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雪漪的记忆里,当初不论是和顺仪还是她,亦或是皇后生产时,陛下都不曾中途离开,等到孩子呱呱坠地才走。
现在轮到纯才人,陛下的表现就要冷漠无情的多了,就连难产,生命攸关的时候,他都毫不在意。
不得宠的女人惨,被陛下厌弃的女人更惨。纯才人本就是皇后抬举起来的,陛下心知肚明,她又两次和钱常在闹起来,让陛下不悦,以为她仗势欺人。
芝麻大点的情分,早就被消磨干净了。
就这么在云华宫一直等到了黄昏时分,连午膳都是随便用了几口,厢房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一声孩子的啼哭在众人耳边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门口。
太医和稳婆一起走了进来,见陛下不在,只好向皇后请示,稳婆抱着孩子低头不吭声,太医则忙跪地说着:“启禀皇后娘娘,纯才人生下了一位小公主,公主身体尚且康健,但是纯才人生产前就一直气血燥热,心郁难解,这才导致难产。陛下说要保住孩子,微臣只好下猛药催产,可…可纯才人撕裂严重,产后大出血,微臣已经用了吊命的参片,可还是不能止住,如今恐怕是……”
他低头惶然,可医者本能让他于心不忍:“恐怕是不成了!”
皇后缓缓叹了口气,惋惜道:“纯才人为皇室诞育皇嗣是大功,她还这样年轻,实在是可惜了。”
她朝稳婆招手:“来,让本宫看看小公主。”
稳婆抱着孩子上前,皇后掀开襁褓一看,小公主正闭着眼睛在锦被里躺着,柔软脆弱,似禁不起这世间的任何风浪。
她温声道:“公主白净可爱,纯才人辛苦了。”
“芷仪,派人去通知陛下。”
说罢,皇后十分仁慈地问:“纯才人可见过孩子了?去把公主抱到跟前,让纯才人好好看一眼吧,终究是母女一场。”
稳婆忙应了声是,赶紧抱着小公主回到纯才人身边,让她们母女之间见到唯一的一面。
丹妃这会儿已经顾不得纯才人如何了,甚至人性的劣根性作祟,她还有些庆幸纯才人命不久矣。
她现在兴奋于公主平安降生,迫不及待的想求着陛下将孩子给她抚养,纯才人这个生母不在,这孩子反而更能完整的属于她。
生母不在了也无妨,若她能养着,她一定会比生母更爱这个孩子,全心全意待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姜雪漪知道丹妃紧张,更知道她心里有多期盼,这会儿见她坐立难安,便掀眸给了个肯定的眼神,示意她放心。
虽然已经等到孩子出生,但恐怕陛下并不会特意为了公主过来看望,后续的事自有皇后操持处理,她出来了这么久,恐怕宸儿会哭闹,也该回宫去了。
姜雪漪起身说道:“公主平安降生,陛下又得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臣妾也感到欢喜。只是可惜了纯才人,一朝分娩诞育皇嗣……”
她没说完话,只是语气很惋惜:“臣妾不忍面对,这就回宫去了,后头全要仰赖皇后娘娘操持了。”
皇后颔首道:“你们陪着候了大半日也辛苦了,各自回宫去吧,本宫去看看纯才人。”
丹妃等人没等到确切的消息,心里都有些焦急,但陛下不在,皇后不好一个人做这么大的主,如今只能盼着陛下早些下圣旨。
她们带着各自的宫人起身回宫,姜雪漪也跟着离开云华宫,见人都走了,皇后才暗暗松了口气,搭着芷仪的手腕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幸好是个公主,也幸好公主并未受什么实际的影响。
否则陛下不在意纯才人,也会在意公主身上的异样,那就真的让棠昭媛拿到她的把柄了。
产房内,满是血腥味和药味。
纯才人已经救不活了,宫女们甚至没时间和机会收拾屋子,她身下的床褥已经被血浸透,浑身微微颤抖,纯才人满脸是汗水,脸色无比苍白,可神色却是许久不见的清明。
绝望,又那么哀伤。
稳婆也觉得伤感,抹着眼泪将小公主抱到身边,将她小小的手递到纯才人脸上。
软软的手还那么小,温温热热的。
纯才人忍不住泪如雨下,极为艰难地说着:“孩子……我的……孩子……”
皇后蹙眉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纯才人,陛下会为公主选一个好的养母的,你不必担忧。”
“等你去后,本宫也会请求陛下为你追封,不会泯灭了你的功劳。”
纯才人看都不看皇后一眼,只是专注而执拗的看着她的孩子,她知道,这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她时常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和她说话,她无数个梦里梦到郑氏在责怪她,梦到被所有人抛弃,她整天都在做噩梦,没办法逃出来。
