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旦开战,必然是有几分把握且抱着志在必得的想法,要从我朝拿走什么好处才肯罢休。这应当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鏖战,彼此拉扯,各有输赢才是。
一年时间,说短是不短,可说长——比起两国的情况而言,却实在不算很长。
纵然陛下天纵英明,将领用兵如神,焉知魏国就是吃软饭的。
真的能如此顺利吗?
姜雪漪不知道。
她虽然心生疑惑,可这一切到底是她的凭空猜测罢了,始终没有任何依据。就连她所知道的交战情况也都是从旁人耳中得知,无法窥得全貌,如此来说,她一个局外人,就算猜测也是无济于事。
更衣完毕后,姜雪漪坐上步辇到凤仪宫。一入内就见陛下已至,与皇后皆坐在主位上说笑,嫔妃也来了大半。
陛下今日春风满面,可见有喜事。
陛下如此高兴,想必事情并非是她想的那样,姜雪漪虽说有自己的想法,可满朝文武也不是吃白饭的,想来还是多虑了。
她将心里的不安打消,笑着上前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行礼,柔声道:“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臣妾来迟了。”
陛下将三公主递到乳母怀里,让她将公主带下去,方笑道:“是朕来得早罢了,你不曾来迟。”
姜雪漪垂睫轻笑,身侧的皇后也笑着说:“棠妃是最恭顺勤谨的了不论什么时候,请安都是从不迟到的。就看这些日子将后宫安排的井井有条就知道,陛下当初没选错人。有棠妃和杨充仪替臣妾操持后宫,臣妾才能放心的照顾灵琋,如今灵琋也快满周岁,比几个月的时候好带多了。”
陛下淡笑着说:“后宫本应如此,你们姐妹和睦,朕才能安心。”
有陛下的口谕,今日凤仪宫的人来得格外快也格外齐,姜雪漪坐下后不久,嫔妃便已经几乎全到了,只有韶德妃没来。
皇后看了眼她的位置,端声:“本宫记得今日德妃并未告假,可是路上出什么事了?芷仪,你派人去瞧瞧。”
“是。”
芷仪领命就要吩咐下去,谁知这会儿韶德妃终于姗姗来迟,走路的姿势却一瘸一拐的,像崴了脚似的:“臣妾给陛下,皇后娘娘请安。”
“臣妾方才在宫道上门前崴了脚,这才耽搁了时间,还请陛下恕罪……嘶!”
她话刚说完就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可见是忍着疼的。
雪地难行,往往摔一跤就不得了,沈璋寒知道她恐怕是伤着哪儿了,蹙眉道:“去,传太医来。”
韶德妃疼得眼角含泪,被允黛扶着好不容易才坐下来。
见人到齐了,沈璋寒才缓缓道:“今儿个朕叫你们来,是有件好事要告诉你们,也是让你们无事的时候在年节里就开始拾掇准备着。”
“喻将军带兵大败魏军,魏国兵力折损了不少。昨晚又传来急报,说探子发觉魏军退回关隘后已经有往王都撤兵之象,可见魏国这一战受损不小,恐怕短期内都不会来犯。”
“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次两国交战,此次胜利大慰民心,朕打算趁热打铁,三月携后宫出宫巡游,考察民情,既是鼓舞士气,也是君民相亲之理。”
听到能够跟着陛下出宫巡游,入宫就没再出宫过的嫔妃们个个都喜笑颜开,连皇后都笑着说:“这实在是好消息,我朝历来就有君王巡游民间的习俗,既能整顿地方民生,也能为民造福祉,自陛下登基后还从未出宫巡游过呢。”
“只是出宫巡游不是小事,两个月时间筹备不知会不会太匆忙?”
沈璋寒敲敲桌面,淡声:“先帝在时的大巡游虽说劳民伤财,但却打通了南下和西去巡游的水路,一路上行宫齐全,安顿妥当,朕今日大朝会已经吩咐了下去,三月若无意外便可出宫了。”
这时候,太医急匆匆从殿外进来,向陛下和皇后行礼后,忙上前给韶德妃看诊。
隔着衣裳摸骨,几番细细诊断,又为防止出现意外,还诊了脉象,可这一把脉不要紧,太医喜上眉梢,忙跪下道:“臣给陛下贺喜!德妃娘娘只是崴伤并无大碍,可庆的是娘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德妃有孕了?!
