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里本?来就?是酒窖,一着起来就?没完没了?,火势汹汹,这点水好像杯水车薪。
不行……
救火……
林愫强撑着站起来,双目赤红,在没有见?到姜瑶之前就?还有希望,他这时候不能倒下。
刚刚打起水的士兵正要冲向?房子?,却猛地被林愫抢过水桶。
“郎……”
士兵正想叫他,却陡然看见?他将?水淋在自己身上,放下木桶,往屋里冲。
他惊道?:“郎君,不能进去!”
这大火烧得那样厉害,还有炸药,且不说里面的人还能不能活下来,就?这样冲进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大火中,被炸药轰了?两次的姜瑶脑子?反而灵光了?起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她派人蹲守酒庄的这些天,从来都没有收到过酒庄的人往里运炸药的消息,也?就?是说,这里的炸药早就?埋好了?的。
早在姜瑶接受这个案子?之前,早在崇湖案之前,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
送到姜瑶书房中的账簿,还有醉仙楼里的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提示着云娘死前曾经喝过的酒。
难怪姜瑶总觉得这案子?到她手里查起来居然离奇顺利,原来有人在故意牵引着她。
她却被对?姜潮的恨意所蒙蔽,一心想要查出姜潮,没有发觉他已经在自己身上布局。
——或许这些都是崇湖案真?相,那个人愿意将?真?相送到她的手里,但是她想要查清案件,必须要付出相应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她的性命。
姜瑶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匍匐向?前,她还记得来时的出口。
她要出去!
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身边的温度却在飙高,她浑身上下也?烫得可怕,炙热得几乎要令她失去理智,浓浓黑烟呛得她无法呼吸,她眼?前一阵阵发黑,都快要看不到来路了?。
房子?的木制结构本?就?经不住燃烧,大火之下,梁柱一个接一个坍塌。
姜瑶趴到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身前的道?路被倒塌的房梁拦腰斩断。
崩裂的声?音传来,头顶的梁柱掉落。
绝望中,姜瑶听到了?一声?闷响。
在昏迷的瞬间,冰凉的感觉传来。
好像有人抱住了?她。
姜瑶听见有人焦急地喊着她,还在用力掐着她的人中。
她识海混沌,连带着那些声音都隔绝在一片屏障中。
她的身体像是置身于深海中, 缓缓下沉,那些声音就?好像无数只手,托起她的身子, 将?她往上拖拽。
终于,四周声音由远及近,豁然变得清晰起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被一件湿衣包裹,躺在草地上。
不远处的大火还在燃烧,火光冲天, 浓浓黑烟弥漫,木屑燃烧形成?的灰烬像雪花一样降落在她身边。
再怎么努力救火也止不住火势蔓延,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救火的士兵累得瘫倒了一片,见无力挽回大火,索性摆烂, 远远地看着房子在大火中倒塌。
“阿昭醒了!”
“阿昭还好吗?”