她原本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不要她,郑氏也能说背叛就能背叛,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太傻。
活了十几年,她第一次如此清醒,也第一次如此后悔,她都没能看着她的孩子长大。
纯才人费劲地抬起手,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可她还是想摸摸她的女儿。
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母亲,希望她能健康成人,希望她别和自己一样,卑如尘埃,被人肆意利用轻贱。
在被汗水打湿的指尖终于摸上公主小小的脸蛋时,纯才人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皇后微微皱眉看着她,恍然想起了那日在太液池看见她无拘无束的和郑氏放风筝的样子,虽然她们都不受恩宠,可却有那样天真无邪,那样清澈的笑容。
是她利用了她,将她卷到权利争斗的漩涡里,又害她死去。
可她也没办法。
皇后转过身:“纯才人薨了,先以贵人的位份处理她的后事吧。”
晚膳后,姜雪漪前去太极殿求见陛下。
当晚圣旨下,赐名四公主为灵毓,交由丹妃抚养,视为亲女,纯才人生下公主有功,追封为贵人,葬入妃陵。
三日后,太后从宫外祈福回宫,当晚突发风寒高热不退,所有嫔妃连夜赶去长寿宫,于夜间侍疾。
第138章
夜色浓郁, 春露料峭,夜间的长寿宫灯火长明,嫔妃们依着位份整整齐齐跪在殿内埋头一片, 无人敢高声。
长寿宫内, 当晚值守的太医们统统都被传召来了太后宫中听候差遣,只能隐隐听到从寝殿处传来细微的走动声, 不多时,太医署地位最崇高的李太医从里头出来,脸色有些凝重。
皇后焦急地站在众妃跟前踱步, 见李太医来了, 忙上前低声问:“李太医,母后如何了?”
“母后的身体一向康健,往年也出宫礼佛, 不曾有过什么问题, 怎么这次刚一回宫就病得这样厉害?会不会是染上什么时疾了?”
李太医躬身拜下去,嗓音尚且平稳:“启禀皇后,臣方才已经施针散热, 又开了祛风散寒的药,娘娘不必忧心。太后虽说病得厉害,但幸亏以往身子骨硬朗,虽病得凶猛却脉息尚可,只要精心调理就能逐渐康复。”
闻言, 皇后也宽了宽心:“有你这句话, 本宫就安心多了。”
“母后这次的病情是什么原因所致?是风寒还是风热?陛下今夜仍在勤政殿处理政务不能及时赶到,本宫已经禀明了陛下, 今夜由本宫带领嫔妃们侍疾,太后有恙, 总要知道了病因才能更好的侍奉。”
李太医拱手俯身:“春日易感风寒,太后为国祈福长日奔波劳碌,风邪入体也是有的。但臣观太后的脉息,太后心脉滞涩,肝气不舒,有积郁之状。气不通则百病生,心不顺则易招邪,恐怕这才是诱因。”
太后身为帝王之母,受天下奉养,没有理由生活过得不如意。身为太医,李太医更是宫里经年的老人了,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不能任凭旁人猜测是不是太后和陛下不和,或是太后对陛下不满才导致心郁难解。
皇后要问病因,他只能如实说:“太后心系天下,年年出宫为国祈福,乃大善。这次恐怕也是忧心着边疆战事,担心着陛下才会如此。还请皇后娘娘多多开解,悉心照顾,有太医署的医术,想必假以时日,太后自然会痊愈的。”
“本宫明白,有劳李太医了。”皇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跪在地上的嫔妃们说:“太后有疾,陛下忙于朝政。我们身为陛下的妻妾,在这个时候更要尽孝于床前,为陛下分忧解难。太后此时高热未退,本宫会亲自守在长寿宫侍奉太后。”
虽未说出口,但皇后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所有嫔妃无一例外都要侍奉太后以尽孝心,一切皆要听从皇后的安排。今日太后高热未退,连皇后都要亲自守在长寿宫侍奉,她们这些嫔妃还有什么理由不留下。
就算给太后侍疾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可孝心二字压在身上,她们就算是跪也得跪一夜。
宸儿有旎春和嬷嬷们带着,想必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虽说跪一夜是难受的紧,可姜雪漪没什么后顾之忧,跪也就跪了。
但殿内跪着的其他人,脸色就没有那么好了。
低位份又没孩子的暂且不论,脸色最不好的就是丹妃和荣昭仪。
丹妃才抚养了四公主两日,这几天不知道多欢喜,每次见着她都满脸笑容,整天陪着四公主几乎窝在宫里不出来。听说连如何照顾公主那些小事,她都亲力亲为。
如今四公主才出生两天,正是格外需要人上心照顾的时候,她此时却在长寿宫跪着不能走,如何不着急?
