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夜偏宠by陆今宜
陆今宜  发于:2024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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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十五岁,一个大八岁。
这比较无异于五十步笑百步。
也亏她好意思开口。
梁世桢不动声色勾了勾唇,那语气颇有点漫不经心的意思,“那你代为转达吧。”
全蓁:“……啊?”
直到叩响梁诗潼的房门,全蓁才隐约觉出几分不对劲。
这怎么感觉……好像是她跟梁世桢在一起养孩子啊?
因为梁诗潼的缘故,梁世桢今晚并没有离开。
全蓁莫名其妙被承担协调者这一角色,好不容易才将梁诗潼哄上床,但怎么说,两人关系其实一直不错,诗潼对她也很友好,全蓁担心她的情绪问题,便也没有提出要走。
两人对外一直是如假包换的夫妻关系,既然同时留下,佣人理所当然只收拾出了一间房。
因而,在管家的指引下,全蓁压下门把手,看到床上坐着的梁世桢时,她神情险些没绷住,看眼对面,又看看屋里这极具梁世桢特色的暗色色调。
梁世桢瞥她一眼,嗓音毫无波澜,“对面是诗潼的衣帽间。”
全蓁:“那我……”
梁世桢将书翻开下一页,淡定自若回,“你可以找人,再安排一间房。”
现在早已过午夜,家里除了值班的佣人,其余皆已睡下。
全蓁没有资本家思维,做不到像梁世桢那样使唤人使唤得理直气壮。
犹豫片刻,她抱着诗潼给她找的衣服,随机拧开走廊尽头的另一间房。
谁知一打开,这竟然是杂物间。
全蓁不死心,除了个别拧不开的房间。
她依次屏着呼吸拧过去,结果分别是梁诗潼大小姐的书房、游戏房、玩具室、影音室以及两个衣帽间。
全蓁对这里不熟,不知楼上和楼下会不会有空房。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折回去问梁世桢。
这人是真的好修养,大概是料到她会去而复返,当门打开那一瞬,两人目光恰好于半空相触。
没等全蓁开口,梁世桢忽的手心向上,朝她招了下手。
他也很喜欢对梁诗潼这样。
全蓁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可能真的没比梁诗潼大多少。
“做什么?”全蓁站在原地没动。
梁世桢倒也无所谓,只是问,“诗潼跟你说什么了?”
全蓁真的服了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明明互相关心,却一定要将彼此弄得不愉快。
她闷声道,“没什么。”
“这么久,没什么?”梁世桢显然不信。
女生与女生之间的话题哪是那么容易好让男人知晓的,何况全蓁答应过诗潼会保密。
她沉默片刻,忽然似想起什么,“哦,有一件。”
梁世桢将书阖上,“什么?”
全蓁谨慎看眼面前的男人,几乎是下意识眨了下眼,“说了一件你的糗事。”
梁世桢微蹙一下眉,“嗯?”
全蓁:“但诗潼不让说。”
梁世桢立时眉头蹙得更深。
全蓁想憋笑,但没忍住,然而,就在她笑出声的那一瞬间,梁世桢倏然俯身,捞了下她的手腕。
她站得实则离床不算远,梁世桢手又长。
他很轻易便攥住她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惯性使然,全蓁被那力道带得踉跄一下,手里抱着的换洗衣物顷刻间洒落一床。
梁世桢穿一身黑色浴袍,两条长腿随意交叠,动作间,那浴袍V领敞开,露出平直锁骨与大片月光般冷白的月几月夫。
目光被吸引到这里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尤其是,不知谁按到开关。
屋内霎时陷入黑暗,雪上加霜的氛围里,全蓁脑海中尽是方才无意瞥见的诱人身材。
她想躲,而无果。
男人象征危险性的气息近在咫尺。
全蓁借着那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才勉强看清,他此刻离她究竟有多么近。
但姿势却是丝毫不显狎呢的。
他依旧维持懒散靠坐床头的姿态,略微用力,扣住她的腕。
他满目淡然。
狼狈的,无措的,仅她一人而已。
黑暗中,视线久久交缠,气氛说不出的异样。
