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来折玉听风异口同声的回复。
“当然是去捞人了!”
乐安衙门很少受理什么大案要案,一次接手连杀十七人的重案更是极为罕见。付锦衾没去找林执,而是直接去后院见了付瑶。
付姑奶奶早等着要看热闹了,坐在正堂里咧着一嘴大白牙,边喝茶边看着付锦衾,说出来的话要多气人有多气人,“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杀人还要坐牢?”
付锦衾扯出一声笑,早知道她会出言挤兑,也不气恼,撩开狐裘靠坐在椅子上。
“打个商量吧,让您那位林大人手下留情,别闹到开堂审理的地步。”
付瑶面露稀奇,“这会儿不叫废物了?”
“用完再说也是一样。”付锦衾笑得混账,他没什么放不下的身段,就算林执在这儿他也是这套说辞,只不过更付瑶谈能说得更直白一些。
付瑶踹了他靴子一脚,丫鬟送茶上来,他刮了两下茶碗,淡笑抬眉,求人办事总有个好姿态。
“林执所要无非是个道理,便如上次沈弧偷驴,江湖高手杀江洋大盗。”那种不着四六的话都编得出来,这会儿自然也能炮制,付锦衾说,“那几个人是奔着姜染命去的,怀里有画像,是有人买凶杀人。依照大启律例,无故入室宅庐舍,上人车船,怀揣利器,故意杀人性命者,打死无罪。”
不愧是相爷之子。
付瑶道,“大启律例背得倒熟,可惜晚了一步,牢里那几个已经指认顾念成杀人了,山神庙老道路半仙说姜染等人是从犯。”
“老道眼花吗?”
“不花,好着呢。”
“那怎么没看出那些人是杀手呢?世间善恶若是单凭一双眼睛就能辨识,便没那么多冤屈的官司了。”
“冤不冤我不知道,反正明刀伤人是让人看见了。”
摆明不肯放人。
付锦衾垂下眼喝茶,不急不躁,反将语速慢了下来。山前红袍,水好,茶也不错。
“那就关着,留条命就行,牢里的伙食应该比酆记好。”
付瑶不信他肯白来一趟。
“这就算了?”
“不算了怎么着,跟林执抢人?把自己姐夫活活砍死?”
太血腥,付锦衾乜下眼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小王八蛋,明显就是敲打她呢!
付瑶运了一口气,冷着脸道,“动手的是什么人。”
“说不准。”付锦衾撂下茶碗,收起玩笑之意,“是弩山派,又不止是弩山派,你还记得上次杀你的那个沈弧吗?”
付瑶心思不比付锦衾浅,由他一提迅速想到一个可能。
“你怀疑沈弧是来杀她的?”
“人死不好定论,可能真是来追你,也可能是赶巧,若答案是后者,那狂刀客沈弧、俏眉梢秦丹凤,五毒手林次婉肯定是同一个目的,并且受雇于同一个人。这些人都是单帮刀客,没道理那么巧,在没有任何目的的情况下前后出现在乐安。”
付锦衾说完看看付瑶,“你确定还要留姜染在牢里?”
乐安城的牢房不是密不透风,这么一群麻烦的杀手等着要杀姜染,真冲进来了,多少衙役都不够死的。言外之意,她在牢房,危险就在牢房。林执若要开堂审案,也许杀手就在百姓之中。
付锦衾起身欲走,付瑶猛地站了起来。
“你等等!”
付锦衾转过来看看她,“这么快就想通了?”
付瑶冷笑,“你不就是要我自己想通吗?你明知道我不会拿林执的性命的开玩笑。”
她那样的脾气,硬劝是没用的,她是小孩儿心性,非要让人吃些苦头,他将利害摆在她面前,让她自己掂量,她就算想趁机调理姜染,也不会不顾虑林执。
怎么摊上这么个师弟!
付瑶愤愤不平,更多的却是担忧,“天机阁暗影也不是随时都能做出最佳防备的,皇宫大内尚且会混入刺客,何况一座四通八达,并不能完全封闭的乐安城。现在还只是这些,之后还会有谁。酆记那个几个功夫确实不错,难保之后再进更棘手的杀手,你若是要保她,最累的就是你自己,你到底要守这个麻烦到几时!”
