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人冷冷勾了勾唇,眼底轻蔑:“出身穷酸就是没什么见识,在她们那个县里,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生得貌美,自然被一群歪瓜裂枣追着捧着,可入了宫,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明日去凤仪宫请安,自有她好受的。”
“你去且看方才人和吕常在,她们心里必然也不痛快。”
敢和她争,这区区施御女也实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翌日,凤仪宫内,嫔妃们皆按时按点的来了,唯独施御女卡着时间匆匆赶到。
满宫嫔妃华服加身,珠翠环绕,乌发梳的一丝不乱,可施御女来得晚便罢了,一看浑身的装束就知道起得匆忙,这会儿走得急了,鬓角的头发都乱了一缕。
施御女忙上前向皇后和其余嫔妃们行礼问安,福身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妾身请安来迟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垂眸看她一眼,并未有什么不悦,温声道:“你昨夜初次侍奉陛下本就辛苦,实在来不了也无妨,既然来了便是有心,坐吧。”
“多谢皇后娘娘。”
施御女起身后赶忙坐到末尾自己的位置上去,抬手将自己鬓边的发丝捋回耳后,捧起桌子上一盏茶镇了镇心神。
这施御女初承皇恩就这幅上不得台面的做派,让不少人都看了碍眼。
其实侍奉陛下没什么了不得的,让她们不悦的是施御女踩着点来,就是不够恭谨,头发都乱了更是说明她慢待此事。
不过是第一次承宠罢了,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真能做到棠昭媛那边三年如一日得宠再来招摇也不迟。
可恨就可恨在棠昭媛都不会如此点眼,她一个小小御女却这样不知收敛。
韶妃从来就是个急性子,最看不惯那些狐媚陛下不入流的人,虽说禁足后这两年性子修沉稳些了,不再和以前那般大呼小叫,动不动就和人争执,可她已经复位,又因为喻将军的缘故近来十分得意,再加上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还是忍不住说道:“皇后宽厚,施御女初来乍到,可要时刻记得皇后的恩典,日后侍奉勤谨才是。”
“在这儿的嫔妃哪个不曾侍奉过陛下?可没一人是跟你一样,晨起来凤仪宫起来就这么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韶妃紧紧皱着眉头,一看施御女端着茶杯,嫌弃地把自己手里的搁了回去,“既要来请安还不早着些,太没规矩。”
施御女早知道自己出身最末却抢先侍寝会招人不满,不想竟是如此,她知道韶妃的厉害,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三下四的颔首道:“是,妾身记得了,多谢韶妃娘娘训诫。”
见她还算识时务,韶妃轻哼了一声,懒得再跟她说,反而是中间坐着的丽贵人悠悠道:“施御女是咱们中最有福气的了,想是陛下圣眷难辞也说不定。”
“你昨夜拔得头筹,陛下应当很喜欢你吧?”
施御女面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她就知道自己先得宠,这三个一波进来的恐怕要记恨上她,丽贵人果然坐不住了,在凤仪宫就开始搬弄是非。
在掖庭的时候,这丽贵人就众星捧月,仗着自己父亲官职高处处给人脸色看,如今她能入选,又最先得幸,恐怕是戳丽贵人肺管子了吧。
人人都看不起她出身低微,可出身低微又如何,入了宫就都是陛下的女人,谁就不配争了?凭什么她们争宠就是理所应当,自己争宠就是不安分守己?
各凭本事的事,偏要说个高低贵贱出来。
施御女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人,只是眼下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只能耷着眼睛说:“陛下垂爱,妾身不敢多议论陛下的心意。”
扯到揣测帝心上头,丽贵人面上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去。
一大清早就吵吵,皇后也是头疼,干脆开口让她们都散了,各自回宫去。
施御女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走出凤仪宫,一出门,没了她们在那你一句我一句的,总算是觉得透气了。
宫里的春景好,她径直去往御花园,不和那些嫔妃走在一处,正好落个清净。
三月里,御花园的一丛丛的春月季已经开了,枝头上碗口大的花开得喜人。
施御女没见过这么名贵的品种,站在月季丛边上,指挥着身边的宫女伸手去勾一朵,谁知没注意身后的人,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拿着东西的小太监,径直将她撞倒,一头栽到了月季丛里。
“啊——!”
