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酒—— by高跷说唱家
高跷说唱家  发于:2024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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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会替她兜底似的,连声音也不刻意忍着了。
起初蜜糖般的声线还只是在二人唇齿间婉转,后来真有些承受不住,埋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往云谏的脖颈与胸膛上面蹭。
连带着潮热的呼吸与柔软的唇瓣,胡乱在他身上碾蹭。
云谏被她逼得走投无路,到底有些失控,几下发狠将这磨人的夜莺抛上了云端。
黎梨脊骨一软,猛然喘了几口气,往后缩着就要推他。
云谏拉住她的脚踝,好声好气地哄着:“再等等我……”
云端的夜莺敏感又柔弱,含着泪使劲摇头,再碰一下都不肯了:“真的不要了……”
云谏正在兴头,但对着她的泪眼,到底没辙,将她抵在浴桶边缘,闷闷不乐地低头轻咬着她的肩。
水下的波纹又荡漾开。
云谏瞳孔微缩了下。
他垂眸看去。
黎梨轻柔握住了,好声哄着他:“不让你难受……”
“我,我帮你。”
翌日,药库里。
陶娘捧着册子点着药材数目,她逐笔勾划得认真,但身旁人的动作略为古怪,总叫她分心。
她忍了半晌,忍不住了,侧首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黎梨捡着药,手抖得哆哆嗦嗦的。
小郡主笑得牵强:“……没事。”
陶娘关切道:“可是军医务太多了?你也不必太操劳……”
黎梨诚恳道:“军医务倒不操劳。”
她说着,顺道开了个小柜,发现里面盛着几味晒干的药材。
红梗乌圆叶,似乎哥哥的香炉里,除了那不知名的果干,也有这个。
黎梨拿起来看了看,向陶娘问道:“这是?”
陶娘瞥了眼,随口道:“乌尔草,有些清心静气的功效。”
黎梨对着手里的药草,喃喃重复:“清心静气……”
陶娘解释道:“苍梧辛香料繁多,虽然于身体有益,但多为热性。”
她隐晦道:“年轻人久用热性香料,总有些不好克制……此药草配在香囊、香炉里,可以中和一下。”
黎梨听明白了。
她转过身:“快,这什么什么药,给云谏配一副!”
刚来到门口的三个男人听见这一句,步伐一顿。
沈弈与黎析不约而同望向旁边的云谏。
“怎么郡主要给你配药?”
沈弈关怀道:“云二,你是受伤了么?”
黎析念及他近日来的奔波劳碌,难得和缓了脸色:“可要去军医处看看?”
云谏莫名其妙地望向闭拢的帘门,下一刻就听见里侧少女的声音。
“他年轻,总是克制不好……”
云谏:。
沈弈:……
黎析转头,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上次的煽猪刀,再给我买一把回来。”

胡虏大约也没想到,大弘从京城派来的新将军与国师会对黄沙大漠如指诸掌。
凛冬时苍梧尚且因为主将中毒重伤,而受封关围城之困,胡虏本以为这城池已是囊中之物,谁知临近三月,反倒是他们胡虏的营部被逼得一退再退。
退势焦惶,处事更容易失宜。
而苍梧乘利席胜、捷报频传,难得在三月初迎来了一段稍微安生宁静的日子。
军医处都清闲了不少,黎梨有了兴致,与沈弈到城关附近的绿洲摘了小两筐果子。
黎梨想拿去慰问伤员,她将逐个果子擦得仔细,但身边的沈弈擦得更仔细。
他特意挑了圆溜小巧的果子,瞧着青红交间,显然是酸甜适中的,擦完了还整整齐齐地码进了竹编小篮里,放上新鲜野花做点缀。
黎梨眼瞧着他的行止,有些诡异的预感:“你这是……”
沈弈爽快道:“给云三的!”
黎梨:“……”
她转眼看向他脚边的灰白鸽子,后者正蓬着毛,圆滚滚地在竹篮旁边欢跑。
这是黎梨第一次见到,跑起来比飞还熟稔的信鸽。
她忍无可忍,狠心地从竹篮里薅走了一把果子:“不许给它吃这么多!它都胖得飞不起来了!”
沈弈心疼得直跺脚:“你扣那么多,它会吃不饱的!”
他要从黎梨手里抢回果子,黎梨死活不肯,二人险些就扭打起来,沈弈几乎是在尖叫:“鸽鸽才不胖!”