斜阳铺了一地,稍一耽搁就去了这些时光,付锦衾背光而立,付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似乎笑了一下。
也许心里同样没有答案,也许早已有了答案。
姜染是付锦衾亲自从牢里接出来的,路半仙的口供好处理,花点银子没有堵不上的嘴,何况他还非常爱财。再说弩山派这边,手里确实有姜染的画像,几番对供之后也就这么让去了。
焦与等人守在衙门口,先拎着老顾呵斥了一顿。折玉出耳听了一会儿,大致内容是,“不会拎到没人的地方杀?就显你能耐了!”
老顾的心态则跟付瑶说的一样,皱巴着一张老脸念叨,“行走江湖多年,哪里知道杀人还要坐牢。”小结巴发现折玉总侧耳偷听他们的谈话,攥着拳头就给了他胳膊一下。
“别,别听!”
就知道护着自家人。拳头还特重,一点儿都不知道客气,他揉着胳膊看看她,还是忍不住找她说话。
“听说你那笔杆子能扯成一管长萧?平时怎么没见你用呢。”
“关... ...”
“关我什么事儿对吧?这不是聊天吗?我都让你看过我那把破剑了,不给我看看你的?”
付锦衾和姜染走在最前面,听风左右看看,不用太过纠结,剩下的必定就是平灵。
他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话,只是走在身边陪着,平灵在斜阳里看他,觉得这人真傻,来了不是关心人的?连句话都不会说,一路这么并肩走着,又莫名觉得舒坦。
“这几日别回家了,去我那儿住些时日?”
付锦衾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姜染拎到跟前看护,弩山派不足为惧,暗藏汹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杀手才是最大的威胁。
付锦衾只捡目前看得到的说,“弩山派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你被衙役大张旗鼓地带回城,不管暗处明处的人都知道你在棺材铺了。不如就在酆记里唱一出请君入瓮,白天照旧在铺内活动,夜里再在付记歇下,他们在白日里明杀吃了亏,必然会挪到夜里转为暗杀,届时有人跳进酆记,你的人自然就处置了,留着你在反而束手束脚,万一再是看护不住。”
付锦衾蹙眉。
这才是这件事的重点,怕她受伤。
姜染从付锦衾的第一句话里就已听出了意图,不过两人毕竟男女有别,这话在旁的姑娘听来岂止唐突,但姜染不是寻常姑娘,歪着脑袋向上一看。
“还有这等好事?”
你说这是个什么人呢?眼角眉梢自带喜气,搓着小手还有点儿跃跃欲试。
付锦衾失笑看她,“去不去?”
“傻子才不去呢。”
远处是渐变的山城夜色,近处是初上华灯的百姓人家,有人护着她多好,有人疼着多好,怎舍得辜负这些好意。
夜深了,位于乐安不远处的交赤林里燃起了一堆火把,有人用枯枝插着一串冷硬的馒头,架在火上慢慢地烤。柴火不时发出辟啪声,偶尔炸出一两片火星子。
赵元至坐在馒头串旁边,不时用手试试软硬。这日子过得实在不滋润,自从出了山门就没一日好活。柳玄灵的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她不肯东奔西跑,他们就要做那双寻人的腿。前段时间,柳玄灵从江宿传来消息,让他们至乐安寻人,他明知道是被用做马前卒,却没有说“不”的权利。
他摘下一只馒头问身边的卢恒其,“都死了?”
指得当然是今日闯进山神庙那十七个。
这十七个人说来也是“走运”,人还没进乐安就让他们遇上了。柳玄灵信上说姜梨疯了,功力尽失,他们就真信了她的鬼话,如今看来,分明是拿他们试水呢!
结果呢?姜梨根本没出手,他们的人倒是让个老头给办了!这些事不难打听,山神庙里的路半仙儿早把这事儿讲的神乎其神了。
“那老头儿到底哪儿来的,没在画像上看过啊。”赵元至问。
“不知道。”剩余弟子也是不解,但真正关心的还是最终的收益,“您说她真能兑现那两箱黄金吗?”姜梨人头值钱,一颗脑袋就是普通人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柳玄灵是个擅用人心的主儿,知道给他们心里留着念想。
赵元至嚼一嘴散碎的馒头,“当然有了,山月派不是差钱的地方,那可是刺客门,又不是立派传宗的地方,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们靠接新弟子的学费过日子?”
