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有时候她忽然就会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这样死去真的好无趣!
那日,她看到了李淑秀的尸体,便就联想到了母亲死时的情景,心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了一腔怨愤——这世道真的太不公平了,能与自己真心相待之人本就没有几个,竟都是这般匆匆离世,她们就像是一粒尘埃,带走了命运强加给她们的委屈和不公后,未有在她们来过的这个世间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
虽然只她会偶尔想起她们,但她觉得只是想起还是不够的。最终,乔婉儿在这般的感慨中,生出了想要为李淑秀和其他冤死在徐世新恶行下的人讨回公道的想法,并且还真就那样做了——也许她真正想要的就是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死法;也许她那一身的逆鳞和反骨本就在,只是一直未有显露,一直被深埋,直到遭遇了这样一件事,便就被触动了出来。
乔婉儿本就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去行刺徐世新的,无论成功与否,于她而言,只是件早死晚死的事情而已。
但在所有可能会发生的预想之中,她竟没有料到“福枝”会突然冒了出来,还出手帮她干掉了徐世新。
福枝是她的同乡,且他二人从小就认识,福枝以前的名字叫陈二牛,是母亲生前曾去帮工过的地主家的小儿子。
太监和宫女进宫后,有些会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还有些会被要求改名,改名的原因多种多样,大多是因为原来的名字不太好听或是上不了台面或是犯了什么忌讳。陈二牛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有些上不得台面。
所以宫里一大堆名字里带“福”字的太监,都是大太监或总管太监为图吉利给重新起的名。
福枝是五年前入的宫,入宫时已经十七岁了。
去年开春,乔婉儿想要画个做绣品用的梅花样子,想起尚衣局园子里有几棵梅花树,便就兴冲冲地跑去看梅花,去了才发现梅花都败了,正有个太监在给梅花剪枝。
那太监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周正,看到乔婉儿后便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天,把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苏宁府乔江村人吗?”那太监在端详了半天后,终于是开了口,说话时故意带出了很浓重的苏宁腔。
乔婉儿听到那熟悉的乡音,先是一愣,随后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那你是不是叫乔婉儿?”那太监见她点头,露出一脸兴奋之色。
乔婉儿被眼前这个陌生人叫出了名字,顿时露出一脸迷茫:“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婉儿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隔壁家的陈二牛啊!”那太监激动地上前两步,就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的乔婉儿最终总算是在陈二牛的各种提醒下,忆起了他这个“青梅竹马”……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大也是十八变哩,小时候长得跟只小鸡崽一样的男孩子,多年不见后,竟是出落得这般人模人样了。
这之后两人便就认了同乡。
福枝告诉乔婉儿,因他父亲嗜赌成性,最终赌博时把家里的地都输光了,还欠了好多外债,他们家就没落得比普通农户家还不如。为了混口饭吃,便就进宫做了太监。
乔婉儿听了很是唏嘘,连地主家的儿子都落魄到如此地步,跟她这样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混迹得不相上下,这样看来,自己也还算是命好的。
后来,福枝便就会隔三差五地寻各种机会来见她,见了面会跟她随便唠唠家常,因是园艺局的人,便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经常给她带几朵刚开放的时令鲜花。
乔婉儿是个爱花之人,每次也都是欣然笑纳。
苏宁府那边百里不同音,说同样家乡话的人,那都是很近的同乡了,更何况他二人还是儿时就相识的邻里。能在如此闭塞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深宫里,遇到这样一个多年前的旧相识,实属难得。
乔婉儿自是也很珍惜这样一个缘分,她能隐隐地觉出,福枝应是对自己有些那种意思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
但她见到福枝后,仅仅是生出了些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邻家弟弟,就如同他舅舅家的两个表弟一样,再如何调皮捣蛋,他作为表姐也是要让着他们,护着他们。
