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我炖好了叫人给你送过去。”
“那感情好,我叫人等着收。”
她站起来,戴上墨镜和遮阳帽,被人引着从骑楼的一条暗道里下去,下到地面一层,是条靠里的巷子,没有行人踪迹,只有两家半开着的店铺,微风拂过,吹起门帘,恰能看见里头摆着的樽樽菩萨塑像。
陈深坐在店铺门口,穿着褐色长衫,看到她下来,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盛嘉宜回以一个浅笑。
结社拜关公,抢劫拜观音。
人生在世,越是作恶多端,越是要求一个心安。
“六小姐不进来看一看?”陈深说,“娱乐圈水深,不如请一樽koman-tang到家里,助自己运势亨通,又或者嫁入豪门,改头换面做富家太太,岂不美哉?”
koman-tang就是鬼仔,是东南亚民俗传说中不死的婴儿,传闻有强大的力量,可以给人带来邪运与横财。香江信这一套的人不少,尤其是干陈深他们这一行,手中不干不净,难免以此为寄托。
盛嘉宜说:“不必了,请神容易送神难,在家养鬼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遭报应那一天,听说泰国的古曼童,请回来后要满足当初承诺的所有要求,要是做不到,轻则遭受厄运,重则家破人亡。我这个人不信鬼神,但我私以为人还是应当活得实实在在一点,不要走上歧途。”
陈深眼睛眯了眯,嗤笑一声,慢悠悠道:“六小姐大道理讲得一套一套的,可惜你也是踩在人血上往上爬,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正义凛然。梁少信你,我不信你,梁少总有一天要吃你的亏。”
“那你得提醒着他注意一些。”盛嘉宜扔下一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巷子外叮叮车飞驰而过,唐楼起伏,终究因为高度不够,缺了一角,露出远处金灿灿的摩天大楼。
1995年末,曼谷。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那么拍郑导的电影排第二,绝对没有什么事能排第一。
从开机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一年,盛嘉宜中途拿完了戛纳影后、金像影后、金马影后,到头来,还在拍郑安容的《倾城之恋》。
别问拍了什么,盛嘉宜自己也不清楚。
整个电影到最后就只剩下大致剧情和人物介绍,拍什么内容都由郑导自己当天拍一拍脑门决定,再有表现力的演员被折腾一年也把兴趣消耗殆尽。盛嘉宜中途还回去又拍了李孟华导演的一部新电影,仅仅一个月就成功杀青——不是她想轧戏,实在是郑安容这个拍摄方式逼得演员不能不另寻出路,而非耗死在这一部电影上。
十二月,她再次回到曼谷,这一次据说总算是快要拍完了。
阿星经过数次帮派斗争,终于明白了重庆大厦并非自己的良港。一个夜里,他乘船,如来时那样,在黑暗中离开。
而阿May,原本就是城市砖瓦缝隙里茁壮成长的一棵野草,她蔓生蔓长,最终在夹缝里开花。
在九龙城寨里,伤愈后的阿星再次遇到阿May,他提出要带她走。
阿May摇头拒绝了。
那句台词,郑安容反复修改,前前后后五十几次,问了盛嘉宜许多意见,最终敲定下来。
他要阿May说:“我不需要你带我走,我自己就可以走出去。”
她本来就是一柄利剑,无需任何人来拯救,荣光自会为她加冕。
阿May拿着钱有了自己的雪糕车,她不再偷偷去天桥下,偷窥那个永远在等六点巴士的警察。
她后来有一天路过旺角的金鱼街,那条街上到处用塑料袋系着一袋袋金鱼,吊在门口的长杆上,艳丽的鱼尾搅动水光,冷色的灯光铺洒迷离的幻彩,波光粼粼间,她看到阿平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搂在一起,模糊的光圈下,她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的脸,只看到红色的金鱼游过,吐出一个巨大的水泡。
真好,这座城市有六百多万人,每天她和数万人擦肩而过,彼此之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能和他在茫茫人海中有过相见和记忆,已经是她最好的回忆。
