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差一点,那只?猫就可以杀死你了。”佩斯利的声音顺着风飘到高空中,“我本?来还相信你的防骗意识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马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他的表情变得一片茫然——是?很彻底的那种茫然,差点让佩斯利以为?这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在他还是?十分艰难地拼凑出了被?拐到楼顶的这段时间所听到的只?言片语。
“它告诉我……你会杀死我。”
佩斯利眨眨眼睛:“所以它要先我一步弄死你?果然是?猫才会有的逻辑。我承认我有偏见,但它们就是?一群喜欢咬自己尾巴的小毛虫。”
两个人在万丈高楼之上同时笑了起来。律师轻轻摇头:“你难道不应该先反驳它的指控吗?”
“这里没有什么指控。”佩斯利拉着他慢慢坐了下去,在半空中轻轻晃动小腿,“‘想?杀人’并不犯法。谋杀的意图脱离社会规训,但是?没有超出人类的本?能……即使是?你也一定有过杀人的构想?。”
“佩斯利,你在模糊我的重点。”
佩斯利沉默不语。从此处的高度向?下看,一大块纽约城都变成了渺小的积木玩具,一切都是?黑色和灰色,遥不可及,而?且索然无味。橙红色的太阳往地平线的方向?缓缓下落,阳光已?经照不到高楼的顶端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武器,那把杀过人的刀,锋利的刀尖反射出黄昏之上深蓝色的天空。佩斯利握住刀柄,随后把它塞进马特?手?中。
“我最近一直在做梦。”她?转过头看着对方。马特?琥珀色的眼球倒映出刚才的所有景色。他面色平静地接过刀,嘴角还带着笑意,似乎比佩斯利更加享受眼中那个不对他开放的世界。
“同一个梦吗?”
“同一个梦。”佩斯利的头发在风中飘浮着,“我梦见,我用这把刀杀了你。从喉咙捅进去,竖着向?下,一直划到肚脐——在这之前我还做了准备工作,在地上铺很厚的塑料膜,然后把可能会渗血的缝隙用毛巾塞起来。顺带一提还得把你的衣服脱掉,因为?沾血的衣服很难处理。”
马特?听得非常认真,不自觉地摆弄手?上的武器。这个针对他的谋杀计划简单粗暴,但似乎没什么漏洞。
“我能问问动机是?什么吗?或者你没有具体的动机?”
“我取出了你的心脏。”佩斯利的梦境万分清晰,她?像是?在心理医生面前倾吐苦水:“一杯动脉血,半块肺,右上角的一小块连着肉的肋骨,左侧大臂的肌肉——还有眼球。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烹饪方式……我的动机是?吃掉你。”
“啊……这也是?猫说过的话。”
“但是?,我知道我的胃口?没那么大,也不打算保存剩下的部分。”佩斯利继续说道,“所以我还思考过怎么毁尸灭迹。最便捷的办法是?让一群老?鼠处理剩余的尸体,但你是?我的食物,不是?老?鼠的……我只?能准备一个足够大的塑料容器,用强酸溶解皮肉和软组织,大块的骨头火化后磨成粉,和生石灰一起重新倒进酸液,等反应结束后把所有的东西扔到海里。分解尸体的成本?很低——你应该也见过相关?的案子。”
马特?真的开始斟酌这桩出现在梦里的杀人案。作为?被?处理的尸体本?人,他抱着最严谨的态度指出了其中的漏洞:“但是?你没办法抹掉我在进行社会活动时留下的痕迹。”
“我了解你的社交范围。”佩斯利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话题正在滑向?深渊——并且她?乐在其中,“你有两个相熟的朋友,也是?律所的合伙人,剩下的熟人只?有几个客户,在加上我今天见的那个神父。如果你失踪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合伙人——但是?你总是?会失踪那么一两天。根据你上次变成兔子的经验,超过四十八小时后他们才会意识到不对劲。这段时间足够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要怎么安排?弗吉和凯伦都是?聪明?人,他们不找到我是?不会罢休的。”
佩斯利轻轻点头:“他们会找到你的。活着的马特?·默多克,和以前别无二致,不会有任何?错漏……我见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如果其中一个有机会顶替你,那它就会拥有和你一样?的皮囊,和你一样?的记忆。它甚至会去当夜魔侠,在地狱厨房惩恶扬善,完成所有你想?要做的事。”
“……但是?它不是?我。”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存在?”佩斯利笑着看他,“一副碳基的身体,还有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这就是?全部了。我们的思想?、人格和品质都建立在这两样?基础之上”。原则上来说,只?要复制这两种东西,就可以制造一个完整的‘我’——虽然你被?我吃了,但是?你没有死,你还是?你。”
律师用手?指捏住刀刃,笑容十分和煦:“佩斯利,如果你真的相信自己的这套说辞,那杀死我或者吃掉我就没有意义了。”
“我填饱了肚子难道不是?意义?”
