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闹这一出,反倒变相佐证了这一点。
正想着,车门被霍然拉开。
梁世桢绷着脸,理了理外套,挟一股清寒的烟草气息屈腿坐进来。
他气场低时便格外骇人,这一瞬,车内气温都好似陡降好几度。
全蓁不禁稍稍抬眸,朝他看过去。
男人下颌线凌锐而清晰,两人目光对上,他镜片下的眼眸更是冷到令人心惊。
好似极寒的冰,再磅礴的情绪到他面前都要偃旗息鼓。
全蓁闭一下眼,暂且没开口。
盛怒之后,是短暂的空白。
大脑运转缓慢,好似年久失修的陈旧台式机,连启动都需耗费莫大心神。
梁世桢却并不准备给她缓冲的时间,他偏头朝她看一眼,嗓音低沉,“理由。”
全蓁怔愣两秒,小声,“没有理由……”
梁世桢冷笑,“这就是你说的置之不理?我真是没看出,全小姐竟然这么冲动。”
全蓁私心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仍旧会这样做。
梁世桢猜到,视线紧紧盯着她,逼问,“如果我没来,你预备怎么收场,是跑警局还是反被甩一掌?”
他在毫不留情数落她的冲动与不计后果。
但,全蓁昂起下颌,反问,“可我维护的是自己的母亲,我有什么不对?”
“你逞一时英雄,但你知道你父亲接触的是谁吗,”梁世桢语气渐凉,“若是今天你那位继母报警,你真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全蓁抿唇,一时没做声。
片刻,她琢磨梁世桢那语气,陡然发问,“你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
梁世桢语气漠然,“我并不知会牵扯你母亲。”
全蓁:“但你知道,那只是开始,可你并没有告诉我。”
梁世桢掀眼,“全小姐,我问过你,是你自己选择冷处理。”
全蓁皱眉,“那是因为你的刻意隐瞒。”紧接着,她补充,“就跟结婚那次一样。”
梁世桢睇她一眼,大抵是觉得她这质问十分不可理喻,他最终什么都没说,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然而,当眼睛闭上,梁世桢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诗潼出生时,他正当少年,十来岁的年纪。
那其实是场意外,母亲曾询问过他的意见,问他想不想要弟弟或者妹妹。
梁世桢其实并不想要,他讨厌麻烦,但她看得出母亲很想要,她舍不得,于是梁世桢点头说可以。
这个妹妹一开始跟他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好。
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出来,她有些怕自己。
但梁世桢并不在意,照顾梁诗潼是自己父母的责任,不是他的。
谁知一场车祸夺去一切,梁诗潼成为那个被父母拼死保护而抛下的孩子。
那一年,她才五岁,而他二十。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心智尚且不成熟的妹妹交流。
她整日整日将自己关闭在黑暗的环境里,浑身觳觫,尖叫,拒绝靠近她的所有人。
梁世桢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诗潼这是在生病。
他将她送去医院,然而在车内,诗潼反应激烈到险些死去。
后来,他去看她,梁诗潼根本不理他。
她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看他,她那么小,却知道仰着小脸,懵懂发问,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不知她应激,不知她再不能坐车。
她以为他讨厌她到希望她消失。
然而不是的,他送她去医院,只是为了救她。
车辆泊在别墅的地下停车位,梁世桢神情淡漠,掀眼朝全蓁扔了块手帕,那手帕落在她手背,全蓁这才几分麻木地意识到,哦,她的手受伤了,此刻正在流血。
她下意识按了按。
再抬头时,梁世桢已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叶怀谦在去浅水湾的路上接到梁世桢电话。
他觉得稀奇,“干什么,工作狂不上班?”