后来,阿May开了一家自己的茶餐厅。她自己烤菠萝包,烤得金黄酥脆,在里头夹上两片黄油,再创新地挖上一大勺牛奶冰淇淋,配一碗瑞士鸡翅车仔面,卖得很是火热。
再然后,她有一天从街角路过,海水湛蓝,楼宇林立,她忽然看到路边地摊上摆着的旅游杂志。上面花花绿绿写着《人生365个必去的地点:曼谷大皇宫》。她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阿星,阿星说他如果没办法出人头地,那就去曼谷开一家碟片店,那边华人很多,很爱看香江的影碟。
有那么一天,阿May决定去曼谷看一看。
第98章 英雄本色
十二月,曼谷依然阳光灿烂像盛夏一般,头顶的风扇转了转,带来可有可无的微风。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谢嘉诚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黑色墨镜,三七分头发,酷酷站在路边,忽略他满头大汗的话,其实也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
盛嘉宜就要清凉许多,她不装酷,只穿了条彩色的吊带上衣和牛仔短裤,头发扎成丸子盘在头顶,同样戴着一副青褐色墨镜,坐在廊下的吊椅上,晃晃悠悠,露出修长的小腿,正在吃冰棍。
“有信号了吗?”盛嘉宜懒洋洋地问道。她身边就是冰柜,这家零铺离住的酒店不远,走几步就能到。中午天气太热,室外并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来晃悠,整条街上安静的出奇。
“没有。”谢嘉诚一脸严肃,“我们似乎和导演失联了。”
“不要紧,他一定会按时回来的,我们要对他有信心。”盛嘉宜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躺在吊椅上,发呆看着转圈的风扇叶。
他们在泰国,但并不在曼谷,而是在一个叫做素可泰的地方。这里是素可泰府的首府,位于中央大平原上,是暹罗文化的发源地,也是曾经的暹罗第一王朝素可泰的首都。
据说就是在这里,诞生了最早的泰文字。
是郑安容非说要来这里取景,他想拍一樽古老的佛像,据当地人说,佛像在密林深处,已经有一千年的历史,佛陀静坐于荒废的庙宇间。
至于原因,他的解释是,他的每一部电影,本质上都是时间上的延绵,就像在《花月佳期》中盛嘉宜和程良西相互纠缠,到了姊妹片中他选择倒过来,让盛嘉宜的角色对程良西追求不得一样。《夏夜浓情》中,曾有曼仪静静看着吴哥窟遗址的一幕,这种感觉,他也希望在《倾城之恋》中重现,以实现他对于时间艺术的表达。
只不过上一次是别离,这一次是相遇。郑安容说,曼仪是自以为自己在六百万人潮里找到了对的那个人,可惜到最后她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人人于她皆是过客。而阿May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人海中和对的那个人再见,然而缘分就是,即便跨越千山万水,他们终将相见。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素可泰,郑安容说,因为这里是和吴哥一样古老的地方,是一个文明的摇篮。
古老的遗迹意味着不需要刻意表达什么,镜头语言就已经饱含深意。有的人认为那是政治,有的人认为那是哲学,也有的人认为那什么都不是。
在泰语中,素可泰意味着“幸福的黎明”。
阿May和阿星是城市里最平平无奇的两个小人物,但是他们也是时间的一部分。
郑安容在连拍了四部关于别离的电影后,终于决定给他的第五部 作品一个完整的结局。
本来团队今天早上就要返回曼谷,可惜导演带着摄影组迷路在外头不知道哪个地方,只剩下男女主独自待在这座古城,手机也没有信号,联系不到其他人。
谢嘉诚也是被郑安容这部电影折磨得不行,翻来覆去情绪崩溃过无数次,无奈上了贼船一时半会也下不去,只能咬牙坚持。
盛嘉宜看他一脸紧绷,就差没有把想离开三个字写在脸上,有些可怜他的精神状态,劝道:“坐下来休息一会吧,你就算站再久,他们不回来,我们也走不了。”