荣昭仪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大皇子先天不足,身子病弱,荣昭仪为了他费心心血,好不容易养到快四岁,将他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宝贵。
这两天大皇子染上了风寒需要人照顾,荣昭仪这个生母却不能陪在孩子身边,只能跪在长寿宫殿内,让她如何不心急如焚。
侍奉太后固然要紧,但太后身边有这么多宫女太监,这么多嫔妃在侧,真的需要她们所有人都在这里?
已经第一时间就来慰问以示孝心了,难道皇后难道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她明明可以让有皇嗣的几位嫔妃都先回宫去,剩下身子康健,又无子嗣的嫔妃候着,但她非得把所有人都拘在宫里,如此才算尽了孝心,如此才算她这个皇后做得合格。
众人心里再不满,偏偏这个节骨眼谁都不能主动说出一个不字。皇后的三公主也才不满两个月,她都能整夜在太后身边侍奉,旁人为何不能。
若有异议,那就是在太后最需要人孝敬的时候不顾大局,不孝太后,只能敢怒不敢言。
药煎好以后,皇后和芷仪端着药入内殿侍奉,一片寂静的外殿终于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往常嫔妃们起居都有人照顾,个个身子娇贵,哪儿受得了长期跪着的苦,跪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人人的膝盖都疼得不行了。
丹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低声道:“明明是一句话的事,皇后非得让我也在这守着做什么。灵毓还这么小,我怎么放得下心!”
“你说我要不干脆禀明了皇后,回宫去吧?”
姜雪漪垂着眉眼轻声说:“灵毓虽小,可有乳母嬷嬷带着,你若这会儿回宫,理由并不充分。何况咱们在外殿,难以接触太后的病气,恐怕今晚只能跪一夜了。”
“你放心,四公主出生的时候太医说过,她十分康健,无碍的。”
丹妃无言以对,只能紧皱着眉头转了回去。
此时,一直跪在身边没出声的荣昭仪冷冷道了句:“平儿仍在病中,这理由够充分了吗?”
"同样是为人生母的人,自己的三公主那样年幼体弱,整日啼哭不止,却整日一副全然不关心的样子,反而要在这里撑颜面,难道是后宫无人了?皇后做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荣昭仪抬起头,冷着脸站起了身,丝毫不惧旁人会不会听到:“年纪越大做派越小气,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本宫在乎。"
说罢,她径直上前一步,冷冷扬声道:“皇后娘娘,大皇子年幼体弱,这两日感染了风寒。臣妾衣不解带的照顾,恐给太后递了病气,恐怕不能侍奉在长寿宫内了。”
不多时,皇后从殿内出来,垂眸看了荣昭仪一眼。
几个呼吸后,她淡淡道:“本宫一心担忧母后的病情,险些忘了这回事了。”
“宫里的孩子大多年幼,不如这样,有子嗣的嫔妃都回宫去吧,你们惦记着孩子,也就不必在此候着侍奉太后了。”
丹妃的脸色倏然一变。
这话虽然说的好听,可字里行间都在说,惦记着孩子就忘了尽孝心,若是真的这样想,那回宫去也不打紧。
这话一说,她们立刻就听明白了皇后的言外之意。
荣昭仪连考虑都没考虑,立马就福了身转头离开长寿宫,咬咬牙后,丹妃也起身回了翠微宫。
二皇子已经两岁,和顺仪犹豫了一瞬,没起身,姜雪漪也没起身。
皇后看着她们二人,垂眸淡声问道:“二皇子才刚两岁,三皇子也只有一岁多,棠昭媛跟和顺仪不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吗?”