梁世桢没心情跟他闲聊,只撂下三个字“老地方”,便兀自将电话挂断。
半小时后,梁氏旗下的私人击剑俱乐部。
叶怀谦到休息室时,梁世桢刚穿戴好eurofencing击剑服。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衣架子。
这白色的击剑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整个人身姿颀长,线条完美,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
叶怀谦看过一眼,正欲揶揄,忽扫到这人脸色,一时噤声,他默然拉开储物柜柜门,找出衣服换上。
梁世桢大学时曾极为喜好这项运动,他当时参加过一些比赛,排名很靠前,叶怀谦曾猜测,若非父母出事,凭梁家的实力与他的天赋,他大概真的会选择走职业这条路。
不过这只是叶怀谦个人的揣测。
据梁世桢所言,他玩击剑不过是因为这是一项专注度极高的运动,一对一,胜便是胜,负便是负。
当两人对战,什么都不必想,只需专注眼前,专注对手,专注自身。
梁世桢玩的是难度系数最高的花剑,只能刺,不能劈,彼此间点到为止。
但……在他偏爱突刺与近战的情况下,叶怀谦依旧苦不堪言。
他其实玩得不差,跟方邵比简直等于高手虐菜。
可当对手换成梁世桢,他那点自娱自乐的三脚猫功夫便有点不大够用。
场面很快形成碾压。
叶怀谦觉得没劲,一局过后,他直接将剑往地上一扔,摘下护面,大口呼吸,“不打了。”
梁世桢居高临下看他,“再来。”
叶怀谦摆摆手,“真不打了。”
梁世桢见叶怀谦铁了心不动,便也没再强求。
这里说是俱乐部,但实则有资格过来的人少之又少,现在场馆内更是就他们两人。
梁世桢一手将护面夹在臂下,一手拿剑回休息室,待他清洗完找了套干净的衣物换上,叶怀谦也随之进来。
他看眼跷着腿坐在凳上神色莫名的梁世桢,“出什么事了,老爷子那不大顺?”
梁世桢平素缄默,光凭神情很难叫人捋出思绪。
叶怀谦只能凭借对他的了解去猜。
见他没吭声,脑中忽然灵光乍现,他笑了声,问,“不会是女人的事吧?”
梁世桢立刻出声,“不是。”
叶怀谦乐了,“哎,跟我说说,这个全家的女儿到底哪儿不一样,以往我看孙家那位被报纸编排成那样,你愣是没出一次手。”
“这个才一天,还是两天?你就烦成这样?”
梁玉璋拿全蓁开刀,赌的就是他在不在意。
梁世桢越是若无其事,全蓁就越是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沉默即是最好的武器。
梁世桢打火机不知掉哪去了,见桌上有,他起身捞过,偏头点燃一根烟,沉沉吸一口,青白烟雾飘散,他蓦地看眼叶怀谦,嗓音冷漠,好似全无温度,“我以为我是你。”整天泡女人堆。
叶怀谦被怼也不生气,过来拍拍他的肩,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好,你清高,港城谁人不知你梁世桢不近女色,你最好是来真的。”
“别让我等到你栽了的那一天。”
全蓁与全耀辉的冲突不知怎的,辗转被沈令伊知晓。
她哭得喘不上来气,一边毫不顾忌女明星的形象在电话那头擤鼻涕,一边瓮着声音开口,“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要是出事,我可t怎么办啊……”
全蓁被她这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能有什么事。”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躺在医院呢。
沈令伊可不管这些,她抽抽噎噎,一阵后怕,“那可、可不一定啊,你爸可是男人,你这小身板哪打得过他,万、万一到时候哪里受伤可怎么办?等等,”她想到什么,停下,狐疑问,“蓁蓁,你没受伤吧?”
“没。”全蓁若无其事,“只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沈令伊瞬间炸毛,“你还不当回事,快给我看看,伤在哪儿了,疼不疼,我来吹吹~”
全蓁觉得有被浮夸到,她谨慎开口,“伊伊,你这个演戏,怎么好像没进步?”