“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山月,嚣奇,那是江湖上最大的两只吞金兽了,我听说嚣奇门的大门都是金子做的。”
“真的假的?”另有人加入讨论。
赵元至默不作声地给他们挪了个地方,乐于他们信以为真。
姜梨人头是值两箱金子,但是他们这些人,一个都拿不到。路上没瞧见三更骨柳盘头和九牛山无霜老道吗?估计再过几日,乐安城里都能再次遇见。跟这些人在一个盆里抢饭吃,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混,或是捡漏,是弩山派唯一的生路,不过他有他的主意,不会全数说给他们听,相信前途光明可见,才会继续有人给他卖命,都吓跑了,剩他自己,死得更快!
“王段毅到哪儿了?”赵元至随口找了个人问。
那是弩山派最操心挖肺的二愣子,功夫比他高,还敢不要命。
“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弟子说。
他们当时兵分两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赵元至比他先接到消息,就先往乐安来了。
馒头太硬,实在嚼不下去了,赵元至索然的扔到地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
“留个人在这儿等他,就说姜梨在乐安城酆记呢,我们在她手里折了十七个弟子,杀人的是个老头儿,让他多留意留意。”
弟子摊开字条,看到上面写着“进城”二字。
是柳玄灵的指令。
“那我们去哪儿?”弟子一脸不解地看向赵元至。
“我们?”赵元至扬着头四处看了看,“随便找出能住的人家,吃几口热的,喝几口烫的,再睡几天热乎觉,顺便等王段毅回来。”
小弟子心说真损呐!柳玄灵让他做马前卒,他就把王段毅扔到前面顶着,再往后还能扔谁。但这些又不在小弟子的考虑范围之内,反正现在死的不是他们,只要跟紧赵元至,再不济也是最后死的一批人。
一群人各怀鬼胎,有明白的,有糊涂的,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也有明明糊涂却装作明白的。
火烧得极旺,衬得密林更加森然,一堆人看似热络地凑在一起取暖,没人注意到树灌深处,有两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金子、老头儿、她?这说的都是谁啊!我就说赵元至不会无缘无故卖命,亏我这次还高看了他一眼,合着这是打算另起炉灶,改姓他姓了?”
“管他那么多,我们只管做我们的,先去跟侍主覆命。”
两道人影点草而行,消失在浓夜里。
第49章 宝相龙雀现江湖
姜染是连夜收拾行李搬进付记的,其实也不必收拾太多,原本就在对面住着,想要什么随时去拿就是了,但她大包小裹的扛了一包,两只手拽着都还吃力。平灵、童换还帮她扛着两只。
等在后院的付阁主吃了一惊,第一次见人小住是扛着麻袋过来的。那包裹占了她自身的三分之二,要不是麻袋里不可能有房子,他都怀疑她把家搬过来了。
“这都是些什么。”
姜染直起腰换了口气,“胭脂水粉,换洗衣物,刻刀木雕,还有我那更锣、更锤儿,和常用之物。柳捕头跟我说,我这刚被放出来定然受到好些惊吓,让我缓几日再上工,让平灵焦与他们轮番替我几日,其实哪儿有什么惊吓,我胆儿大着呢。”边说边往里面拖,付锦衾没干过粗活,略显迟钝地接了一把。
“我住哪儿?”
“我... ...隔壁。”付阁主有些怔忪,轻轻皱眉,叫她过来本为护她周全,但是请一女子入宅,似乎,没那么简单。
收拾的干净整洁的客房里一股脑跨进三名女子,屋子肯定是没问题,乐安里要说鼎贾人家,付阁主肯定是一位,内陈比商贾、员外精沉,山水虫鸟,瓷器墨宝皆见品味。
可惜这些在女孩儿眼里并非如此。
“把我那盏铜面儿花灯放上去。”姜染一面端详着房间,一边琢磨着要换的位置。女子的闺房是香色和软的,不要那么冷硬,也不要那些山山水水。自然也有人喜欢雅致,但不是她的喜好。
平灵、童换跟在她身侧,得了吩咐就开始动作。“还有这儿,不要这顶青卷行舟的帐子,拿我桃粉小香梨的缎花纱账来。”
“装花糕的荷包呢?”她四处翻找。
平灵拿给她,“这儿呢。”
“五花马的小杯子呢?也放桌上。”
折玉、听风没好意思进去,这里虽说是客房,到底现在是姑娘的闺房了。其实这屋子他们提早一天就收拾过了,床帐、褥子,枕头,都是去桂金坊买的成品,但是男人收拾出来的房间,再用心也还是单调,他们像是绘了一副水墨,眼睁睁见人姑娘把颜色填进来了。
“我好像忘带我擦脸的小帕子了。”姜染环顾着问付锦衾,“你这儿有新帕子吗?”