“你要怎么证明?你填饱了肚子?”他用最冷静的态度咄咄逼人,“你要怎么向?我证明?,现在的我还是?原来的我,而?不是?被?杀死之后冒出来的替代品?如果我假设,你的梦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你已?经把你的吃人设想?全部实施过了,你会选择否认还是?承认?不管你选哪一个,我都可以用你刚才的逻辑反驳你:我的身体和记忆都不曾改变,因此你的行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意义,那你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干这些事。只?有一个解释才能让你逻辑自洽——在你眼里,现在的默多克和死去后复生的那一个是?不同的,前者是?你的猎物,后者是?你掩盖罪行的工具。而?且你一定知道怎么区分两者……因为?人不只?是?由身体和记忆组成的。”
佩斯利认真地盯着对方:“你觉得还有什么?”
“灵魂。”
“你能证明?吗?”
“我不能。”马特?坚定地回答。“我无法证明?灵魂存在,但你也无法证明?灵魂不存在。”
“既然如此,灵魂又有什么价值?反正它存不存在都是?一个样?。”
“不。佩斯利,灵魂是?最关?键的东西。它让我成为?我,而?不是?一堆可以被?酸液轻易溶解的细胞——你会对我的替代者产生食欲吗?”
“……不会。”
“所以你亲口?承认了两者的区别。”律师露出一个非常没心没肺的笑容,“或许你想?吃掉的也只?是?我的灵魂。”
佩斯利打了个冷颤——纯粹是?被?天台上的风吹得发抖。夕阳彻底下沉,她?情不自禁地靠近马特?,试图从对方身上取暖。马特?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但佩斯利摁住了他的手?:“其实我已?经证明?过了。”
“证明?灵魂存在?”
“我不喜欢‘灵魂’这个称呼。”她?做了个深呼吸,冰凉的空气深入肺腑,“我们一般叫做‘本?质’。但是?和你理解的灵魂差不多……那只?猫想?杀死你,是?因为?它害怕我真的吃掉你。我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本?质,在那之后,或许我会把猫也吃了——和猫有关?的魔法师也在我的食谱上,虽然我也搞不清楚这里面的原理。”
“……”
“……”
尽管此时的气温已?经有些难以忍耐,但这两个人暂时还没去思考下楼取暖这件事。马特?突兀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佩斯利能通过他紧握住的手?指感受到那种深沉的沮丧。
“为?什么我谈到猫的时候你反而?开始难过了?”
“……是?我让你留下来的。”他轻声说道,“我把你留下来,你不得不去处理更多问题。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你留下来后要付出的代价。”
佩斯利又打了一个冷颤——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马特?突如其来,且毫无必要的自责。他正紧紧握着一个想?要吃掉他的人的手?,自始至终都未曾对此感到不快或者疑惑,仿佛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自我牺牲的准备。
“每一次,我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干点好事,却总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种救世主类型的反思实在太过沉重了,把佩斯利砸得一阵恍惚。在意识不清的几秒钟之间,佩斯利甚至想?带着他直接从楼顶跳下去,一举解决所有该死的哲学思辨和没完没了的自我认知,让所谓的□□记忆包括灵魂都回归简单美好的虚无。随后她?迅速找回理智,从口?袋里掏出一顶红彤彤的毛线帽,有些粗暴地套在马特?脑袋上,打断了他悲哀的情绪。
“我不会让事情变糟!”佩斯利近乎是?无奈地大声保证,“我也不会再做坏事,也不打算吃了你,可以吗?从现在开始我要珍惜我的灵魂……求你了,马特?,别再这么思考问题了,你会让我永远也睡不着觉!你把我们的谈情说爱变得非常复杂,搞得我现在都想?写论文了!”