此言一出, 阖宫嫔妃方才喜笑颜开的面色立马淡了几分,虽说还是笑着的,可真心实意祝贺她怀嗣的人却没有几个。
母凭子贵的道理谁都明白, 可嫔妃这么多, 有子嗣的却没几个。虽说孩子不是物件,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在这里也一样适用。
眼下德妃无子就已经凭借喻将军的军功和她侍奉陛下的资历坐上了四妃之位, 如今再有孕,以后做贵妃、皇贵妃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有些人生来就好命,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得的!
以前只羡慕棠妃什么都有了, 如今韶德妃也不遑多让。
德妃侍奉陛下多年, 一直盼着有个自己的孩子却始终没能怀上身孕,如今终于有了,不觉眉开眼笑, 满眼的惊喜:“太医说的可是真的?本宫脉象可还一切都好吗?”
查出喜脉是件能讨赏的好事, 太医自然也高兴,这便转身拱手道:“启禀德妃娘娘,您的胎气尚且安稳。只是如今才一个月, 您又是头胎,事事得格外注意,切不可再不当心摔倒了。”
韶德妃摸上自己的肚子,高兴的有些不真实:“是是是,本宫一定会格外当心的。”
皇后仍然笑意沉稳, 转头对着陛下道:“陛下, 年关已至宫中却又出喜事,臣妾先在此恭贺您再得皇嗣了。”
“德妃侍奉您多年却一直没能怀有身孕, 如今边疆战事告捷,您才说了打算出宫巡游, 这么巧又在今日诊出喜脉,正是双喜临门。”
沈璋寒亦抚掌淡笑:“德妃这一胎来得巧,可见是个会凑吉利的孩子。”
“德妃侍奉朕有好几年了,这两年性子也修沉稳了不少,如今有孕,正是相得益彰,朕得好好嘉奖你。”
他敲了敲扶手,莞尔笑道:“什么金银珠宝,衣裳首饰朕已经赏赐了你不少,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如朕命尚功局重新为你打造一副銮驾,好让你坐的稳当些,日后别再怀着身子摔了。”
说罢,殿内顿时笑成一片,德妃脸色臊红,咬唇道:“陛下惯会取笑臣妾的,臣妾今日不过是……不过是不当心罢了!有了这个宝贝疙瘩,臣妾定然万事留神,定不会摔着您的孩子。”
沈璋寒笑了笑:“今日一摔都胎气无碍,可见这孩子听话懂事。正巧你父亲今日回京,朕原本就打算恩旨他入宫看你,如今更是名正言顺了。”
“你们父女许久未能见面,明日是除夕,干脆就让你父亲母亲提前入宫,午膳一起用吧。既不耽误,也好全了思亲之情。”
这份恩典,对韶德妃而言无疑比什么金银珠宝要珍贵太多了。
后宫女眷多,外男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入宫的,虽说父亲母亲只能在宫里和她用一顿午膳,可她嫁给陛下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能一家三口一起用饭,实在是让她太欢喜了。
韶德妃喜极而泣,忙挣扎着起身要向陛下行礼:“臣妾多谢陛下隆恩!”
沈璋寒抬手虚扶示意她免礼,允黛连忙把自家娘娘扶起来,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到这里,今日这事就算是说完了。
虽说德妃有孕到底是个让人心里不痛快的消息,但能出去巡游,跟着陛下看看外头的大好河山,对大部分嫔妃来说始终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毕竟出宫巡游不是去行宫避暑,陛下特意叫后宫的嫔妃都来,那就说明人人都能跟着去,只要这阵子别犯什么错儿就好。
陛下和皇后又说了几句话,关切了嫔妃们的吃饱穿暖,陛下还特意让嫔妃们多领一个月的月钱以表喜悦,让大家各自散去了。
今日的主角不是姜雪漪,她一直安安静静的没说话,只跟着摆上笑脸,偶尔迎合两句就是了。
陛下在跟前的时候,嫔妃们再不想笑也得摆出笑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到有一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自从听到韶德妃有孕的消息后,丹妃的脸色就十分苍白,甚至有些失魂落魄,险些维持不住面皮。
姜雪漪知道丹妃的心里一定很苦,可在人前,她什么都不能说。
丹妃从微末时期就跟着陛下,一路胆战心惊,起起伏伏,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抚养了四公主。
