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和出来的馅儿狗都不吃,也得跟着长辈忙碌一番。”
这是付锦衾教她的。
姐弟俩各自待在一处,原本以为这一夜就这么如常的过去了,没成想刚送走了付瑶,又冲进来一堆人。
“阁主!”
原本该在厨房瞎折腾的折玉等人忽然如临大敌地冲进后院,付锦衾磕完一颗瓜子儿,神色多少有点莫名。
“初一还没到呢,现在拜年可没红包拿。”
“不是。”折玉说,“对门的带着菜过来了,说要跟咱们一起过年。”
付锦衾打量折玉的嘴角,分明跃跃欲试地兴奋,跟老家来亲人了似的,哪儿有表现的那么紧张。
“什么菜。”付锦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酆记的厨子还会做菜?
“白菜、鸡蛋、猪肉、鱼肉、莲藕、这是什么我不认识。”这话有人应了,拎着一大筐菜上门,全是生的,还真是菜。再看进来的这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老人孩子都带过来了。
付阁主的第一反应是烦恼,仍是站起来跟长辈打了招呼。
“陈婆婆。”
“付公子,过年好啊。”
“您老也好。”
付锦衾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姜染知道他不愿意过年,方才付瑶走的时候她就见着了,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不管不顾,先斩后奏,一老一少寒暄的功夫,就大手一挥带着一堆人往厨房去了。
“赶紧走!别让他缓过神来。”
付记后厨在铺子里,撩开东面帘子就是一个大间儿,火已经烧上了,鸡还在水里泡着,两边“大厨”头一遭见面就分外亲切,张嘴就主动探讨起年夜饭的做法和菜单来。
姜染根本就没细听,反正这饭就是吃个热闹,能不能咽下去不在她考虑的范围。
再说年日,没有不喜欢人多的,折玉不用说,看见小结巴来就乐了,主动问她跟不跟他一起摘豆角。焦与皱着眉头扫视一圈,觉得锅不干净,不用人说就卷着袖子刷上了。
付记有专门刷锅的伙计,叫禅临,也是暗影之一,这样的人在铺子里有那么三五个,平时只做寻常仆役打扮,模样长得老实巴交,很是面善,一看焦与刷上了,自己倒不好意思了,一边盯着锅一边听焦与跟他讲,“刷这个得用丝瓜藤,就这么先过一遍,然后再用水... ...”
林令更不肖说了,跟谁都能唠上,人越多他话越多,一猛子扎进人堆儿里,比吃肉喝酒都快乐。
听风根本没认出谁是谁,下意识站到角落,还没来得及体会寂寞,就听一道声音问,“傻站着干嘛,我们把前院灯笼也换上吧。哪儿有你们这么过年的,光在门头换灯,过堂儿院儿就不管了?这东西点上一排才是道理,叫灯彩迎新。”
听风未语先笑,知道是平灵。
旺儿穿梭在厨房打下手,陈婆婆跟付锦衾寒暄完,便也坐到前院拢好的炉子前烤火,被迫随波逐流的顾念成一言难尽地矗在其中,满脸都是数不尽的困惑。
他怎么还过上年了?他不是来杀人的么。
“老顾。”姜染叫他。
“诶,掌柜的。”
这地方没人管她叫门主,全叫掌柜的。这几天他陪着她扎了纸马,做了棺材,还送走了一头猪,现今又收到吩咐。
“会剪窗花吗?他们家居然连窗花都准备。”
... ...
然而这样热切的开局,却没能换来融洽的结尾。
一顿年夜饭,光备菜就花了一个多时辰,俩厨子上灶炒菜,一堆人打下手,谁能想到做到最后能打起来?
“炒青菜的时候盐得后放,不然容易出水。”
“我都先放,后放的没盐味儿,我做了那么多年菜了,都是这么整的。”
“你那个齁咸!”
“你那个像白水煮的!”
准确的说,是俩厨子打起来了。两边人无可奈何地拉架,厨子相互够不着,急了就抓灶台上的白菜山药对扔。
姜染蹲在厨房门口看着,脸皱得像掐褶的包子,说“来,出来打,别把碗打碎了。”
一群人呼呼啦啦从厨房出去,又只剩下一个顾念成。
他刚才剪完窗花就来打帮厨了,厨子一打架,就没他什么事儿干了。厨房门口挂着一扇门帘子,门外还在那儿吵呢,他在厨房里听了一会儿,不想出去,站厨房待着,又觉得傻。
卷着袖子往灶前一站。
这活儿有这么难吗?