律师呆滞地摸了摸自己的新帽子:“……我们刚才在谈论爱情吗?”
“谈论你就是?谈论爱情,理解你就是?理解爱。”佩斯利再一次捂住他的耳朵,“只?要你爱我,我也会爱你,马特?。我的确是?为?你留下来的,但那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意愿,因为?被?需要才能让我完成自我价值的升华——你不相信吗?”
马特?笑得十分开心:“我知道……但是?你不会爱我,佩斯利,你不相信爱。”
“谁说的?我相信广义的爱。”
“我指的是?狭义的那种。”
“那又如何??你不是?也没找到答案吗?”
“什么答案?”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佩斯利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飘渺,她?在复述一段很久之前的记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教堂了。关?于上一次,我向?你询问的那个问题,你至今未给我解答,我想?我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你找到了吗?”
马特?没有回答。他愣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自己说过的话*。
佩斯利慢慢凑近他,在此刻的水平线上,整个高空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果有人不相信上帝,却坚持成为?信徒。那么我不相信爱,也依然可以爱你。”
她?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同时拿走了他手?里的刀:“我祈求你的原谅,我会按照你的意愿行事,即使这不是?我的本?意——回头见。”
呼吸之间,佩斯利在他身边消失了。仿佛一场明?白无误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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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侠从毛毛的尾巴中挣脱出来。
毛毛的重量只?抵得上一把手?枪。稍不留神,它就被?举起来朝着远方扔去。它摔在一辆车的车门上,身体和钢铁相互碰撞,在空旷的街道上留下令人惊惧的回音。
它越来越焦躁不安,而?蝙蝠侠则一如既往地冷静——哪怕他才是?比较狼狈的那一个。犹豫了片刻后,毛毛再一次冲了过去。蝙蝠侠迅速抓住它伸过来的手?臂,与此同时,毛毛那具漆黑的身体中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警报声。
刚刚被?吞进去的金属棍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毛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下一秒,强烈刺眼的火光爆裂开来,一场小型爆炸在它体内诞生,白色的光芒透过它身体的裂缝照亮了街道。蝙蝠侠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它的手?臂。毛毛身形扭曲,像应激的猫一样?从蝙蝠侠手?中跌落。它的小半边躯体和翅膀的一角都被?炸碎,仿佛被?摔碎的玻璃花瓶。蝙蝠侠看向?自己的战利品,那截手?臂脱离主人后迅速萎缩消散,只?留下最开始的形态——一块手?枪零件。
毛毛在地上止不住地翻滚。它试图飞向?半空,但身体早就失去平衡,最后只?能被?蝙蝠侠摁在原地。这只?破碎的生物并不害怕,也不伤心,只?是?用黑色的脸庞自下而?上凝望着对方。
“你赢了,蝙蝠侠。”
蝙蝠侠喘着气,手?上的力道却很稳。他单手?摁住毛毛的胸膛,另一只?手?则摘下了带血的面具。
“我没有赢,你也没有输。”布鲁斯·韦恩宣判道,“我们都会活下去。”
“……请代我向?佩斯利·连恩传达一条信息——我不会做你的选择题,永远不会。”他蓝色的眼睛不再平静无波,冷峻的怒火已?然浸透一切。他的声音像是?一只?野兽在低声咆哮。
“因为?我,才是?那个制定规则的人。”
佩斯利抬起左手, 看着自?己的手腕。
长年累月带着手表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在凸起的骨节下方留下一条细长苍白?的痕迹。她曾经会?通过那块表规划自己每天的工作与休息流程,这是大部分执法人员的习惯——保持良好的时间观念, 随时随地可以估算案发时间, 而?且不会?在面对“你当时在干什么”这类问题时回复一个愚蠢呆滞的眼神。
现在那块手表消失了, 佩斯利甚至忘记了它是怎么消失的。一件陪伴了她十几年的物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蒸发, 只?剩下一小块颜色不均匀的皮肤。佩斯利推测这应该也属于“不重要且没用”的记忆范畴, 她在上一次清理脑子里的废纸篓时一起丢掉了。
夜晚的街道人群熙攘,神色匆忙的行人撞到她的肩膀。一点?怅然若失的情绪爬上心头。消失的手表让佩斯利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身上现存的问题, 与生活保持连接的脐带被切断, 她的人生就像越来越混乱的时间表一样逐渐失控。
好在这个秘密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在承担。
她继续向前?,走进街角的电话亭, 玻璃门勉强隔开了外面公路上嘈杂的声音。公用电话上有一本年代久远的通讯录, 堂吉诃德正站在上面, 用脚掌摆弄一辆银色的玩具小车。它明?显在模仿某个科幻电影里用一只?脚践踏曼哈顿的巨型怪兽, 尖锐的爪子?抓着车顶上下敲击, 喉咙里还偷偷摸摸地发出逼真的人类尖叫声, 一只?鸟玩得不亦乐乎。
佩斯利靠在隔门上,把渡鸦的玩具抢了过来。堂吉诃德缩了缩脖子?,但是没敢说话,低下头假装啃咬脚趾,又潦草地梳理了一下翅膀上的羽毛。
佩斯利摸了摸留在玩具车上的划痕:“你在哪里找到的?”