可纵使如此,陛下也不会给她一个四妃之位。
反观韶德妃,哪怕是害丹妃失子,从此不能生育,她也还是因着喻将军的军功重获恩宠,晋位四妃。如今陛下去得次数多了些,还怀上了亲生骨肉。
同样是人,生在谁的肚子里却如此要紧,甚至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轨迹。
丹妃原本不是狠毒之人,她虽因为失子之痛痛彻心扉,可那时韶德妃已经知错,又对她屡屡避让和道歉,复仇二字在她心里始终是迟疑的。
若不是今时今日韶德妃也有了孩子,姜雪漪毫不怀疑,她甚至能一个人将这份痛楚藏在心里默默的消化,安安心心的抚养她的四公主。
偏偏韶德妃怀孕了。
丹妃看着她眉开眼笑的表情,如何不想到自己当初怀孕时的模样,那是活生生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
只要丹妃动一动手,韶德妃就能尝到和她那时一样的滋味,就能亲自为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如此情景,她如何强颜欢笑的出来。
临走前,姜雪漪回头看了丹妃一眼,果然见她急匆匆出宫去了。
她心道不妙,稍稍加快了脚步追出去,在宫道上叫住了丹妃。
丹妃沉默着从步辇上走了下来,和姜雪漪一起走到了御花园内。
无人的凉亭里,周围被自己人团团围住,不会叫消息外泄出去。姜雪漪静静陪着丹妃站在亭内,起初很长一段时间内,谁都没说话。
许久后,丹妃终于绷不住情绪,拿出帕子抹去汹涌而出的眼泪:“棠妃,我……”
她哽咽到无法把后续的话说出来,姜雪漪却懂,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丧子之痛,我岂会不明白?”
“若如今有人敢对宸儿下手,我也定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那人扒皮抽筋,死无葬身之地才好。”
“我不是你,没资格替你决定任何事,我也不好说什么风凉话的。但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局势,如何做,你自己判断。”
姜雪漪宽慰着她,引导着丹妃缓缓,坐下来好好说话,温声道:“喻将军战胜回朝,是我朝的大功臣,这一路回长安,早已天下百姓无人不知。两国开战,他更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陛下极为看重。”
“若你真的害了她的孩子,德妃失子后痛不欲生,喻将军岂能善罢甘休?陛下为了安抚喻将军,就算念在往日情分,又是你失子在先也不会对你从轻发落。”
“你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如今才得了四公主,她还那么小——把你当成她的一切。”
“届时德妃失子陛下会好好补偿,她调理了身子以后还有机会生产,可你呢?公主又怎么办?”
她缓缓说着:“我说这些不是要劝你放下仇恨,只是事到如今,你确该好好想一想。”
丹妃掩面痛哭,直伤心得泪流满面,肩膀抽动不止:“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心里实在难受极了,我没办法放下。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就好像一直在我的耳边喊,母妃!是她害了我!母妃!是她害了我!”
“是她害我不能来到这个世上,是她害我们不能相见!”
“那是我盼了十年才盼来的孩子啊!那是我的亲生骨肉!就被她那么一推,永远离开了我……”
丹妃哭红了双眼,紧紧握住姜雪漪的手说:“我很想放下,这些年,我时常想起,都想放下这件事好好生活。我知道我没那个脑子,没那个本事,我也知道德妃她悔不当初,懊悔不已。我甚至和自己说,只要她没有怀孕,那我就没机会让她体会我当初的痛苦,我就没办法复仇……可是为什么!我才有了灵毓,德妃她偏偏有孕了?”
“我若眼睁睁看着她生下孩子承欢膝下,我的孩儿九泉之下不会原谅我……我一辈子都心里不安。”
姜雪漪叹了口气,蝶翼般的长睫微垂,问:“就算你不顾你自己了,那灵毓呢?”
“灵毓在记载上就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如何衣不解带照顾她,我也都看在眼里。若你被罚,灵毓还有谁来疼?”
