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个宫女一定是想要抓猫去领赏钱!
季宁的小脑瓜子里飞快地转出了因果,且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了,随即一股子怒气自心底腾升而出,刚才还像只被吓着的小猫,转瞬间就变成了愤怒的小老虎……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了,倏地便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径直朝那女子冲去,欲意对这个想要抓猫的人兴师问罪。
然而一双小短腿还没倒腾到人家近前,忽然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个趔趄便向前扑去。
原来是一只脚不小心踩到了衣袍的下摆——杜旭华个头比他高一点,衣袍自然也长一些,他冲过去的时候又是俯着身子的,垂地的衣袍下摆正好成了块绊脚石。
眼看就要来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然而,预想的结果并没有发生,一股力量阻住了他即将扑倒的趋势——是面前那女子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在他摔倒之前伸手扶住了他。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乔婉儿,她听见喵喵声就寻了过来,不想竟有奇遇:树丛里突然窜出个绿油油的小娃娃,迎面地直冲过来,但还没冲到跟前便就开始磕头拜年了……这,这不还没到过年么?
“这位小公子,有没有磕到哪里?为何会在此处啊?”乔婉儿扶住季宁的同时,带着些关切的口吻询问道。
虽是在对方的帮助下,躲过了啃一嘴泥的厄运,但小家伙似乎并不领情,站稳身形后,使劲地甩开女子扶着自己的那双手,没好气地答非所问道:“你为何要学猫叫?是不是来这里抓小猫的?你是想要抓猫领赏钱对吧?你赶紧离此处远一点,以后不许你来这里抓猫!”
乔婉儿俯下视线看向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小娃娃——白净的小脸蛋上泛着些红晕,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怒目圆睁的,说话时还冲她翻了个嗤之以鼻的大白眼。小家伙一身学童孺衫,头顶上的孺生帽都戴歪了,嘴角两侧不知从哪里各蹭了两道黑色的泥印子,还是左右对称的,那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猫,脸上的几道灰印子就是那猫胡子。
虽不是真小猫,但这只假小猫也挺可爱的。
瞬时被这只“小气猫”给萌到了,脸上自内而外地流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小公子,刚才那几声猫叫是你学的?你也是来这里找小猫的对吗?敢问小公子可是储君的伴读?”
第19章 “爱妃”
“本宫……子是来找猫的又如何!但我可不是来抓猫领赏钱的!而且你说对了,我就是储君的伴读,跟储君甚为相熟,储君十分不喜你这种抓猫领赏之人,你赶紧给我离开这里,以后不许再来此处抓猫了!否则我就去禀告储君,让他治你的罪!”季宁义愤填膺,一激动一声“本宫”差点脱口而出,转念间又飞快地改了口,他可不想在这个女子面前暴露身份。
——这人既然想要抓猫领赏钱,那肯定跟徐世新是一伙的,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储君,否则传到那老家伙耳朵里,还不定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好在她把自己当成伴读了,于是就将错就错地假装自己是杜旭华,欲意厉声喝退这个想要抓猫之人。
然而,那女子似乎并没有被恐吓到,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小公子,你也喜欢猫是吗?”
“什么叫我也……难道你不是来此处抓猫领赏的?”季宁听出女子言语中的反转,于是反问道。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环顾了下四周以确认无人,才俯下身去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季宁耳语道:“不瞒小公子,这附近确实有一只猫儿出没,奴婢并非是来此处抓猫的,而是来喂猫的,奴婢跟小公子一样,也是个爱猫之人。”
“什么?不是来抓猫?可莫要欺骗于本宫……子!”季宁脸上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小公子且相信我,奴婢来此处偷偷喂猫已有数日,那猫儿一开始还怕人,躲着不敢现身,后来想是饿坏了,且看出奴婢没什么敌意,便渐渐与奴婢相熟了,只要我一来此处,定会主动出来与我亲近。”
“哦?你是说那猫儿就躲在附近,见了你就会现身? ”小储君一听两眼放光,迅速转动起小脑袋向四周搜寻,想要看看猫儿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里现身了,但未有任何发现。
“那猫儿曾被人追杀过,警觉性颇高,可能是因为小公子在此处,猫儿察觉出是个陌生人,便就不敢现身了。”女子看出小家伙的疑惑,赶紧答疑解惑。
“那要如何才能让它出来?我好想看到那猫儿啊!”季宁本就是个小娃娃,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听女子这样说,立刻就放下怀疑,相信她是同道中人了,说话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这个不难,只要小公子稍离远些,留我一个人在此处,猫儿应是不多时便会出来寻我。”
“既然是这样,那就赶紧让它现身!对了……你若是能抓到那猫儿交与本宫……子,本公子会想办法将其偷偷带出宫去。”季宁兴奋得两眼放光,小脑瓜子里忽然就灵光乍现地冒出了个不成熟的想法——既然杜旭华每天都要出宫回府,那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他把猫儿偷偷带出宫去呢,不就可免遭杀戮了吗?