“下水道里。”堂吉诃德又神采奕奕地挺起胸膛, “就离那条街不远, 一定是被半路扔掉的——佩斯利, 你都不知道纽约的下水道有多少宝贝, 和那地方一比,公墓里的陪葬品简直就是个笑话……”
佩斯利似笑非笑地看着它:“看来你的收获不小。”
“哈哈……我又没拿多少!那些东西都脏兮兮的。”
“原来如此——给我点?硬币。”
渡鸦张开嘴, 惊讶地看着佩斯利朝它摊开手:“……你自?己没有硬币吗?”
“别这么说。”佩斯利仿佛一个大言不惭呆在家里啃老的无业游民。“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所以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抓紧时间,堂吉诃德。我没有手表,耽误了接下来的计划就糟糕了。”
堂吉诃德的小眼睛里闪过一层属于吝啬鬼的光芒。但它敢怒不敢言,只?能委屈地低下头,在胸脯厚实的绒毛里挑挑拣拣,最后叼出来两枚被擦得闪闪发光的硬币,一看就是被珍藏了许久。佩斯利把玩具车放进口袋,随后接过钱,在渡鸦心痛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塞进公用电话的投币口。她拿起听筒,却在拨号时开始犹豫。
渡鸦盘踞在电话簿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佩斯利,你为什么要?撒谎?”
佩斯利正在听筒里传来的拨号音中思索,随口问道:“撒什么谎?”
“你失去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堂吉诃德惬意地缩成一团,“我和你正在逐渐融合,我们很快就不再是人类了。你根本不可?能珍惜你的灵魂——为什么要?说谎话,欺骗那个看不见的家伙?”
佩斯利用肩膀夹着听筒,抽出那本破破烂烂的电话簿。她似乎被逗笑了,愉快地回答渡鸦:“因为他知道我在说谎。”
堂吉诃德的小脑袋延迟了五六秒才?搞明?白?这句话的逻辑:“那说谎还有什么意义?”
“纯粹的谎言本来就没有意义。”佩斯利翻开电话簿,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寻找目标,“所有不能传达信息的语言都没有意义……人生的大部分时光都会?被这些东西浪费掉。”
“啊……所以他是你用来浪费时间的出口?”
佩斯利慢腾腾地拨通一串号码:“不——我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的更?多,堂吉诃德。”
堂吉诃德发出嘶哑的大笑,几乎要?盖过电话里的声音:“谁让我的天性就是骗人!”
佩斯利伸出手,轻轻捏住渡鸦坚硬的鸟喙:“所以你已经付出代价了——现在保持安静。”
但听筒里的忙音始终不曾消失,没有人应答佩斯利的电话。她挂上听筒,又输了一串新的数字。
堂吉诃德的安静十分宝贵,而?且十分稀有,大概只?有十秒钟。渡鸦很快就按捺不住,直接跳上了佩斯利的肩膀:“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佩斯利。我们为什么要?对一个能识破谎言的人说谎?”
“唉……好吧,因为说谎不是最主要?的。我真正的目的是在对话的过程中通过催眠在潜意识里埋下开关,等时机成熟,他就可?以替我杀人了。”
渡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很不高兴地扇动?翅膀,差点?打掉佩斯利脸边的听筒:“我喜欢这个说法,但这是谎话!你不可?以编好玩的故事敷衍我!”
