受严辞唳指使而来?
平灵坐在尸体对面,捡了根木棍,不时拨一拨。这些人身上没有其他线索,除了知道他们是弩山派的人,就只剩那张画像。
“现在刺客这活儿这么好干了吗?谁都想插一脚。”她自言自语,这个做派实在太像买凶杀人。
“依你看是怎么回事。”顾念成问。
平灵摇摇头,“也看不出来什么,正常推断就是严辞唳让杜欢画了门主的画像,然后找上弩山派,谈妥了价钱,再弩山派的人阴差阳错寻到山神庙,认出门主,刺杀不成,死了。”
她指那十七个人。
“可是弩山派为什么要接这个活?便算许下重金,不怕有命赚没命花吗?”
想杀鬼刃的人确实多,不自量力的却没几个。
“再者,严辞唳为什么选弩山派?”平灵不解,“江湖中除嚣奇、山月以外分明另有五校阁、琼神楼等上得了台面的刺客门存在,便说这些都不敢出手,单帮刀客、剑士、名门大派、暗手毒门也可一试,何须这些废物出面。我怎么觉得是有人逼他们,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顾念成和童换都陷入沉思,童换是真的在想严辞唳为什么找了一堆废物,顾念成考虑的则是她说的对!柳玄灵为什么给他找了一堆废物。
不过废物也有废物的好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旦有了开始,就会源源不绝。有时候杀人不见得非要用利器,制造混乱,为真正的高手做引才是真正的目的。
而且,顾念成看向一直未置可否,给自己倒了杯新茶的姜梨。
她总有落单,总有独自出手的时候,届时——
“顾念成。”
一双狼目撞进顾念成的眼里,姜梨忽然抬眼看他,吓得他暗暗一惊。
“是。”他等她吩咐,心头狂跳。
“下次别总在外面喊我门主。”茶汤挺烫,她吹了一口还是喝不进嘴,吁着嘴吃进一口水汽,皱眉道,“我不愿意听。”
顾念成想应“是”,耳朵里却听见一声踩踏在干草上的声音,仿佛一个人站累了,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脚。
顾念成不动声色地看向不远处的柴火剁。堆得七零八落的木条之后,似有呼吸。
“什么人?”
一道人影一晃而过。
平灵、童换刚准备追出去,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就是他们!!”
山神庙后院忽然冲进一群腰带佩刀之人,三人下意识挡在姜染身前!
第47章 春风化雨夜成仇
与此同时,引来一众怀疑的严辞唳正在江北分舵神色认真地涮着一片肉,他筷子用得好,左右翻转,微微松开再夹住,被筷子掐住的部分就由红转白,渐渐在在铜炉里飞成一片均匀成熟的熟肉。
他吃肉很挑剔,嫩一点,老一点都不肯下口,非要自己一片片的下,一片片的吃。
伺候他多年的丫鬟流素偷懒打了个呵欠,知道今天这顿火锅,没有两个时辰是吃不完了。
“长老,探子刚才来报,顾念成已经乘船抵达乐安,住进了酆记棺材铺。”
站在他对面覆命的人叫鹊疑,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亲信。
可惜这话在严辞唳面前并未激起涟漪,肉片熟了,捞起来,吃进嘴里。
鹊疑没能等到他的下文,反而等到了另一片肉下锅。
“吃吗?”音色清越中混杂沙哑,像正处换声期的少年。
鹊疑没说话,严辞唳便抬着他细长的丹凤眼看了过去。冒着热气的铜锅前现出一张阴翳青涩的脸来,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神态却有老成之势,实际这人已经三十有五了。
江湖中有一功法名为婴寿,便是将练功之人缩骨还童,实际是以自身为炉鼎,育生内力,待到对敌之时可将本身功力发挥到最大。
鹊疑说,“姜梨失踪,顾念成第一个跳出来带人搜寻下落,您与他同为门中执事长老,一点反应没有,难免引人生疑,现今他已进入乐安,您是不是也该...”
该什么,该去找她回来?