所以,在李淑秀这件事上,就算是福枝言而无信,最终还胆小怕事到不敢见她,但在乔婉儿心里,这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福枝毕竟只是个弟弟,年幼之人是需要得到年长之人保护的,做错了事情自然也应该是能被原谅的。
更何况,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什么原谅了,反倒是应该对他万般感激才对——福枝最终战胜了怯懦的本性,冒着生命危险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这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真就是情深意重的,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也不可能这样安心平和、心满意足地安度牢里时光,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遗憾地去从容赴死。
乔婉儿每每想到这些,脑中便会闪现出那日福枝一剪刀扎死徐世新的情形……那一下子可真是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就如同两军阵前一位英姿飒爽的武将果决地给了敌人致命一击。让她惊为天人。
她忽然就感觉福枝有点不像弟弟了……而像她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个兰陵王,他蒙着脸的那块黑布就像兰陵王的面具,那可是个会时常入她梦中的美男子。
“你说什么?小皇帝去现场观斩,结果却在行刑前大哭大闹地要撤斩?”季玶一脸的惊愕,似是对陆乙所说十分的难以置信。
“具体原因西门那边正在查,消息还没有送过来,我这不是知道了撤斩的消息后,便就紧赶慢赶地跑过来向主……福枝兄弟你报告么!”陆乙又伸手抹了一把因高兴而流出来的眼泪。
第16章 法场
乔婉儿觉得,“福枝”凭空冒出来帮忙杀掉徐世新,已经是她人生里最大的意想不到了,殊不知,竟还有一次更大的意想不到在后面等着她。
行刑那日,御卒给她端来三杯践行酒,顺便还告诉她了个“好消息”——启祯小皇帝今日要来参观她被砍头。
乔婉儿听闻,感觉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自己这辈子可真不亏,临死前还有皇帝给送行。
不过?这小主子才只有六岁,小小年纪的玩什么不好,非要跑来看杀头玩,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因不是内班宫人,乔婉儿难得能有机会见着这位小天子,她记得大概两年前在宫里跑腿时遇到过一次:那时小皇帝还是储君,抬着他的步辇从身旁经过,她含胸低头对着步辇做施礼状,眼睛只敢朝地上看,看到的是小储君坐于步辇上的影子,当时只恨脑瓜顶上没长眼睛。
据说有不少宫人在今年启祯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上窥见过龙颜,但能入登基大典效劳的机会,是要抢破头的,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低等宫女的。
后来想想,自己错失良机,没能一睹今上尊容,还是有些遗憾的。
如今听闻御驾要亲临行刑现场,乔婉儿觉得这应是老天要给她个能一睹龙颜的机会,让她死而无憾。
然而,被押上断头台后,她只看见一个刽子手和一个监斩官,还有林立在行刑台四周的一队护卫。
说好的御驾亲临呢?难道是小皇帝改主意了?还是狱卒在跟她开玩笑?不管是何种原因,反正就是皇帝没来观刑,她想要看看皇帝长啥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且不仅皇帝没有来,连断头台下也不见一个看热闹的老百姓,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行刑之日,断头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水泄不通……乔婉儿不免有些失落:果然,活得像猫狗一样卑微的人,临死都没什么人气。
正郁闷中,忽听身旁那个刽子手用极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找了,皇上在城楼上呢!”
这位好心的刽子手大哥可能是难得见到这么从容淡定的死刑犯——死到临头了还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人来捧场,这……是把断头台当成戏台子了吗?
便就好心地那样提醒了一句——今天可是有个重量级的观众。
原来,因为今日小皇帝要来看杀头“戏”,怕人多惊扰了圣驾,所以午潮门外的几条大街全都禁了行,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进不来了。
乔婉儿被“好心人”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自己所在之处可是断雁台——断雁台是临安府里离皇宫最近的一个行刑台,位于隆昌宫午潮门的宫门外。
于是扭头向正北方的城楼看去:红色城楼远远地立在前方,城墙内便是她待了十五年的隆昌宫——一个不知锁了多少繁华和败落,锁了多少喜乐和哀愁的牢笼,但无论何样的繁华和喜乐都将与她无关……她总算是“逃”出来了!