女子听季宁这样说,眸色中竟也交相辉映出一抹闪亮,就像是个一筹莫展中的人忽然被告知了什么好消息:“这宫里的猫儿都甚是可怜,这只猫儿虽是侥幸逃过了清剿,难保以后不会被谁抓了去领赏钱,若是能得小公子好心搭救,奴婢便替那猫儿谢谢公子!”
说完便很郑重地向面前的“小人儿”施了个拜谢之礼。
季宁虽然年纪小,但对宫人们施的各种大礼可是见怪不怪的,于是像个小大人似的摆手示意对方免礼,并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不必如此多礼,抓住那猫儿才是要紧!赶紧赶紧!”
随后,果然如女子所说,那猫儿在季宁躲远后就真的出现了……
当季宁看到乔婉儿怀抱着一只小黑猫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激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猫儿通体黝黑,蓝绿色的眼睛,怯生生的眼神看向他,当他走近时,就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还张牙舞爪地伸出小爪子,像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正是那天在御花园里撸了自己一爪子后就逃之夭夭的小黑猫。
因为那天他曾注意到,那只猫儿靠近脖颈处腹部的皮毛上,有一小撮如三瓣花一样的白毛点缀在黑毛之中,而这只猫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定是同一只猫无疑了。
它竟然逃出了徐世新布下的天罗地网,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季宁顿时有种不是那猫儿,而是自己逃出升天的感觉。
随后,二人就后续的行动很认真地商讨了一番。季宁自是不会承认他这个偷跑出来找猫玩的小学生就是储君,继续假借杜旭华的身份,说自己是太史监的孙子,和储君关系甚好,偷跑出来找猫是得了储君特许的,所以只要能把猫儿安全带回明心殿,储君亦是个爱猫之人,定会想办法让他把猫儿带出宫去。
乔婉儿听闻小家伙有储君做“靠山”,立刻感到这事应是稳妥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沉稳了下来。
为避免二人一起行路太过招摇,引起巡逻护卫的注意,随后便分头行动,分头前约好在明心殿后院墙的角门外会合。
季宁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返回去的一路上和来时一样顺利,所不同的是,因想到收获了一只小猫而心情大好。
乔婉儿负责把猫送至明心殿外的角门处,她将猫儿藏进一个随身的布袋子里,尽量不表现出什么异样在宫道上行路。最终,携着小猫也顺利地来到了会合地点。
季宁按照原样从那角门“挤”了进去,乔婉儿从角门的夹缝处将猫儿递给他。
猫儿被递进去后,乔婉儿一颗心更加踏实了——那里可是喜爱猫儿的小储君的地盘儿啊!
之后,二人就此分开,救猫之事就由季宁独自完成。
回到书房后,他和杜旭华将猫儿藏进了一只点心提盒里,杜旭华带着这盒储君赏赐的点心果子,被小储君寸步不离地送出了宫——只要储君在,哪有人敢查验盒子里装了些什么,说是点心果子就是点心果子。
从此,这只幸运的猫儿就成了太史监孙子养的家猫。
季宁还把它“册封”为自己的“太子妃”,只可惜这“妃子”只能养在别人家里。
“杜旭华,你撸我妃子之前别忘记把手洗洗干净。”
“杜旭华,给爱妃喂的小鱼干儿要换口味了,原来的那种时间久了肯定就吃腻了。”
“杜旭华,要记得经常给我爱妃梳理毛发。”
“杜旭华,今天下雪了,爱妃怕冷,你家屋子里有没有燃火盆,别把我爱妃冻着了!”