谢嘉诚叹了一口气,终究是颓废又丧气地坐了下来。
“诚哥,你看起来状态很差,怎么了?”盛嘉宜觉得有些奇怪。这几天一直在拍戏一直被导演折磨的人明明是她好不好!怎么谢嘉诚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在想,这部电影什么时候能拍完,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应该快了吧,你也不要太担心啦,以我的经验,你这个角色很精彩,多半会拿奖。”盛嘉宜说,“郑导的水平,基本只要表现不太差,戏份够多,最后都会拿奖,只是奖项大小的问题而已。”
她觉得谢嘉诚实在没必要这样忧心忡忡,他当初接这部电影的目的就在于转型,只要最终能达成目的,浪费了一年又能怎么样呢?这一年也没耽误他去拍其他的影视作品,更何况拍到一半合作的女主角成了戛纳影后,换成别的男星,早不知道该有多开心才对。
“你已经拿了很多奖了。”谢嘉诚却忽然说,“我已经很难追上你了。”
盛嘉宜甚至难得没能理解对方话语里的意思,她只觉得莫名其妙:“对啊,我是拿了很多奖,但是你为什么要和我比呢?但我拍电影也不是只为了拿奖,我觉得拍电影也挺有意思的,对不对?和郑导合作,过程呢也许是痛苦了一些,但是他的一些理念,对于演员来说很实用。”
谢嘉诚懵懵懂懂看着她。
他迷茫的样子和阿星如出一辙,盛嘉宜看得一愣。
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谢嘉诚说不定能替代程良西在郑安容心中的地位。谢嘉诚出道了很多年,但他的心性依然像一张白纸一样,他是除了帅之外,没有太多个人特质的演员,导演向他灌输什么,他就演绎什么,他拍肥皂剧的时候足够帅,拍文艺片的时候也可以够文艺。
而她和程良西,太具有个人风格,郑安容能在他们身上找到的灵感也许会越来越少,这是导演名气和演员名气都越来越大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或许有那么一天,她不会再拍郑安容的电影,甚至这一部电影,都有可能会是他们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那她该怎么办?像李孟华说的那样,去好莱坞?还是结婚息影?
盛嘉宜想不通的问题她决定不想。
谢嘉诚抽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想要点燃却发现没有火机。他们搞文艺的,其实多多少少都会抽烟,只不过有的人上瘾,有的人最多只是偶尔需要两根解解烦闷,谢嘉诚是后者,盛嘉宜见到他抽烟的次数不多。见他上下口袋都摸了一遍,略有些窘迫的样子,盛嘉宜从随身背包里摸出一个打火机:“要火?”
“嗯。”谢嘉诚闷闷地应了一声。
盛嘉宜凑过去,两个人不免挨得近了一些。
太阳晒过来,街上随时都因风扬起猛烈的灰尘,天上的云不知道怎的压得很低,火机擦亮的那一刻,盛嘉宜听到快门的咔嚓声。
和他们隔着好几个土坡,远处的树林里,有熟悉的白光亮起。
盛嘉宜皱了皱眉:“怎么这里也有狗仔?”
“我去找他们。”谢嘉诚眉*头微蹙,便要朝那边去,被盛嘉宜拦住,“算了。”她摇摇头,“等你找到他们,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边是密林,不安全,随他们好了。”
一张照片而已,没亲没抱,不过站得近些,能怎么样?
郑安容一行人直到下午四点才乘着突突车回来,摩托车引擎声音很大,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到。
素可泰这座古城都在这个瞬间被惊醒。
“我们给你们打包了咖喱海鲜炒面,才十泰铢,实在是便宜,而且味道要比香江的好上许多。”郑安容身边的摄影师从突突车一侧的斗中跳出来,向谢嘉诚和盛嘉宜晃了晃手上的白色塑料底。
“拍到了古佛。”郑安容边走边对盛嘉宜激动地比画,“拍到了太阳,刚好斜着穿过大佛的头顶,落在湖里,倒影也很好看,水中的太阳刚好位于庙宇和佛陀的缝隙里。”
盛嘉宜把玩着打火机,兴致缺缺:“是吗?那也就是说只剩下最后几个镜头,拍完就可以杀青,什么时候回曼谷。”
“马上就走。”
“车呢?”