目力所及之处,高高的城楼上果然是有一排人头攒动。
然而,因为距离太远,那些人看起来一个个只有拳头那么大,就如同歇脚在城墙上的一排小鸟,乔婉儿目力还可以,一眼就看到其中有一只黄色的“小鸟”,除了这只是黄色的,其他都不是,且比旁边的几只“鸟”都小一圈,那么这只“小鸟”肯定就是小皇帝了,因为黄色是龙袍的颜色。
原来小皇帝是在城楼上看杀头,这么远的距离他应是看不清什么的——最多是被屠刀上折射出的阳光晃一下眼睛,什么尸首分离、血光四溅的,肯定都不在其目力之内……不过这样也好,小孩子还是尽量不要看这种杀人见血的事吧,会做噩梦的呢!
虽是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乔婉儿觉得,看不着皇帝长啥样就看不着吧,一会去了阴曹地府就能见着阎王爷了,他不比皇上官大呀!
正神思游离中,忽听得一声锣响,那是“吉时已到”的提示,
乔婉儿收回远观的视线,继续做垂目状,回归到一名死刑犯该有的本分。
那个监斩官是个身穿四品朝服,蓄着胡须的干瘦老头,他一脸的威严,如木胎泥塑般立在行刑台的一角处,对于乔婉儿适才东张西望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直到那一声锣响后,才晃动了下身体,表明他原来是个活物。
他双手捧着一块木质令牌,一步一步地朝着跪地的死刑犯走去。
乔婉儿见他走来,知道自己升天的时刻就要到了。
于是闭上眼睛,静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风给吹走了,只剩一片空白。
监斩官在乔婉儿的正面两丈开外处停住脚步,那大概是据经验得出的能不被血溅一身的安全距离,随后将手中令牌抛置于女子面前的空地上,令牌落地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同时,口中的号令亦是掷地有声:“吉时已到,斩!”
话音落下,还未及刽子手做出反应,忽听得一个急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如雁过空鸣般划破了行刑台上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气氛:“且慢!且慢!圣上有旨,撤斩!撤斩!”
启祯小皇帝名唤季宁,是肖乾太后的孙子,也就是她那个傻儿子季沣的儿子,太平门之乱后,肖氏借外戚之力夺权,不管不顾地把季沣立为代宗储君,但季沣毕竟是个傻子,二十多岁的人了,智力还不如个七八岁的孩童,若是扶这样一个傻子登基,实在是难堵悠悠众口。
肖后恨不得直接将季姓王朝改姓肖,但借外戚夺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改朝换姓更会落人口实——欲意还政的势力四处蛰伏,这正好是个可以名正言顺反对肖氏皇权的理由。
所以她当了婊子还得立牌坊——傀儡皇帝必须姓季,必须是季氏血脉。
傻子再傻也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合适登基上位,那就让他再生个不傻的。
所以夺权后的肖氏,除了焦头烂额地稳固政权外,还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忙活另外一件事——让他的傻儿子生孙子。
但这傻子就是一根筋傻到底,完全不通房中之事,最终在不知被灌了多少虎狼药,不知多少个教化嬷嬷丢了脑袋之后,总算是让傻子储君的一个侍寝宫女怀了身孕。
但傻子因为虎狼药被灌得太多,还没等孩子出生就一命呜呼了。
那个侍寝宫女在十月怀胎后,不负众望地生下了一个心智正常的男婴。
男婴满周岁时便被立为储君,刚满六岁时被肖后迫不及待地推上了皇位。
那个侍寝宫女,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在怀了身孕后便被册封为储君的贵妃,然而,可能是没有享福的命,产子后不到一年,就因产褥症离世,小皇帝登基时,更是被肖后授意追封为孝明太后。
至于这位死了后才当上太后的宫女是不是产褥病走的,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肖后给了厚葬给了追封,也给足了其亲眷各种安荣抚恤,唯独就是不能给这个女子留一条命——太皇太后必须是这个傀儡皇帝的唯一牵线人,怎能容得下多出一个太后掣肘。
连亲儿子都舍得用虎狼药给喂死,更何况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卑微宫女呢。