“……”
虽然是撸不到,看不到,但能时常听到杜旭华绘声绘色地讲述猫儿的各种趣事:“殿下,你爱妃今天又在地上耍赖不肯起来了”,“殿下,你爱妃今天又把鸡毛掸子当成老鼠抓了”,云云。
这样的隔空养猫已是令季宁十分开心了。
第20章 娘亲
季宁在娘肚子里时,就已经是稀世珍宝了,被肖后命人全方位地保护,一出生更是不缺人照料,从小身边就围转着奶妈、宫女和太监。
但因为肖后的缘故,他身边但凡有一个能称之为亲近之人,都是待不长久的,比如曾经喂养过他的奶娘,还有个喜欢陪他玩游戏的宫女,都被肖乾以无端的罪名问责后驱逐出宫。原因很简单,与小储君最亲近之人,只能是他的皇祖母,不能再有第二人。
所以在季宁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很识趣地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毕恭毕敬地守好一个下人的本分,绝不敢有任何的僭越去跟太后“争宠”。
而作为祖母的肖乾,整天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坐稳江山,如何权谋和算计,哪还有心思去关心小孙子的童年快不快乐,有没有人贴心陪伴?
在她看来,将苦心经营来的皇权传承给这位继承人,便已经是对其至高无上的宠爱了。
所以,季宁从懵懂记事起,身边除了几个毕恭毕敬的宫人,就是那个日理万机,难得一见的皇祖母,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总有那么一份想要与人亲近的愿望无处安放。
就算后来在尚书堂里结识了好几个玩伴,有了同龄人的陪伴,但那种失落感反倒是更加强烈了,因为小同窗们言谈中时常会提及自己的父母亲。
“昨天回去吃的桂花糕太过甜腻,娘亲说是她不小心把桂花糖撒多了。”
“让我看看,你这条新帕子上绣的什么?““哎呀,好漂亮的小锦鲤!”“好看不?是娘亲绣给我的!”
“行清节那天,父亲带我去踏青了,我看到天上飞了一只像大爬虫一样的风筝,好大好大!”
“再过几日就是端阳节,父亲说那日要带我们兄弟几个去观赛台上看龙舟赛哩。”
季宁每听到这样的谈论,就气得想要把耳朵捂住——你们故意的是吧?在本宫面前炫耀自己有爹有娘是吧?
除了生气,还会生出一种不如人的伤感:就算自己天生有皇权有地位,就算那些小童都是臣服于他的人,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比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如呢!
但小储君季宁还是很有涵养的,每次都是不动声色地“忍气吞声”,不与这些不懂事的小臣子去计较,因为太傅讲过圣人贵宽、有容乃大的道理——作为未来的君王,须得有君王的大度和涵养,不可小肚鸡肠。
一日课间玩耍时,鸿胪寺卿家的小公子又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侃侃而谈此类话题,一点也不在乎“禁猫令”下小储君季宁的感受:“昨日是我生辰,娘亲送了只绣球狗作为生辰礼,那狗儿十分乖巧可爱,在地上跑时就像只毛茸茸的绣球在滚,抱在怀里像棉花球一样柔软,还可以取暖哩!”