他琢磨着,我包个饺子吧。还有菜,炒一下。这儿还剩点儿萝卜,炖个鱼?
厨子炒到一半闻见一阵菜香,那香还不寻常,不是他们平时炒出来的糊黢黢,焦硬硬的滋味。
“这是哪个不会做饭的进去了?”其忍要进厨房,手还没触到帘子就有一盘小炒肉先出来了。
平灵眼疾手快,先接了,之后一盘接一盘,整整十六个菜全上桌了。
姜染提着筷子尝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说,“老顾可以啊。”
剩下的人也壮着胆子试菜,要说比酒楼菜馆的好吃,有些夸大其词,但这菜一吃就是家常味道,入口就觉干净。
俩厨子又不乐意了,说,“谁让你做菜的?”
借用一句焦与的口头禅就是,那是你该干的事儿吗?
厨子一致对外,老顾只能解释,我也是瞎忙,你看你们俩都忙一年了,这会儿歇歇也是应该的。
边上人知道打不起来,麻利儿撑桌子摆椅子放碗筷,这年夜饭再不吃都该往初一去了。
姜染悄悄给旺儿使了个眼神,旺儿咧嘴一乐,不肖她嘱咐就一蹦一跳往后院去了。
付阁主“山门”紧闭,根本就没打算凑这个热闹,陈婆婆回前院时,他就把后院门关上了。
月亮地挺大,原本清清静静的,嗑嗑瓜子儿、赏赏花灯。不想夜风卷来一道童音,轻轻脆脆的从门缝里钻进来。
“付哥哥,我是旺儿,姜姐姐让我过来喊你吃饭。”
准知道要来叫,付锦衾刮了刮茶碗,不能对孩子太凶,话却说得不留余地,“我吃过了,你们好好热闹,想吃什么就拿,想玩儿什么就让折玉、听风带你到街上买去。”
旺儿歪头想了想,“那我是没请动您吗?”
付锦衾笑了,又听旺儿道,“那我去请奶奶过来,姜姐姐说我请不动就让奶奶来,奶奶是长辈,您再不想来也得出来。”
付锦衾不笑了,这孩子在她身边就让她教成这样?
她也真知道怎么往他七寸上打,哪有让老人家亲自过来请人的道理。
“旺儿。”付锦衾蹙着眉开门,想把孩子喊住,拉开门一看,孩子没影了,只有姜染站在门口,兜个圈子就为骗他开门。
还真是一招一式都谋划好了。
付锦衾沉下脸,自来都是他算计别人,何时让人算计。这事儿要在平时倒也没这么抵触,偏是今日心情不佳时候,懒怠应付,便有了公子脾气,抬手就要关门,姜染眼疾手快地在门上留了条腿,“婆婆都那么大岁数了,真让人来请你不成?出去吃一口吧,团圆日子缺一个人都不齐整,这热闹都上门儿了,怎么还忍心扔下这一堆人呢。”
“那你就错了。”付锦衾乜下眼,似冷笑,似自嘲,“少了一个人,家还是家,年还是年。”
素来都是被扔下的说寂寞。
姜染很少见他情绪这么直给,她听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拉他,抱着胳膊说,“谁说一样了,我少了你就不行,你那些伙计少了你也不行,我那些伙计倒是不在乎你,但是他们在乎我啊,咱俩缺一不可,都得坐到那里面去。”
手上忽然像被“风”拂了一下,待姜染反应过来时,付锦衾已经越过她走到前面去了。
姜染心惊的同时不信邪地再次抓住他的胳膊,“不带动手的啊,我打不过你,你也不该对一个小小女子用内力,你说你这么大个人物,用拂云手脱身,就为躲一顿饭,像话吗?”
付锦衾忽然看向她,“你怎么知道是拂云手的?”
“我看你方才脱身的招式有点像。”姜染从怀里掏出一卷书,“这本江湖排行榜上提到这个,除此之外还有摘星手,荒骨剑,云生十八式和裂天掌,上面记载,这些功夫都是失传绝学,就是不知道具体出处... ...”