付阁主说有,神色里带着姜染看不懂的困惑和不解,虚手一抬,立马有折玉递上来了。
这家里,除了付瑶就没进过其他女子,付瑶那性子从小就怪,又是师姐,付锦衾自然不会过分关注。姜染就不一样了,他是她请进来的,万事都要跟着忙碌。而且似乎,偏爱鲜嫩颜色?
付阁主枯眉,没想到她有这种爱好,而他唯一一次去她在酆记的闺房,也是在没拢灯的夜里,不知她有这些花花绿绿的小摆件,毕竟嚣奇门...是个浓墨重彩的地方,谁也没成想她爱颜色。提前为她选好的那床绣着兰草的缎白锦被,明显是素了。
他不知道姜染没疯时,闺房的风格也偏于粉嫩一类,过去太师父和师父喜欢这么帮她打理,便是看山门的胡爷爷,下山遇见什么好看的小玩应儿,也是挑鲜艳漂亮的颜色给她买。
平灵、童换安置好一切后仍是舍不得走。姜染喜欢付锦衾她们都看得出来,只是付记到底不算真正的自己人,虽说之前的顾虑已经打消,这次入狱又是付公子从中托的关系,依然不大放心。
平灵说,“您好歹留一个吧,这屋里都是男人,您半夜叫水谁给倒啊。”
姜染说,“我不渴。”
而且她也很少夜半三更叫水。
“那要是沐浴呢?谁跟您添水泡花瓣儿。”
姜染说,“我回去泡。”
“那梳头呢,早起不得梳头?”
“我长手了。”
平灵见她一副赶紧走,别坏我好事的样子实在有些无语。她忘了今天还有人拿着她的画像要砍死她了?
主仆俩谁也不让。
姜染知道平灵不放心,招手说你过来,“你看现在这局面,对方是奔着杀我来的,往乐安城一打听,肯定都知道我在酆记。我悄没声息的住到付记,他们再去,你们不就都解决了吗?”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您看啊,您有时候晚上还爱喊饿... ...”
姑娘们凑到一起说话,付阁主不便多留,便带着他的人关上门出来了。
而这“一开一关”之间看似寻常,时机拿捏地却是恰到好处,从姜染搬进付记的第二日起,便有大批杀手悄无声息地进城了。
平灵之前细数的那些竟有大半都对,单帮刀客,暗手毒门,幕后金主抬价了,以四箱黄金做底,要姜梨的项上人头。杀手就此分成两类,一类拉帮结派,约定赏金平分,功夫普遍中等偏下,必须要凑成十以上的队伍才肯行动。一类胃口奇大,要独自杀人,功力中等偏上,甚至更上,反而蛰伏暗藏,不似第一类那般咋咋呼呼。不过这两类都有一个共性,都在等对方动手,都打着前有螳螂后有黄雀的主意。又可惜,酆记那些刺客太狠,人刚在房檐上露头,便被一剑削去了脑袋,之前有个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孤胆剑客叫肖逝,没见识过嚣奇门的“节奏”,露面以后还依照江湖规矩做过一个开场白。
“小爷乃是。”
就说到这儿,命就没了,没人管你是谁,只要你是奔着姜梨来的都得死。
“螳螂”死得太多,“黄雀”没有下手的机会,甘做“螳螂”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甚至有部分如俏眉梢秦丹凤那类懂得审时度势者,当天夜里便折返出城的亦不在少数。
付锦衾要的就是这种结果,暂且不论那些人是谁派来的,先让他们内耗一部分,剩下那些拔不走的钉子,才是真正的敌人。
而在此之中,另有一批异军突起是来杀老头儿的。
这些人对取姜梨人头似乎并不兴趣,每次都是趁乱去砍老顾。平灵认识他们身上的佩刀,连影九宫刀嘛,弩山派的人。这一派原本以副掌门赵元至为首,光是这个副掌门就沾着一头一脸的没情没意味儿,没想到这群人竟讲义气,赏金、任务都不管了,一心就想报仇,功夫比之前那些人见长,尤其为首一名唤作王段毅的,功力竟与之前的三等高手陆祁阳不相上下。
顾念成每天都追着这些人杀,看上去倒也十分出力,三五不时还杀些闯进酆记的“螳螂”,没人知道他是幕后金主,里外混得都算自如,除了杀掉以后在心里哀叹几声可惜,并未露出什么马脚。
至于一直被两边人明里暗里保护的姜染,顾念成从未放出过她在付记的消息,不是放不出去,而是知道此事的只有酆记五大刺客以及自己,他必须保证自己不被怀疑,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操控剩余杀手。
他跟付锦衾有一件事是不谋而合的,就是内耗。
