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蓁:“不要了诗潼,你吃吧。”
梁世桢就在离梁诗潼不远的地方,这话说完,全蓁听到他慢条斯理接上一句,“说了她不吃。”
梁诗潼不知凑过去说了句什么,全蓁没听清,只听到什么“体力”,紧接着,空气里一声漫笑,梁世桢淡声威胁,“下次回去我真是要好好检查检查你的课外书。”
因为这插曲,全蓁没敢在浴室里多呆,头发尚未吹干,她便匆匆将浴巾扯下,换上睡衣。
想了想,她又将往常并不会穿的胸衣全副武装套上。
但等真的套上,她对镜看去,又自觉好像有几分明显。
全蓁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算了。
明显好过没有,还是穿着吧。
梁世桢正坐在沙发前办公,听到动静,他下意识自笔记本间抬头看过去。
小姑娘一身浅黄碎花睡衣,短袖短裤款式,门开刹那带出一阵水汽,稍显湿漉的发披散,在衣襟前泅出一圈痕迹,痕迹之下,是她一双又白又直的腿,那腿膝盖上落了几滴水,此刻因局促而并拢着,走动间,那水滴蜿蜒向下,意味莫名。
梁世桢微微滚动两下喉结,端起桌上的水抿了口。
全蓁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发,佯装淡定坐上床,轻声,“我好了,到你了。”话落,她莫名觉得这话好像有点暧昧,赶紧解释找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洗澡了。”
越描越黑。
越说越觉得别扭。
全蓁苦恼咬下唇,眼睫低垂。
倒是梁世桢没什么所谓,轻笑声,将电脑阖上。
擦肩而过时,梁世桢突然停下脚步。
全蓁一颗心瞬间提至嗓子眼,仰头看过去,“怎么了?”
她可能不知道,她这双眼睛生得有多无辜,尤其从这个角度看去,好似一头受惊的小鹿,眼底雾蒙,但又不是全然无辜,那眼尾是微微上扬的,带点未曾察觉的妩媚。
不动声色处最为勾人。
梁世桢淡然撇开视线,平声道,“床品刚换过。”
全蓁没反应过来,“啊?”
梁世桢却似乎不愿过多解释,抬脚便推开浴室门。
门开启刹那,全蓁骤然领会到。
这意思是,床品换过,都是新的。
所以她不用不自在,也不必在意他睡没睡过。
当住酒店就行。
全蓁抿了抿唇,手下不自觉将身下的被子拉得更高了些。
大抵是错觉,总觉得这被子上还有一股雪松气息。
全蓁将头埋低,正欲捞过手机找沈令伊聊聊天,浴室门忽的开启,梁世桢拿过一旁电话,按了拨出键。
片刻,他几分烦躁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过来打扫。”
全蓁顿觉无措,坐起身,忐忑问,“梁先生,我把哪里弄脏了吗?”
她说着就想下床去看,梁世桢眼疾手快捉住她手臂,按了按眉心,嗓音较方才更为低沉,“跟你没关系。”
可……刚刚就她一人用过。
跟她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全蓁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真的跟她关系不大。
完全是梁世桢自己的问题。
他走进去像往常那样洗漱,然而当他拿起电动牙刷,余光瞥见的,却是旁边同色系杯子里放着的另一把粉色牙刷。
原先灰色调的平衡被打破。
他的领地于今晚被无声无息“入侵”。
一种不可名状的意味徐徐蔓延开,他微蹙眉,站在镜前松了松领带。
淋浴时,这份入侵感愈加强烈。
地面一滩尚未干透的水,踩上去黏腻湿滑,空气里隐约残留一丝茉莉香气,这份入侵与惨烈无关,甚至堪称柔和。
梁世桢伸手朝壁龛探去,视线朦胧间,他将额发向后捋去,却不期防在旁边的沐浴露瓶子上摸到一根属于女人的长发。
沾了水,有些湿漉。
将掌心弄得微微发痒。
他脑海中不可控般意识到,在这样私密的区域,她也曾站在与他相同的位置,用着同一份沐浴露,淋着同一场雨。
这想法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梁世桢喉结滚了下,眸色暗涌,下一瞬,他遽然将水关停。
水声戛然而止,他捞过一旁浴袍,面色沉郁地走了出去。
佣人打扫完毕,梁世桢再次进去时,全蓁实在忍不住,火速给沈令伊发了消息。
「全蓁:伊伊,在吗?」
这个点,沈令伊刚下戏,正回到酒店躺在床上休养生息,瞧见对话框内多出的消息,她秒回,“怎么了?”