欣喜的声音传来, 姜瑶睁开眼睛后,首先?看到的就?是林愫和?姜拂玉两张放大的脸。
见她醒来, 两个人的脸色皆是一松。
姜瑶下意识想要?撑起身子,却发现浑身绵软无力, 居然起不了身,或许方才的爆炸震出?了内伤, 她浑身的肌肉都在痛。
她张口想要?说话, 可浓烟呛伤了她的嗓子,一动就?想咳嗽, 喉咙像是火烧了一样疼痛。
“阿昭。”
两个人脸色一变,争先?恐后想要?将?她捧在怀中,结果就?是都没人能将?她完全抱起来,让她着实体会了一把被争夺的感觉,到最终两人谁都没能够把她抢进怀里,只能一人贡献出?一只手各自捧着她一边,将?她支撑坐在地上。
林愫看到她醒来,眼泪流淌下来,他喉口哽咽:“阿昭,阿昭……”
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只会反复喊着她的名字。
搂着她的手臂还在颤抖,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假如再晚发现一点,他赶来的时间再晚一些,姜瑶就?要?永远困在大火中。
一念之差,这一世他的女儿就?又要?重?蹈上辈子早夭的命运……甚至,时间比前?世还要?早。
姜瑶刚醒,脑子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她还是第一次在他们两个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如果说刚刚赶来的姜拂玉在她面前?尚且得体,林愫闯进屋中救她,原本雪白的脸上被烟熏得如黑炭一样,看不清容貌的美丑,水灵的眼睛此时布满了红色血丝,好似要?落下血泪来,这双眼睛……不像是他哭出?来的,反倒像是浓烟熏的。
在她的记忆中,林愫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的,今天怎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她脑子还未清醒,就?先?心疼了起来,她抬起胀痛的手摸了摸林愫的脸,眼睛当?即就?酸了,想要?喊他,嗓子还是哑得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张了个口,干巴巴地喊了个“爹爹”的口型。
林愫见她发不出?声,泪意再次汹涌,摇头道:“阿昭先?别说话。”
“刚刚你爹冲进火里将?你抱了出?来。”
姜拂玉的眼睛已经红了,内心后怕不已。
刚刚她赶来的时候,房屋大片已经坍塌,得知林愫闯进屋中去救姜瑶,理智瞬间被冲破,竟也不受控制往里冲。
萧度不小心放林愫闯进去,这会长了记性,见姜拂玉又要?不知死?活往里闯,心跳到了嗓子眼,这夫妻俩怎么都是一个性子,连自己的死?活都不顾了?
当?即挥手让人把姜拂玉死?死?按在地上。
只是谁也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的姜拂玉力气居然这么大,挣扎起来甚至五六个人都没有将?她按住。
直到看到林愫抱着她昏迷的女儿出?来,人们才敢将?她松开。
姜拂玉跌跌撞撞地跑到林愫身前?接过姜瑶,两个人相?视一眼,却谁都不敢触碰姜瑶。
最后还是姜拂玉鼓起勇气,颤抖着伸手探向她颈间的脉搏,直到感受到小姑娘脉搏还算平稳,姜拂玉平生头一次感受到失而复得的滋味。
浑身松懈,倒在地上,喜极而泣。
姜拂玉至今指尖还在发颤,将?姜瑶鬓角被烧掉的发拢到耳后,按着她的小脑袋,抵住她的额头,“阿昭,娘亲差点以为差点见不到你了。”
触碰瞬间,姜瑶感受到额头剧痛,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连她自己都快要?忘了,她额头上还有一道被瓷片割开的伤口,黑夜中,在她刘海和?熏黑皮肤的遮盖下,那一抹红色并不是特别明显。
她爹娘都快急疯了,当?然没有发现她还有伤。
林愫连忙撕开姜拂玉的一片干净衣摆,简易地包扎在她头上。
“阿昭先?忍耐一下,我们这就?带你回宫找御医。”
姜瑶现在状况不算乐观,两个人心里虽然都气她偷偷跑出?来,但是看见她这副可怜模样,怜惜之情多?过气恼,也不好现在训斥她什么。
她在爆炸中存活,已经是万幸,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还是先?带她回宫检查身体,看看有没有暗伤。
姜拂玉搂着姜瑶的腋窝把她给?抱了起来。
姜瑶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处于一种?半掉线状态,都是被动得接受着眼前?的信息,直到她软软地趴在姜拂玉身上,看着远处的大火,回忆终于陆陆续续地回到她的大脑中。
她来这里,是为了围堵姜潮的。
她拉了下姜拂玉的衣襟,喊道:“禾青……”
她的声音很虚弱,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发现不了她在说话。
姜拂玉身子一僵。
在她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殿下!”
姜瑶努力抬眼望过去,禾青正带着人朝这边赶。
地道的出?口在不远处的密林中,禾青带人追出?去后不久,酒庄的炸药几乎毫无衔接地被引爆,不过既然是姜潮留给?自己的逃亡之路,自然没有第一时间受到波及。
禾青听到爆炸声,暗叫不好,本来想要?带人立刻折返去救姜瑶。
可他一思考,顿时明白了姜潮的意图,如果他回去救姜瑶,那岂不是白白放走了姜潮,于是咬牙果断追了上去。
事?实证明他果然赌对了,因?为他再在地道多?待一刻,浓烟就?会弥漫上来,地道也会跟随爆炸坍塌,摧毁,根本就?没机会救姜瑶。
他一路追逐姜潮,终于在出?口处将?姜潮和?酒庄的管事?给?截住,将?他们给?押了回来。
即便已经达到了姜瑶最初的目的,可酒庄中已燃起大火,远远的就?能看到亮光。
禾青一边往回赶,心里却愈发不安宁,他根本不敢去想姜瑶此时情况,两次爆炸,她是否能逃出?火海中?