全蓁没坚持过一分钟,便小声示弱,率先投降,“抱歉梁先生,没有这回事,”她挣了下手,“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啪——”
梁世桢不知按了下哪里,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光明去而复返。
玩闹心渐失,更何况他们之间的矛盾仍旧未曾解决。
全蓁收敛神色,简单汇报,“诗潼其实没说什么,我就是陪她聊了会天,顺便将您方才讲的那些告诉了她。”
说完,全蓁看眼门外,正欲向外退,她手腕再次被扣住。
但只有一下,短到能够忽略不计。
梁世桢起身,微微低头,看她一眼,“你在这睡。”
“那您呢?”全蓁下意识问。
梁世桢带上门,言简意赅,“楼上。”
房门阖上刹那,全蓁不由自主抚了下被梁世桢微凉指尖触碰过的腕心……
很奇怪,两次鸠占鹊巢,上一次全蓁几乎一夜没睡,这一次却睡得格外好,一觉好眠至天亮。
她摸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快中午。
全蓁匆忙起身洗漱。
换好衣服下楼,忽见楼下站着个陌生男人,全蓁上次见过他,知道他叫方邵。
但方邵此刻正在同梁世桢争辩,根本没看到全蓁。
“诗潼是你妹妹,不是你的员工,你讲话稍微注意点,她一个小姑娘,自尊心还是很需要被保护的。”
梁世桢不为所动,觑他一眼,“我还没找你的错,你倒问上我的不是了。”
方邵:“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她毕竟是梁家人,日后有信托可以领,日子差不到哪里去。”
梁世桢冷笑,“跟你一样吃喝玩乐?”
方邵不服气,“哥你这就有点胡说了吧,我跟你比,虽然吃喝玩乐是多了点,但我也没耽误赚钱啊。”
方邵最近盘了个出版社,专出些卖都卖不掉的冷门书籍,那一看就是投钱进去打水漂的行业,但他不听,非要弄。
梁世桢自然要拿这个讽他,“赚钱?你赚的赶得上亏?”
方邵:“……”
他气结,一偏头,发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全蓁,他立刻扬高嗓音,“嫂子,你到底是怎么受得了我哥的?”
梁世桢闻言侧过身朝她看一眼。
她身量小,穿诗潼的衣服甚至也挺合身。
一条偏少女风的浅粉花瓣挂脖上衣搭配蓝色牛仔裤,衬得她愈发纤瘦,乌黑的发拂过圆润的肩,被紧身牛仔裤的包裹的两条腿又细又直。
梁世桢不自觉便想到上一次两人共处一室。
那一次,她下面穿的是短款休闲裤,不仅直,还好似羊脂玉那般白皙。
喉结滚动两下。
梁世桢面无表情错开目光,自全蓁身侧上楼。
他气场甚至比刚才还要冷。
全蓁不禁疑惑,是因为昨晚那个玩笑,所以他又不高兴了吗?
方邵见梁世桢离开,愈发肆无忌惮,他快走两步到全蓁身前,继续刚才的吐槽,“我是真受不了我哥,诗潼这个身份,明明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变成穷人,那就算她没钱,那不是还有我?结果他非揪着这个万分之一不放。”
“他就不能允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命好到什么都不用做,还有钱花吗?”
全蓁:“……”
感t觉有被冒犯到。
“梁先生他确实……”全蓁想了想,给他找出一个形容词,“看得比较长远。”
方邵疑惑,“诶,你怎么喊他梁先生,这么客气的?”他说着,自己摆一摆手,“算了,这不重要。”
方邵叹口气,“我哥这人是这样,走一步看百步,你们家那事也是啊。”
全蓁:“我们家……什么事?”
方邵惊讶道,“你不知道啊,就你爸闹出来的那事,我哥最近一直在处理这呢。”
“但是吧,你也知道,老爷子毕竟是老爷子,不大好对付,费了他好一番工夫。”
“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早动手,但他估计有他的道理吧。”
方邵看眼全蓁,嘱咐,“嫂子,你爸那钱十有八九是拿不到了,听我哥说,你们关系也不大好,你最近防着点,少出门,免得他狗急跳墙——哎呀,我说你爸狗你不会介意吧?”
全蓁摇摇头,表示没事,“你知道……梁先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处理这件事的吗?”