全蓁:“我跟梁世桢同处一室了。”
“我靠!”沈令伊发来一句国粹,“刺激啊!”
全蓁紧接着打字,“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令伊:“……”
沈令伊:“全小姐,说话可以不要大喘气吗?”
全蓁:“抱歉。但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你可以帮我分析一下吗?”
沈令伊:“宝贝儿你说。”
全蓁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明,随后问,“他为什么要叫人打扫?明明是他让我住这里的哎,我都没碰什么,但现在搞得好像我进去过里面就脏了一样,还要找人打扫他才肯继续洗。”
沈令伊关注点完全跑偏,“你是说……梁世桢洗到一半出来了?”
全蓁点头,“对。”
“穿的什么?”
“浴袍,还能是什么?”
沈令伊有点兴奋了,“看到了吗?”
“什么啊。”全蓁真的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
沈令伊飞速打字,“腹肌啊!人鱼线啊!美好的男性rou体啊!”
全蓁:“……”
“说真的,到底看到没有?”
全蓁指尖顿一下,“没有。”
沈令伊不信,“老实交代!不准撒谎!”
短短几句话,全蓁脸迅速烧起来,她看眼屋内,空调温度似乎并不高,她拿手背按了按,降温后好半晌才回,“一点点。”
沈令伊发来一个心黄黄的表情包,八卦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跟他的脸一样完美?”
全蓁做贼心虚,偷偷回头看眼浴室,见里面水声依旧未停,她这才埋下头,继续回,“算……不错的吧。”
“不错是几个意思?到底是八分九分还是十分啊!”
全蓁是真的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这个不是重点好不好?”
“是是是,”沈令伊t插科打诨完回归正题,四两拨千斤道,“你也别想太多,人家梁总可能就是洁癖,要么不习惯。”
“不习惯?”
“嗯啊。”沈令伊趴在床上换了个姿势,“难道你习惯?你进他浴室的时候没有想逃跑的冲动?”
全蓁沉默了。
沈令伊了然,“既然你也有,那他这样很正常啊。”
“一直一个人住的地方,突然多了个女人,怎么着都得有点反应吧。”
“何况你们这种情况,没有才需要担心呢!”
沈令伊还想再说点什么,浴室门开,叶怀谦腰间围着浴巾走了出来。
他居高临下,一把抽掉她手机,指了指那水汽蒸腾的方向,冷声吩咐,“去洗澡。”
全蓁见手机屏幕上再没出现新的消息,她猜测沈令伊应该是睡了,便兀自玩了会手机,正准备放下休息,浴室门再次开启。
梁世桢身穿灰色绸质睡袍走了出来。
许是方才聊天内容加成,全蓁一眼便将目光集中在他那稍稍敞开的领口。
同她原先预估相似,梁世桢身材一点都不干瘦,相反,他很大只,肌肉线条匀称,宽肩窄腰,平直锁骨下大片冷白月几月夫若隐若现,腹部蜿蜒向下,人鱼线雕刻分明。
全蓁愣了愣,忍不住想,这应该……不只是不错的程度吧?