沈令伊一听,立刻如临大敌,“真的假的?不是吧?完了完了,那我不是又要被骂资源咖了。”
沈令伊自上部戏播出后,口碑呈现明显两极分化。
一部分成为她的颜粉,疯狂舔屏,而另一部分则声称她这种演技的人出来演戏简直是对观众的霸凌。
可这也怪不了她。
导演就是让那么拍的嘛。
更何况,她虽是女二,却硬是凭着叶怀谦的关系疯狂加戏,那观众不喜欢她,也很正常。
其实沈令伊也不喜欢,但她不敢说,只能听之任之。
全蓁见她真的当真,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淡声开口,“没有,我开玩笑的,别紧张。”
“哎,”沈令伊听完依旧很愁,“你是开玩笑,但我的黑粉可不是开玩笑。”
全蓁又说了些安慰的话,正准备挂断,沈令伊忽然问,“诶对了,上次你去找你爸,是梁世桢去捞的你对吧,按理说,你们患难见真情,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
沈令伊说完,全蓁下意识扫了眼床头柜上放着的打火机。
这是那天,两人不欢而散后她在他车上捡到的。
但,最近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全蓁一次都没碰上梁世桢。
她微微叹口气,语气有点迷茫,“没有。好像更糟了。”
沈令伊:“?”
沈令伊:“为什么啊?”
全蓁想了想,“应该是做事方法不合?他觉得我冲动,但我又觉得我没错,而且他早知道事情不会轻易结束,却没告诉我,我一生气,加上不怎么冷静……就翻了领证时的旧账。”
翻旧帐这点真的特别不好。
沈令伊言之凿凿,“好多人闹掰都是因为翻旧帐,事情过去就过去,以后不要再提了哈。”
“你看,你们就算不能假戏真做,那就算合约结束,还得等十个月呢,现在关系又闹僵,以后的十个月可怎么办啊?”
全蓁蹙眉,“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沈令伊这时倒抛却姐妹情谊公正起来了,“我站在真理的这一方!蓁蓁你想,你最近遇到的麻烦是不是都是梁世桢给你解决的?”
全蓁犹豫片刻,“……好像是。”
“那他是不是从来没在你面前邀过功?”
因为问题太过突然,全蓁甚至忘了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拉长尾音嗯了声。
沈令伊见状循循善诱,“那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你想啊,他一直以来好像都对你还不错,没道理突然这样坑你的。”
这是全蓁从未设想过的角度,电话挂断后,她神情些许迷惘。
前几天气愤上头,她天然将一切反对她的声音都隔绝。
甚至生出几分叛逆之心。
但现在想想,梁世桢只是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快结束,并不知会牵扯到她的母亲。
她那样指责他,是不是类似一种情绪的发泄?
而他是被动的承受方?
可他这样的人,真的会甘愿承受别人莫名其妙的怒火吗?
全蓁又有点不确定。
正想着,楼梯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全蓁原本坐在床上,此刻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站起身。
她看眼桌上那枚打火机,捏在掌心。
冰冷的银质火机与她的银镯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全蓁近乎是鬼使神差般的走去门边。
她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往下压了点,旋即,当她反应过来自己要干什么,那下压的动作立刻被止住。
全蓁回身,将打火机随意搁在窗台。
她三两步奔到床边,将自己掼到床上。
第25章
沈令伊将电话挂断,两手支住下颌,翻了个身,问一旁正在翻杂志的男人,“干嘛突然让我这么讲?”
叶怀谦低头,冷淡瞥她一眼,“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沈令伊哦一声,委屈地撇了撇嘴。
众所周知她生得明艳,却极少有人知道她私下有着同她那张脸完全不匹配的小女人姿态。
叶怀谦将杂志阖上,蓦地俯身将人捞过来。
他难得生出几分耐心,欺身而下,俯在她耳边解释一二。
他自认不算好人,但一个人若想长长久久占有权势,便需偶尔当一当好人,发一发烂好心。
叶怀谦跟梁世桢认识至今,从未见他对任何女人有过超乎淡漠之外的情绪。
就算是面对梁诗潼,他的角色也不过是位合格的兄长,予其无限包容。
长久以来,叶怀谦近乎没有见过任何能够调动他情绪的人与物。
但是上次,他见到了。
哪怕梁世桢一口否认,他仍旧不认为自己判断有误。
沈令伊面露惊讶,“真的假的?”
叶怀谦低笑着看她,意味深长回,“谁知道?”