耗掉那些没用的废物,留下最有用的杀手,而在此之前的那些人,不算白来,一是更加保全了自己,二是制造混乱,便如他之前所说,酆记总有应接不暇的时候,姜染也总有落单的时候,他正在慢慢策划着一场计划,找机会让人“寻”到她。
而在此期间姜染其实过得比所有人都煎熬,杀手进城之后她就彻底在付记住下了,五傻不让她回去,她也尽量不在白天出来。可是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她是个活蹦乱跳的人,不拘管束,时间长了就极容易暴躁,包括付锦衾陪她,她都开始心不在焉。
她耳力不差,每逢有人冲入酆记,都会第一时间惊醒。她能清晰的听见兵刃交接,内力相抗,能想像出一切打斗的场面,即便隔着院门高墙,依然能嗅见浓稠的血腥。
她渐渐感受到沉闷、压抑,她像一头被过分保护在笼中的困兽,分明有着尖锐的獠牙,可怕的利爪,却被所有人劝说着不要露面。鬼刃在此期间出来过无数次,笑她怯懦,笑她胆小,笑她明明是刺客之首却情愿做一只缩头乌龟。
她知道她才是不怀好意,知道她在等待“缝隙”,包括她这段时间的情绪变化也有她的“功劳”。她要她变成她,要她重新做回鬼刃。
“试着接受我,你会发现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你可以杀光那些人,不留一个活口的离开这座小城。还记得两金的话吗?她对你最大的希望就是,夺了天下之主的位置,傲视群雄,将所有名门正派踩在脚下。”
鬼刃的声音低沉,又带着循循的诱引,她不断重复这些话,不断以“接受我”这三个字作为开头,她心里知道不对,知道太师父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可她的意识产生了偏离,甚至有一两个时刻,还相信过那确实就是太师父曾有的嘱托。
她看见鬼刃在对她微笑,看见她拔出腰间的鬼刃剑要拿给她,“握住它,这世上便无可惧,万法皆空,唯你是因,唯我是果,唯你我共生——才可睥睨众生!”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看剑上锋利的寒光,看它凝固过无数浓稠的血槽,看她剑柄处深刻的两金印!
“不对!”姜染摇头。
“哪里不对?”鬼刃渐渐烦躁。
“太师父从没有这样的嘱托。”
“你怎么知道没有。”鬼刃一步步靠近,“只有我才能给你力量,只有我!”她忽然对着姜染一个前冲,还没沾到她的衣角就被一股力量震开了。
“你发什么疯!”
“即便重新找回那些力量,我也不该成为你!!”
姜染猛地从床上睁开了眼,攥紧手掌,浑身紧绷地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她把鬼刃推开了,在她妄图强行让她变成她的时候。
可是鬼刃仍旧冲开了一样东西,她冲开了那页一直在她这里翻不开的,有关两金、月集,以及整个雾渺宗的那段完整的过往。她冷汗涔涔地望向严冷虚空,无措地看向飞速翻动的“纸页”,知道那里有她的悲,她的喜,她的念,她的恨!
瞳孔里卷进一片飞走的黄沙,一间飘摇的小店,以及一群十年前尚显年轻的武林正派,以及年仅十二岁的自己。
那是一处名为同道的地方,再往前行便是大名鼎鼎的同道武场,那里即将举行一场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名为切磋,实则是各路门派争夺排名,稳固地位的一场角逐。
雾渺宗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武林大会,不屑入这浊池,也从未争过什么排名。那日她带人途径同道山,本是为太师父好友盘月真人送生辰之礼,腹中饥饿,便找了一处饭馆吃饭。那里各大门派齐聚,坐满了整间小店。她带人在门外席地而坐,一来歇乏,二来吃些简单饭食好继续赶路。
他们穿得简单,因不想透露身份,特意在宗服之外裹了一层布衣。小二见他们穿得破旧,也没给什么好声气,扔下一盆热汤,一碟咸菜便进屋去了。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里面是喝酒吃肉,自命不凡的世家人物,外面是他们眼中低于眼底的寒酸叫花,不时侧目,有漠然也有闲极无聊的好奇。
“门外那几个是哪个门派的人,参加同道大会竟也不捡身儿体面衣裳穿。”
“看不出来,也没见他们身边有师父带着,大部分都没长开呢。”
“柳词观的?”