丹妃的情绪崩溃到连姜雪漪都有些感同身受,她柔声说:”再有半年刘嫔和兰才人就到禁足之期了。”
“当初那件事是你我同盟,你若不在了,我想她们不会善待你的女儿。”
丹妃猛然抬起头看向姜雪漪,被恨意和挣扎占据的双眼终于渐渐恢复了清醒:“灵毓……不行……不行……”
“这件事我要再好好想想,我要在好好想想……”
她从凉亭内站起身就往翠微宫的方向跑,踉踉跄跄毫无妃子仪态,姜雪漪看着她身影远去,那却是一个好母亲。
这么好的日子,这么明媚的阳光和洁白无瑕的雪景,本该是一家团聚,和和美美包饺子盼望守岁的好时候。
可一桩桩的事情袭来,她的心里却踏实不起来。
姜雪漪一直是个六感敏锐的人,恐怕风雨欲来了。
第147章
除夕夜宴前, 德妃的双亲特奉圣旨入宫陪伴德妃一道用午膳,期间陛下还派大监送上陛下素日爱用的点心。
外男入后宫前所未有,又有陛下的恩典, 甘泉宫一时风头无两。
晚宴当日, 阖宫欢庆,姜雪漪的父兄和母亲也正装出席。
席内, 陛下力赞喻将军用兵如神,大战得利,除了赏赐喻将军和一众将士外, 也着重赞赏了哥哥年少有为。又在喻将军的赞扬和肯定下, 陛下封二哥哥为喻将军的副手,于阵前听令。
年节后,宫里宫外都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三月陛下出宫巡游一事, 因为边疆战事已停, 魏国大军后撤,短期内不会再大举来犯,陛下干脆命喻将军和哥哥届时一同西行, 待一路护送到安州后再回启程边疆。
如此一来,不仅陛下到时候巡游的路上更加安全,这一段也是增进君臣感情的好机会,更是给功臣的恩典。
所以哥哥和喻将军就这么在长安住了下来,直到一切筹备完全, 阳春三月里, 四处草长莺飞,繁花盛开的时候, 终于到了御驾南下巡游的日子了。
未央宫内,姜雪漪一大早就起身预备着盥洗更衣, 梳妆打扮,宫里的宫人也是个个都不闲着。
今日是随陛下巡游的第一日,依礼,她们都得跟着陛下先接受百官朝拜,再在御前侍卫和禁军的守护下乘上马车,规模浩大的出行。
虽说路上注定长途跋涉会很辛苦,可妃子该有的体面和尊贵却不能缺,这是皇家的脸面。
不过话是如此,嫔妃们和陛下今日却都是不用穿朝服和礼服的,只用打扮得体就是。
段殷凝替姜雪漪挑选了合适的装束,再服侍着她起身,熨平衣角,方福身道:“娘娘,都好了。”
今日姜雪漪穿的清丽。雪青浮光锦绣芙蓉宫裙,乌发挽流云髻,珠玉做钗,发间的芙蓉绢花栩栩如生,既不会太沉重也不失妃子气派。
她本就生得云鬓娇颜,温柔多情,如此不奢华却又贵气的打扮最是合宜,反而比礼服的沉重更轻盈,愈发娇柔明媚。
旎春这会儿从外头急匆匆快步进来,眼角眉梢都是高兴:“娘娘,随行出去的宫人都准备好了,该带的一应不缺,就等着出发了。您的步辇这会儿已经停在宫门口,三皇子也跟着乳母在院子里玩,咱们可要动身吗?”
姜雪漪回身看过去,笑道:“皇后那边如何了?可有动静没有?”
“回娘娘,奴婢方才已经去瞧过了,皇后娘娘那边整装待发,凤仪宫的正门大敞,想必时间一到就要出发了。不光是凤仪宫,放眼望去各宫都坐不住,派出人来看动静,可见都想尽早出宫去呢。”
段殷凝在旁边笑着说:“陛下登基第八年才第一次出游,嫔妃们早就迫不及待想出去散心游玩了。皇宫虽美,可日复一日都是一样的景色,咱们不能随意出宫,再美也该看腻了。”
姜雪漪颔首淡笑:“是啊,入宫久了,人人都盼望外头的景色和自由,殊不知外头的人也羡慕咱们过得舒适奢华。人总是这样,得不到什么就想要什么,永远都不知道知足。”
段殷凝轻声问:“娘娘仿佛不如旁人那么期待巡游的模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闻言,她轻轻摇头,抬步往外走:“没什么,不过是入宫久了见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凡事容易有感而发罢了。”
“我入宫已有四年,四年都不曾出宫过,说不好奇外头如今的模样自然是假的。若不是巡游,身为闺阁女子也没有踏遍大好河山的机会,如今跟着陛下能看看各地风貌,亲眼见见书中所述,我还是很向往的。”
临坐上步辇之前,姜雪漪问:“丹妃这两日如何?我让你派人去留心她,可有什么动静吗?”