“你从哪儿买的书。”
“长盛街角王瞎子那儿,就这一本,让我逮着了。”
这书早就做了古了,王瞎子爱到处捡破烂,书页都被虫蛀了还摆摊子上卖,付锦衾大致翻了几页,有用的内容不多,本来也是那些混饭吃的江湖人写来谋生计的,看见一招半式就写上去,有对有错,有真的有胡诌,随手扔到自己院子里。
“借我看两天。”
经他这么一扔,那书越发像个破烂了,姜染不在意书,一根筋地问他,“那你跟我去吃饭吗?”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怎么不去,付锦衾随着她往前院走。
“你看些情请爱爱的话本子不好吗?”本来脑子就不好,总看这些打打杀杀。
“谁说我不看了。”姜染说,“自从看上你以后我都买了好几十本,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撒娇的。”
她洋洋得意,引来他失忆一般地皱眉。
“你撒过娇?”
第45章 记着你说的话
两人从后院走进前院,再到灯火通明的店铺里,饭菜摆了满桌,伙计相对而坐,没有傍身的剑,也没有杀人的刀,摘下斗笠、面具,他们都是这世上最平凡的店铺伙计,他们也爱热闹,爱举杯,爱行令,爱——
“你不是说他们离了你我都不行吗?”
付锦衾和姜染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桌吃到喝酒部分的残局,饭菜倒是没敢都吃,提前摘了十六碟,和一小盆饺子,“供”在付记柜台上了。
柜上还有两壶酒,两只杯子,一看就是单给他们留的。但是他们没等他们,因为压根就没人想过姜染能请得动付锦衾。
那酒喝得也多,刘大头和其忍舌头都大了,醉眼迷离地在那儿聊天。
“我跟你说,你们掌柜的肯定叫不来我们公子,我们公子那性子,酸着呢,说翻脸就翻脸。而且你知道吗?我们家姑奶奶,年年都拉我们公子去他那儿,一次都没成功过。”
“我怎么看我们掌柜的边儿上像你们公子呢?”
“什么?是吗?”刘大头回头,醉眼迷离,“他不可能出来,你看错了,来,喝!”
姜染转过头问付锦衾,“喝多酒的人,是不是都以为别人是聋子。”
他们喊那么大声,肢体表现还是悄悄话的样子。
付锦衾说,“管那些缺心眼干嘛,吃两口菜去。”
两人开始往柜台走,路过饭桌时还有人给他们俩让道,都喝得差不多了,都没人认出他们,陈婆婆和老顾都跟他们行上酒令了。
看年纪大的人参与热闹是另一种心境,比孩子还要显小,自有一种历经人生百味,还不忘童真的可爱。
“我太师父过去也爱喝一口。”姜染忽然说。
付锦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知道她定然想起了一些过往,只是没有想到她会亲口对他提起她的曾经。
她对他的信任一直体现在各种细节上,很少隐瞒什么。她像个很想显摆一下太师父的孩子,对付锦衾道,“她是个精力特别旺盛的老太太,爱斗骰子,搓八圈儿,年轻时候是赌场常客,赌运一般,常输,性子却好,不管输赢都是笑脸。她教我说赌场同人生,赢得不痛快不如不赢,输得一败涂地,不见得不能东山再起,她说你看那潮起潮落,总是竞相更替,没有绝对的上风,也没有永久的下风。”
没想到周两金前辈是这等豁达之人,付锦衾感慨,“可惜世人总难领悟这份智慧。”
“谁说不是呢。”姜染说,“我就是那个庸人,还悄悄带平灵他们下山小赌过,输个底儿掉之后把赌场给砸了。”
付锦衾笑了,倒真是她的作风,“你小时候就疯疯癫癫的?”
姜染不乐意了,“什么叫疯癫,那叫真实,太师父说,淘气的孩子都聪明。不过我也没少挨她的打,平灵他们不听话也打我,我因为这事儿还离家出走过。”
说到此处,姜染夹了一大口肉,抚慰曾经受伤的心灵一般道,“她俩谁也没找我,也不让别人出来找我,我在外面讨了半个月饭,实在饿不下去了,就报官了。”
“报官?”这个结果倒是让付锦衾意外。
“嗯,我觉得直接回去非常丢脸,就想让她们来接我。那个衙门就在我们山脚,平时山里弟子采买也会去那儿。那段时间衙役天天敲锣打鼓的喊:周两金,你外孙女丢了,到衙门来领!周两金!”
“后来去了吗?”
“去了,在衙门就给我揍了一顿。”
可她回去以后抱着肉狼吞虎咽地啃,太师父眼圈又红了,拍着桌子问,“认个错服个软,至于遭这些罪?”