“看够了吗?”怔忪间,梁世桢毫无情绪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全蓁偷看被抓包,避之不及,身体一瞬僵硬,她别过头,语气诚恳,“抱歉。”
梁世桢闻言嗯了声,也不知接没接受她的歉意。
他站在床边没走,全蓁抓着被子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月光自窗外流淌入内,映在他面上,将他衬出一种格外的出尘感。
全蓁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话没说完,梁世桢捞过一旁吹风机扔过来。
全蓁下意识接住,梁世桢看她一眼,平静开口,“头发吹干再睡。”
全蓁看眼周围,自己半湿不干的头发好像把他的床单弄得湿漉漉的。
根据方才的打扫事件,她觉得梁世桢应该是又嫌弃她了。
全蓁有点委屈,她又不是故意的。
何况如果不是他,她今晚明明不用睡这里。
但寄人篱下,由不得她说不。
想是这么想,全蓁却还是依言乖顺下床。
那吹风机在这里也能吹,全蓁看眼浴室方向,最终还是没走进去。
免得他到时又叫人打扫。
他心烦,她也觉得莫名其妙。
全蓁的洗发露也是茉莉气息,眼下,她发丝拂过梁世桢身侧,那股浴室内的柔和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
似一种无声的纠缠。
茉莉里缠裹着些许雪松。
应该是觉得烦躁的。
他一向很不喜欢身边出现心思各异的女人。
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梁世桢并没有转身离去。
他摸过一旁的打火机,衔了根烟点燃。
烟雾缭绕过指尖,他不由望向眼前些许凌乱的床品。
那上面或许也有一两根女人的头发。
留有几缕香气,穿过掌心时有股淡淡的痒意。
眼前忽的有道身影俯身。
全蓁发圈滑落,蹲下时,如瀑般的墨发垂落肩际。
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茉莉香一时愈加清晰。
梁世桢眸光深黯,片刻,将烟掐灭,转身大步离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梁世桢便将方邵找来将梁诗潼弄走了。
梁诗潼不肯,方邵好说歹说,最后不知附耳跟她说了句什么。
小姑娘才勉强被劝动。
走至门前,方邵按了下门,脑中忽想起什么,他转身看向梁世桢,“哥,你出来一下。”
梁世桢闻言向外走。
两人走至门外,梁世桢抖出一根烟点燃,他吸一口,嗓音有种刚起床的沙哑磁沉,“怎么?”
方邵看眼周围,压低嗓音,严肃道,“哥你最近注意点,我早上碰见个人,不像是这的。”
梁世桢是聪明人,一点即透。
这里安保虽严,但难免不会有人想方设法溜进来。
他微微颔首,吐出一口烟,淡声回,“知道了。”
他昨夜没休息好,后半夜更是直接起身睡去书房,此刻面色看上去三分沉郁。看得出不大高兴。
方邵不欲久留,省得触霉头,转身正准备离开。
梁世桢蓦地出声将其喊住,“等等。”
方邵回头,“还有别的事?”
梁世桢扫眼不远处的梁诗潼,“刚跟诗潼说什么?”
方邵故作镇定,“没什么啊,就劝她赶紧走,不然你要生气。”
梁世桢没说话,那镜片下的目光静静盯住他片刻,无声威压,“你最好别让我发现诗潼那些书从哪里来。”
这嗓音过分平静,但方邵还是一瞬慌神。
他为自己辩解,“诗潼都快成年了,偶尔看点爱情小说应该没什么吧?”
众所周知,梁世桢极为疼爱自己这个妹妹。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某些方面专-制到极点,有种封-建大家长般的顽固与古板。
方邵继续说,“你又没空陪她,她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好不容易有个爱好,就别打击了吧。”
“再说,那些都是未成年可以读的,我亲自检查过,没什么大事。”
这话说完,空气里安静几秒。
方邵不免替梁诗潼紧张,但好在梁世桢沉思几秒,没说别的。
这便算是答应了。
方邵无由舒口气。
梁诗潼离开后,全蓁立刻回屋补觉,她昨晚浑浑噩噩,几乎没怎么睡,现在回到熟悉的地方,睡意铺天盖地袭来。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
梁世桢早已离开,手机里有一条全鑫成发来的未读消息。
「全鑫成:姐,你能回趟家吗?」
全蓁微微蹙眉,“怎么?”
全鑫成隔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道,“爸想卖房子……”
全耀辉与倪曼婷想换房子并非一天两天,但港城房价昂贵,全蓁一直以为以全耀辉目前的经济实力,这只能算作奢望。
全蓁回家途中,忍不住思索,全耀辉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工作升职?
不可能。
项目分红?
更不可能。
全蓁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暂且作罢。
全耀辉睡完午觉起来,自觉神清气爽,他两腿敞开,肩背后仰,拿过面前茶几上尚未看完的报纸,继续细细品读。
倪曼婷将水果切成小块,端过来放在一旁。
她坐下,紧张兮兮问,“钱到账了吗?”