猛得被人撞到, 施御女一个不稳,径直面朝月季丛跌了下去,直吓得她花容失色, 高声尖叫起来。
春日里, 御花园的月季丛长得正是旺盛的时候。
枝叶翠绿,花朵娇艳, 枝上全是尖尖长长的刺,施御女被人推倒在月季丛里,还是脸朝着倒下去, 尖叫之后, 紧接着脸上就是数道尖锐的疼痛。
撞了人的小太监反应倒是快,立刻就跪在地上磕头:“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只是一时情急, 还请小主恕罪啊!”
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内发生, 施御女身边的宫女翩然本要去勾小主要的那朵花,谁知一个不慎小主就被撞到了花丛里,这么多的刺, 可还了得?!
她被吓得赶紧去扶人,声音都快变形了,发着颤:“小主!小主!”
施御女栽在花丛里头,她一人不好弄出来,翩然急了, 转头招呼着御花园里干活的宫人:“都愣着做什么?都是死人吗!”
他们七手八脚的将施御女从花丛里捞出来, 这会儿施御女睁大了眼睛,惊惧交加, 仍然没缓过神来。她被人直接撞到了花丛里头,全身的衣裳都被尖刺钩破了, 身上脸上不知被扎了多少下,险些就刺到了眼睛。
施御女后怕极了,浑身都在颤抖,她强忍着摸上脸,感觉到黏糊糊的液体在脸上缓缓滑动,低头一看,手上沾着鲜红色的血。
“我的脸……我的脸!”
见状,周围的宫女太监也吓坏了,要知道这可是昨日才侍寝的新嫔妃,竟然入宫第二日就伤了脸!实在是太触目惊心了。
旁边跪着磕头的小太监一味磕头不出声,不停的说求小主恕罪,翩然气坏了,扭头骂道:“还不跟上来!我定要把你扭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去!好好罚你这个不长眼的奴才!”
御花园的宫人忙帮忙扶着施御女去离着最近的殿内,让人去请医女和太医过来。
一群人环绕着哭喊不住的施御女离开以后,一直藏在暗处的丽贵人才缓缓走出来。
静钗笑着说:“施御女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敢爬到您前头,如今吃点苦头也好,看她还怎么狐媚陛下。”
“没了施御女,跟您争宠的人可就又少一个。奴婢看她刚才像是伤了脸,要是毁容,那一辈子可就完了。”
丽贵人扯唇冷笑,眼底没什么温度:“敢挡我的路,她也配?小门小户出身,拿什么和我斗。”
“有钱能使鬼推磨,宫里多的是要钱办事的人。只要死不了,那银子就是最要紧的东西。”
她转身回宫,冷淡道:“回宫去。”
施御女从凤仪宫出来不久就被小太监撞进了御花园的事闹得不小,很快就传到了姜雪漪耳朵里。
听说太医和医女都去看过了,说施御女身上脸上都有数道伤痕,还有几根扎得深的,情况可不算轻。
幸而太医说这伤口虽多,好在都是表皮,并不算很难愈合,只要好好将养就不会留疤。
虽说不会留疤是万幸,可施御女初初入宫,刚侍寝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是令人心惊。
何况女子哪儿有不爱惜容貌的,她又生得年轻貌美,就算太医这么说了,心里也难免担忧,想起今日指不定多后怕。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不过第二日,争斗就已经开始了。
姜雪漪牵着宸儿在廊下学走路,就听着旎春说:“这施御女真是可怜,才侍寝一次罢了,居然这么快就遭人记恨伤了脸。她要养伤,名牒就得摘下来,往后这段日子她可是不能侍寝了。”
“好好的开局,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旎春靠在柱子边上,阳光正好落在她的俏脸上,表情尤其生动:“听说撞她的是个小太监,是因为急着做活一时不察才撞到了施御女,被人送到凤仪宫的时候,头都磕破皮了,皇后念他是初犯,并非存心,便罚他去做苦役,以后不许到人前伺候。”
“陛下仁慈,若无大错,奴才的命不能随意打杀,只能依情况轻重责罚,虽说皇后这么罚没问题,可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小太监是故意的,奈何没话柄罢了。”
姜雪漪看她这么义愤填膺的模样笑了笑:“施御女和你又没交情,怎么这么打抱不平?”