严辞唳一眼瞪向鹊疑,逼着他将剩余的话咽了下去。
婴寿功并不能真的让人返老还童,反而极伤身体,练成之人寿数都不长,活到五十就算高寿,并且容颜自练成之日起便不再发生任何变化。严辞唳不畏死,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头颅,为自己殉葬。
姜梨没出现之前,他攒了三十多颗脑袋堆在后院,后来姜梨嫌臭,全给他扔了!
他跟她的仇怨不止这一件,认真算来十桩九件,罄竹难书!
严辞唳想到这些事便异常激动,“顾念成要当狗,我就要学他当狗?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去把藏在地窖里那些人头拿出来擦擦,她要是回来,我还能留得住吗?!”
他要集齐至少一百颗大骷髅给自己殉葬,必须白亮!至于姜梨,自然是越晚回来越好!
鹊疑说,“昨儿擦过了。”
心里装着事儿,还是忍不住劝,“探子说,顾念成步履匆匆,恐是出了什么大事。属下记得姜梨是在小酆山遇袭的,虽然暗袭之人死在山脚,她的人也折了大半,有没有可能,她也受了重伤。”
“受伤?”严辞唳夹肉的手一顿,随即从眼中跳出不符于年纪的阴狠喜悦。
“她也会受伤?去给我买三千响爆竹回来!我要放鞭炮!”
他举高长袖,放下筷子就走。
细看身量,竟比十三、四岁又还不如,比丫鬟流素还要矮上半头,简直像个癫狂的半大孩子。
“长老,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鹊疑截下“孩子”,斟酌用词,“属下的意思是,您若是...不想当狗。想没想过趁机做一匹狼,趁姜梨重伤之时,杀人夺权,取而代之。”
这话简直是在严辞唳心上插了一把刀!
“我取你个脑袋!”被拦住的严辞唳差点气跳起来,一把薅住鹊疑故意留在两侧装帅的头发,“什么叫取而代之?嚣奇门本来就是我的!我用取而代之吗?若非是她鸠占鹊巢,我能屈为长老吗?!”
嚣奇门的前身本为驭奇门,此门之主便是此刻暴跳如雷的严辞唳。他有亲手培养刺客的怪癖,经常用包子果点骗进一些流浪在外的孩子,抓进一处名为驭龙池的生死笼里。
笼中每隔三日便要举行一场厮杀,十个孩子一组,只留一个。
这一个,便是驭奇门接下来会培养的刺客。姜梨是他亲手骗来的孩子,他觉得她眼里有股狠
劲,没想到吃饱喝足以后,狠到直接掀了他的老巢!
严辞唳至今忘不了,自己被她扼住喉咙那一刻的惊愕和恐惧。她有双极瘆人的眼睛,看人时
喜欢微微偏头,欣赏自己的杰作。
“你到底是谁!”
“姜梨。”她很早就告诉过他。
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要刺穿他的喉咙,她其实对他也略感稀奇,不知这人为何前一刻是十三、
四岁,后一刻却能爆发出那么强悍的内力。但不管是大是小,在她面前都是废物。
她问他,“想死还是想活。”
他当然不会蠢到选一条死路,她满意了,有人送上纸笔,她蘸着他吐出来的血,在纸上写下
一个嚣张的“嚣”字。
“认识吗?”她举到他面前。
“嚣。”
“记住它。”
纸页落地,驭奇门从此易姓,一夜之间归入姜梨门下,是为嚣奇。门中弟子不服,打到服,
打不服的,弃尸荒野,雷霆手段镇压,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八十多人的刺客们,只用了三
日,便尽数臣服。
“你是要我反她?”严辞唳放下回忆问。
鹊疑点头,差点被严辞唳一巴掌拍晕过去。
“我打得过吗?!”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他没试过吗?他那么努力练习内功心法,努力研究招式套路,他连别的门派的功夫都学了!最后呢?哪次跟她叫板不被拍扁,哪次不是站着进去拖着出来。
他不肯再做无谓的挣扎,便是生了这种心思的鹊疑也被他骂的不敢抬头。
“可是您,不是一直对外声称,早晚夺回驭奇门吗?”