“乘船,我们从湄南河上回去。”
十二月的湄南河已经不是雨季,水流平稳,沿大江而下,郑安容觉得比挤在闷热的巴士中更加舒适。他的这个提议也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因为终于看到了漫长的电影拍摄结束的曙光,所以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明媚,迫不及待想要赶紧回到曼谷。
河流两岸是广袤的冲积平原,再远处是不高的山丘,偶尔有古寺一闪而过,水流浑浊,呈现暗淡的黄色。
泰国有许多条河流,但只有湄南河,被认为是母亲河。
近些年来泰国经济飞速发展,金融业、地产业都相当有名气,地皮的价格也屡次翻新,沿着河流两岸,曼谷市区最奢侈的酒店都建立在此,船只停泊在就近的泊口,靠近一行人下榻的文华东方酒店。
盛嘉宜和身边团队人员说说笑笑走进酒店大门,正玩笑着晚上找个夜市去吃Mookata(泰式火锅),却被人推了推手肘,人群的嬉闹声都淡了下来。
“徐少来了。”年轻的女孩压低嗓子对盛嘉宜说。
剧组的人都有点怵他,据他们同盛嘉宜说,觉得徐明砚很高冷,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事实也是如此,曾经有女孩也想着借徐少探班的时候,略微展示美丽,以赢得对方芳心。虽然知道比美貌,难以匹敌盛嘉宜,但想着男人的本质就是爱偷吃,有了一个好的并不耽误他吃外头不好的,所以仗着自己颇有姿色,仍是迎难而上,十分殷勤。
却没想到徐少连眼神都没给她留一眼,转头就叫人告诉了盛嘉宜和郑安容。
工作人员竟然敢插手女主角的感情生活,在郑安容和制片人看来自然是不能容忍,当即就要把那个女孩开除。盛嘉宜知道后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体谅女孩得到一份工作也不容易,便随口戏谑了一句,叫制片人只给她换到后勤岗位,不再留在前头做场务。
盛嘉宜对人以宽容柔和著称,但此事过后,在她身边工作,人人都谨慎万分。因为知道她一句,就能叫她们丢了工作。男人虽好,靠色相上位的道路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本事走,工作却是实打实地能给自己带来收入。在香江做打工仔,尤其是影视圈的打工仔,就不要谈论什么劳工权利了,和黑工也没有太大区别,能勉强过活实属不易,大家都不想得罪如今的港圈一姐盛嘉宜。
连带着徐少,就不太受待见了。
盛嘉宜看到空降到这里的徐明砚一愣。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东京?
“你怎么来了?”她迎上去。
徐明砚淡淡瞥了一眼谢嘉诚,两人隔着酒店门厅对视,中间的水晶吊灯太耀眼,晃得盛嘉宜眼睛疼,她没来得及看清,但是其余人却莫名感到冷风穿堂而过,吹得后背脊梁骨一阵抖擞。
这可是热带!哪里来的冷风?
仅仅是那一个瞬间,徐明砚别开眼,不再管沉默着的谢嘉诚,轻声对盛嘉宜道:“我来陪你过生日。”
“我的生日。”盛嘉宜捂住嘴,瞪大眼睛。
她差点给忘了!
第99章 英雄本色
“我忘记了。”盛嘉宜靠近徐明砚,撒娇般地小声道,“而且还有好几天呢,我本来准备回香江过生日。”
徐明砚顺势牵住她的手,盛嘉宜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任由他牵着,一边问身边的助理阿香:“阿香,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徐先生来了。”
阿香冲她挤眉弄眼,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
“怎么了?”盛嘉宜在有些事上出奇的迟钝,“你的脸还好吧阿香。”
“我......”阿香无语凝噎。
阿香彻底放弃了提醒自己的小老板。随便她吧,反正她不会在乎自己和谢少的照片是不是已经刊登在报纸头条上,大概率也不会在意徐少是怎么想的。这照片的传播速度堪比蝗虫过境,不出两个小时已经满天飞,公司对于盛嘉宜这些无伤大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干涉太多,哪知道徐少竟然空降曼谷,看样子是要兴师问罪。
小老板的情绪波动不大,这意味着她能给予身边人的情绪价值也很少,反正有的是男人会对她甜言蜜语,为她提供快乐,徐少是其中翘楚,很懂得怎么让嘉宜开心,牢牢把守着正宫地位寸步不移,地位相当牢固。而谢少对嘉宜的好感,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两个人拍爱情片,只有一个人动了真感情,这事就很难办。
谢少平日里也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可惜比起徐少除了帅可谓是一无所有,就是那个帅,也不竟然全然胜过徐少。阿香平日里每天在剧组和场上姐妹们边啃西瓜边看戏,听她们点评几个男人,徐少高冷、谢少温和、程少风流,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但要说到谁最适合做男友甚至丈夫,徐少以其高达千亿的身家毫无悬念胜出。
阿香跟在盛嘉宜身边,想的也更多一点。她担心徐少一气之下把谢少封杀了,徐少的堂叔叔是无线的大股东,在影坛的势力相当惊人。
谢嘉诚看到徐明砚带着些挑衅地紧握着盛嘉宜的手,淡淡一笑。他不害怕,也没有过多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争不过,也知道徐明砚不会对他做什么。
熟悉盛嘉宜的人都知道她的手段厉害,把徐明砚吃得死死的,连一句话都要说得小心翼翼。
其实经纪人提醒了他很多次,不要和盛嘉宜来真的。身经百战、老道万分的经纪人强调过,盛嘉宜这样的女人,要么不结婚,结婚的话就不可能嫁给一个娱乐明星。
谢嘉诚的经纪人叫王建安,北京人,很早之前就来到香江工作,在香江和内地娱乐圈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同何希月关系相当好,很早就对盛嘉宜这个女明星有所了解。
王建安说盛嘉宜和别的明星不太一样,她要的好像不是荣华富贵,也不追求什么艺术成就,很少有人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戛纳电影节后,他就这件事玩笑般问过何希月,结果何希月说,她想要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王建安刹那间笑出声,盛嘉宜已经很红,早早就拿到了别人一生都求之不得的荣誉,有一个年轻多金还忠诚的富家公子哥追求,她还有什么自我价值没有实现?从一个偷渡的无户籍的城寨女孩到国际巨星,她还有什么自我价值没有实现?