姜雪漪低头道:“侍奉太后乃臣妾本分,宸儿康健,臣妾尚能尽孝,这些日子臣妾会少接触宸儿。”和顺仪也跟着应声。
“如此就是最好。”
皇后淡声道:“太后这一病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好,本宫打算让你们轮流侍疾,四人一组,每日轮换。本宫会每日都来看望太后,如此一来,你们也不会太辛苦。”
“今日是头一晚,太后高热尚且未退,不是能掉以轻心的时候,你们就留下为太后祈福吧。”
"是,臣妾谨遵皇后教诲。"
环视了嫔妃一周,皇后才搭着芷仪的手再次进到内殿里去,走到了耳房内。
芷仪低声劝着:“您何苦非要亲自来守着,交给嫔妃们也是一样的。三公主体弱,从刚出生时就爱哭,不比二公主活泼健康,您明明也担心的很啊。”
皇后自嘲地笑笑,抓紧了桌案的边沿:“本宫何尝不知灵琋需要本宫,可越是这种时刻,本宫才更得站出来。既是做给陛下和太后看,也是做给所有的嫔妃看。”
“陛下政务繁忙,本宫身为皇后理应分担。”
虽说她和陛下之间一向不热络,但是陛下最近的冷淡却格外明显,她必须要趁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至于故意拘着嫔妃不让走,本就是她刻意为之。
她知道丹妃和荣昭仪惦记孩子,也知道和顺仪和棠昭媛的皇子都年纪尚小,但更也知道,除了大皇子真的惹了风寒以外,其余的孩子并无什么大问题,剩下的人在或不在都是一样的。
皇后这么做,就是想逼迫她们主动离开,好让她们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失了好感罢了。
尤其是棠昭媛和丹妃。
但没想到,棠昭媛这么沉得住气,宁可跪一夜也不走。
皇后攥着桌沿的手缓缓松开,幽暗烛光中,压抑的人仿佛无法喘息。
不走也好,既有这份孝心,她自会好好在太后跟前说棠昭媛的好话,让她多多侍奉在太后身边的。
第139章
姜雪漪同其他嫔妃一起在长寿宫守了一夜后, 第二次一早,皇后娘娘命令其余嫔妃回宫去歇着,只让今天轮值的四人分段伺候即可。
但不巧, 这四人里就又有姜雪漪。她才熬了一夜, 又要在这伺候一个白天,一夜未睡的煎熬让她眼底都泛起淡淡的黑青, 瞧着疲倦又困倦。
除了她,其余嫔妃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一个个起身的时候都是被贴身的宫女搀扶起来的, 一听能回宫歇息, 走得头也不回。
穿戴整齐的在长寿宫跪一夜本来就是折磨人的事,诸人心里怎么会没有怨言。表面顺从,背地里早不知道难挨成什么样儿了, 也就是没人敢造次罢了。
好不容易能补个觉, 谁还在长寿宫留着,都庆幸不是自己还得在这一夜接着一白天的伺候太后。
太后这一夜过去高热虽退了,可人昏昏沉沉还没有醒过, 又有反反复复的低热,按着太医所说,正是关键的时候。
所以今天留下侍奉太后的都是宫中的旧人,说是旧人稳妥,心思细腻, 能够更好的照看太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们当然只能受着。
今天留下的人是姜雪漪、杨充仪, 还有和顺仪和钱常在配着,分别在白天黑夜各两人。
白天是姜雪漪跟和顺仪, 晚上则是杨充仪和钱常在,这会儿除了她俩,其余人都走了。
凤仪宫来人说三公主啼哭不止,身体似乎不大好,皇后也急匆匆回宫去,长寿宫正殿内就只剩姜雪漪与和顺仪。
扶霜搀着姜雪漪缓缓站起来,起身的时候险些栽到在地上,双腿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只觉得膝盖都要断了一般的疼,尖锐麻木的刺痛感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旁边的和顺仪也不例外,
“娘娘,您快过去歇会儿吧。”扶霜心疼的很,连忙扶着她坐到一旁的软椅上,忍不住低声说着,“您都一宿没合眼了。”
谁都能走,偏偏自家娘娘不能走,非要在这受最多的罪。扶霜不用想也知道是是皇后故意的,不禁有些埋怨。
但这是长寿宫,她有再多不满也得收着,绝不能给娘娘添麻烦。
姜雪漪轻轻揉着膝盖,偏头看了眼和顺仪,就见她脸色苍白,紧咬下唇,眼神担忧,明显心思不在此处,柔声道:“和顺仪,你可还好吗?”