黎梨一震,鸡皮疙瘩骤然起了一身,被沈弈趁势夺回了果子。
她牙酸又肉麻:“你……你管云三叫哥哥?”
沈弈一脸义正辞严:“鸽鸽。”
黎梨的牙更酸了。
她看着他将果子重新往篮子里码,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蓬毛鸽溺爱到底。
“我做了恶人,倒显得你与它才是一家子。”
黎梨难以直视地错开眼:“往后你干脆改名叫云四得了!”
两人谁也不服地争起了嘴,谁也没留意到蓬毛鸽子忽然扑腾起翅膀,飞快袭向一道素袍身影。
直到四周的兵士惊呼声起,黎梨与沈弈才发现,云三滚圆的身子已经蹬到了云承的身上。
它三两下就啄穿了他手里的锦囊,一口衔住什么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云承意外地移起视线。
黎梨与沈弈直呼不妙,连忙扑上去揪开云三。
蓬毛鸽还在嚼嚼嚼。
黎梨头疼又难为情,抱歉地同云承说道:“实在对不住,是我们没看好它……”
她真挚看着对方:“国师,它吃了什么?我给你赔……”
“哦,这个啊……”
云承瞥了眼手中荡然一空的锦囊。
他挑挑眉,气定神闲:“它吃了你哥的解药。”
什么……
她哥哥的解药。
几个字“哐哐”地砸进黎梨的脑瓜里。
好半晌她才僵滞着回头,与沈弈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云三。
蓬毛鸽咽下嘴里的东西,亲昵地对二人啼鸣一声。
黎梨发出尖锐的尖叫,扑上去捉着它晃:“你给我吐出来!”
云谏来到主将营帐。
他一眼看到角落里蹲着垂头丧气的两人一鸽。
黎梨握着小木棍戳地毯:“吐不出来,吐不出来……”
沈弈握着小木棍戳云三:“拉出来吧,拉出来吧……”
云谏嘴角微抽:这是什么诡异的仪式?
他上前拉起黎梨,抽出她手里的木棍,给她拍拍掌心:“怎么了?”
黎梨失魂落魄:“他的鸽鸽吃了我的哥哥的解药。”
云谏嘴角又抽了下:在说什么?
他将视线移到长桌后的两位兄长身上,用眼神询问他们是何情况。
黎析只道:“先坐。”
待营中另几位副将与副官们匆匆赶过来,云承才从长桌后悠悠站起。
其余将领们皆是一喜:“国师回来了?”
胡虏猖獗,在场所有人的部下都有中了箭毒的兵士,他们先前听闻国师去追查箭毒的来路,便一直翘首盼着能有所结果。
云承朝众人颔首。
他从袖中掏出个束得严实的锦袋,叫大伙儿掩紧了口鼻,而后才挑开绳索。
一道奇异的香气袅袅然弥散开,纵使各人掩着袖子,仍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黎梨悄悄吸了口,清楚感觉到自己毫无反应的清醒。
她正想偷眼看看云谏,就听云承开了口。
“这锦囊里的花就是胡虏箭毒的来源,痹性很强,光是气味就能令人晕眩,若是制成箭毒入了血肉,非死即残。”
他向众人展示完锦囊里的浅色花朵,又迅速束起了袋口。
临近毡帘的将领起身开了帘子,将屋里的花香挥散些。
新鲜的春日空气涌入帐内,在场众人神色稍松,有将领回过神,急忙问道:“既知来源,国师可有查到解药?”
——不只黎将,营中还有不少兵士等着解毒的。
云承照旧颔首,从容道:“此花结的果子,就可以解毒。”
将领们大喜:“那果子呢?”