段殷凝摇头道:“还是和之前一样郁郁寡欢,只是陪着四公主的时候高兴些。”
“丹妃和四公主都在出行之列,宫中除了禁足和养病的嫔妃不宜出宫,太后身子虚未能前往,也就是韶德妃为了以防万一留在宫里养胎了。德妃不在眼前晃悠,丹妃又随陛下出宫巡游,等时间久了,有美丽风景和四公主相伴,想必心情开阔后自然会想开的。”
姜雪漪敛眸默了瞬:“但愿如此吧。”
虽说深宫之中说情谊太虚妄,丹妃也比姜雪漪大了好几岁,可平心而论,和丹妃相处却是让她最舒服的。
宫里那么多贵女,那么多架子,人人都有心眼儿,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唯有丹妃没有。
对姜雪漪,她不巴结,不厌恶,也不算计,甚至凭感觉就敢全身心的信任她。
即便她想法简单,喜好粗暴,多的是人瞧不上她的出身,可姜雪漪却觉得她比大多人都要难能可贵。
私心来说,她是有些害怕丹妃去报复德妃的。以如今的形势和丹妃的手腕来说,无疑是飞蛾扑火,是必死之局。
哪怕德妃已经足够得势,若是一朝生下皇子日后可能会和姜雪漪站在对立面,怂恿丹妃去害德妃对她反而有好处,她还是不愿意看见。
宫中时日这么长,难得有个能让她放松相处的人,若是因为一桩必死的局葬送了她自己,她觉得很可惜。
但同时,她又能理解她。
毕竟是丧子之痛,做出什么举措都不让人意外。
姜雪漪坐上步辇,微微摆了摆手,柔软华丽的绸缎垂落,露出腕上一截白玉手镯,她淡淡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先帝在位时,曾出宫巡游过三次,平均每次都是半年之期,其中以最后一次的巡游规模最为宏大,也在民间流传的最荒谬难听。
但这也不怪百姓议论,实在是先帝晚年昏庸,许多事做的不恰当。最后一次大巡游,先帝为了彰显他的帝王龙威,为了让天下臣服,除去随行的文武官员,更是荒唐到带上了近百名嫔妃和皇子皇女,光是一路车马便不计其数,其场面盛大,奢靡到难以想象。
陛下为了避免出现像先帝在时那般铺张浪费的昏昧之举,除了随行的侍卫和禁军照旧,其余嫔妃的随侍和随行官员都裁剪了不少,只留下了骨干。
父亲为了督查百官,镇住局面留在了长安,姜家跟着陛下出行的是大哥哥和二哥哥。
有两位兄长跟在陛下身边,姜雪漪也算是有娘家人在撑着,除此之外,也能时不时看见他们。
步辇一路往皇宫正门走,穿过乾化门,就是太极殿前了。
太极殿再以南就是皇宫正门,如今朱红色大门敞开,文武百官皆穿着朝服稽首站在下首,自陛下跟前蜿蜒到门外宽阔的长街之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侍卫和禁军,两侧的白玉栏杆和龙首在阳光下璨着金光,说不出的威仪。
姜雪漪抬步登楼,跟着皇后等人参见陛下,一道接受百官跪迎、大礼相送。待各自坐上马车之后,时辰已至,方有号角长鸣,游龙般的马车在护卫下缓缓驶动。
嫔妃们的车驾就在陛下銮驾后不远处,德妃留宫养胎,棠妃前头就是皇后,身后再跟着若干位份不如她的嫔妃,车驾也随之渐渐朴素起来。
姜雪漪的鸾驾是新打造的,宽敞华丽,十分舒适,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御街上的百姓们乌压压跪成一片,她隐约记得,东边的点心铺子换成了珍玩铺子,西边的布庄也开成了酒楼。
短短四年,好像外头的一切都在变好。
陛下在意江山,这便是成效。
御驾之内,沈璋寒的御驾被禁军们紧紧簇拥在正中。
虽是这么好的日子,嫔妃们各个兴高采烈,可他却并未掀开帘子向外看。车窗紧闭,他只握着一卷古籍在车厢内垂眸淡淡的看,脸色并不是很好。
这场巡游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该做的,但身为沈璋寒,没人比他更厌恶出宫巡游这件事本身。
时隔二十年余年再次踏上这条让他产生一辈子阴影的道路,心境早已截然不同,他也知道不可能会再发生一次一模一样的事。
可那次巡游给他带来的阴影却从来都没有消散过。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已经过去了,不该被提起,甚至不该被他这个骄傲不屈的帝王想起,可所谓天子,说到底也是肉骨凡胎而已。
那些拥戴他的黎明百姓在沈璋寒眼里,既是百姓,是天之子,同时也是令人心生厌恶的刁民。
他厌恶一切低微粗陋的存在,让他想起就觉得恶心。
仅仅是这般想着,沈璋寒就觉得有些窒息。