方邵思索片刻,“就爆出你妈消息的那天吧。”
“反正消息出来没多久他就打电话给我了,我哥这人就是看着冷血,其实挺有人情味的,祸不及父母嘛。”
全蓁一时怔忪。
所以……她完完全全指责错了人。
并且彻底误会梁世桢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怪不得上次在车里,他看她的眼神含着诸多不理解。
那是因为,他完全没准备这么做。
甚至于,他是帮着她妈妈的。
但她做了什么,她指责他冷血、知情不报、刻意隐瞒。
可实际上,不过是他身为年长者,在宽容她的气愤上头与无理取闹。
“嫂子?”方邵不知自己哪里讲错,见全蓁突然面色发白,他有点紧张,手抬起觉得不妥,强行压下去问,“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喊我哥?”
全蓁果断摇头。
方邵确定道,“真不用?”
全蓁:“真的不用。”
待方邵离开,上楼去看诗潼。
全蓁才蓦地转身,看了眼方才梁世桢离开的方向。
她神色莫名,目光一时很复杂。
诗潼说得没错。
梁世桢这个人的确很讨厌。
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屑于解释。
可就是这份不解释,在真相到来那一瞬,将她心底本就升腾着的愧疚放至无限大。

第27章
两人回去时恰好经过九龙,沿线途径全蓁上次买下的那套房,她这段时间有定期请专业人士过去打理,便想停下看一看,验收成果。
全蓁本意是到小区楼下将她放下就好,谁知刚下车,发现另一侧车门亦随之开启,梁世桢也理了理外套,下来了。
她能买下这套房,几乎百分之百靠的是梁世桢。
全蓁便没说什么。
但站着等了会,她发觉这人似乎并没有上去的意思。
他好像只是单纯下来抽根烟。
全蓁于是没管他,自己转身进去。
这个点,电梯内人不少。
她从前住在这里,少不得识得一些熟面孔,有人认出她,跟她打招呼。
“小蓁,你回来啦?”
全蓁点一点头,并不多话。
她回家次数很少,邻居看见总要问两句,这没什么,只是……那人纠结再三,终究还是抵不住内心驱使开口,“我前两天看见你爸拖家带口地走了,这事……你知道吧?”
全蓁:“知道的。”
“那这是……”
全蓁笑了笑,“阿姨,您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哎,也没什么,阿姨就是想说,你们父女有什么隔夜仇好计较的呀,一家人非弄成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
这时,全蓁尚未开口,电梯却不知怎的,陡然一晃。
这电梯已有好些年头,厢壁陈旧,泛着一股上世纪的古感,震荡之下,好些人“啊呀”惊叫起来。
全蓁亦心下一凛。
这里面居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现在又是最热的时候,若是出问题,关一时倒还好,关久了还真不知能不能扛住。
好似是为了印证她这一猜想。
下一瞬,面前那被揿亮的按钮倏然闪了下,而后归于沉寂。
全蓁立即伸手去按,但那面板似乎彻底坏掉,无论怎么按,电梯仍旧岿然不动。
人群一时陷入慌乱。
托影视作品加成,电梯近乎成为某种恐怖灵感来源,尽管知道只要等待,多半不会有事,但大家还是难掩恐慌,有些胆小的孩子甚至直接哭出声。
这一哭,氛围更加焦虑。
方才跟全蓁聊天的阿姨急急开口,“这可怎么办,我一会还要去接孙子。”
“我也是……”
“我赶着回家做饭呢。”
“夭寿,这电梯真的要命。”
“……”
约莫几分钟过去,终于有人想起来,可以打维修电话。
但那电话是师傅的私人号码,拨通之后,不知是不是时间不凑巧,竟迟迟无人接听。
一下下的嘟声仿若成为某种精神崩溃的讯号。
小孩子哭声渐大,叫周围人不免烦躁,有人请他小声点,但小朋友懂什么,反倒越哭越厉害。
全蓁觉得头有点痛,缩在角落里,一遍遍拨打方才的电话。
嘟声结束之际,她正准备继续按下一通,手机屏幕上忽然显示有电话进来。
全蓁只当是电梯师傅,看都没看直接接起,“喂师傅,我这是九龙名门花苑,我们电梯坏了。”
话音落下,那头沉寂一秒,梁世桢清冷嗓音响起,“电梯坏了?”
全蓁没料到他还没有走,嗯一声,想到他多半有办法,全蓁问,“能麻烦您找人找位修理师傅过来吗?”