全耀辉瞥她一眼,镇定自若,嗓音气势颇足,“急什么。”
倪曼婷于是也不好再问。
他们急于卖房,昨天便已在相关平台挂出出售信息,因而坐下没一会,外面便有人敲门。
倪曼婷忙起身去应。
来人是一对夫妇,他们刚刚拿到港城身份,正在考虑置业的问题。
这套房地理位置不错,面积合理,出售价格十分公道。
这对夫妇看过后比较满意,妻子正欲坐下谈价,那丈夫忽然发现什么,指了指其中一间上锁的房间,问,“这里能进去参观吗?”
要知道,二手房市场水非常深。
一间各方面都完美的房屋降价出售必然有其原因。
若是运气不好,便很有可能买到所无法接受的。
男人十分坚持,全耀辉见状,犹豫道,“那是小女的房间,她平常不回家,我们也没钥匙……”
这听着实在太像借口。
男人不大相信,作势欲起身,“那等您女儿回来再说吧。”
全耀辉着急,下意识拉了下。
与此同时,倪曼婷亦凑近耳语,“耀辉,我看他们好像很想买,咱们要不想办法把锁给撬了,然而再拿这事把价格往上抬一抬?”
倪曼婷做事投机,并不觉得这样出尔反尔有什么不对。
全耀辉为人也没多么正直,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同意了。
全蓁到达时,先是听到一阵刺耳的机器嗡鸣声。
随即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惊喜道,“开了,开了。”
全蓁心道不好,走进去一看,果然是自己房间的门锁被强行破开。
她脸色沉下来,“你们在干嘛?”
全耀辉与倪曼婷哪里想到这事被当事人抓个正着,第一反应是紧张,但全耀辉随即想到自己这个女儿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卖房子的事她迟早要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当即挺直腰杆,一丝心虚也无,“人家要看看你房间,你又不在家,只能这样。”
全蓁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一字一句,“你们经过我同意了吗?”
全耀辉:“看个房间而已,哪那么多事。”
对他而言,需要开启的是新生活,这间房在他眼中是阻碍,是多事。
但对全蓁而言,这是母亲舒兰茵留给她为数不多t的记忆,是她必须争取且捍卫的权利。
全蓁冷声道,“我不同意,你让他们出去。”
那对夫妻在见到全蓁跟父母的相处模式时便已稍有疑虑,此刻见全蓁这么讲,便看了看全耀辉与倪曼婷,顺势出声,“全先生,我看您还是先处理家务事?”
全耀辉尴尬至极,挥挥手,要他们下次再来。
但究竟还会不会再来,谁都不知道。
房门关上刹那,全耀辉脸色涨红,几步逼至全蓁面前,厉声诘问,“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全蓁不畏不惧,冷淡回,“是我妈生的,你没出几分力。”
“好,好,”全耀辉被气到说不出话,倪曼婷忙上前给她顺了顺心口,转头呛声,“小蓁,大家都是一家人,有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紧张吗?”
全蓁并不搭理他,只看向全耀辉,“我再说一遍,我不管你们想搞什么,但是这套房子,我不准卖。”
她字音咬得很重,全耀辉一听便气上心头,“卖不卖,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全蓁深深吸气,“这是我妈留给我的!你没有资格卖!”
全耀辉冷笑,“舒兰茵立过遗嘱吗,楼契上有你名字吗?”
——没有。
当时舒兰茵只来得及交给她一笔存款便撒手而去。
全蓁一颗心如坠冰窟,久久不能言语。
全耀辉见她这样,便知她已明了,自全蓁结婚,他很少在这个女儿面前占上风,此刻神情难掩得意,他嫌恶说,“这个房子我卖定了,既然你不准备认我这个爸,就趁有空把东西收拾收拾,正好一起带走。”
等全蓁再次回到别墅,已经是晚上。
她只简单将重要东西找了个行李箱带回来,其余的暂且先没管。
但……想想还是不甘心。
这套房子明明是父母当年一起出资购买,凭什么现在,只全耀辉一人便能决定去留。
这太不公平。
郑姨从厨房出来,见到全蓁提着个行李箱准备上楼。
她忙上前夺下,喊来人帮忙。
眼见用人将行李箱送上去,她转身关切道,“太太,吃过饭没有?”