“吹牛*碍着谁的事了?我怂还不能占点儿嘴上便宜了?!”
鹊疑被赶出来了,觉得自己窝囊的连条狗都不如严辞唳也没了继续吃火锅的心。
一锅浓汤被他一手掀翻在地,烫滚的铜盆连肉带菜倾巢而出。
流素看着一片狼藉,心说真好,不用傻站两个时辰,现在就能收拾了。
鹊疑带他走后呼出一口长气,一边帮流素收拾,一边道,“我明白长老的意思了,他要当一条与众不同的狗,嘴再硬也还是认主,既然他是这种打算,我还是得去乐安一趟,不管姜梨受没受伤,咱们这边都该有个动静。届时若是真伤了,还是劝长老亲自去一趟的好。”
流素奇道,“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鹊疑没说话。
严辞唳从小身子骨就不好,有老道算说要找个阳时阳月的姑娘冲八字,他娘就买了流素做他童养媳。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不肯娶人家,娘去以后流素不走,他拿她没辙,就养在身边当了丫头使唤。
鹊疑说,“他肯听你的劝。”
流素没应鹊疑的话,收拾的差不多时,方问了一句。
“杜欢去哪儿了,这几日怎么没见。”
江北掀翻了一盆火锅,山神庙这里更是马仰人翻,不比铜锅泼地清净。
皂靴,官刀,枣色公服。
平灵等人迎来的不是另一场暗袭,而是乐安衙门奉命巡街的衙役。这些人原本是奔山神庙旁么二胡同的偷盗案而来,刚从胡同出来就接到山神庙老道路半仙的报案,说庙里出人命了!
这话说起来赶巧,老道本来是要给那七个人上茶的,进去一看,打起来了,就撤了一步。
顾念成蹲在暗处观察姜梨时,老道就在他身边端着茶壶打哆嗦呢,顾念成知道旁边有人,但是他没在意,飞身数掌打死一堆人后,路半仙跑了。
这是个讲王法的地儿啊,光天化日杀人,这是重大血案呐!
“官爷!就是这几个人,您快看看吧!打死了整整十七个!”路半仙惊魂未定的指认,说完还直往衙役身后钻。
平灵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十七个,多么?
常年做人头买卖的刺客们稍微有点莫名其妙。您说嚣奇门是什么地方,吞金蚀骨,喂血饮刀。这些人在外头是些什么主儿,出门必须见血,人头挡道儿都得一脚踢开。
但现今这事儿确实有些棘手,明面上都是有正经身份的人,一个掌柜,三个伙计,棺材铺里还有老人孩子,你说怎么搞。
张眼再看领头差官,还是个老熟人,柳捕快。姜染打更的活就是从他那儿领的,童换帮衙门画通缉令,也是他给送的银子。
柳捕快率先迈开一步,探了探十七个人的鼻息,非常齐整,没有一个活口。
“怎么会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这些人是谁杀的?”
柳捕快问案,路半仙胆儿小,未敢出声,平灵童换二人未动,姜染坐着吃茶,唯独顾念成忽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几个人同时指认。
顾念成惊愕回头,刚好看到姜染落回膝盖上的另一只手。
他是被她用掌风推出来的!
她也不是不信任顾念成,而是相比平灵童换等人,这老小子终究是个外人。她不是对谁都疼的性子,心里只有自己人和外人。
“是他,就是他!”路半仙随波逐流的叫起来,“是我亲眼看见他用手拍死十七个人的!”
“凭他?”柳捕快将信将疑,“就凭这个老头儿,能杀死十七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
柳捕头觉得不对,甚至怀疑顾念成是头可怜的替罪羊,大手一挥直接下令,“把他们都带回衙门,交由大人处置!”