云承将那个被啄破
口的锦囊抛上桌面,言简意赅。
“被鸡吃了。”
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角落里投去。
黎梨自觉教子无方,惭愧地垂下脑袋,沈弈生怕他们要杀鸡取果,忙将云三往自己袖口里塞。
云三还不情不愿地“咕咕”叫着,挣扎着掉了一地鸽毛。
帐内众人一时语噎。
云谏终于搞清了状况。
他安抚地揉了下黎梨的后脑勺,向云承问道:“这花与果生长在哪里?我再去采。”
“采不了。”云承一口否决了。
在众人疑虑的视线里,他解释道:“这种花果罕见,多生长在沙洲深处的一座隐秘树林里。”
“那树林里的空气,尽是此花的痹气,寻常人或动物进去,呼吸不了几口就会倒地昏迷。”
寻常人而已。
黎梨眸光一亮,刚想说她可以去,又听云承开口道:“而且那林子有些蹊跷古怪。”
“据闻往年曾是大弘与金赫胡虏的杀降抛尸之地,降兵降将化作冤魂,鬼火白日不散,挟怨勾缠过路之人。”
“即便偶有花果凋弊、痹气弥散的时节,但林间也永远蒙白生雾,诡异阴森,听说从未有人可以活着穿越那片树林。”
众人听得面色凝重:“所以说……”
“没办法进去,也不能冒险进去。”
云承利落总结道:“那果子,采不了。”
黎梨一听就急了:“难道箭毒就没法解了吗?”
她忽地想起什么,起身道:“既然进不去林子,那胡虏是如何采花制毒的?国师你又是如何拿到花朵与果子的?”
云承应道:“不是采,是捡的。”
见众人似有不解,他解释道:“沙洲天气莫测,偶有暴雨或狂风入林,会带出一些零零星星的花朵。”
“而金赫的胡虏时常在林外梭巡,遇见了就会捡回去酿作箭毒。”
云承叹了声:“捡拾全靠天时,也得亏如此,所以胡虏的箭毒存量不算多……才不致于毒害更多的大弘将士。”
竟是如此。
黎梨恹恹地倚回云谏身旁。
“花朵质轻,还算容易被带出。”
云承更简洁地说完:“那果子虽小,分量却重,轻易不能随风雨出林。”
“我们在林外觅寻了小半个月,也就找到这么一颗……”
——还被云三嚼了。
黎梨看了眼黎析的轮椅,愧疚地低下了头。
云谏轻抚着她的背,朝云承问道:“除了那鬼火林子,还有旁的地方生着这种花果吗?”
众将领原本听得丧气,闻言又点燃了些希望的心火,期冀地望向云承。
云承静默了少顷。
“旁的地方……”
仙风道骨的国师,脸上忽地多了两分促狭,往云谏与黎梨身上扫了眼。
“这是苍梧的奇卉,三次开花才会结果,古怪得很,可不是处处都能找到的……”
边上挨着的二人闻言皆是一惊。
他们先后睁大了眼。
三次开花才会结果,这不是那什么……
云承轻啧了声,说道:“早些年我曾在沙洲偶然经过一片狭小绿洲,在那见过这种花果。”
“可惜,前些时日我领人再去的时候,那片绿洲已经被黄沙掩埋得干净,再无痕迹了。”
黎梨不自觉握住了云谏的手臂,有些难以反应。
“苍梧奇卉……”
她轻力扯了扯身边的人:“那有着剧毒痹性的花,竟然可以酿酒……”
云谏还未说话,云承就笑了:“那花有毒,当然不能酿酒。”
“但那果子是味良药,用来酿酒倒是不错。”
见二人看来,云承笑得更加暧昧:“我当年就采了果子酿了一坛,后来因着缘分,赠给了一名蒙西的酒商……”
黎梨顿时头皮发麻。
苍梧的奇卉,酿酒的道人,蒙西的酒商。
全都对应上了。
她转眼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失声喊了出来:“那情酒——”
“是你酿的!”
云谏一把按住她,已经迟了,众人投来了惊疑不定的目光。
云承也不知是否存心,故作讶然:“郡主怎么知道,那是坛情酒?”