旎春噘嘴道:“奴婢觉得,这事八成是丽贵人干的。她和施御女虽然没有结怨,可丽贵人现在急着承宠,施御女却挡了一头,她一定看不顺眼。丽贵人和您不睦,一开始就是打着坏主意进宫的,她害谁,奴婢就可怜谁。”
“其实奴婢心里也有些后怕,”旎春看着自家娘娘,小声说,“娘娘,您不觉得吗?这丽贵人可比她姐姐厉害多了。”
宸儿走着走着就累了要抱抱,姜雪漪无奈笑笑,只好将他抱起来看院子里的花,用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陶贵人虽跋扈却没什么城府,丽贵人的确比她姐姐心狠手辣。”
“是长进些。”
“只是可惜了施御女,一无家世二无圣宠,陛下虽说临幸了她一次,却不可能真的把她放在心上,这么一个人,皇后是不会真的为她做主的。”
姜雪漪将宸儿抱远些,不让他伸手去抓树上的梨花,上面趴了只蜜蜂,身侧的旎春有些不明白了,问:“可娘娘当初暗中抬举施御女,不是想让她得宠,不让丽贵人得逞吗?现在施御女不中用了,您岂不是白费心思。”
“自然不是白费心思,”姜雪漪红唇牵起,笑意温和,“施御女虽无人撑腰,不代表她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说若是她知道了是有人故意把她推进去的,她会不会想着报仇?其实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丽贵人一直不得宠。”
丽贵人出身陶家,虽说这两年来,陛下越来越器重父亲和大哥哥,陶家的威望隐隐有不如以前的迹象,可她到底是陶氏嫡女,陛下不会放任她不管。
早得宠晚得宠都是一样的,重点是后宫之中,人与人的喜恶关系不能只围绕着她展开。
如果姜雪漪一直站在风口浪尖,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她必然步履维艰,人人都要针对。可若是人人都有出头的机会,嫔妃们都还能为自己争一争,就不会那么容易达成共识只针对一人。
人心是最难掌握的,可若是能洞悉人性,许多事就不难。
姜雪漪这几年能在宫里立于不败之地,并非她真的就那么一帆风顺,无人敢下手。而是不管什么局面,她都能含笑面对,哪怕是逆境,她也能利用局势找到破局的办法。
宠辱不惊,唯有自己稳得住,不乱阵脚,方能长久。
这时候,陛下身边的小太监来未央宫传话,说陛下晚膳的时候要来未央宫用膳,让提前准备着。
姜雪漪垂眸看着未央宫庭院内的花,清浅地笑起来。
暮色降临,已经是晚膳时分。姜雪漪这边哄着宸儿吃些软和的食物,盘算着陛下的御驾约莫着就要到了。
“宸儿再吃一口好不好呀?”
她试探着把勺子递到嘴边,宸儿抿着小嘴双眼紧闭,姜雪漪就知道是他饱了,恐怕塞不下了。
姜雪漪失笑,将东西递给嬷嬷,抱起他说:“三皇子用不下了,本宫抱他去院子里消消食,你们不必跟着了。”
等到了庭院里,这会儿已经弯月高悬,月华如洗,未央宫院内的花开的正好,她抱着宸儿,开口道:“把院子里的月季都挖出来移掉,三皇子未长大前未央宫不许有带刺的花草。”
其实三皇子还小,且从来不会无人看管,照理说,这些带刺的花朵是伤害不到三皇子的。
可既然娘娘吩咐了,他们就只管照做,立刻趁着院内的灯火和月色开始挖月季。
未央宫栽的月季不多,三两株很快便就挖完了,沈璋寒进入院内的时候,庭院内的月季已经被腾出来,准备被宫人搬走,挪到别的地方去。
庭院内,姜雪漪正抱着宸儿看月亮,见到陛下进来笑着起身去迎人:“臣妾给陛下请安,宸儿也给陛下请安。”
“侧殿已经备好了陛下爱用的饭菜,您整日忙于朝政辛苦了。”
沈璋寒接过宸儿抱在怀里,一手牵起她:“怎么将院内的花儿都移走了?可是不合心意?”