他冷冷撂开古籍,薄白透骨的手抓住窗辕片刻,将车窗硬生生打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过缝隙,驱散昏暗,亮堂堂的照在了沈璋寒的手上、脸上。
他眯起眼,一字一句道:“林威,走到京郊后把棠妃接过来。”
沈璋寒已经被这场噩梦困住了二十多年,防备、冷漠、提防,他厌恶透顶,疲倦至极了。
他是九五之尊,该无惧无忧。
如今,他要亲自走过一遍来时路,将那些所谓的软肋统统碾碎在脚下。
她会陪他的。
车马队列冗长, 为保陛下安全,队伍行进的速度不会很快。
马车里只有姜雪漪和贴身侍女,下一次还要走到行宫才能停下休息, 想必也是半夜了。她脖子酸涩, 干脆将头上的钗环摘下来了一部分,乌黑柔顺的头发少了华丽的配饰, 只剩下几朵绢花,看着反而更显清丽了。
姜雪漪倚在窗沿,素指撩起窗帘静静地往外看, 从皇宫脚下一直到京郊, 由富及贫的差异格外有层次感。
出城以后,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队伍停到了溪边。
舟车劳顿, 每隔一定时辰将士们都要小憩片刻, 这会儿停下来修整,姜雪漪也接过水囊里准备喝水,谁知林威从前头匆匆过来, 请示道:“奴才给娘娘请安,陛下说让您这会儿就过去呢。”
姜雪漪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陛下会这会儿唤她。
这回出宫巡游带着政治目的,随身带了不少将领和大臣,不仅仅是皇家出宫游山玩水的, 更是为了让黎民百姓知道陛下的英明和心系天下, 通过这一场大胜来为百姓们增添士气和信心。
要是寻常去行宫避暑,那本就是皇家享受之行, 陛下唤谁都不打紧。
可如今皇后尚且在前头,陛下这样堂而皇之的让她过去, 落在臣子眼里恐怕不妥,皇后也要不高兴的。
她迟疑了瞬:“可是……”
林威躬身笑道:“娘娘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姜雪漪只好转头瞧了眼旎春等人,在宫人的侍奉下走下了马车。
陛下传得匆忙,她来不及将首饰都重新带上,好在即便没有那些簪钗,她的仪容也并不算不妥,只是素了些。
走到陛下的御驾旁后,林威尚未开始开口请示,陛下便听出是她来了。他没说话,只从窗户缝里伸出一手,食指沉沉敲了敲木沿:“进来。”
姜雪漪踩着木阶上去,掀开车帘入内,于宽敞的车厢内向陛下行礼:“给陛下请安。”
“陛下怎么这会儿叫臣妾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问的温和而隐晦,陛下神色如常,只抬手将她往身前轻轻拉了拉,示意她过来:“并无要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叫你来陪着,朕心里有数。”
闻言,姜雪漪索性也不再想了,径直往陛下身边坐过去。她稍稍垂眼,看见陛下手边放着一卷古籍,遂起来看书封,笑道:“倒不知陛下还喜欢看杂诗。”
她略略翻了几页,偏头呀了一声,语气温柔又娇俏:“说是杂诗,更像是话本子,陛下看到哪儿了?”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抬手摸上她白皙动人的侧脸,懒笑:“路途遥远,朕还得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地让人不停送奏章过来不成?”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神情格外灵动,尤其今日未戴钗环,乌黑柔顺的头发格外惹眼,让他很想摸一摸。
沈璋寒不会委屈自己,说话的时候抬手便抚上了她的发髻,顺滑如锻的手感实在很好:“用的什么发油?将你头发养的这样亮。”
姜雪漪弯眸浅笑:“宫中最好的发油也就是桂花油了,只是臣妾喜欢用兌了玫瑰花瓣的水洗,有时还会放些何首,可见陛下觉得效果不错。”
“但宫中嫔妃都会养头发,陛下怎么偏偏问臣妾的?”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头发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身份尊贵的女子都会精心养护。但为了容色,嫔妃们往往珠翠满头,盛装打扮,美虽美矣,却看不到头发本身的美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