黎梨:“……”
众目睽睽,她默默闭了嘴,由着云谏扯过话题将他们糊弄。
她委实吃了一惊,原来自己与云谏身上经久不散的花香气,其实是道果香。
但又很容易想通,难怪与哥哥香炉里的果干香味如此相似。
难怪哥哥腹部中箭,却也只是麻痹了双腿,没有害及性命。
想来他常年以那果子作香,日夜熏闻,借此挡住了很大一部分毒性。
云谏扯开话题,帐内的将领们旋即把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之上。
“也罢,只能时常去林外搜寻,再留意有没有新的果子被风雨带出来了……”
有人拿出了斥候送来的急件,交到黎析手上:“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这件。”
将领们肃正了面容。
黎析拆了信:“……春和日暖,胡虏眼见颓势已起,便有放手狠搏之意。”
“……金赫二汉蒙乌鲁,已从金赫边城领兵来援,他们绕东南下,截断了苍梧与诸城的沙洲通路。”
“大弘境内,大小官路商道都弯曲盘绕,通行耗时……沙洲通路被断,只怕苍梧又将陷入孤立难援的危境……”
有副将听见传信,神色凝重:“蒙乌鲁常年驻守在金赫与蒙西的边境,兵马丰足,如今胡虏费心调他过来,其实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思。”
旁的副官也道:“早就听闻此人颇为狡猾,擅伏击,更擅逃遁,主打的就是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分难缠……”
黎析默了默,将手里急件扣到了桌面。
“春暖了,胡虏没多少耐心与能力再耗下去了。”
他抬头看向底下的人:“夷灭蒙乌鲁,清出苍梧的沙洲通路,胡虏大势便去。”
“此行不易,但……”
云谏干脆应了:“我去。”
今夜沙洲的天穹极黑,半点星芒都看不见。
黎梨站在城墙望塔的阁楼窗边,远眺黄沙大漠的尽头。
她喃喃道:“那边,就是你明日要去的地方……”
暖热的手掌拢到她的腰侧,有人从后揽住她,轻声安慰道:“别担心。”
云谏知她一知半解,向她解释得清楚:“蒙乌鲁虽然难缠,但劣势在于他久踞蒙西,并不熟悉苍梧这边的气候地形。”
“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取胜只是计日之功。”
黎梨听着他的嗓音,轻轻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她往身后靠,半倚到他的肩侧,松和气氛地搬出那日重逢说的话:“郎君为兵作将,最有本事。”
夜风拂面,清淡的香气徐徐沉浮。
云谏低头看见她柔白的脸颊,在粗砺的沙洲暗夜里,像一捧早春未化的雪。
“最有本事?”他不紧不慢地重复着这四字。
黎梨隐约听出些什么意味,他的下颌便蹭到了她的鬓边。
“明日出发,又要许久见不到了……”
握在腰间的力度也晦明了些,她微微羞赧地侧开脑袋,却听他轻声问道:“迟迟今日,可愿主动一些?”
黎梨顿了顿,脸上烧得更热了。
她在原地踟蹰良久,暗念着“他明日出征,明日出征”,终是做足了准备,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她用力柔缓,想主动些将他拉去望阁角落里,那有张歇息所用的小榻。
云谏意识到二人理解的误差,倏尔笑了起来。
他反客为主,将她拉去另一边。
临着沙洲的阔敞格窗,云谏坐到一旁的宽椅上,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一手搭在自己腿上,似某种劝哄的邀约。
“坐上来。”
昏黄的壁灯斜斜照着,窗栊边的轻纱软稠缓缓落到地面,堆叠出朦胧的影子。
黎梨双手按在云谏肩上,被临窗沙夜的风拂
得青丝散开。
云谏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替她扶准了,耐心地教着她:“感受到了么?”
“迟迟……坐下去。”
黎梨听着夜风卷起细沙的声响,放缓了呼吸往下沉。
细微的渍声像小兽进食的吞吐,黎梨耳声凌乱,脑子里也是繁剧纷扰,似有无数思绪混搅。
她时常觉得自己与云谏是不相配的,只是他足够温柔耐心,总能让她慢慢适应。
但如今交由她自己主动掌控,有些分波推流的感受,真是清晰强势得无法忽视。
她闭了闭眼睛,难耐地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云谏揉着她的后颈,声声哄着她放松一些,但黎梨仍旧卡得吃力,不上不下,难以适应地阵阵紧绷着。
在她的紧张里,云谏的瞳孔时时涣散又凝聚,终于在她轻声啜泣说着“坐不下”的时候,他搂住了她。
“趴我身上。”
他说:“我帮你好么?”