姜雪漪摇摇头,同陛下并肩而行:“方才旎春带着宫人去膳食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臣妾心里有些不安,怕哪日有个万一伤了宸儿,这才让宫人把带刺的花草都挖出来挪到别的地方去。”
后宫的事,除了大事沈璋寒现在是一概不过问的,这会儿听姜雪漪这般说眉峰一挑,问:“何事这么稀罕。”
她轻叹了口气:“是施御女的事,听人说她今日在御花园赏花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不慎撞到月季丛里去了,弄的满身满脸的伤。她还这样年轻,昨日才侍奉过陛下,实在是可惜了。”
外头月色莹润, 为她侧脸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瞧着格外温柔。
许是这般说着已经想象出了当时的画面,姜雪漪握着沈璋寒手的力度不自觉又重了些:“这么一个大活人都能被小太监撞进月季丛里, 宸儿如此年幼, 又正好是能爬会走的年纪,臣妾不得不担心。”
“若宸儿真的不慎被伤到, 不光臣妾心疼,陛下也会责怪臣妾不当心的。”
沈璋寒紧握着她,粗粝指腹敲了敲她的手背, 是宽慰的意思:“宸儿年幼淘气, 你身为人母,多上心也是应该的。”
“实在不放心,朕再多派几个嬷嬷过来伺候着。这未央宫只给你一人独居, 再多人也住得下, 不比太忧心了。”
姜雪漪轻轻点头,再次弯眸笑起来:“伺候宸儿的宫女和嬷嬷已经很多了,再者说, 也都是从宸儿未出生时就在身边伺候的,用惯了的人,不用再添了。”
殿门口侍奉的宫女及时的伸手掀开珠帘,侧殿的膳食正传来阵阵香味,她边走边说:“其实说起来也让陛下笑话了, 臣妾第一次养育孩子太过小心, 有些杯弓蛇影。宫里到底不比外头,嬷嬷和宫女随时都会跟着, 宸儿再淘气也不至于,难为陛下费心。”
是啊, 宫里不比外头,走到哪儿都不会让主子一个人。怎么好端端的,偏偏被小太监撞进月季丛里呢?
宫里的宫人们哪个不是严格训练过的,出再大的事,也没见哪个奴才敢在宫里大呼小叫,肆意顶撞。
尤其御花园连通东西六宫,人来人往,可谓是后宫的中心地段,平素没事就有嫔妃去御花园走动的,即便是陛下、太后和皇后,闲暇时分也会去走动,试问谁敢不看路就在御花园的路上横冲直撞?
姜雪漪不必把话说的太明白,但她知道,陛下如今虽然不管后宫事,也未必会搭理施御女,可既然这话特意当着面说了,陛下就一定能听懂,一定知道施御女是被人陷害了。
至于施御女往后前途如何,她就帮到这儿,看她争不争气了。
沈璋寒将怀里的宸儿递到扶霜怀里,缓声道:“只要是为了宸儿好的,再费心也值当。”
”咱们的孩子,务必要健健康康长大成人才好。”
姜雪漪笑着点头,柔声说:“是,有陛下的喜爱和眷顾,宸儿一定会健康平安的长大。”
“宸儿方才刚刚吃饱,不如让扶霜带下去玩吧,臣妾陪您用膳。”
沈璋寒略一颔首,她摆摆手,扶霜屈膝后抱着宸儿退下,殿内只剩下林威在跟前布菜。
一大桌子菜都是他们平素爱吃的,这会儿殿内安安静静无人说话,只有林威布菜时筷子触碰的轻响。
静室燃灯,饭香满屋,屋外万盏灯火明亮的时候,他和姜雪漪最像民间寻常夫妻。
用膳的过程他们没说什么,姜雪漪也很察言观色的察觉到陛下眉心中的疲惫,直到晚膳用罢,沈璋寒和姜雪漪坐在软塌上安安静静的下棋,耳边只听得见棋子啪嗒落盘的声音。
一局棋僵持许久,姜雪漪还是输了,沈璋寒捡子准备再下一局,她却起身绕到了陛下身后,轻轻环住了脖颈:“陛下。”
她的声音柔和的在耳边响起:“您累了,潋潋给你按一按吧。”
虽说姜雪漪自记事以来也是第一次经历打仗,可她自幼博览群书,兵书看过不少,也听父亲和哥哥讲过古往今来的一些大战,知道一旦打起来便是耗时耗力,且战且休,往往一开始的时候最是焦灼,双方各出奇招,有输有赢,直到一段时间后才会有一方颓势明显。
从除夕到现在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远远不到需要一国之君焦心到如此地步的程度,就连父亲来信语气都尚且轻松,可陛下却格外的在意,在意到精神像一支紧绷的弦,随时有脱弦而出的风险。
其实姜雪漪有些担心。
这段日子只有她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多,陛下也在她跟前最释放自我,所以她的感受是最深的。
陛下对这场战争的在意远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是因为魏国的国君?还是因为当初大巡游遇刺流落民间一事?