顾念成这个气啊!管谁叫老头呢,他才四十来岁!而且他也不老,须发斑白是因为练干元八卦掌练的,他跟严辞唳的功法刚好背道而驰,一个显小一个显老。当年姜梨立他为大长老,立严辞唳为二长老时,姓严的就为此与她争执过,毕竟按入门先后排名,也该是他严辞唳在先,顾念成在后。
结果姜梨说,长老,长老,谁长的老谁排第一,你有他老吗?
门里按“老”排名,严辞唳不争了,关键顾念成也不想要啊!硬得了一个大长老的名头。
如今大长老锒铛入狱,还是被门主出卖的,说出去他还有脸吗?没脸了!都丢透了!
他坐在重犯牢里看着对面的女囚牢。
堂堂嚣奇门两大刺客,一位门主一个长老,谁也没跑掉,全被逮回来了。
又说不上谁更丢脸了。
“你说你杀他们干什么?”平灵给童换、姜染一人铺了一层稻草,转过头来骂老顾。
这话就有点过河拆桥了嗷!
顾念成委屈道,“我不动手你们不也得杀吗?”
他是为了表忠心,另一方面,他不亲自动手,万一平灵留下一两个活口,问出是他叫他们上来的,他还能活吗?
另一边,付记。
得了消息的折玉匆匆跨进后院,直奔付锦衾书房而去。檐下起了一阵风,顺着折玉急速走进来的影儿,将铜面瑞兽炉里的香气都吹乱了。
“阁主,我们的人刚刚得到消息,姜染在山神庙遭到暗袭。”
付锦衾心头一跳,翻书的手也随之一顿,常年不行于色的眼睛依然是一潭静水,“可曾受伤。”
折玉摇头,“平灵、童换还有那个老顾在侧,安然无恙。”
意料之中的答案,仍是要确认之后才安心,随后才问,“何人所为。”
折玉说弩山派,“属下当时第一反应是冲我们来的,后来一想不对,弩山派根本不知道交赤林一战与您有关,就算疑心也该入城,怎会找上姜掌柜,难道是那日看见您二位一同回城了?”
弩山派掌门郑路扬是死在付锦衾手里的,算起来跟天机阁也算有点渊源。
“来了几个?”付锦衾坐在椅子里,顺手抓了佛头串子在手里捻。这点渊源在他看来根本不算瓜葛,弩山派的人根本不是冲天机阁来的。
“十七个,乐安四周应该还有他们的人,我听回来的人说,还有人手持姜掌柜的画像,似乎是有人花钱从他们手里买了她的命。”
“买命?”付锦衾哼了一声,姜染那种身份,有人买凶杀她应是常事,只是不该是弩山派。尤其郑路扬死后,派里只剩下一个闲事不沾的赵元至,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硬趟浑水。这里面肯定有些不为人道的官司,也许赶巧,也许不用白不用,也许就是用来做马前卒。
他若有所思地将佛头串子一颗一颗地拨动过去,忽然想到几个不该出现在乐安的人,也许,马前卒一开始就有人当过了。
“除弩山以外还有没有其他门派介入。”付锦衾问。
折玉说有,“不过暗影没看清,今次事发突然,我们的人赶到时,弩山派十七人已死,另有一道黑影匆匆离去,看轻功身法,不像一派的人。”
“还有。”
“还有?”付锦衾眉峰一皱,直觉不是好事。
折玉清了清嗓子,“小结巴和姜掌柜他们,被您姐夫关到牢里去了,我刚找了柳捕头,说是闹得挺大,明日要开堂审案。”
“什么罪名。”
“光天化日,拍死十七个人。”
付锦衾从鼻子里吐出一口长气。
“所以刚说的这些事儿都没背人?当这儿是深山老林,还是大漠雪山!”
桌上的书被苍色大氅不轻不重地带翻在地,听风见付锦衾要出门,赶紧眼疾手快地为他披上斗篷。外头虽出着太阳,又逝了隆冬,换来的也还是料峭春寒。付锦衾没让人跟着,听风追了两步见他摆手就回来了,候在一侧做仆役打扮的禅临奇道,“阁主这是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