没想到何希月这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女人和他聊了一晚上的哲学,仿佛郑安容上身一样,将他聊得晕晕乎乎,分不清东南西北。到最后,王建安只记得几句话,他回去仔细拜读了一番相关的著作,这才敢揣着书来跟自己的宝贝大明星谢嘉诚分享。
王建安说:“嘉诚,盛嘉宜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她想要做一个可以影响别人,改变世界的人。你不能为她提供助力,就不要对她动真感情,因为她不会选择你。”
他对她没有用处,所以她的目光从来不在他的身上停留。
那徐少呢?他知道嘉宜是这样想的吗?还是说他知道,但是他甘之如饴?徐少倒是的确可以给嘉宜很多帮助,谢嘉诚知道她最近动了想去好莱坞的念头——李孟华导演一直在劝她,而李孟华本人这几年也频繁前往美国学习电影制作。
亚裔在好莱坞受到排挤和打压,徐家在湾区一带根基深厚,徐少可以帮她。她想继续当演员也好,又或者未来积累了名气想要退圈从政也好,徐少都是她最好的选择。
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其实也谈不上失去。
谢嘉诚面色如常朝着盛嘉宜走过去,停在她眼前,开口,声色悠扬:“嘉宜,你生日那天大概还没有杀青,之前剧组就说了要给你准备蛋糕,我们一起给你庆生。”不等盛嘉宜回答,他又问徐明砚,“徐少要是不忙,也可以来。”
争不过是一回事,气一气徐明砚又是另外一回事。
有钱怎么了?有钱了不起?
画面太美,工作人员不敢看。阿香偷偷躲到盛嘉宜后头,觑着她的脸色,发现她面色如常!根本不在乎眼前两个男人是不是在为她争风吃醋,甚至觉得有点不耐烦,但是又不想插手,于是转着手腕,仔仔细细查看自己的指甲。
嚯,不愧是嘉宜。
徐明砚看到谢嘉诚的挑衅,微微挑眉。
两人身高相符,一人俊秀,一人清雅,面对面站着,旁边还有个艳光四射的绝世美人,三人一起,叫旁边观战的忍不住吞口水。
过了几秒,徐明砚微微一笑:“我听嘉宜的,她想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盛嘉宜终于放弃对指甲的兴趣,抬起头:“走了。”
另一只交握的手扯了扯徐明砚。
“过几天的事,过几天再说吧。”她温声对谢嘉诚道,并没有忽视对方骤然黯淡的神色,但她没有太多想法。
她不爱演员,因为和自己合作的男明星,都分不清什么是戏中,什么是戏外。
他们长时间相处,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要长,互相一遍又一遍说着我爱你,会亲吻,会拥抱,会做无比亲密的动作,久而久之,他们觉得这就是爱情。
这不是爱情,这只是一份工作。他们爱的也不是她,是想象出来的那个完美的角色。
盛嘉宜拉着徐明砚上楼,让他等自己洗个澡,再一起出门。
夏季虽然气温要低一些,但是日常还是能达到三十摄氏度,在外面拍一天戏,身上少不了汗水,盛嘉宜一直不喜欢沾满灰尘的感觉。浴室中水声淅沥,徐明砚靠着落地窗边的扶手椅坐下,Jim Thompson泰国丝绸铺在小几上,柚木地板呈现出偏深的褐色,像陈年的树皮,空气里有淡淡木香。
盛嘉宜在里面洗澡,他很难静下心来,只能随意翻动桌上报纸。
傍晚刚送来的报刊上赫然印着盛嘉宜和谢嘉诚靠在一起的照片,徐明砚不想看那张相片,瞥了一眼就把它塞到最下头。
香江的新闻更新得和曼谷一样快。
他本来要去东京,就因为那张照片临时改了主意。
隔着些距离,照片拍得有些模糊,眩目的阳光下,盛嘉宜和谢嘉诚站在廊下,两个人挨得很近,谢嘉诚低头,就着盛嘉宜手中的打火机,点燃嘴里叼着的香烟。