季宁既没爹又没娘,皇祖母还不许他养猫养狗,自然又是听了一肚子气,心里愤愤地想:若我娘亲还在世,肯定会送我一只可爱的小猫儿。
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后,当日晚上,便就做了一个相关的梦——季宁梦见娘亲送给自己一只小黑猫,说是祝贺他即将登基成为新君,那小黑猫长得跟“太子妃”一模一样。
梦里的娘亲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温柔款款的眼神看向自己,说话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
季宁并非是第一次梦到自己的娘亲,但以往出现在梦里的娘亲,每次的面容都不太一样,眼睛鼻子眉毛都像是工笔画里的线条,十分扁平,没有任何立体感。
大概是因为他脑海中娘亲的样子,只能是依据看到的几幅画像想象出来的,那些画像中的五官皆是寥寥几笔,十分单薄,无法支撑他去遐想出一张有血有肉的面容。
然而,昨天梦里出现的娘亲的脸却是清晰的、立体的、栩栩如生的,那张脸不是别人的,竟然是送给他“太子妃”的那个宫女的。
也许是缘于这个女子曾送他一只小猫,恰与他对娘亲的想象不谋而合,便生出这样的联想,但他觉得这般的联想并不突兀,反倒是恰如其分的——那女子有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跟自己说话时总是带着恬淡轻柔的笑,满脸的慈爱呼之欲出,正是他一直在头脑中想要努力地去勾勒,却总也勾画不出来的娘亲的面容。
自那以后,季宁脑海中关于娘亲的想象便就不再是模糊不清和苍白无力的了,而是有血有肉,生动具体的,都变成了乔婉儿的音容笑貌,甚至在梦里出现的娘亲也都是乔婉儿的模样。
乔婉儿俨然已是成了他眼中娘亲的化身。
他很是后悔,那日忘记寻问给他小猫的宫女姓字名谁了,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局子里的。
所以,他不知道能用何样的方法在偌大一个皇宫里去寻找这样一个女子,只希望能有机会再次相遇。
后来,凡是有陌生宫人出现的场合,他都会十分留意,看看还能不能再碰到。甚至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也是瞪圆了眼睛朝着宫人队伍里使劲地张望,但都未有再遇到这个女子。
直到那日在城楼上用望远镜看清了断头台上的女囚犯的脸——这个杀了徐世新的乔婉儿竟然就是他一直希望能再次见到的、时常会在梦里出现的娘亲的化身。
太皇太后肖乾今年五十有四,平日里很注重保养和进补,面色中虽是透着白亮和红润,但一脸“为国操劳”的褶皱却犹似一个年近古稀之人——她年轻时也算是个清秀脱俗的女子,多年的风刀霜剑下来,心底深处因贪念而生出的恶意不仅施加在了许多无辜之人的身上,更是如一道道划痕般印刻在了自己的脸上。
启祯皇帝明心殿的殿堂内,这位满脸褶皱的太皇太后正正襟危坐于一张龙头椅上,她头顶祥云凤冠,身穿一件明黄色镶金配玉的特制凤纹朝服,朝服上的凤纹以金线绣成,那凤纹的样式很是奇特,怎么看都有一种盘龙的感觉——后宫女子本是没有朝服的,肖太后不仅给自己特制了朝服,还命人将朝服上的凤舞绣得像龙飞,俨然是把自己当皇帝了。
“呜呜呜,我不要收回撤斩令,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呜呜呜!”原本还是坐在椅子上听祖母训话的小皇帝季宁,听着听着便就开始又哭又嚎起来,最后干脆椅子也不坐了,直接坐在地板上耍起赖来,以此抗议皇祖母要求他收回撤斩令。
肖乾看着眼前大哭大叫、“手舞足蹈”的小孙子,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包”,面色阴郁得如暴风雨前密布的乌云,良久未有做声。
周围几个宫人见状,皆是大气不敢出——若胡闹之人不是太皇太后的宝贝孙儿,她不可能压抑这么久还没有爆发。老太婆一旦发作,不知道下一秒谁会遭殃。
最终,姜还是老的辣,季宁身边的老太监于福大着胆子走至小陛下跟前,先是劝慰了几句,随后欲意把他扶起来。但小家伙大概是因目的未有达成,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卯足了劲儿地把自己坠成一只秤砣,屁股死活不肯离地。
于福怕伤着龙体,自然是不敢太用力,见扶不起来便就停了手,只得束手无策地在旁侧立着。当看到小陛下哭得都冒出鼻涕泡泡了,赶紧掏出一条丝帕帮其擦拭,擦完鼻涕后感到眼泪也需要擦拭,便就用自己的一只袖子继续帮他擦。
原来,太皇太后为呙阳叛乱焦头烂额了一天,还未及收回神来,又被一则消息惊得眉头一皱——小皇孙赦免了杀徐世新的宫女,还把她从刑场上带回了明心殿,并要封为殿前大宫女。
如此消息带给肖后的震惊不亚于那个加急送来的叛乱消息。
肖乾虽自己杀戮成性,但对于一个宫女私藏凶器杀人这事儿,却是感到极其不可思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以下犯上杀了总管太监。
她高高在上地执掌皇权多年,对于权力的那份执着无人能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敢挑战权威。所以在她看来,就算是这个叫乔婉儿的宫女有千万个要这么做的理由,那也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必须处以极刑。
但后来之所以以斩首判,是缘于内务府主事范明初的极力主张。
徐世新生前主管的内廷署归内务府所辖,但他恃宠而骄,喜欢倚老卖老,从来不把范明初这个上峰主事放在眼里,有什么事都是绕过他直接向肖后汇报。范明初就一直对他很是看不惯,且对他的不端所为亦是耿耿于怀,但碍于肖后的护短,无法处置于他,如今这个人总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范大人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便就顺水推舟地在肖后面前谏言“从轻”处理凶手。
最终,肖后采纳了范明初的“皇宫内判罚少用极刑,施仁政以求今世稳妥,来世福报”的主张,折中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准了对凶手的斩首令。
可谁曾想,这个在她看来应是死不足惜的宫女,竟被去看杀头的季宁当场赦免,还被带回了明心殿。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待在小皇孙身边!