姜雪漪知道陛下对幼时之事一直十分介怀,有时雷雨季午夜梦回,陛下仍偶尔会从噩梦中惊醒。
但一直以来,陛下在群臣眼中都是宽宏治世的明君,她便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都有自己最在意最难以忘怀的事,陛下也不例外,所以和陛下相处时更要因为这些过去多加小心,不可触其逆鳞,仅此而已。
但她现在发觉好像不止于此。
这场战争也比她想象的要严峻。
哥哥跟着喻将军可还好吗?这场战场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姜雪漪不知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守住她在后宫的地位,守住宸儿,守住如今如日中天的姜氏。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沈璋寒缓缓闭上眼睛,姜雪漪就静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春夜旖旎,楹窗支开半扇,凉风隐约送来花香,她柔软的手指抚上眉心,轻重有力的揉按。这一刻,焦躁和疲倦如潮水褪去,眉心的涩痛感舒缓紧绷的神经,他终于得到平静。
这三年,她时常会替自己舒缓,就和第一次遇见的那日一样。
又是三月份了。
太后出宫礼佛的仪仗马上要回宫了,沈璋寒缓缓睁开眼睛,恍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去过那间小屋了。
当时姜雪漪误闯,他曾暗中下令不许任何人登岛,如今这么久没修缮,也不知那里现在是什么模样。
思及此,沈璋寒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流露出似怀念又似伤感的情绪,最终却化为了讥讽和恨意。
现在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那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再回头看,想必会是另一种心情。
沈璋寒抬手把姜雪漪的柔荑握在掌心,将她从身后引到跟前来,卷起了她的袖口。
烛光不比日光明亮,只隐隐看出有些红,他问:“瞧着你好多了,太医可说过什么时候能好全?”
姜雪漪垂睫轻笑,跃动的光线下,她双眼尤为含情脉脉:“再有几日就能好了,今天感觉好多了,没那天难受。”
“让陛下担心,是潋潋的不是。”
沈璋寒长臂一揽,将她腰肢圈进怀里,模糊不清的说了句:“旁人总不及你。”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哄人的,姜雪漪笑了笑:“宫里可是才进了几位新妹妹呢,陛下昨日不是才见了施御女?新妹妹个个貌美,又比潋潋年轻,陛下不喜欢吗。”
沈璋寒拍拍她臀上一寸,并未应她的话,神色清明又淡漠:“朕不诓你。”
姜雪漪笑着起身,抬手扶陛下站起来,她知道陛下这会儿得回太极殿去了:“等潋潋好了,给陛下做桃花酥,酿女儿红,就埋在未央宫的梨树下。”
沈璋寒自然说好。
走之前,他吻了吻姜雪漪的额头:“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陛下的仪仗从未央宫启程回太极殿后,宫人们才赶紧将庭院内没收拾完的整理干净。
翌日,施御女带着脸上的伤在请安的时候去凤仪宫求皇后替她做主,说自己的会跌进月季丛绝不是偶然,乃是有人故意陷害,求皇后严查那个撞她的小太监。
都知道女子最爱惜容貌,施御女却不惜让众人都看见她带伤的样子也要让皇后重新督查此事,这么一闹,满宫嫔妃心惊不已,议论纷纷。
这样的事一出,皇后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已经处理过那个小太监,若是再翻案,无疑是告诉所有人她这个皇后不称职,处事不公允。施御女不过小官出身,在宫里又无倚靠,就算真的心有怀疑,吃下这个哑巴亏,或是暗中调查去报仇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当众闹起来。
这是明摆着打她这个皇后的脸。
姜雪漪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花盆里的枝叶,旎春在旁边继续说着:“听说皇后起先不愿意处理此事,还是施御女又哭又闹,大喊求皇后做主,皇后不得已才答应她会重新审问那个小太监,为她争一个公道,临走又安抚了施御女,让她回宫好好歇息,说她自会秉公处置的。”
“不过小小提点,这施御女还真是不负众望。一个刚入宫的小姑娘,倒是豁得出去。”
姜雪漪垂眼淡笑:“她的确比想象中聪明。”