若是姜瑶葬身火海中,即便抓住了姜潮,也是得不偿失。
禾青一路忐忑地回到农庄,看到被人抱在怀里的孩子事?,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看到那抱着孩子的人正是姜拂玉,连忙跪下禀告道:“陛下,郎君,属下已经将?酒庄管事?和?襄阳王两人抓获。”
姜拂玉脸色平静,好像并没有对此感到意外,她目光冷漠地朝远处扫了一眼,几个黑衣人果然押着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
正是姜潮。
见到姜潮出?现的那一刻,姜瑶浑身血液逆流,不由得激动起来,在姜拂玉怀中扑腾了一下。
姜拂玉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入怀中。
她目光渐冷,扫过她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弟弟,淡声下令,“一起带回去,找地方看押好。”
姜瑶怔愣。
出?乎意料,姜拂玉这次竟然没有放过姜潮。
姜瑶大概被炸得轻微脑震荡了。
回宫路上,马车颠簸,颠得她一阵眩晕。终于没忍住,眼前?一黑,再次昏迷过去。
迷迷糊糊恢复意识时,姜瑶已经回到了宫中。
她的寝宫内烛火澄亮,她半梦半醒间听到御医在床头对姜拂玉道:“殿下头部的撞伤,只需喝药调理,卧床安养一月有余便可恢复,额头的那道伤口较深,所幸殿下年幼,生肌能力更强,只要?按时涂抹膏药,便不会留疤。”
“朕知道了,太医先?下去吧。”
“是。”
姜瑶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姜拂玉和?御医已经不在了,守着她的是临春临夏二?人。
方才看到姜拂玉抱着浑身是血的姜瑶回来,两人都快要?吓破了胆,姜拂玉走后,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姜瑶。
她醒来后,两个人都围上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你有什么哪里不舒服的?”
“殿下,想要?喝点水吗?”
姜瑶喉咙被灼伤,此刻难受得厉害,听到“水”这个字,连忙点头,临春立刻给?她倒了一杯凉水。
姜瑶喝了下去后,终于感觉自己的嗓子舒服了好多?,歇了片刻,也能正常开口说话了,“爹爹和?娘亲呢?”
“郎君在偏殿,御医正在给?他上药,陛下见殿下无事?,便去守着郎君了……”
临春还没有说完,姜瑶就?差点跳了起来,“爹爹受伤了?”
“……咳咳咳。”
说话太急促,姜瑶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她回想起方才在城外所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她大脑肿胀,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她只光顾着看林愫的那张被熏黑的脸,从而忽略了,林愫衣衫上还带着的鲜血点点。
那不只是姜瑶额头上的伤留下的血,还是他被火灼伤的伤口。
姜瑶又想起在大火昏迷前?,有个不顾一切朝她跑来的身影。
他脱下湿外衣裹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房梁倒塌,砸在了他的身上。浓浓烈焰似乎要?包裹他全身,他却江姜瑶拢在身躯下,替她拦下大火。
姜瑶抿着唇,视野渐渐模糊了。
如果不是林愫,她现在已经死?了。
看到小姑娘的眼泪,临春心里一惊。连忙安慰道:“殿下,你别哭……”
姜瑶抿紧双唇,拳头握起又松开。
她起身下床,临春连忙给?她穿好绣鞋,只见小姑娘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一言不发地往外跑去。
姜瑶跌跌撞撞地跑下台阶,迷茫地穿过中庭。
黑夜中,院中竹影稀疏。
她似乎想要?去找林愫,可是走到庭院的时候,却先?看到了禾青,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殿下。”
禾青绕路将?姜潮直接送去的景仪宫,姜拂玉派亲兵看押,刚刚才回来,正看见小姑娘披着小披风在乱晃,风把她那头糟乱的头发和?披风吹得鼓鼓的。
姜瑶停下了脚步,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说话能够流畅些。
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想问,却又不敢问,害怕知道结果。
她徘徊片刻,还是开口:“禾青,这次因?我而死?的,有多?少人?”