鼻息间尽是香甜得诱人的气息。
蜜罐已经装满了蜜,花场的农家一手握着沉木麈柄,磨蹭着对准,未料想会沾得满手蜜浆。
农家饶有兴致地又蹭了蹭,蜜罐子娇气地哼唧着,甜露却倾出得更欢。
沉木麈柄分拨软嫩的蜜蜡,缓缓推入。
黎梨有了支撑感,却愈发软得想晕迷。
云谏少有地不肯让她躲懒,偏要叫她自己动作。
黎梨抱着他的肩膀,像渡过寒冬后初次见到春季旷野的小兽,起初生疏地试探,而后有些莽撞地撒野。
如瀑如雾的青丝都散了下来,丝丝缕缕地牵挂在二人的身上,挠蹭得酥麻。
云谏放任她的胡闹,听着她既辛劳又隐晦的轻促呼吸,在她的青涩与不得章法里获得了痛快的乐趣。
直到她促乱喘着伏到他肩头,当真累得委屈了,他终于再次握紧了她的腰肢。
到底帮着她,临窗看了场沙洲骤来的流星雨。
星子一次次划落,激开绚烂的火花,小兽终于发现春野里埋伏的凶狠危机,慌不择路,自投罗网地扎进旷野的怀里。
云谏清楚感受到怀里的人软得像一捧溪水。
她在星火陨石的撞落下颤了一次又一次,鬓发都湿漉漉地沾在了额边,嗓音已经绵得字不成句,却仍纵容着他的放肆与攫取。
潮热的呼吸浸染着春夜的望阁,草长莺飞,生香活色。
直到更锣在身后的城池敲响,幽暗紧裹的黑夜里终于划过白芒。
雅桌旁的围炉茶水滚沸声逐渐清晰。
黎梨贴在云谏的胸口,轻轻平复着呼吸。
她慵懒地换了个舒服姿势,等着他一如往日地抱她去清洗。
但在茶水的滚沸声中,她先等到了少年微哑的嗓音。
“等我回来,我要拿军功换一道赐婚圣旨……”
“你说,那位最挑剔的小郡主,她可会欢喜?”
黎梨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膛里未定的心跳。
“何必如此辛苦。”
黎梨抬起头,朝他弯着眼睛开玩笑:“我觉得,她倾心待你,说不定愿意与你私奔。”
云谏将她抱了起来,笑道:“不要。”
“我就要堂堂正正,明媒正娶。”

东风送暖,暮春如期而至。
黎梨又在与沈弈擦果子,一颗一颗擦净了,可以混在送粮秣的车马里,一起送到沙场前线。
黎梨怀着隐秘的心思,擦得仔细,希望手里的果子一如当年的朝珠,越过黄沙绿洲,传到某位挽弓少年的手上。
但这一回,前线的声音却比他们的动作更快——
“捷报,捷报!”
几位送信的兵士连马都没有勒,一路疾驰冲入了营地,沿途震声喊着:
“胜了!我们胜了!”
沈弈刚懵然抬起眼,身边的浅色裙摆已经扬起了一道欣悦的弧度,转眼就往主将的营帐里飞去。
他慌忙擦手跟上:“你慢些跑——”
黎梨拔腿狂奔,一丛丛麻黄营帐在她身侧飞快向后移,她甚至能听见风声划耳而过,心里全是那道“我们胜了”。
他要回来了!
她几乎是撞入兄长营帐的:“哥哥!”
帐内的话音戛然而止,将领们齐齐看向她,不约而同敛下了话语与神色。
梨梨见状,不觉刹住了脚步。
这是怎么了?
她环顾一圈,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沉默中,蓦地乱了心神。
她顾不上顺气,扭头去找黎析。
时常坐在长桌后的青年,如今与轮椅停在营帐边,副官已经帮着他套了半身软甲。
黎析先是微怔,而后朝她牵起嘴角笑了笑,说得寻常:“怎么跑这么急?”
“云谏呢?”
沈弈刚随她入帐,意外听见了她突然冷静下来的声音。
黎梨重复问了句:“云谏呢?”
一旁的将领们看了眼两兄妹的神情,纷纷低头退了出去。
偌大的营帐一下空荡了不少,黎析在漫长的安静中轻声道:“他……”
他几番犹豫着还没说出口,黎梨心底愈乱,压不住情绪了:“他怎么了?”
“别想骗我!”
“哥哥你好好的换什么战甲,是不是要去前线?”
她眼瞧着众人行止就不对劲,径直扑到黎析跟前:“捷报已至,怎么还得你过去主持,是不是前线主将出了什么事!”
沈弈眼皮一跳,只觉她险些就要去揪自己哥哥的领子了,忙去拉她:“郡主,你先……”
黎梨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了他的手,扯着黎析的衣袖,又急又怕:“哥哥,你告诉我……”
宽厚的掌心盖到了她的手上,黎梨只觉不像安抚,倒是哀意沉重。
她默自屏住了呼吸。
“蒙乌鲁的伏击路子狠野,与胡虏原先的营部夹击,苍梧军队腹背受敌……”
黎析顿了顿,缓声说道:“昨日是紧要关头,云谏用了险招,他将蒙乌鲁的主队引去了迷林,替苍梧军争取了制胜之机……”
短短两句话,叫黎梨神魂无措地想了许久。
什么叫引去……
她不敢深想,沈弈却听得明白,惊愕道:“怎么引,他自己引?以主将之身作饵?”