佩斯利感觉自?己被巨大的翅膀迎面扇了一巴掌,半张脸连带着眼睛都开始发痛。她干脆扔掉听筒,一把抓住了胡乱扑腾的鸟,捏着它的脖子?往门框上撞,笨拙地躲过尖锐的爪子?。一人一鸟在狭窄的电话亭里大打出手,谁也压制不住对方,只?把蒙着灰尘的玻璃墙拍得砰砰作响,引得外面的路人忍不住侧目。最后,佩斯利艰难地胜利了,她单手拎住堂吉诃德的两片翅膀,像拎着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家禽,然后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天呐……你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事?你在替马特打抱不平吗?”
“我才?没有!那只?兔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又不是猫!”
“所以不是他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你吃醋了?”
堂吉诃德徒劳地蹬腿,坚决不愿承认:“——我讨厌兔子?!佩斯利,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我挺喜欢他?”
“那我和他,你更?喜欢哪一个?”
“说什么呢堂吉诃德——我根本不喜欢你。”
渡鸦震惊地僵住了。来自?人类的无情利刃扎穿可?怜的小鸟,立刻把它变成了伤心的标本。它放弃挣扎,一动?不动?地缩在佩斯利手下,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在这段难得清净的时间里,佩斯利重?新开始拨打电话,但一个号码都没有接通。她就这样拎着一只?心碎的鸟,徒劳地摁下一串串空号。
“……你怎么能这么说!”堂吉诃德哭哭啼啼地扯开嗓子?,“佩斯利,你怎么能不喜欢我!我还给了你二十美分!把钱还我!”
佩斯利无奈地叹气:“堂吉诃德,我既不能编故事骗你,又不能说实话,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呢?”
“我不管!”渡鸦气恼地扭动?身体,“你太让我伤心了,佩斯利。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做朋友了。你去让瞎眼兔子?帮你干活吧,等他没用了还能当储备粮……”
佩斯利默默听着堂吉诃德滔滔不绝的埋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收获的仍然是一阵空荡荡的忙音。短暂的疑惑过后,她盯着电话上的数字按键,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不是她记错了号码,也不是信号受到干扰。她对数字的认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改变。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不再是普通的阿拉伯数字,而?是更?加复杂的符号。她刚刚拨出去的号码里面全是错误,而?她自?己根本没办法纠正。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许连带着身边的气氛也严肃起来。堂吉诃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变成了胆怯的呓语,最后化作一片沉默。佩斯利拎起渡鸦,把它重?新放回电话簿上。黑色的大鸟乖巧得仿佛一只?软绵绵的玩偶,它的鸟脑袋总是对彼此之间地位的转换反应不过来,即使是畏惧都显得有些后知后觉。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堂吉诃德。”佩斯利温和地看着它,眼中没有喜怒,“所以,你不需要?吃醋。很快我就会?彻底脱离人类社会?。总有一天,佩斯利·连恩会?死去,到那时候我会?有一个新名字,然后变成新的存在。我打算把剩下的财产送给莉莉,然后搬去西伯利亚,一边种土豆一边和你一起干坏事——你喜欢吗?”
渡鸦小声说道:“到了那一天,我的同类一定会?来追杀我们的。”
“像猫那样?”
“或许比它更?激进一点?。”堂吉诃德蹭了蹭佩斯利的手指,释放出讨好的信号:“两份力量会?让我们变得很强大……强大到可?以把剩下来的家伙全部吃掉。大家都会?憎恶我们,也害怕我们。”
尽管如此,它的眼中仍闪烁着渴望的光芒,显然被这个危机四伏的未来深深吸引住了,十分快乐地把之前?的矛盾全部抛在脑后。说到这里,佩斯利已经没必要?继续哄它开心了,但数字和手表一样已经离她而?去,曾经熟悉的世界逐渐碎裂,让她有些恐慌。
她在悬崖边上徘徊,从安慰别人变成了安慰自?己。
“马特是一只?很情绪化的兔子?。”她轻轻抚摸渡鸦的羽毛,“我对他说谎不是为了欺骗他,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点?。情感会?脱离记忆而?存在。等佩斯利死去,新的存在顶替旧的存在……至少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愿意怀念我的灵魂。”
“人类的爱情是很不靠谱的,佩斯利。它们都有健忘症。”渡鸦在面对这个话题时异常冷酷,“总有一天,你所仰仗的情感会?被时间摧毁,直到你和他都不会?在乎。忘了你的灵魂吧,佩斯利。我们强大之后,就会?创造美好且永恒的东西。”它兴奋地大叫:“比爱情更?美好,比时间更?永恒!”