姜染说,“太师父不希望我骨头太硬,她说硬骨头的人容易吃亏,她希望我油滑,最好活得像水,像绸,像一切柔韧有余的东西。”
付锦衾叹了口气,可惜她还是没能做到,即便是疯了的姜染,依然不肯向任何人服软。
摆在柜面上的菜太多,碗的位置就相对狭窄,姜染一没留神弄掉了筷子,也懒怠去捡,干脆捞了壶酒慢悠悠地喝。
付锦衾夹了一筷子酸笋,心情有些复杂,她现在想起来的都是曾经的好,他有些不敢去想看到不好时的那个她。甜过之后的苦,最疼。
“菜的味道不错,哪个厨子做的?”付锦衾另起话题道。
“老顾做的。”姜染用下巴指了下客桌,“平时像个废物,纸马扎得像驴,纸钱剪的也不圆。没想到会做饭。”
“你对他有印象吗?”对于顾念成,付锦衾还是有些许防备的,主要看得还是姜染的态度。
“没有,但是应该是在我身边待了好几年的人,我记得他那张老脸,我觉得还不错。”
付锦衾继续吃菜,又听姜染问,“你方才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有太师父。”
他也知道她的事吗?知道多少?姜染知道他也来自江湖,只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想强人所难。天地浩大,有争名逐利的门派,自也有不屑争夺的聪明人,她以为他跟曾经的雾渺宗一样,都是不愿入世的人。
“你为什么不能有太师父,但凡手艺都有传承,家传也有拜师的,没什么不对。”
很抱歉,他没有答案能给她,因为这段故事只能由她自己揭开。他对她的过去,也仅止于传闻。
门外忽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竟是不知不觉到了子时,付锦衾离开家后,就没在这一天守过岁了,往年这时,要么睡着了,要么就找处清净地方,喝点烫酒。
他厌恶那种无论如何也融入不进的孤寂感。这会让他想到被爹娘放到天机阁的第一个年夜,他一个人坐在远处,静静看着一众弟子欢笑的样子。
转开头,更远的地方是京城,那里定然也是灯火通明,欢聚一堂吧。
他讨厌那种哪边都挨不上的感觉,索性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痛不痒。
爆竹是年夜最后的热闹,姜染年底赚了老顾七十两,又进了十两葬猪钱,荷包可谓非常肥硕。爆竹没少买,大小加在一块儿整装了一麻袋。应给老顾的木雕当然是不用刻的,但是老顾还是得再给她三十两。因为她打定主意要凑整,她又没说不给他刻木雕,是他死活不要她才作罢的。
姜染不知道,老顾也很委屈,他是来杀她的,卧薪尝胆扎纸马不说,还赔了一百多两银子,他也难受。
旺儿一直盼的就是这个时候,老顾多喝了两口酒,拉着小孩儿手说我带他放去。
姜染说了句,“真像一对爷孙。”又把老顾气着了。
夜幕里劈啪作响地爆竹声能不能吓走年兽他们不知道,心反正是开出欢快的花来了。一时烟花炸起,映亮了每个人的瞳孔。
这是天机阁暗影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嚣奇门刺客,自那场颠沛流离之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这些第一次于平常人来说似乎无奇,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却珍贵到值得缝进记忆里。
折玉说,“小结巴,今天我真开心。”
他从没当面做过她小结巴,这次大着胆子,心里觉得是个爱称,对方却眯起了眼。
谁结巴,谁?!
其忍说,“刘大头,我承认你炒青菜比我入味儿。”
刘大头也坦言,“你炖汤炖得比我浓。”
边上人嗤之以鼻,水放得少,跟酱烧的一样,能不浓吗?
平灵看了看听风,“试着记住我,怎么样?”
听风有些惊慌地看向她,怕做不到,嘴上已经极快地说了声,“好。”
漫天花雨布上浊夜,有人看着心爱的姑娘,有人望向斑斓天幕,有人并肩站在一起,有人抱着孩子看烟花,揣着鬼心眼小声问,“旺儿,你见你姜染姐姐打过架吗?”