所以,这位两年内就从一个小宫女成为了孝明太后的女子,其实就是一个必须牺牲的生育工具而已,她的儿子季宁虽是乳臭未干就当上了皇帝,其实也就是代替了他的傻子父亲继续当傀儡而已。
乔婉儿在断头台上,看不清城楼上的小皇帝,但小皇帝可是将这个被判了死刑的女子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他有望远镜。
琉璃望远镜是一位前朝宦臣下西洋回来后带回国的西洋物件,那可是很多王公大臣重金难求的宝物,自然是乔婉儿这样的底层宫女从未见过的物件。
乔婉儿还没往城楼上看时,城楼上的小皇帝季宁早就站在一张高高的木凳子上,手里攥着根两尺多长的跟金箍棒似的望远镜在往行刑台上看了。
那望远镜效果还真不错,能将台子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立刻用镜筒锁定了跪于地上的女囚犯,他看到的是她的侧面——那女子跪于断头台上,身穿无领赭色囚衣,散乱的长发垂落着,将仅能看见的一侧脸遮得个严严实实。
他若想看清那个女囚犯的脸,就只能等她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但那女子一直左顾右盼的就是不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季宁一直就心心念念地想要看这个死刑犯长什么样,所以越是看不着就越急着想要看清楚,便就在原地急出一副抓耳挠腮状,那样子还真有些像只小猴子在玩弄金箍棒。
急火攻心了半晌后,他总算是看到那个女囚犯扭头朝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了……她脸前散乱的长发恰被一阵风扬起,一张苍白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撤斩!撤斩!朕要撤销斩首令!呜呜呜,那个死刑犯不能杀!呜呜呜!”
不知何故,年仅六岁的小皇帝本来是想在城楼上观看杀头玩的,在玩弄了一会儿琉璃望远镜后,忽然就在城楼上跟中了邪似的又哭又闹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下了一道撤销斩首令的口谕圣旨。
第17章 小皇上
今日快至晌午时分,呙阳之地叛乱的消息被快马加急送进了临安府,太皇太后肖乾召集左相等朝臣紧急议事,但小皇帝可不愿临时改计划:早几天前就定好了要去观看今日的法场行刑。
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而言,什么谋反叛乱,什么紧急议事,哪有去城楼上看热闹要紧?
自登基以来,季宁早就厌倦了上朝、听政、议事之类的君王日常——那些大人们商议的事,他听得似懂非懂,好生无趣,经常是听得哈欠连天,眼皮直打架,但是坐于御座之上,既不能想睡就睡,也不能随意走动,必须要硬挺着腰板,努力撑着眼皮,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大人状,还要随时准备在皇祖母的旨意后面附和一声“准了”……简直就如同在上刑!
与其自己去受刑,不如去看别人受刑,最终以各种撒娇耍赖为手段,获得了皇祖母的准许:不去紧急议事,而是去城楼上看杀头。
季宁虽然父亲是个傻子,但他可不是傻子,且在同龄的小孩子里算是个小人精,他指名点姓地一定要看杀徐世新的那个女犯被砍头,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想要看的并非是杀头,而是要一睹女刺客芳容……所以乔婉儿才没有和其他死刑犯一同处斩,而是享受了当日刑场上的专场待遇。
至于季宁为何非要看一个女犯人长什么样,那是因为,这位“女英雄”的事迹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内班总管徐世新被一个宫女捅死这样一则消息,像除夕夜里点燃的烟花,炸遍了隆昌宫的每个角落。上至太皇太后下至最低等的宫女太监,全都被炸出一脸惊奇。
徐总管生前可是肖太后身边的红人,所以案子被移交到慎刑司后,肖乾曾亲自过问了多次。
小皇帝季宁自然也是听闻了的,不仅是听闻,慎刑司判了乔婉儿斩首,向太皇太后汇报的时候他也在场,关于这个案子,他所知的都是下臣或宫人明面上的说法:一个叫乔婉儿的宫女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地杀害了总管大人,至于什么原因——这个女子在总管大人身边伺候时,爱偷懒耍滑,大人对其很是不满,便用皮鞭抽她以示教训,她被抽后恼羞成怒,于是用剪刀凶残地将总管大人戳死。