“马上就到太后喝药的时辰了,陛下下了早朝也会过来看望太后,咱们得陪侍在太后的床头。”
和顺仪低头敛眸,细眉轻轻攒起来,满眼的忧思:“多谢娘娘关心,嫔妾明白。只是嫔妾已经一夜未归了,二皇子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嫔妾那么久,恐怕晚上闹了一夜 ,今天又要守到晚膳时分,嫔妾实在是放心不下。”
思量片刻,姜雪漪温声道:“等陛下来瞧过太后离开长寿宫后,你就回宫一趟吧,看看二皇子也好。”
“本宫会在这里照看好太后的,你瞧了孩子再回来也不打紧。”
“昨天都累了一宿,恐怕今日整个后宫都要安睡,就连皇后照顾好四公主也会休息的。你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太久,不必担心被皇后问责,这还有本宫呢。”
和顺仪怔了一下,不由睁大了眼睛:“娘娘如此为嫔妾考虑,嫔妾如何担待的起。三皇子年龄更小,您尚且没有回宫看过,嫔妾怎么能心安理得?”
姜雪漪温声道:“宸儿乖巧不爱闹,千重,本宫知道你担忧。”
这时候,扶霜从后殿走出来,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汁:“娘娘,药熬好了,该侍奉太后喝药了。”
姜雪漪颔首应下,艰难的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强忍着膝盖不适,将托盘稳稳地接在手里,掀眸去了内殿。
和顺仪紧随其后,这时候,她才看清楚太后如今病中的模样。
今年从外头祈福完回来以后,太后这么一病,瞧着比之前格外苍老憔悴些。
这个全天下地位最尊崇的女人,此时正紧闭双眼地躺在奢华的床榻上不省人事,看着她如今需要人照顾的老态,姜雪漪的心里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这种滋味说不上是怅然还是怜悯,只是悄无声息的在心底荡漾开,弥漫到心尖每一处,尝起来是绵长苦涩的悲凉感。
皇家尊贵却无情,太后守着偌大一个宫殿,帝王的孝敬,满宫嫔妃的侍奉,可无一人是真的关心着她。
许是现在生了宸儿,她又本就是个极为在意亲情的人,此情此景,很难让她毫无触动。
但太后的难处不是她造成的,她虽会尽心侍奉太后,却不能因为这一丝怜悯做任何事。
宫里谁不可怜,姜雪漪已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得意人了,她就活的痛快吗?
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罢了。
和顺仪半伏在床边扶着太后,姜雪漪端着药碗,太后贴身的宫女松临等人将太后半扶起来,让她能顺利的把药喝下去,一勺接一勺,一碗药喝下去半碗就不错了。
姜雪漪拿出干净的手帕将太后嘴边溢出的药汁擦干净,就见扶霜从外头急匆匆走进来,说:“娘娘,陛下下朝后过来了。”
她将手里的药碗递到长寿宫的宫人手里,细致地为太后掖好被角,这才起身准备走出去迎接。
但她膝盖实在不适,走的速度比不上大步流星的陛下,所以她就刚刚走出内殿的门,就遇上了下朝后第一时间来看望太后的陛下。
纵然不是亲生母子,可到底有母子的名分和多年的情谊,陛下孝名在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不管。
“臣妾给陛下请安。”
姜雪漪正欲福身,膝盖弯到一半却被陛下扶了起来:“朕听闻你们在长寿宫里侍奉了一夜,你一夜未睡,怎么这会儿没回宫去歇息?”
她摇摇头,柔声说:“太后虽已经退了高热,但一直未能清醒,皇后娘娘说今日是要紧的时候,得有细心的人侍奉在身侧才行。”
"陛下才下了早朝就赶来看望太后,太后若醒来知道,也会为您的孝心感动的。"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薄唇不易察觉的抿紧:“侍疾不易,辛苦你了。”
熬了一夜又是一个白天,她如此娇弱,怎么撑得住这份辛苦。
若是别的时候,沈璋寒大可直接让姜雪漪回宫去歇息,可如今是太后病中需要侍疾,他若真的为了姜雪漪特殊安排,不顾太后病体,不仅会让太后不满,更是置她于风浪之中。
但看着她神色疲倦,强颜欢笑,他还是不悦。
沈璋寒抬手拍了拍姜雪漪的肩头,缓声道:“等你回宫,朕让李太医去给你瞧瞧。侍奉太后自然要紧,可你自己也喝了好几日的药才停,若是再为了侍奉太后病倒,谁来照看宸儿?”