第21章 范明初
肖乾闻讯后立刻赶去明心殿,责令小皇孙收回撤斩令,但小家伙死活不肯,在她面前又哭又闹,非说乔婉儿和梦里的母妃长得一模一样,是母妃孝明太后转世。
说乔婉儿和孝明太后谢氏长得一模一样,肖乾觉得这就是孙子季宁的臆想,他根本就不知道谢氏长什么样,只是见过画像而已。这两个女子之间倒是确有几分相像——谢氏是当年她为儿子亲选的太子妃,容貌秀丽端庄。这个名叫乔婉儿的宫女也是长相俊秀……好看的人自然都是有几分相像的。
且这个宫女还长了一双观音菩萨般的慈眉善目,很容易让小孩子生出些亲切感。虽然季宁嘴上说以前从未见过此女,只在梦里见过,但肖乾觉得可能是小娃子记事不真切,他多半是曾在某个场合见过的……这个与谢氏有些相像的女子不知怎的就合了他的眼缘,化身成梦里的娘亲模样。
至于母妃“转世”的说法,那就更加离谱了:谢氏殁了五年,若真有转世,最多只可能是个五岁的娃娃,怎么会是一个与其年纪相仿的女子?
但季宁可不管转世应该是多少年纪,反正就是认定这个女子和母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坚决不肯收回撤斩令,还非要把她留在身边。
在肖乾的印象里,孙子自懂事后,从未有过像这般为达成目的而胡搅蛮缠地耍赖过,这位大权在握的太皇太后虽一向是说一不二的狠厉,但在小孙子面前却是位无比慈祥的祖母,所以在看到孙子又哭又闹,满脸泪珠子和鼻涕泡时,心里生出了许多烦躁和不忍,平日里张口就来的喝令之词竟是一句也吐不出来,全都梗在了喉间。
毕竟,这个小孙子之于她而言,不仅是用来掌控皇权的傀儡,更是她血脉的传承和证明……她曾因给季氏皇族生下了个傻儿子而沦为许多人的笑柄,被说成是身上的愚人血脉污染了皇家血脉。季宁的出生总算是让她在这件事上扬眉吐了气。就算是后来成了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无人敢对此事再有任何置喙,但她依然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血脉是高贵而聪慧的,傻儿子只是老天爷开的个玩笑而已。
祖孙二人正焦灼中,忽听守门的太监宣道:内务府常务范明初大人到。
随着宣声落地,一个着深蓝色内臣官服的男子缓步走进堂内,步伐中带着几分谦恭谨慎。
范大人虽是早就过了不惑之年,但他没有胡须的一张脸上光洁白净,加之身形依旧瘦削挺拔,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且他眉眼周正,面貌清秀,所以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
范明初出生于金陵府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小就是个神童,一心想走科举之路。十五岁时就在县试中轻轻松松拔得头筹,考取了解元。
然而后来却被取消了省试资格,原因是说他家和肖皇后有外戚关系。这所谓的外戚关系,可能连他们家自己都不知道有。
其实就是家里的一个亲戚和皇后的某个大姑丈的小姨子的妹妹家的侄子的兄弟的媳妇有那么一点点牵扯,然后就跑到外面吹了一通牛,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景宣皇帝在位时,曾因惮于皇后家族势力的壮大,下令严审和皇后外戚家族有关系的考生资格,范明初运气实在是不好,因着这个根本就查无出处的外戚关系,竟在省试的资格审查中没能通过,令他这个一方才子痛失金榜题名的机会。
范明初后来不知怎么就进宫当了内臣,最终扶摇直上,成为内务府的最高掌权人,看来有才学的人,只要脑子还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割点什么,都不会被埋没。
季宁在听到宣声后,立刻止住了嚎啕大哭,一旁的于福赶紧趁机小声劝道:“陛下,你看范大人来了,快赶紧起来吧!”