皇后之前那么处置撞人的小太监,不管知道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谁,都是抱着施御女不必太重视,最好息事宁人的打算。
如此一来丽贵人才少了碍事的,能快些出头。说白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成全丽贵人。
可施御女知道了有人暗害她,第一反应不是暗暗记仇,日后再去找丽贵人算账,而是直接把篓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捅到皇后面前去,逼着皇后给她一个公道。
皇后要么继续隐瞒,让宫里流言如沸,传到陛下耳朵里去,要么揪出背后的丽贵人,同丽贵人离心。
这一招虽简单,却十分有效。
姜雪漪反而成受益之人了。
施御女虽然出身低微,没见什么大风大浪,但脑子却比她想象的灵活。不是人人都敢在刚入宫就得罪皇后的,是个能让她再用几次的好苗子。
第135章
凤仪宫内, 人都走尽后,皇后才皱着眉头重重地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力道大到盏中的茶汤都泼了出去, 洒在案几的台面上。
皇后很少有失态的时候, 今日施御女大闹凤仪宫,可见是真的让她不悦了。
这么点小事也能闹起来, 这大半年来,竟无什么事是能她觉得真正称心的。汲汲营营斗了这么久,斗下去这么多人, 却还是没一日轻松。
皇后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 胸腔随之不住的起伏,脸色沉到了极致。
区区一个县丞之女的施御女,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凤仪宫向她要说法, 让她这个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个说法给或不给都于她无益, 那施御女也不过是出一口恶气罢了,居然这样沉不住气。
芷仪知道自家娘娘心里不痛快,忙从耳房端了碗宁神茶走过来, 放在了一侧安静的案几上,又板起脸吩咐殿内的宫女:“还不快过来收拾,愣着干什么!”
等宫女将桌面清理干净,芷仪才小声劝道:“娘娘,您产后身子虚弱, 又心火太旺, 这不好调理。太医嘱咐过您得好好静养,不宜劳心动怒, 您还是先把这碗宁神茶喝了,消消气吧。”
“生三公主之前您就整日劳心劳力, 身子也虚,本以为坐完月子就会好些,能和之前一样,可是奴婢近日瞧着您越发容易动怒了。急怒伤身,您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啊。”
皇后深深舒了一口气,垂眸看着那碗宁神茶,只觉得头疼。
这宁神茶说是茶,可和药也没什么区别了。漆黑的汤汁,喝下去满嘴的苦味。
她皱着眉头将宁神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感觉顿时弥漫在舌尖:“本宫何曾想动怒,何曾不想平心气和,偏偏事事不遂本宫的心意。如今连一个刚入宫的御女都敢找本宫要说法了。今日闹得那么大,那些嫔妃们私下岂会不议论?若处理不好,本宫的威望何在!”
芷仪自然知道娘娘心里的苦,尽心尽力的开解着:“其实这件事说办也好办,娘娘大可重新提审那小太监。施以刑罚逼他说出实情,再治他一个私相授受、蒙蔽上听的罪名,再按规矩重重责罚就是。至于背后之人,您身为皇后,难道还处罚不得了?”
皇后眉头自始至终就没松开过:“若是这么简单,本宫早在一开始就查清楚了,也不至于让施御女来闹一场。”
“本宫怀疑,指使那小太监撞倒施御女的,是丽贵人。”
芷仪怔了瞬:“丽贵人?她才刚入宫,施御女也只是承宠了一次罢了,奴婢听您的一直留心着掖庭的消息,之前也从未听说过她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丽贵人至于为了争宠就要伤人容貌吗?”
“宫里争宠,从来不论至不至于,只看是谁碍了自己的路,”皇后冷声道,“会害施御女的人只有新入宫的嫔妃,这里头,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花大笔的银子收买旁人?”
“丽贵人纵然心狠手辣,可本宫留着她还有大用,不可在这个节骨眼就和她离心。”
皇后紧紧握着手下的扶手:“是牺牲本宫的一些声望还是牺牲丽贵人这枚棋子,本宫必须要做出选择。”
再怎么说她也是当今皇后,是中宫之母,一时的流言蜚语不要紧。相较之下,她绝不能因为施御女闹事就坏了自己的精心安排,失去丽贵人这个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