季宁本就对徐世新没什么好感,所以当听说他被人戳死后,心里竟不由地痛快了一下,但随后赶紧愧疚地驱散掉心中快意……毕竟徐世新罪不至死,一个君主竟对臣子之死生出这般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去年的一件事。
去年岁末将至时,他在御花园里玩耍,看到了几只小野猫,其中一只通体黝黑,浑身毛锃亮锃亮的,还使劲地冲他喵喵直叫,叫得他心里痒痒的……季宁很喜欢小猫,一直想养一只,但是皇祖母不许,所以在外面玩耍时,一看到小野猫就走不动路。
于是,走上前去蹲身在那只小黑猫面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撸一下猫毛,不想那小猫像是要跟他比谁手快一样,直立起身后伸出一只爪子先把他给撸了,还一爪子撸在他脸上——小家伙的一侧脸颊上瞬时被爪出一道血口子。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此地的徐世新撞见,结果这个老头子先是在现场大呼小叫了一通,随后兴师动众地唤来太医给处理伤口,并重重地责罚了带他出来玩耍的宫人,更要命的是,还不由分说地下了一道指令——命人把宫内的野猫都清理掉。
其实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结果这个老家伙却上纲上线,不仅处理得十分夸张,还拿到皇祖母面前去邀功,说什么登基大典在即,必须事事谨慎小心,不可出一点差池,像这种敢将未来新君抓破相的“谋逆”之猫,必须诛灭九族。
皇祖母本就十分不喜欢猫狗,听闻后,将投其所好的徐世新大大赞许了一番,且不许他这个孙子以后再提养猫养狗的请求了。
因为这事,季宁恨死了许世新,所以当听到他被人戳死时,才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快慰——谁叫他杀小猫的,还跑到皇祖母面前去告状,让自己撸猫也撸不成,养猫也养不成。
听闻乔婉儿被判斩首,他是很想留她一条命的,但这件事并非他能说了算,毕竟所杀之人是皇祖母眼前的红人,皇祖母甚至觉得斩首都属轻判了。
总管太监被杀,内廷蜀各处自然也是炸开了锅,好奇的宫人们随时随地都做着各种打听和议论。导致季宁在明心殿里玩耍时,都无意中听了一耳朵墙角。
但宫人们私下里讨论的完全是另外一种版本——乔婉儿是个身怀绝技的女英雄,杀了徐世新这个万人嫌的大坏蛋,替许多冤死之人报了仇。
季宁不知道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也不知其真假,甚至根本就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但小孩子听故事只要听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算是听懂了,且这样一个铲奸除恶的说法不仅甚合他心意,还令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说徐世新是坏人,他十分认同,杀小猫的就是恶人;原来不仅是他不喜欢徐世新,听到这个老家伙死了会开心,宫里好像还有很多人也跟自己一样,不喜欢徐世新,听闻他被杀后竟还拍手叫好……此人果真是十分讨人嫌的,但是皇祖母却很喜欢他。
最终,乔婉儿也成了季宁心目中的女英雄——替那些可怜的小猫们报仇的女英雄。所以便很想看看这位女英雄长什么样,于是就在皇祖母面前撒泼打滚儿,要求去看杀头玩,还指名点姓的只看乔婉儿。
不想在城楼上用望远镜观望时,竟有惊奇发现:乔婉儿这名宫女他以前曾经见过!
第18章 寻猫
原来,徐世新下令将皇宫内的野猫都清除掉后,季宁便就无猫可撸了,连只猫的影子都见不着了,搞得他心里十分憋屈,每天去尚书堂上学都是无精打采的。
尚书堂是皇宫内皇子接受太傅教习的地方,季宁年满五岁就开始入书堂学习,在书堂内给皇子做伴读的学童都是来自各公卿世家的子弟。
一日,小储君季宁又如常地去了尚书堂,太史监家七岁的小孙子杜旭华算是他比较要好的玩伴,趁课间时偷偷告诉了他一件事儿——今日入宫来尚书堂的路上,看见了一只活着的小黑猫,估计是一条漏网之鱼。
季宁一听就来了劲儿,萎靡了好些日子的精神一下子就被提振了。
但太傅讲课他依旧是没怎么听进去,前几日是心情不佳,今日是太过兴奋,满脑子都是那只小黑猫的影子,心里还一直在琢磨:会不会就是那天抓伤他的小黑猫,“撸”完自己就一拍屁股跑了,还躲过了徐世新的追杀?