时间仿佛定格,不论是否长久,不管是好是坏,都在此刻留下了一幅心思各异的画。
付锦衾悄然离去,曲终人散之后,终是一室冷清,他不喜离别,所以不肯久聚。
人去楼空,焦与喝醉了,依然坚持刷完了灶台和碗,前院干干净净,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付锦衾重新走回后院,墙外仍有零星的爆竹声响起,守了一会儿,才渐渐归于无声。
他其实很怕这样充裕之后的安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
后院的门恰好在这时被推开了,一张白瓷似的,不算可爱,甚至有些鬼气的脸再次伸了进来。
是没完没了的姜掌柜。
她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寂寞,带着一脸我很懂你的怪笑,掏出了一只大盆。
“是不是想你爹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不愿过年,她以为他双亲都已不在人世,无法团圆才有了这样怪癖。
她将装满金银纸钱的大盆抱进来,又变戏法似的拽出两只童男童女,说别难过,“我们烧给他们。”
她理解的。
而这一理解,真是破天荒地的让付阁主尝到可有口难言的滋味,他不能在她拿出铜盆和火折子的时候说,“别点,都活着呢。”只能皱着眉头告诉她,“前两日烧过了,够花。”
“前两年都是去年了,现在是今年。”她有她的逻辑和热忱,豪放地在他院中坐下,掏出纸笔,舔了一口笔尖,递到他面前。
“写吧。”小节目多的层出不穷,永远让人猜不到下一秒还会掏出什么。
“写什么... ...”付锦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写你爹娘的名字啊。”她将脑袋凑过来,在纸上比划,“男左女右,左边写你爹,右边写你娘。你可别小看这张纸,这是我年前到山神庙求来的,那里面有个道法高深的老道,只要从他那儿求来的纸,写上名字都能收到。”
付阁主神色严峻地拿着那只笔,从不信鬼神一说,可姜染神神叨叨的样子又非常像一桩真事,好像一旦落笔就会把他爹写死一样。
姜染睁着一对狼崽子眼睛,一直在边儿上看着他,不写,搪塞不过去,写... ...
他皱着眉头在左边写了一个付一,右边写了一个付林氏。
姜染从他手里接过来,“付一是你爹,你娘姓林?”
不知道,不姓,不是,管他们是谁,反正对不住了!
付阁主有点糟心,那种铺天盖地,拿对面这个女人没辙,又不能当场掐死的无耐又跳出来了。
带着一种烧完让她赶紧走的心态,点火,烧纸,一张一张往里面扔,她的问题竟然又来了。
“你为什么不跟你爹娘对话?”
他要想对话写信就行!烧了反而收不着!
付阁主叹出一口长气,拎着她的衣领向上一提,打算把她送回对面去。
事儿没办完怎么能走,姜染抱他大腿,他又不能真把一个姑娘拖出去,僵持片刻之后,姜染开始哄他。
“你不好意思说我帮你说呗,坐下,先坐下。”
之后的时间,都是姜染一个人对着火盆念叨。
她说,“付老爷,付锦衾在这边一切都好,您不用惦记,铺子虽然不怎么赚钱,但是您留下的家底也够他赔了。”
她说,“付夫人,您肯定是个绝艳的美人才把付锦衾生得这么好看,乐安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他,我也喜欢。”
她说,“虽然你们不在了,他依然吃得饱穿得暖,所以不要惦记,你们若是在天有灵,烦请托梦告诉他一声,你们也想他。他这人别扭,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也是惦记你们的。”
这些说给他爹娘听的话,荒唐又真实,胡闹又认真,付锦衾没告诉她,其实,写过,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写过很多封送往京城的信,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应。
可她念念叨叨的这些,又莫名宽了他的心。那些深沉的,无法排解又不愿与人说的往事,悉数败在了她的横冲直撞里。
他看她放在地上鼓鼓囊囊的羊皮裘袋子,主动道,“还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她哈哈一笑,“五花马,千金裘,江湖不过一场酒。上房喝酒去?”