沈令伊说着就想去捞手机,“哎,那我是不是说得太委婉了,不行,我得再补两句……”
话没说完,那手机直接被夺走,叶怀谦将屏幕揿灭,丢到一旁,“多说多错。”
“等着看吧——”
几天后,梁诗潼邀请全蓁去老宅玩。
若是之前,全蓁大概率会找个理由推掉。
但现在她跟梁世桢关系有点尴尬,再加上她知道诗潼经历的那些事后,便很难对她生出推拒的心思。
于是她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
司机是诗潼派来的,全蓁走前,顺便带了点自己早上刚做的糕点。
黑色轿车一路行驶平稳,最终停在那栋她上次曾来过的白房子别墅前。
但不同于那次的冷清,此刻大门洞开,人来人往,不少看着与梁诗潼同龄的学生三三两两穿梭于极具法式氛围的大厅内。
全蓁稍显疑惑,不动声色瞄一眼,拎着点心随管家入内。
梁诗潼见她来了,忙迎上来,她的快乐毫不作伪,烦恼与喜悦皆坦荡,嗓音清脆,喊,“嫂子!你还给我带东西了!你也太好了吧!”
事实证明,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听过多少次。
她还是无法对这个称呼脱敏。
全蓁微微羞耻,“你别叫这么大声,这里好多人……”
梁诗潼不以为意,“这怎么啦,我又没叫错。”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立刻有人围上来问,“诗潼,这是谁啊,介绍一下?”
梁诗潼倒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将全蓁介绍给大家。
全蓁看得出,梁诗潼是这群同学中的主角,大家总是有意无意围着她,但也有那么几个,态度有些许微妙。
她比她们要年长五岁以上,并不是同龄人。
全蓁坐了一会担心因为她在他们反而会拘束,便起身找了本书,坐在边角处翻看。
看完大半正准备起身,她动作一顿。
有一男一女没有发现硕大绿植背后的全蓁,正肆无忌惮躲在这里调情。
小朋友早熟起来丝毫不逊色于大人,全蓁反倒成为尴尬的那一方。
两手紧紧按着书,力求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两人聊了一阵,女生忽然看眼被众人围着的梁诗潼,意味不明道,“好羡慕她哦,含着金钥匙出生,连学都不用上。”
那男生大概知道一些诗潼的情况,“你别这么说,梁诗潼也挺可怜的。”
女生立马不开门了,“她还可怜?拜托,这种日子换给我过好不好?”
男生语气不悦,“你对她这么大敌意干什么?”
“到底是我对她有敌意,还是你对她太有好感啊,你既然这么可怜她,就去找她好了呀,干嘛跟我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反正我讨厌她!就算她是你学妹,你也不准跟她走太近!”
“听不懂你说什么。”
两人不欢而散,许久,待确定再无声响,全蓁才几分神情复杂地自那不知名绿植背后走出来。
梁诗潼正好看到她,扬着笑过来,“嫂子,你怎么在这,我正找你呢!”
全蓁面色尚未调整过来,梁诗潼见状,问,“怎么了?”
全蓁犹豫再三,斟酌开口,“诗潼,你知道……”她下意识看了眼人群的方向,换了个说法,“这些人真的都是你的朋友吗t?”
梁诗潼很聪明,稍加思索便清楚全蓁想说什么,她笑了笑,“不是啊,我都不怎么去学校,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多朋友。”
全蓁:“那……”
梁诗潼仍旧笑,“我哥说了,人与人之间最长久的关系就是利益交换,她们过来玩她们开门,我觉得家里热闹我也开心,我们互相都开心,就没必要计较是不是真朋友这种事情了,不过……”诗潼话锋一转,凑过来小声开口,“嫂子你告诉我刚刚是谁讲我坏话,我下次会特地告诉她,让她不要来的。”
她这天真无邪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分享什么令对方开心的事情。
全蓁看看诗潼,突然觉得她好像比自己想的要更为坚韧……
晚上,大家陆续离开,全蓁跟诗潼说完后正准备出门,诗潼忽然喊住她。
全蓁脚步顿住,“怎么了?”
梁诗潼欲言又止,“嫂子,你是不是又跟我哥……吵架了啊?”