大概是觉得在臣子面前坐地哭闹有失仪态,这一回,还没等于福伸手搀扶,季宁就乖乖地自己从地上爬起身坐回了座位上。
但毕竟小孩子克制情绪的能力不及成人,大哭是止住了,低低的抽泣仍在有节奏地继续。
“范常务,你可算是来了,这是非要哀家亲自出马去请才肯来吗?”没等范明初施礼完毕,肖乾便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语气中的责怨显而易见。
徐世新被杀后,范明初这个上峰主事便就暂代了内班总管一职。
在这样一个位子上行事,肖乾觉得他连徐世新的一半都不如。
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吧,小皇帝自作主张地赦免了一个即将被砍头的杀人犯,就相当于是僭越了她这个听政之人,这样一件事若是搁徐世新那儿,肯定是第一时间亲自跑来通风报信。
而这个范明初可好:她这个太皇太后听到消息的时候,估计隆昌宫里已经没有谁不知道了,且她已是亲自跑到明心殿来过问了,这个内班主管竟然人影还不见。
“请太后殿下息怒,臣因是领了陛下口谕,须得亲自去督办乔婉儿晋封一事,所以来迟了。”范明初察言观色出肖乾的不悦,赶紧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请罪”状。
“你说什么!督办晋封乔婉儿之事?”肖太后刚被小孙子闹腾得还没缓过劲儿来,此刻又听范明初这样说,气得差点就从龙头椅上跳起来。
她以前就觉得范明初此人书生气太重,不适合做内臣,做点舞文弄墨之事还行,做这种侍奉人看眼力价儿的事,完全不能和徐世新相提并论——徐世新是从一个底层小太监靠着看眼色的本事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十分会揣摩主子心思。
而范明初可能是读书快读傻了,竟迂腐到如此南辕北辙的地步……就算是皇上的旨意,难道可以绕过她这个太皇太后吗?
“范常务,你通传皇上的旨意,是不是应该让我这个太皇太后先知道呢?”肖乾说这话时,故意把“太皇太后”几个字拔高了声调,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话中隐藏的意思:我这个太皇太后都不知道的事儿,你竟敢去传旨?
“回禀太后,臣以为这是后宫之事,所以领了陛下的旨就……”范明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啪”的一声响打断——那是座上的肖太后掌击座椅扶手的声音。
“范常务,你可真是……很听陛下的话啊!”肖乾拍完扶手后,便厉声开了口,但话说到一半时,不知何故地忽然停顿住且转换了语气。
原来,她本是想说“范常务,你可真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啊!”但话说到一半时忽然反应过来范明初所指——小皇帝登基前,她曾一时兴起,在孙儿面前许诺过:季宁登基成为新君后,朝堂上的事仍需由她听政并亲自定夺,但后宫里的事可由新君自己作主说了算。
小皇帝没娶妻,没有三宫六院,“后宫”里能有什么大事儿,肖乾便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哄孙儿开心的话。
这话她自己说完自己都“忘了”,比如季宁登基后马上就提出要娶什么猫皇后狗嫔妃的,全都被她给否了。
不想这个范明初竟还要在这里提醒她“君无戏言”——你不是金口玉言地说过后院的事,皇帝可以自己做主吗?宫女杀总管太监这事儿,不就是后院儿的事儿吗?那小皇帝自然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所以,他所言之意就是,有关后宫之事,领了圣旨就可以直接去办,不需要太皇太后的准许。
果然读书多的人就是教条,都不懂得什么叫变通!
肖乾正准备勃然作色地直言相告:这个后宫还是我太皇太后说了算的。
未待开口,忽听范明初继续说道:“ 回太皇太后殿下,臣帮陛下拟了旨,便就去查看了此女的籍册,竟是发现了一件奇特之事。”
“噢?是何样的奇特之事?”肖乾暂且压抑住怒气,语气中带着些好奇地问道。
“此女的生辰八字竟是与孝明太后完全相同,太皇太后殿下,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