“不像,那种小门派连参加比武的资格都没有。”
有人低声议论,也有人拔高音量。
“我看是丐帮的吧!”是道声色尖利的女子音色,年纪应该不大,还带些稚气,语气却已傲慢天成。
“小师妹!”身旁师兄连忙出声拦阻,“有胆子进同道地界的,都有几样功夫傍身,你看他们年纪虽小却个个配剑,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长辈们都在二楼议事,他们这些各派弟子虽早晚在武场交手,没正式站上同道台前,还是收着些锐气的好。
“什么功夫,我还怕他们不成,你看穿灰衣服的那个人的头发,上面还有根杂草,还有那个,脸都是脏的。”
门里传来奚落嘲讽,光在窗户里“赏景”不够,还要走到门口打量他们。
姜梨看了一眼,是个一脸骄纵盛气的少女,十五、六岁,不知是在外显惯了大家派头,还是惯用一副大度施舍的模样,见他们不理,反而端了盘菜出来蹲到她跟前。
“诶!送你们一碟酱牛肉,这地方就这一家小店,酒菜贵得很,能吃上的人可不多。”
那姿势如同喂狗,姜梨不爱与庸人一般见识,只做未闻,继续吃饭喝水。
门里传来一点恶劣的笑声,想是看不惯她的人借此嘲笑她的故作姿态。她脸上一晒,气对方不识抬举,让她丢了面子,气恼之下竟然一脚踢翻了姜梨的水壶。
“你是个哑巴吗?我好心拿肉喂你,你倒摆谱!到底是哪个穷酸门派的!”
“你干什么!”平灵胖丁等人立目,伸手就要拔剑,被姜梨和同来的几位师兄一把扣住了胳膊。抬眼看那女子腰间佩剑,名匠之作,唤为峰眉,姜梨虽不常进江湖,也在雾生山爱讲故事的看门老胡口中听到过一些门派传闻。
“羽西剑王家,你是王常与王掌门的千金。”
她认得那剑,江湖兵器谱上对此有过记载,剑长四尺三寸,传闻可断壁破石,可惜落在这种人手里,实是辱没了宝剑。
“你还知道王家?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你是哪门哪派的人,也配参加同道大会!”
短暂一餐歇乏的饭被搅没了胃口,姜梨不欲与人做口舌之争,虽不是什么好性儿,却谨记太师父之令,不在宗门以外惹事,收起馒头便要赶路。
那人不肯作罢,偏要拦阻,姜梨烦了,淡使内力,飞沙一展,瞬间在地上划下一道深痕。王环衣连她的衣服都没沾到,便被一股肃杀之气震退。
“敢跟我动手?!”王环衣没在外面吃过苦头,扶住身后随行弟子方才站定。
“师妹,算了。”有年长的师兄劝道。
“你是不是找死,敢动我小师妹!”也有阿谀取容的弟子抽出长剑装腔作势。
胖丁焦与等人不甘示弱,皆自拔出兵刃。
“你们是不是活够了,敢对我家少主无理!”
“少主?就她?”女子站稳,抖开身边人扶住她的手,“她是哪个门的少主,你们倒报个号来听听!”
“我们是——”
“胖丁。”姜梨拦住她,再次欲走,王环衣仍是不让。原本就被家里娇惯的没边,如今在一众门派弟子面前失了脸,更来了脾气,一招星云移步袭入近前。两人空掌对招,姜梨只守不攻,十招过后王环衣急了,欲拔峰眉,刚亮出三分剑身,便觉手腕一痛,被一股外力逼得将剑扣了回去!
姜染平淡收势。
“王小姐莫要咄咄逼人,再闹下去,我可就不让了。”
姜梨握住剑柄半侧过身看她,身后是已现对战之势的童宗弟子。本就用来伪装的粗布外衫稍微有些松散,在狂风之下露出一阙宗服衣料。
王环衣忽然盯着她的衣服不动了。
“宝相龙雀纹,你们是雾渺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