禾青一愣。
姜瑶想起大火中将?自己推开的暗卫,姜瑶运气好,有个爱她愿意为她冲进火中、将?她救出?来的爹爹。
可是那些人,又有多?少个能逃出?来?
见禾青不语,姜瑶坚持道:“告诉我。”
他们不可能现在都统计不出?伤亡数目,禾青必然知晓。
禾青终于是缓缓地说道:“殿下,酒庄爆炸,我等在地道中追踪襄阳王十余人皆无折损,但是当?时与殿下同在东厢房的十二?人,只有一人从窗外逃生,因?爆炸而牵连重?伤者?,共三十余人,而后因?大火冲进厢房因?救殿下而丧命者?,十人。”
姜瑶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瑶的优点是吃一堑长一智,但她的缺点也是吃一堑只会长一智,再多?的没有了。
上一世别人给?她下毒,然后她次次进食前?都会随身携带银针,试毒之后再食用。
上一世别人给?她被窝里放毒蛇蝎子,然后她干脆去跟养殖这些毒物的人学了捉蛇和?捉蝎子的手法。
姜潮乘人不备推她下湖,她就?记得身边时时刻刻带着侍卫,尽量不去湖边或者?高台,也不让自己落单。
因?为上一世她被言语和?传言中伤过,所以她能够从只言片语之中得知林愫被陷害,想要?为他申冤。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努力的做题家,一遍一遍地复盘着自己做过的题,努力地学着让自己不要?走从前?走过的坑。
可是一旦遇到新的题型,她就?会发愁,遇到没有经历过的谋算,难以预知,便束手无策。
就?好像她不知道,今日姜潮会以身入局,诱她进入酒庄。
直到炸药引爆时,她才猛地意识到——原来还可以这样。
她曾经以为她经历了一世,见识过太多?的杀人的办法,已经悉知对方的套路。
可是当?对方用新的、她所不知道的方法套路她的时候,她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处处掣肘,防不胜防。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六年,在这个这个皇宫生活了八年,已经能够熟悉这个世界争权夺利的规则。可是实际上,她骨子里还是个现代人,她的所有思维,还停留在最初的那个世界。
在曾经那个时代,她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人际关系,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所有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以为她有点小聪明,但那只是在她以前?那个世界。
在这个皇宫中,她还是太过愚蠢。
夜风凉得一如她此刻的心,她心想林愫天天夸她机灵,果真是有亲爹滤镜的。
她悟性那么低,怎么可能和?聪明沾得上边?
事?实上,上一世朝臣说她的那些话才是正确的吧,公主愚笨,德不配位。
不然,她也不知道被朱夷明蒙骗两年,以至于到谢兰修来到自己身边,才发现端倪。
“对不起……”
禾青在风下等了姜瑶许久,只听小姑娘落寞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想到里面会埋有炸药。”
姜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毕竟那是个酒窖,存放着上百坛易燃品,连火星子都要?严控。
如果要?早早埋下炸药,风险极大,稍不留神,擦边走火,没等到姜瑶前?往的那天,他们自己就?先?炸没了,就?算要?设计她,也不大可能用这么猛烈的方法。
姜瑶实在是太恨姜潮了,姜潮就?是她噩梦的根源。
她太想要?亲手打破这个噩梦,所以才要?坚持追到底。
她要?亲眼看着他的计谋被自己戳穿。所以,她被感性驱使,想都没想那么多?,就?让人带着她冲在最前?面。