全蓁今天情绪消耗过大,有点疲惫,直到郑姨出声询问,她才察觉自己自从回去后便连水都没喝上。
她摇一下头,“郑姨,还有吃的吗?”
郑姨笑,“有。刚给世桢熬的汤,你也一起来一碗?”
全蓁点点头,没有拒绝。
她确实有点饿,需要补充体力,只有补充好体力,才能继续战斗。
全蓁一言不发,闷声喝完一碗汤。
郑姨见状问,“还要不要?”
全蓁摇头,“不用了,郑姨,您早点去休息吧。”
郑姨笑,“马上就去,我先把这汤给世桢送上去。也不知他喝不喝。”
郑姨说着就要往楼梯走。
全蓁抿了抿唇,忽然开口,“郑姨,要不我去吧?”
郑姨不做他想,回身将托盘递给她,“太太你去也好,世桢工作辛苦,您正好能劝他多歇一歇。”
全蓁心里有事,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梁世桢正在进行远程国际视频会议,会议将近尾声,书房门忽被轻敲两声。
他暂且没理,只嗓音微沉,“稍等。”
待几分钟后,会议结束,他阖上电脑,起身活动时顺道走过去将门打开。
“放桌——怎么是你?”郑姨信奉养生,有时晚上会变着花样熬制各种汤类送上来,梁世桢只当是她,谁知门一开,才发现站在门口等待的人竟然是全蓁,他侧身将人让进来,随口问,“郑姨让你送的?”
“不是。”全蓁低了下眸,将那碗汤放到桌上,轻声道,“梁先生,您的。”
妻子给丈夫送汤,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他们是假的,这是全蓁第一次这样做。
梁世桢没答这问题,那看向她的目光一时耐人寻味起来。
全蓁佯装不知,坦然接受他的打量。
自她做出这个决定起,她便知会有这一刻。
她没害怕,只是有点紧张,抑或是,有一丝难以忽视的难堪。
但全蓁强迫自己没有动,任由他的视线落到她面上。
——然后移开。
梁世桢扶了下镜框,一刹光闪过,他重新坐回办公桌背后那椅子。
他姿态闲散,没立刻处理工作,跷着腿点了根烟。
在他慢条斯理点烟时,全蓁就站在他面前。
见微蓝火焰跳动,青白的烟雾升腾。
须臾,梁世桢于那烟雾中再次看向她,嗓音好似这黑夜一般低沉,“说吧,什么事?”
他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事,能把一个有几分自恃清高的小姑娘逼成这样。
他这样上道,全蓁反倒一时难以开口。
她指尖下意识去摸手上戴着的银镯,那是由三串细边镯组成的,寓意三生三世。
舒兰茵送给她时,曾笑着说,希望她们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是母女。
斯人已逝,音容犹在。
全蓁深深呼吸,片刻,她好似得到力量,看向梁世桢,“梁先生……您能借我一笔钱吗?”
梁世桢平静望着她,“做什么用?”
全蓁眼睫微颤,“我爸想要把房子卖掉,但是……”不知是今日受到的委屈足够多,还是梁世桢轻易便能给人以安全感,全蓁说着说着,有点抑制不住哭腔,她指尖狠狠扣了下掌心,才强迫自己断断续续说下去,“但是那是妈、妈妈生活过的地方,我、没、没办法看着那里卖、卖给别人……”
“所以你想自己买下来?”