石瓦屋檐,烈酒长夜,就这么一个人,搅碎了最难熬的心思,留下了最好的星辰。
她喝酒也如做人那般不懂客气,拍开盖子便是一通豪饮,付锦衾靠在房上曲起一条腿,闲适地看着,本以为是个酒中豪杰,没想到两口下肚就上了头。
“我师父也是个绝妙的人,你若见她,必然觉得她静渺如仙,轻膳喜禅,但其实我爱看美人的毛病都是跟她学的。她说世间风月最烂漫,不拘束,不成愁,来了便喜,去了便休,喜欢便看,爱了便留,你说她多疯,我那时才十岁,就跟我讲这人世红尘的妙处。”
“太师父说她混账,她一脸无辜,说明明小时候太师父就是这么教她的。自在寻乐能忘忧。”
难怪长大了就跑出去喝“花酒”。
付锦衾失笑,从她手里夺过酒壶,轻呷慢饮。姜染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对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爹你娘要是给你托梦,记得帮我问问他们,有没有觉得今日帮他们烧纸的姑娘跟你很配,就说她喜欢你。”
夜沉了,人也跟着昏沉起来,那酒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烧得人心里发烫,眸色也被风吹得熏然。可她意识是清醒的,说这么多话做这么多事,不是没有目的,也不是无所求。
“多喜欢?”付锦衾移过眼看她,眼里凝着一束光,极淡,也极深远。她知道这个答案答好答坏很重要,她之前无数次说过喜欢他,半真半假,半清醒半疯癫。他这样的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实际在在意的事上桀骜又小气,借酒装疯不行,不清不楚也不行。
她不知道怎么表明心迹,怕说不对就惹恼了这个人,无措之际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对着唇吻了上去。
这个吻显然是过分莽撞了,一触之下还磕到了彼此的牙,这种隔着皮肉还能磕得生疼的触感是她此生第一次经历。
怎么说呢,甚况味!好滋味还是有的,只是很短暂,尤其看见他蹙起的眉峰和明显被撞疼的表情之后,她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好办了。
她那脑子也非常人可以理解,立即道歉,“我不会,之前没吻过,等我回去练练再跟你试。”
其实不知道嘴里吐的是些什么话,只知道慌,还有点乱,想撤身出去,他的手却在这时扣住了她的腰。
“跟谁练去。”声气儿淡淡的,一旦放纵便如牵丝,旁人都要成为他的傀儡。
“还,还能跟谁,当然是回去看话本子练去。”
“今儿这一出也是跟话本子学的?”付锦衾不咸不淡地垂下眼,呼吸相闻,彼此的脸近在咫尺,甚至一低头就能揉住对方的唇,“刚问你的话还没答。”
什么话?姜染脑子一片空白。
“多喜欢。”他替她回忆。
“除你之外,再无旁人的喜欢。”
这是她之前的腹稿,觉得没有直接亲能堵住他的嘴,现在看来,比起那个莽撞到牙疼的吻,他似乎更满意这个。
其实那个吻也算满意,满意她的主动。
付锦衾视线下移,再次落在那口精致小巧的唇上,小狼崽子的嘴生得很娇俏,即便内有“獠牙”,也还是柔软腻人的一处。方才那点触感太短暂,付锦衾忍不住以指腹描绘她的唇形。
柔软和粗粝在这时感受的尤其明显,姜染口唇微张,感受到他有意无意地拨弄进来,身心微颤,原来这件事的妙处不在勇,在诱。她原本以为他会吻她,却最终只是留了一手胭脂。
“记着你今日说的话。”
胭脂潋滟,公子惑人。除你之外,再无旁人。
褪去颜色的夜幕上亮着一弯缺月,月旁是繁璀的星,和小掌柜“咚咚咚”的心跳。
第46章 不明显吗?
姜梨若是真疯,必然就是走火入魔导致的,功力一定大不如前。所以她即便认人,也不能说明就是正常。我若是想知道她是真是假,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她如何杀人。
可我若要看她杀人,就必须得叫杀手来砍她,关键我那些杀手都去哪儿了?!
顾长老永远是乐安城心事最重的人,昨天夜里旺儿跟他说,姜姐姐没怎么打过架,就是有次买糖瓜让付姐姐给打了,付姐姐功夫厉害,姜姐姐没打过,我们还差点找她理论。
多厉害的付姐姐能把刺客门主打成那样。
老顾觉得这些话可信,又隐隐担心旺儿也是姜梨的“同党”,万一这伤就故意装出来的怎么办。
他在她身边太久了,见识过锋芒,亲历过背叛她的人的死状,他承认他被她骇破过胆,但他若是不谨小慎微,就得陪之前那些沉不住气的死人去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噗通”,是有人从墙上掉下来,摔了一个屁墩儿。顾念成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刚好与摔疼的姜染发生了一个对视。
他记得她之前是在付锦衾那边来着,他们的人见她没回来,半夜还到对面寻过,发现她在那边睡着了就回来了。反正这人只要不死,其他的事儿他们都不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