这个“又”,让全蓁愣了下。
难道她跟梁世桢的关系看起来这么差吗。
“为什么这么说?”她站在大厅书架旁,嗓音淡淡。
梁诗潼当然不能说,这是因为她加了郑姨的微信,而郑姨见最近苗头不对给她通风报信的缘故,她抓了抓头发,小声,“就……看你好像不太开心。”
全蓁再次皱眉:有吗?她最近明明很正常好吗。
梁诗潼可不管她怎么想,她自顾自将全蓁拉到一旁,歪了下头,“嫂子,其实我哥这个人根本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他人不坏,而且他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对身边人特别宽容。”
“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闹矛盾,但其实好简单的,如果是你惹他生气,那你就顺着哄,我哥吃软不吃硬,如果是他惹你生气呢,拜托你多担待担待好不好,他这个人就是这种不讨女孩子喜欢的性格,连我小时侯都有点怕他……”
“而且他这人特别闷,我以前误会他,他连解释都不解释一句,完全该干嘛干嘛,交流起来特别费劲!”
有关这点,全蓁倒是深有体会,她点一下头,“好像是……”
梁诗潼见自己口干舌燥讲半天终于得到回应,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所以,你就看他做了什么,别听他说的。他那张嘴,有时候我都不爱听的!”
全蓁笑着拨了下头发,“你哥知道你背后这么说他吗?”
梁诗潼不以为意,“知道又怎样,我又没说错,再说,他回回说要拿我怎么样,也没见真干嘛啊,吓唬吓唬人罢了。”
“——看来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
梁诗潼话音未落,梁世桢一身正装皮鞋,自门外走进来。
他看着像是刚从公司过来,面上稍有倦容。
但这份微微显露的疲惫反倒将他的精英气质衬得更足,与那些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全然不同。
梁诗潼顿时噤声。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
现在老虎回来,她便只有缩着肩膀躲到全蓁背后的份了。
“嫂子……”梁诗潼弱弱出声,“救救我……”
全蓁自己的事都还没弄明白,何况,她觉得梁世桢一定觉得她这人麻烦透了,净给她找麻烦。
须臾,她只能朝梁诗潼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
梁诗潼“啊”一声,弱弱,“怎么这样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她这么辛苦当调解员,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有就算了,竟然还要被自己的亲哥教训一顿,而嫂子竟然见死不救!
她觉得好委屈。
梁诗潼撇嘴,“哥,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吧……”
梁世桢看她一眼,脚步未停,径直上楼,“跟我去书房。”
那声音是一贯的低沉,透着几分威压。
梁诗潼不情不愿跟过去。
书房门关上,梁世桢翻开她最近的课程检查进度,见梁诗潼十有八九答不上来,他面色较之方才沉得更深,严厉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梁世桢曾允诺,不去上学可以,但她的功课不能落下。
梁家虽不需她努力赚钱,但亦不能容忍她就此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
梁家从不养闲人。
包括梁世桢自己。
梁诗潼被他那神色吓到,嗫嚅,“我又不是故意的……”
梁世桢气压很低,“方邵给你的那些书收拾出来,等你成绩提上来再看。”
梁诗潼眉头紧紧蹙一起,“哥……”
梁世桢看她一眼,低声重复,“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这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梁诗潼几乎倾刻间眼眶内便涌出泪水,她用手背揩了下脸,狠狠瞪向梁世桢,“哥你太过分了!亏我帮你说这么多好话!”
“你讨厌死了!”
“活该嫂子对你有意见!”
梁诗潼说完,便捂着脸跑了出去。
全蓁见上面吵得厉害,便想过来看看,谁知才刚到书房门口,便撞见这一幕。
她几乎下意识便站在了讲话比较好听的梁诗潼这边,“诗潼……”
梁诗潼吸了吸鼻子,一脸难过,“嫂子,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我哥就是很讨厌!”