一心想着要去杜旭华说的地方找找那只小猫,就算是撸不着,看一眼也好的。所以太傅讲课的时候,他的耳朵虽是支楞着的,眼睛也是睁得大大的,像是一副认真在听讲授的样子,其实早就心猿意马了,一直在琢磨去找那只小猫的事儿,最终,在将脑子快搅成浆糊后,小脑瓜子里终于是转出了个大主意。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便急匆匆地回了明心殿,还带上了杜旭华——杜旭华做为他的陪读加玩伴,经常会被叫去小储君的明心殿陪玩儿。
两人回明心殿后用完午膳。便一起来到书房,在书桌上摆好棋盘,相对而坐,像是准备要大杀几局的架势。随后,季宁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人都去书房外面候着,没有他的允许不得入内打扰他们“手谈”。
等书房内只剩下他二人时,季宁便把房门反锁上,随后两人快速地互相换了衣装。
因为是要陪皇子读书,伴读们都不敢穿特别鲜亮的衣衫,免得喧宾夺主。所以只季宁每天穿得格外醒目,衣服上都是镶金绣银的。
这样一套衣衫太扎眼,不方便他行事,且杜旭华今天正好穿了一件绿色孺衫,甚合他心意——无论是爬墙上树还是在草地里摸爬滚打,都有利于将自己和周围融为一体。
随后季宁在杜旭华的帮助下从后窗翻出了书房。杜旭华继续留在书房里往棋盘上有节奏地一个一个放棋子,放的时候还特意加强了力道,让声音响一点,外面的人能听到屋内的“对弈”,营造出两人正在默默下棋落子可闻的假象。
季宁想要跑出去看猫,自然是不能惊动任何侍从的,必须想办法自己偷跑出去,便就让杜旭华帮忙打掩护,让随侍们以为自己在书房里下棋。
书房的后窗离明心殿后院墙的角门很近,角门平时都是上了锁的,且无人把守,但那铁门的下端离地之间却有一条缝。
季宁去年就曾“玩”过一次类似的“越狱”事件,就是从这条缝贴着地钻出去的。
相较于去年,他长高了不少,希望那条缝仍旧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运气还不错,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无法呼吸,前胸和后背都快贴在一起的时候,再次成功地从那条缝挤了出去。
起身后,拍拍身上的灰,回头看着身后被自己抛弃在高墙之内的明心殿,虽然身上几根肋骨如被挤断了般的痛,但还是由衷地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本宫可真是太厉害了!
杜旭华所说的看到小黑猫的地方离明心殿不远,就在御花园西院墙外侧的一棵大柳树旁。
季宁倒腾着小短腿直奔那里,一路上还算顺利,没碰到巡逻的护卫,只零星有三两个宫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因是偷跑出来的,自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所以若远远看到宫道上有人出现,便会迅速蹲身进旁侧的草丛里——本来身形就小,再加上绿色衣衫完美地将其和草丛融为一体,没有人注意到路边还藏着个小娃娃。
很快就来到了那个据说有小猫出没的地方,此处并非是在可以行路的主干道上,一看就是个不常有人来的地方,然而,除了一排紧贴着院墙的灌木丛和一棵高大的柳树外,却根本没见着猫的影子。
季宁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一边找还一边时不时地学几声猫叫,但未有任何发现。
遂满心失望地欲意离开,正欲转身时,忽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吓得他赶紧猫腰躲进灌木丛里,眼睛透过枝叶的缝隙紧张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出现在视野之中,那女子轻手轻脚地朝着他藏身的地方走近,一边走还一边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嘴上还时不时发出像猫叫一样的喵喵声,简直就跟自己刚才找猫的样子一模一样。
季宁一下子反应过来此人这是在干什么了——自己刚才学猫叫的时候,可能是被这个宫女听到了,以为是一只真猫在叫,然后就顺着声音寻了过来,她是想要找自己这只猫!
那她为什么要找猫?对了,徐世新在下除猫令的同时也下了悬赏令,在宫内抓猫或杀猫之人都能获得奖赏,而且据说很多宫人都为此趋之若鹜,争相去领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