黎析微一闭眼,算是默认了。
“那叫什么险招!”黎梨回过神,拉住黎析失声道,“你们不是说那座迷林,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来吗?”
那与同归于尽有何区别?
黎析深深呼吸一下:“你先别急,我已经派人绕林搜寻了……”
“他都进去了,还绕什么林?”
黎梨一把扯住他,急切道:“我去,我不用绕,我可以入林找他!”
黎析皱眉道:“迟迟,切莫乱来,那迷林……”
黎梨迅速堵住他的话语:“那痹气于我无用!”
“想必于他也无用!”
“他孤身涉险,迟迟不出林子,只怕是受了不轻的伤……光是绕林搜寻可能成效甚浅,只有我进去找他,才能带他出来!”
“胡闹!”黎析短喝了声。
见面前少女身形一滞,他又有些不忍,放缓了声讲道理:“那痹气极强,军中受毒之人众多,怎么会于你们二人无用?”
“你不能乱了阵脚就试图冒险去扛……”
沈弈也难受:“郡主,别太冲动,我们……”
“那痹气,真的于我俩无用。”
黎梨原本半跪在轮椅前,说到无力处,索性跪下了。
她坐到自己的后脚跟上,低头垂眸时身形纤弱的一束,却说出震得另外二人头皮发麻的话语。
“云承以解药果子酿过一坛情酒。”
“我与云谏喝了。”
帐内人声骤静一瞬。
这一句话背后意味实在太过疯狂,大弘注重礼法,更遑论天家规矩严明……沈弈忍不住后退一步。
黎析差点撑着麻废的双腿站起来:“你!你在说什……”
黎梨不管不顾,攥住黎析的袖子,朝他哀求道:“我说的是真的,哥哥,你让我去找他……”
“这儿也就我一个人能入林了……”
黎析感受到袖间的哀切力道,良久才缓过神。
他顿了顿,终是狠心将袖子从黎梨指尖扯回:“不行,迟迟,就算……”
他咬牙道:“那林子的凶恶之处并非仅有痹气,内里情况不明,我不能让你进去冒险。”
黎析唤了副官进来,利落披了战甲,准备去往前线。
察觉到身后少女的视线,他到底回头宽慰道:
“我知道你担心,别怕,我调足了人手去绕林搜寻,先等等他们的回音,好么?”
“……”
黎梨说:“好。”
黎梨心想,不好。
哥哥知道她担心,却不知道她有多担心。
黎梨默默收齐了医药箱子,姑且安分待到日上三竿,等黎析率人出了营,她立即去马厩牵了马出来。
她清楚记得他们说过,日落的方向,就是迷林的座落之处。
说来好笑,她来苍梧近两个月,今日却是她第一次出城关。
原来沙洲策马,与旷野草原、官商民道是不一样的。
黄沙漫天。
黎梨取披帛掩紧了口鼻,在横贯的风沙中穿行,大小沙丘绵延起伏,景致干净得一览无余。
这都是云谏曾经走过的道路。
当时久居京城的少年刚回苍梧,还未彻底让手下将领信服,却依然劈风斩浪,逼退了胡虏的围城,又夙兴夜寐清扫了沙洲的伏障。
所以,苍梧城外如今天成地平。
所以今日她的策马,一路畅行无阻。
她未曾停下来歇息,她与马匹的影子落到身前,随着日光的推移,逐渐沉到身下,又逐渐被抛到了身后。
直到马儿登上一座沙丘尖顶,黎梨居高临下,在远眺时看见了遥遥的篝火焰光。
那是大弘的前线将士们,在战胜的黄昏里难得放松一场。
……云谏本该也在其中。
他能喝很烈的酒,又率性无拘,定然会与将士们分酒饮得尽兴。
黎梨缄默望着,又往马后甩了一道鞭子。
昏黄的细沙在马蹄后飞扬又落下,将夕阳的暖光寸寸掩埋。
黎梨眼见着斜阳西沉,渐渐被现于眼前的黑林所吞没,乌沉阴森的丛林阴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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