这里真的很热,呆久之后感觉呼吸都喘不上来。
全蓁这句话讲完,胸口仿佛积了口浊气,她狠狠吐出去,谁知刚吸入下一口时,便嗅到身旁不知谁身上传出的一股汗渍味。
她没忍住,以手捂住口鼻,唔了声。
这声被梁世桢听到,他电话未挂,但事情已吩咐出去,此刻嗓音依旧沉缓,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怎么?”
“没,”全蓁艰难出声,“就是有点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梁世桢淡声问。
全蓁没办法直接说,怕被人听到,她将电话挂断,找出两人的微信对话框,将情况简单说明。
半晌,梁世桢回了个句号。
全蓁:“……”
梁世桢找的人在一刻钟之后到达,电梯卡在中央,大家只能先后往上爬,不知算是有意还是无意,全蓁被留到最后,等到她时,大多数人皆已散去,只两位师傅在上面向她搭手,她正准备伸手,面前忽的一暗,是梁世桢半蹲下来,朝她伸出了手。
像天神一刹的降临。
周边所有人皆沦为陪衬。
全蓁仰头,视线内是他那过分完美的容颜,以及西装下绷紧的肌肉,他光洁如新的皮鞋踩在稍显杂乱的地面,向正处于废墟中的她伸出双手。
全蓁不自觉屏住呼吸。
喉间吞咽两下,她的指尖被他一把攥住,属于成年男性的磅礴力量向她袭来,她几难抗拒,终是顺着那力道攀上来。
衣服沾染些许脏污。
全蓁低头擦了擦,发现无法揩拭。
她看眼楼梯,再爬几层便能到家,全蓁看眼梁世桢,轻声,“梁先生,我想上去换衣服,您是在这等还是?”
全蓁私心是希望他在这里等。
一墙之隔,换衣服这样的举动总显得几分暧昧。
谁知梁世桢听罢,丝毫没领悟出她的含义,直接抬脚朝楼梯间走去。
全蓁无奈,只能跟上去。
她房间门锁尚未安上,房门微掩,而梁世桢就在门外,全蓁甚至能够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
说不紧张完全不可能,全蓁抱着衣服,深深呼吸,最终还是抵不住压力,她掀开一角,画蛇添足般重申,“……你不要进来啊。”
梁世桢此刻正在客厅沙发内坐着,那茶几上摆放着一本相册,那里面是全蓁与舒兰茵所拍的各种合照。
他百无聊赖,双腿微微敞开,一手支在腿上,一手随意翻看。
见全蓁看过来,他不咸不淡嗯了声。
好似全然不在意。
客厅有光自窗外投射,将他那本就深邃的面容衬得愈发叫人看不透。
全蓁端详片刻,见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便抱着衣服重新阖上门。
客厅内,梁世桢翻着那本相册,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父母出事那天,正好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在梁家,二十岁算是个大日子,需得大肆操办,t梁世桢尽管觉得没意思,依旧未曾出言忤逆。
他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叛逆得不动声色,瞧着从无异议,实际行动上乖觉,几无循规蹈矩。
所以,哪怕是自己的生日宴,他也到得格外晚。
谁知比父母的催促电话来得更快的是梁玉璋责令他立刻归家的通知。
老爷子很少有那样急切的时刻。
梁世桢不知情况,只当又是三叔梁之恒在他那讲了自己的闲话。
梁之恒跟他们家的关系一直都不大好,偶尔搬弄两句是非再正常不过,梁世桢没放心上,不以为意,只懒懒应,一会再来。
老爷子听罢直接冷了声,你一刻钟之内回不来,这辈子就别回来了。
梁世桢听梁玉璋情绪不对,细问之下,才知晓父母不幸遭遇车祸。
但他所处之地离梁家哪里是一刻钟的问题。
等梁世桢匆匆赶到,自然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但没见到有没见到的好,他神情怔然,只觉得荒唐,更不曾落一滴泪,旁人瞧他冷血,道他甚至连半分悲伤都没有。
实际上,梁世桢只是觉得堵得慌。
他觉得这是假的,怎么可能呢,父母出行一直有保镖,车辆是防弹的,他们这种家庭,竟也有遭遇天灾人祸的的一天?