在这个世界失败的代价太大了。
因?为她的疏忽,林愫重?伤,连带着手下暗卫也被重?创。
她知道,“对不起”这句话或许不该对着禾青说,应该对着死?去的人说,可是她此时能看见的,也就?只有禾青了。
“殿下。”
察觉到姜瑶的情绪低落,禾青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她。
禾青知道,身为下属,不应该和?主子嘴碎说太多?,可是犹豫再三,没管住口,还是开口道:“殿下其实不必为我们感到内疚,夜刃的人,在来到这里前?,都是走投无路之人,是主子将?我们从鬼门关救回,又帮忙安置好我们的父母亲族,我们的命就?是卖给?了主子,我们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不断为主子送死?,直到我们的生命终止。”
姜瑶一愣,抬头看着他。
禾青的声音清朗如风,眼眸明亮如星辰,“陛下将?我们送给?殿下那刻,我们就?成?了殿下手中的一把刀,殿下作为执刃之人,您只需要?在乎我们这把刀是否能够完成?好任务,能否保护住殿下,至于我们是否有所损伤,这并不在殿下的考虑范围之中。”
说着,禾青忽然撩起衣袍,单膝跪下,那是臣服的姿态,“我们本就?不能与‘普通人’相?提并论,无论是因?为保护殿下而赴死?,还是因?为殿下的失误而死?,又或者?是殿下哪天怀疑我们,觉得我们成?为威胁,让我们当?场自尽,我们都会立刻听令,在所不辞。”
他跪下的时候,身段故意放得比姜瑶还要?低,让姜瑶从抬头可以转为俯视。
“殿下不必说对不起,您贵为公主,而我们命如草芥,为你而死?,是我们本分之内。”
姜瑶沉吟。
禾青说出?的这些数字,曾经也是一条条人命,或许也是禾青朝夕相?处的亲友。
他说得却如此云淡风轻。
或许她身为南陈公主,身份使然,很多?人就?该天然为她而死?。
就?连禾青觉得,他理所应当?为她牺牲,他们甚至将?此视为光荣。
上辈子的禾青也是为她而死?的。
不止是禾青,姜上一世还有很多?像禾青这样的人,谢家人,谢知止,还有谢兰修……
可是她今天如果再谨慎一些,其实这些人都不用死?的。
上一世也是,如果她能够提前?识破那些阴谋,所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可是她上一世没有保下谢家人,这一世她的失误连累身边的人受伤。
她已经重?生了一世,却还是宛如上一世一样,一窍不通。
意气用事?,咎由自取,愚昧无知。
她凭什么让这些人为她效忠?她有什么资格让爹爹冲进大火之中救她?
就?只是因?为投胎好,有个公主的身份吗?
她情不自禁怀疑,她真的配得上南陈公主这个身份吗?
禾青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开口,怕她想不开,又补充道:“即便殿下没有跟随我们出?宫,没有跟随我们入酒庄,我们身为下属,也需要?替殿下闯进酒庄中,殿下知道,酒庄的确有问题不是吗?即便殿下不在,我们的人闯入酒庄中,襄阳王一样会引爆炸药,权谋争斗,环环相?扣,必定有伤亡。”
“何况,襄阳王意在殿下,如果殿下没有跟随前?往,襄阳王恐怕不会为了引诱殿下而逗留这么久,属下也没机会将?他抓捕,既然这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补救,殿下何必一直纠结?”
姜瑶闭了闭眼睛,最后一滴眼泪划过眼角,风一吹,很快就?凝结成?泪痕。
她一个人在风中站了许久,直到被吹得有些头晕,她才开口。
“禾青……”
“属下在。”
“把我书房里,我准备好的东西都搬出?来,我明日会用到,还有那个人……也带过来吧。”
风中回荡起她的一声轻叹。
和?禾青告别以后,姜瑶擦干了眼泪,走向林愫的寝殿。
远远的,就?看见白茵守在外面。
“白大人,”姜瑶颔首道,“能够让我进去看看父君吗?”