“哇……那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又没办法形容暂时还不存在的概念!”堂吉诃德骄傲地抬起脑袋,“但是我有预感,我们正走在正确的路上,佩斯利。”
佩斯利平静地点?头:“所以你才?搞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邪-教。”
渡鸦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它重?新缩成一团:“那只?是必要?的试错环节……”
“是啊,错误的代价真沉重?。”佩斯利拂过羽毛的力道变得很轻,让堂吉诃德止不住地打冷颤。它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头一次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现在,我们得去纠正错误了。”
“我的错误其实也没必要?……”
“不是你的错误。”佩斯利仍然在思考爱情或者灵魂之类的问题,漫不经心地打断它,“是我的错误。”
————————————
芭芭拉做了一个漫长的,混乱的梦。
人在做梦的时候无法定义自?己到底身处噩梦还是好梦,只?能无助地跟随着潜意识四处流动?。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忽略自?己身在何处,对环境的感知变得麻木而?迟钝。这些都不是做梦时应该思考的东西。在半梦半醒间,她只?看见一张疲惫的脸,还有一双枯竭的眼睛。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为什么?”
芭芭拉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带着一种旁观者的冷漠,仿佛那个饱含感情的问句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在对另一个人发问。
问题的回声彻底消失之后,梦境突然退去。似乎有一只?无情的手中断一切,把她重?新扯了回来。
——现在,她需要?考虑更?加现实的东西了。
首先?,她意识到自?己侧身躺在冰凉潮湿的石砖上,半边头发被冷水浸湿。她的手腕和脖子?上还带着被绳子?捆绑后残留的刺痛感。除此之外,她的身上似乎没有别的伤口。芭芭拉用发麻的手摸了摸胸膛和腹腔,一切正常,没有哪个器官无故失踪。她的双腿虚弱无力,但很快就能恢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
她的眼前?一片昏暗,耳边寂静无声。也许她正躺在坚固的地牢里,或者某个邪恶实验室的最深处,又或者是外星飞船专门关押俘虏的舱室——她更?喜欢最后一个猜想,毕竟被外星人抓走听上去更?酷一点?。
可?惜现实一点?也不酷。芭芭拉很清楚,自?己不是被外星人抓走的。
等到眼睛适应黑暗,她注意到地上有一层黯淡的红色。嗅觉姗姗来迟,一股浓重?的腥臭爬进她的鼻腔。她很快就感受到自?己被浸湿的头发无比厚重?,似乎沾上了比冷水更?加糟糕的东西。
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手掌接触地面,立刻陷进一层薄而?黏腻的液体中。那是半凝固的血液,混合着类似于碎肉和脑浆之类的物品——其实就是碎肉和脑浆,只?是芭芭拉为了心理健康着想,暂时不打算接受现实。
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了更?加完整的东西,比如惨白?的断肢、深红色的肠子?和内脏,小半张死不瞑目的人脸,以及大团大团粘着大脑碎块的头发。芭芭拉深刻地怀疑自?己在昏迷前?已经吐过一轮了,所以此刻已经丧失呕吐的欲望。这地方不是地牢,不是实验室,更?不是外星飞船,而?是个装满破碎尸块的容器——就像巨大的搅拌机,用锋利的刀片把装在里面的人类全部搅和成肉泥,好用来制作世界上最糟糕的馅料。
人类的理智达到某个阈值就会?主动?开启自?我保护的模式,用心理学术语解释应该就是“解离”——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整个现实被隔离在外,情感中枢不再处理相关的事物,而?是等到梦醒了集中爆发。这个所谓的梦醒大概也可?以被解释为“创伤后应激”。芭芭拉目前?没空思考更?多东西,她又呆滞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随后感受到一股不怎么真实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