梁世桢倚在墙边干呕,好似过往清晨,空腹喝过几罐冰美式,胃里那股空荡而灼痛的感觉无处排解。
又好似镜中花,水中月,过往一切恰似海市蜃楼,手一触即散得干干净净。
……不过是一场梦。
梁世桢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花园的。
好不容易远离喧嚣人声,远离明亮灯火。
他找了处长凳躺下,眼前是一颗星都吝啬展现的夜空。
据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
但从未有人说过,这颗星究竟何时才会出现。
是立刻,一小时,一天,还是一个月?
梁世桢闭上眼,呼吸间一片涩然。
天堂在哪里,地狱在何方。
为何只剩他留在人间,空空又荡荡。
静默间,角落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声。
梁世桢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就这样不期防被人搅扰,他烦躁起身,很快寻至源头。
巨大的玫瑰花丛里,站着一个只有他半人高的小姑娘。
她掩着脸,连哭都不敢大声。
小小声的抽泣,大抵是觉得这样不好,要坚强,又努力睁开眼,哪知眼前忽然站了个人,她一时吓得噤声,第一反应便是道歉。
认认真真的“对不起”。
乖巧又软糯。
可惜梁世桢心情太差,更不知这小姑娘打哪冒出来。
他从身上找出手帕,伸手递过去。
这动作毫无半分温柔,甚至,有点不耐烦的意味。
小姑娘大概是觉得他是陌生人,不敢接。
梁世桢更觉烦闷,身体稍稍倾低一些,几乎是硬塞到她的手中。
他早已不记得当时说过什么,只隐约记得,那话大抵不好听。
但俯下身的那一刻,那副容颜却神奇般留在他的脑海中。
过分苍白的肤色,我见犹怜的气质。
簌簌而落的泪珠,紧张扑扇的双眸。
梁世桢视线低垂,看向相册上身穿浅蓝色校服的小姑娘。
记忆中的那个人竟意外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时,房门倏然打开,全蓁换好衣服走出来。
她方才穿的是象牙白衬衫搭配宽松牛仔裤。
此刻那衣服被换下,拿在手里,身上穿的则是件浅蓝色的长裙。
她肤色本就白,这长裙衬得素颜的她亦好似上过妆,眉目凝着股淡淡的愁绪,看似赢赢弱弱。
梁世桢推了下镜框,将相册阖上,偏头朝她看过去。

全蓁正预备去阳台洗衣服,望见那眼神,她脚步稍顿,“怎么了?”
梁世桢看她一眼,淡然将视线撇开,状似随意问,“要多久?”
全蓁猜到他估计从没自己用过洗衣机,对时间没概念,便下意识回得详细了点,“加上烘干,两个多小时。”
这话说完,梁世桢立时又坐下。
那神情,叫人有点拿不准他究竟是耐烦还是不耐烦。
想到现在事情都已解决,全蓁本想说他如果有事,可以自行离开。
但这话尚未出口,她率先品出一点用过即扔的渣女味,好似赶客。
全蓁抿了抿唇,终究没开口。
梁世桢是那种很自在的性格,他从不拘束,有种无论走到哪都能将其当作主场的坦然。
阳台稍显旧式的滚筒洗衣机辛勤劳作,聒噪声响哪怕隔着一层玻璃依旧闷闷传进来。
梁世桢坐了会,大概是觉得烦,他兀自站起身,走去另一间大敞的房间。
那是全耀辉与倪曼婷住过的旧房,但这段时间两人用过且带不走的家具已陆陆续续被全蓁叫人丢弃,如今里面光洁一新,只摆放梳妆台与一扇用屏风隔出的衣帽间。
墙面刻意做旧,上面挂了几张舒兰茵的旧照。
那个年代,拍照技术不是很发达,再加上存放不当,大多保留着一些岁月的痕迹。
梁世桢扫两眼,看向跟进来的全蓁,淡声评价,“你跟你母亲,长得不大像。”
全蓁微讶,“其实我也觉得,但是大家都说很像……您好像还是第一个说不像的。”
梁世桢嗯一声,语气依旧淡淡的。
这声嗯尾调轻微上扬,是疑问的意思。
全蓁于是走进来,站在梁世桢身侧,去看照片墙透着几分鲜活的相片,“我觉得我妈妈她……比较积极。”
人的气质千差万别。
相比较之下,去世前依旧不怨不憎的舒兰茵对比全蓁自己,则要显得热爱这个世界多了。
全蓁做不到。
她会恨、会怨、会后悔。
面对全耀辉,她远远做不到那样云淡风轻。
过往的一切成为她性格的底色。
她很难否认,当她借助梁世桢的力量,买下这里时的心情是痛快。
而当她听到全耀辉大概率得不到那笔钱,竹篮打水一场空时,她心底里涌现最多的情绪也是活该。
她拥有人性一切黑暗恶劣的一面,万万不可能以德报怨。
她没有那样的胸襟。
梁世桢闻言低头看一眼。
许是换过衣服的缘故,她原本披散在肩头的乌发被松松绾了绾,几缕垂落,衬得这张脸愈发白皙,他不动声色看一眼,生硬转开视线,草草附和,“是有点。”
有些话可以自嘲,但从别人嘴里讲出来就觉得变了几分味。
全蓁微微皱了皱眉,以为是他觉得自己冷血。
氛围凝滞几秒,全蓁往旁边退了半步,两人视线对上,她问,“您呢?”