全蓁缩着肩膀,一点头,眼泪簌簌而落。
她穿最简单的白T牛仔裤,身形单薄而瘦弱,明明很想哭,但大概是觉得丢人,死死咬着下唇。
尽管这样,那眼泪还是夺眶而出,轻易便背叛她的意愿。
梨花带雨。
梁世桢不合时宜想到这个词。
静谧夜色中,他静静注视她几秒,下一瞬,他忽然放低声,细听之下,似乎带两分哄。
他对全蓁说,“过来。”
全蓁闻言偷偷用手背抹了下眼泪,挪至他跟前。
她其实很少哭,甚至称得上一句坚强。
但不知为何,在此刻,在梁世桢面前,她就是忍不住。
明明他们的关系是假的,明明她不该抱以任何希望。
可为什么……她偏偏找他求助。
全蓁内心茫然一片,下一瞬,面颊忽被轻触,一只微凉的手抚过她的唇。
全蓁呆住,尚未干透的泪痕自面颊一闪而过,落于他手背。
好似被沉寂烟灰烫到。
梁世桢昂起下颌,一手支在膝盖上,夹烟的那只手托住她下颌。
他略微用力,全蓁紧闭的唇便被迫张开,与此同时,她被咬出牙印,渗出一道血印子的下唇终得以解救。
呼吸放缓,微沉的雪松气息在空气中辗转。
全蓁心好似漏掉一拍,摇摇欲坠。
今夜月圆无缺,冷霜似的月光毫无保留自窗外倾泻。
他低坐于椅背,而她站在他面前。
分明是完全对调的关系,可谁处于掌控却又一目了然。
那月光混着灯光照在他面上。
是错觉么。
全蓁竟无端在那张毫无情绪的脸上品到一丝温柔的气息。
这一丝温柔使她愈加恍惚。
目光对上,那镜片下的眸光却又如往常般深不可测。
叫人捉摸不清。
他们在这个夜晚对视半晌。
灯光摇晃,树影迷离。
远方暗夜茫茫,虫鸣啁啾,这一盏亮起的灯火好似指明灯。
不知多久,全蓁止住哭泣,耳畔听到梁世桢磁沉的嗓音,“哭什么?”
“——我有说不借么?”
在梁世桢的建议下,全蓁并没有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
她拿了钱,转几道关系,通过朋友的朋友以低于市场价将近百万的价格拿回这套房子。
从此,她不再只拥有一个房间。
而是所有,全部,一切的一切。
全蓁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不亚于渴水的人穿行沙漠,于干涸间觅得一眼泉水。
欣喜之余,更多的是感恩。
这天,梁世桢刚从公司回来,正站在门边解领带时,余光忽地发现一抹异常。
他抬脚朝厨房走去,半倚在门框边,嗓音很低,“在这做什么?”
全蓁正围着围裙全神贯注煎三文鱼,没提防他会提前回来,她吓一跳,手里一顿,油点飞溅上指尖。
她被那一瞬的痛感激得“啊”了声,下意识便将手指抬起,眼见即将到唇边,梁世桢t三步并两步捉了把她的手腕,一手将水龙头拧开,他攥着她的手,微凉流水汨汨淌过指尖,痛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瞬加快的纷乱心跳。
全蓁不自觉抬眼,屏住呼吸,朝他看过去。
偏冷光线下,梁世桢眉头微蹙,面容深邃而立体,他垂着眼,浓密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圈浅淡光影。
流水声还在继续。
全蓁却已然无法再听清。
水好像是凉的。
但他握着她的手好似更凉。
可明明这样凉,为何她的脸却在一刻不停地发烫?
全蓁怔愣片刻,试图将手向外挣一下。
哪知梁世桢察觉她意图,径直按住那腕心,稍稍俯身,她的手便被带至他眼前。
大抵是为了确定,他指腹不经意在她指尖摩挲了一下。
一阵难以名状的痒意钻入心尖,全蓁好似无法呼吸,下意识抖了一下。
这动作显然被梁世桢误会,他低头看她,“疼?”
全蓁说不出话,只好摇头。
梁世桢亲自检查过,见她没事,理了理衣袖,准备出厨房,“这些不是你干的活,叫郑姨来。”
郑姨早被全蓁打发走了。
听闻是她要给梁世桢做晚饭,她走得格外干脆利落,像是生怕晚走一秒,全蓁就会后悔似的。
她看眼梁世桢,解释道,“您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我都该请您吃一顿饭,但那些太贵的我请不起,思来想去,只好亲手做了。”
她嗓音平缓,丝毫没有为自己的经济状况发窘的意思。
反正谁在梁世桢面前都算不上富有,她又何必强行打肿脸充胖子。
梁世桢闻言回身,他看眼她,再看眼那些已基本处理好的食材,蓦地勾唇笑了声,“你倒是会省。”
食材、地方都是他的。
她单单出份力,还将手给烫了。
全蓁耳廓一下又烧起来,他这人讲究地要命,什么都是当天空运来的最新鲜的,她到哪去弄这些。
但对待大恩人,这些吐槽万万不能讲出口,全蓁全当没听见,示意梁世桢出去,她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