报刊主编不是不知道以这样一张不算过分亲密照片想要造谣难度有多大,只能在下面写道——阳光绿树,俊男美女,站在一起就是美好的样子。
徐明砚冷哼一声,没有心思再看报纸。
窗外是一大块翠绿色的草地,棕榈树的叶子被地灯照亮,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对面的落地窗则面朝湄南河,河岸两畔灯光璀璨。
这五年,泰国是东南的明星国家,GDP年均增速高达9%,是亚洲的第七大经济体,在东南亚,仅次于拥有大量橡胶、金属矿产、石油、天然气的印尼。
泰国的中央银行也被认为是亚洲技术最高的央行之一,高薪雇佣全球顶尖经济学者,花费巨资将本土人员送往西方高校研修,用来打造泰铢兑美元的复杂的“软挂钩”机制。
盛嘉宜出来的时候看到徐明砚站在窗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在看什么?”
她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眼神,看到夜幕中静静流淌的湄南河,与河上色彩缤纷的游船。
“嘉宜。”他忽然道,声音平淡,“我记得你会擅长风险模型测算。”
“为什么这么说?你难道不会吗?”盛嘉宜失笑。
徐明砚没有道理不会,他做过联邦储蓄银行的高级分析师。
“没有你那么专长。”他说。
准确来说,盛嘉宜当年在财政司干的那一套分析,跟经济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们那四五个香江人也是财政司专门聘用——梁振松有自己的小九九,不愿意使用外籍人。她们的工作就是设计专门的计算机模型来监测往来香江的外汇、利率、股市指数,防止国际上部分投资者乘机攻击国际金融中心与自由贸易港。
西方管这叫做Quantitative Finance。
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能力做宽客,东南亚如今拥有高水平的数学、统计学和计算机编程能力的人本来就是少数,也不是每个宽容的模型都真的有用,这取决于她/他是否有顶级的智商、顶级学者的指点,以及是高度发达的金融工具和市场结构实践。
这种人在北美都不多,在这里就更少。
好巧不巧,他眼前站了一个。
“这么和你说吧。”盛嘉宜擦着未全干的长发,湿漉漉的水汽混合着玫瑰花的清香,馥郁夺人,“理论上我可以用Krugman第一代模型或Obstfeld第二代模型来给你测算泰国经济风险,挑一些资本流动性、外汇储备覆盖率、利率做参数,也许还要加上压力测试,假设外汇储备突然减少50%什么的。但是你要知道模拟只是模拟,现实会因为人的想法改变,计算机不会变。更何况最稀缺的是数据,很难拿到这么多指标的具体数据,当然你应该有办法。”
“怎么?”盛嘉宜说着笑了起来,“担心你在泰国的投资打水漂?”
徐明砚指着报纸上一条新闻给盛嘉宜看。
盛嘉宜凑过去一些。
那真是条微不足道的新闻,难得被他注意到。
一则短债违约的新闻。
就因为这个原因?
盛嘉宜都觉得有些吃惊了。短债违约的情况虽然不少,但也普遍存在,即便是她,看到这条短讯大概也是一扫而过,不会产生更多的联想。
她指了指酒店配置的计算机:“个人计算机处理不了你要的东西,得Cray T3D这样的超级计算机才行,你让你的员工去处理。”
“你太高估我们这些可怜的企业家了。”徐明砚闻言失笑,“你说的那台计算机,在匹兹堡超级计算中心,连NASA都还在用它的上上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