她尽量掩饰好自己的好奇心,“您跟您母亲长得像么?”
梁世桢微微侧一下身,嗓音低沉,“想看?”
他气息微沉,这声磁沉询问近乎擦着她耳边滚过,全蓁心头一跳,眼睫扑扇一下,轻轻点头。
梁世桢低笑一声,拿起手机,翻开相册。
全蓁下意识凑过去。
一个人的习惯从相册便可看出端倪。
全蓁所有照片扔在一处,乱七八糟混作一团,除非内存不够,绝无整理可能。
但梁世桢不同,他相册内容少到可怜,没有随便刷到保存的网图,也没有随手一截懒得删的图片。
他所有照片分门别类,建几个相簿保存。
全蓁在最下面那个命名为一个句号的相簿里见到梁世桢的母亲。
非常明艳大气的长相,像九十年代的港星,但比之明星,她的气质要更突出一些,一看便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全蓁原本是不甘示弱,想看看他这样的气质,他父母该是什么样。
但现在一看,却不得不承认,“您跟您母亲好像啊。”
同样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容颜,同样万里挑一的气质。
只是相较之下,梁母的长相混血感更足,大概是有一些欧洲血统,而梁世桢则中和部分梁父的中式周正,多了丝硬朗,少了许温和。
至此刻,全蓁终于知道,为何梁世桢的眼窝较之一般亚洲人要更为深邃。
她没忍住想抬头对比一下,可头一抬,才发现方才为了叫她看清楚,梁世桢的身体是微微向着她倾斜的,而他身高太高,全蓁自然而然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脑袋向他那侧靠近。
两人不知不觉间离得就这样近了。
咫尺之间,他们互相看到对方眼里自己的模样。
呼吸一霎纠缠,分享片刻屋内的冷气,好似置身旷野,又好像只是挤在稍显狭窄的房间。
全蓁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微微扣了下掌心。
外面洗衣机隐约发出最后一声。
她不自在抿了抿唇,将放在梁世桢小臂上的那只手抽回,大概是实在太紧张,t她甚至没敢看他,只眼眸低垂,期期艾艾指一下阳台的方向,“我、我去看一下。”
说完,她头也没回,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房间。
梁世桢冷淡掀眼,觑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他低低笑一声,捻了捻指尖。
几天后,全蓁接到梁诗潼的电话。
小姑娘扭扭捏捏,话题绕了近乎八百个弯,才装作不经意说道,“嫂子,突然想到,后天好像是我哥生日哎。”
全蓁看破不说破,笑着问,“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梁诗潼恶狠狠,“我希望你把这天忘记,什么都不要给他准备!”但等这句讲完,她语气又蔫下来,“其实我哥还挺可怜的,谁生日跟……”
“算了,”梁诗潼决心大发善心,不与某人计较,“你还是给他煮碗面吧,不能再多了。”
全蓁笑着应好,一定不负她所托。
梁诗潼别扭回,这事跟她没关系,她只是单纯心地好,见不得某些人一大把年纪,连生日这天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全蓁虽然觉得梁世桢不过三十,还没到诗潼所形容的一大把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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