“朕在这陪着太后,你去侧殿将早膳用了。”
说罢,他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站着的和顺仪,又添了句:“和顺仪一道去,你们熬的时间最久,这份孝心,朕都看在眼里。”
等殿内的人都走后,沈璋寒才缓缓坐到太后床沿,看向了太后。
她面貌上已经多了许多皱纹和岁月的痕迹,病中尤为苍老,可多年养尊处优又保养得宜,他依旧能从如今的模样中回想起他仍在幼时太后的模样。
美艳、尊贵,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和他的母亲截然不同。
那时候的沈璋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太后做母子。
他感谢太后,同时也提防太后,太后亦从来不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可这么多年相处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真的病倒躺在床上的时候,也难免唏嘘。
自从刘嫔和兰才人禁足以后,太后一直在长寿宫深居简出,再也没提过替他纳妃的事,只一心一意教导着灵宁。
其实这样不是就很好吗。
太后只要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别插手朝堂的事,也别插手他的事,她得到一个“孝顺的儿子”,可以活的很体面。
可惜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太后的母族正春秋鼎盛,他不可能因为太后便事事纵容,也就不是事事都能遂人心愿。
终究不是亲生母子。
就这么静静的陪了太后好一会儿,太后终于从昏迷渐渐转为清醒,浑浊的双眼渐渐清明,看清楚了陪在自己床边的皇帝。
在看清是谁的一瞬间,太后张了张嘴,沙哑的喊了句:“皇帝……”
沈璋寒握住太后的手,淡沉清冽的嗓音和缓了些许:”母后,儿子来看您了。”
太后躺在枕头上缓缓点头,额头上的冷汗彰显着她这次病得不轻,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好……好……”
“国务繁忙,你不必为了哀家特意来陪着……别耽误了朝政。”
“哀家……自有你的嫔妃们守着,她们尽孝就是你尽孝,哀家知道你的孝心……”
沈璋寒缓缓道:“嫔妃们十分尽心。”
“昨儿在您床边守了一夜,今日棠昭媛与和顺仪仍在长寿宫侍奉,都是希望母后能快些好起来。”
“等您病愈,儿子会好好嘉奖。”
第140章
太后乍一听闻棠昭媛与和顺仪的名字, 默了一个呼吸没说话,末了才沙哑道:“都是好孩子,又生育了皇子, 是该好好嘉奖。”
自从刘嫔和兰才人被幽禁之后, 太后就察觉出来了皇帝的不满。
先有丁氏,后是刘嫔。
虽说棠昭媛的确得宠, 得他喜欢,可若无另一重意思,以当时棠昭媛孕中的情形, 她并未真的中毒, 当时的证据也并非全然没有疑点,皇帝绝不会轻易动刘嫔。
既是为了给棠昭媛撑腰,也是借着整顿后宫的名义暗暗提醒她们, 许多事别插手太过, 别算得太深。
皇帝不喜欢。
和这个儿子相处这些年,其实太后早知道他就是个十分有手腕的人,亦有治国的才能。若不然也不能凭着他低微的出身在一众皇子中逆风而起, 登基为如今的皇帝。
他自小失孤,先帝不闻不问,生母一心逃离,又幼时便流落民间,遭受无数折磨。
能走到这一步, 足可见他心性之坚, 多疑之犹。如此一人,自然不喜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插手他的事。
其实太后也很清楚, 利用这个母亲的身份做的事多了只会招人忌惮,消磨本就微薄的母子情分。
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初她向先帝提议将皇帝指到膝下的第二日,派松临去给他送贴身的物件,听到那时尚且年幼的皇帝和一直欺负他的老太监都说了什么。
小小的一个孩子,瘦弱的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可他的眼神是那么阴冷,那么狠戾,黑暗的似乎照不进一丝光亮。
他袖管中拿着刀,趁那老太监在笑的时候径直插进了他的心口:“我的母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往后,谁都不能妨碍我。”
“逆我者死,不论是谁。”
松临正好走过去,亲眼瞧见了那一幕,谁知皇帝一转身,立刻就换了副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