她那表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全蓁不免不赞同地朝梁世桢看去一眼。
谁知梁世桢此刻已站起身,立在窗前,他指尖点了根烟,背影寂寥,完全没接收到全蓁的不满。
梁诗潼已经好久没有被这样数落,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好面子,此刻情绪极度不稳定,但她不想再讲难听的话,轻轻将全蓁的手推开,哽咽开口,“嫂子,对不起,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全蓁摸一下她的头,柔声,“好。”
梁诗潼悄然离开,全蓁仍旧不死心,又朝书房看去一眼。
谁知这充满个人情绪的目光被梁世桢于半道截获。
他微微侧身,那极具气场的黑色西装与那扇暗色不规则窗近乎相重叠,好似夜色里的一丛深影,框出一张完美到过分的侧颜。
有多完美,就有多么淡漠。
全蓁正犹豫该不该进去。
尚未做好决定,梁世桢却已将那烟在窗台碾灭,他好似全然洞悉她的想法,隔着一整条被冷白光线笼罩的走廊,他神情寡淡扫过来一眼,嗓音疏冷到极致,“进来。”
“——站那做什么?”
第26章
全蓁小心观察一瞬梁世桢的神情,发现他除了生气,浑身好似汇集着一股更为复杂的情绪。
但她无暇探究,此刻心疼梁诗潼占上风,全蓁指尖摩挲桌角,想开口,又担心触霉头。
梁世桢意味不明看过来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台阶即已递到这里,全蓁再无不开口的道理。
她回看回去,轻声,“你对诗潼……太严厉了吧?”
两人方才吵的内容她多少听到一些,大家都是从学生时期过来的,稍一思索,便能猜出前因后果。
全蓁是女孩子,特别能够共情诗潼伤心的原因,再说,童年创伤往往伴随一生,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平安已是万幸,何苦再苛求其他。
“严厉?”梁世桢半倚在窗台边,眼眸低垂,嗓音磁沉,低声反问,“你回忆回忆你的学生生涯,看看这究竟算不算严厉?”
全蓁蹙眉,“可是情况不一样……”
梁世桢不由分说截停她的话,“哪里不一样,你失去母亲,艰难求生,她失去父母,在我的庇护下长大,你们两个之间,真的有高低之分?因为她是梁家人,她的苦难就应该被放大?”
全蓁一瞬沉默,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正欲再说点什么,梁世桢却突然转过身,他对着夜色,打火机砂轮轻嚓,他微垂着头咬住一根烟。
他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
淡漠有之,坚忍亦有之。
但若说哪种特质最特殊,全蓁觉得,还是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苦涩。
好似小时候煎过药的药罐,涤不尽那积年累月的苦痛。
全蓁嗓音一霎放得更轻,“我就是觉得,你可以温柔一点,她才十几岁,路还长。”
梁世桢两臂撑在窗沿,剪裁良好的定制西装在夜色下泛出优质面料独有的一丝波澜,他手肘屈起,吸了口烟,看着全蓁淡声道,“在梁家,自立是先决条件……”
全蓁猛然意识到,梁世桢这是在对她解释。
于是,她神情稍敛,听着他继续说。
“诗潼今年十五,我现在可以说,我保她衣食无忧,但前路难测,这种话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能讲几年。”
“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梁世桢嗓音放低,面容严肃,t“我不希望她离开我就成为一个废人。”
全蓁抿唇,“这些……你有跟诗潼说过吗?”
梁世桢看她一眼,没说话。
全蓁明了,那就是没有。
在梁家这么久,她大概清楚那场车祸之后,梁诗潼便成为梁世桢一人的责任。
要一个二十岁的少年陡然转变身份,成为父亲母亲与兄长三者合一的角色,的确不是一般的艰难。
全蓁曾设想过,若是自己刚上大学,父母突然留下一个妹妹要她照顾,她大概会压力大到崩溃吧。
但……全蓁静静说,“诗潼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懂事,这些道理与弯弯绕绕的关系,你都可以说给她听的,她可以理解的。”
全蓁小心看眼梁世桢,小小声补充,“其实小孩子最不喜欢被大人当作小孩子了……”
这话说完,空气倏而安静下来。
全蓁微妙不自在,伸手摸了摸鼻尖。
她手腕上戴着银镯,动作间发出极轻微极清脆的声响。
梁世桢笑出一声,“你好像很懂?”
全蓁眨一下眼,比划了一个会令某些男性破防的手势,“一点点。”
她说,“因为对比之下,我可能跟她的代沟会小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