白茵有些出?乎意料,姜瑶今天居然认认真真地喊她“白大人”,而不是直呼她的名字。
她有点怀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果不其然,白茵伸手拦住了她,“陛下和?郎君有事?商榷,殿下请稍等片刻。”
白茵本来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嚷嚷着直接闯进屋中,然而她并没有,只是安静地道:“好。”
“我等。”
然后就?真的乖乖站在廊下,盯着自己绣鞋鞋面,垂手等候。
白茵默然。
她怎么觉得,公主殿下好像变得沉稳了许多?。
御医剪开他的白色长衫, 被他的的背部给吓了一跳。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郎君身?上,居然有着密密麻麻交错的旧伤疤。
林愫平日从来不穿露太多的衣裳, 连带着袖子也不敢挽过手?肘,就是担心被人察觉身?上的伤疤。
自他年幼学武开始,他的身?上大部分被衣裳所包裹住的地方, 都是新伤覆盖旧伤。
和刀剑打交道,他早就习惯了。
而此刻,他的背部,横亘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眼望去全是鲜红,他肩胛那部分,皮肤全部被烧毁, 没有一块地是完好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四周的皮肤还冒着血泡。
烧垮的梁柱倾倒,砸在了他的身?上, 形成了这一片大面积的伤口?。
御医给他清创完毕后, 就剩下?的敷药工作就交给了姜拂玉。
姜拂玉咬紧双唇,拿着一个白玉药瓶在他背部轻抖, 那是御医开的外伤药,可以帮助伤口?凝血, 并防止留疤。
雪白的粉末撒落在上面,与血水融合在了一起, 林愫双手?紧紧按着床沿, 沉默着,一言不发。
“疼吗?”
姜拂玉问道。
姜拂玉能够感觉到, 当药粉融合在他的血肉中时,林愫额头在冒着冷汗。
药效发作,似乎很疼。
姜拂玉让人拿手?帕过来,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疼的话,你?可以哭出来。”
除了背部的这道伤口?,林愫身?上也就两块指甲盖大小的伤,他向来轻功了得,可以灵巧地避开冒上的火舌,不是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可能被柱子砸到。
他是为了保护姜瑶。
若非林愫拦下?,这个柱子下?一刻就要砸穿姜瑶的头颅。
救了姜瑶一命,林愫觉得,再怎么?疼都是值得的。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落。
林愫摇头,示意自己还好,又转而问道:“阿昭还好吗?”
“阿昭的情况比你?好一些?,”为了安抚他,姜拂玉故意将姜瑶的伤说得轻点,“多?亏有你?救援及时,阿昭也就只是受了点惊吓,只需服药静养就好,就是她额头上那道伤口?,是被弹飞的碎瓦片割伤的,伤口?有点深,你?可要督促着她好好敷药,不然?有可能留疤。”
“你?也是,这些?天都别折腾了,御医说你?最好卧床静养,不要乱动,否则伤口?很容易撕裂。”
说着,第一瓶的伤药也就敷完了。
姜拂玉又换了一个瓶子。
不多?时,几样药粉都已经均匀给他敷上,姜拂玉拿起纱布,缠绕了他一圈又一圈,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和林愫被追杀的时候,在野外或者临时歇脚的客栈,夜里在昏暗的烛火下?,给他上药包扎。
姜拂玉给他包裹完后顺手?打了个蝴蝶结,又道:“你?要不趴着睡会儿吧,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朝会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还是歇会儿吧。”
先是中了七藏花后又受伤,姜拂玉怕他撑不住。
林愫还没回复,只是随手?抓着一边放置的干净衣裳披在身?上。
就在这时候,外面白茵进来汇报道:“陛下?,郎君,殿下?在外面等着。”
“阿昭醒了?”
两人俱是一惊,姜拂玉将药瓶全部放回药箱中,顺便?让人将旁边那血水湿透的衣裳收拾好,问道:“她等了多?久?”
“殿下?站在屋外,有几刻钟的时间了。”白茵道,“臣见陛下?为郎君在上药,不便?打搅,故而此时才?来汇报。”
几刻钟?
林愫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姜瑶可不是什么?乖巧守规矩的孩子,他和姜拂于将她无法无天,她今日竟然?能够安安静静在外面等那么?久吗?
不合理。
这里可是凤仪宫,姜瑶可以横着走的地方,按照她和白茵那不对?付的性子,不是应该早就嚷嚷着冲进来了吗?
姜拂玉说道:“快让她进来。”
外面风大,怕吹久了对?她身?体不好。
姜瑶脸上的黑灰已经被宫女们擦洗干净,头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过一次,白色的纱布遮住了她的眉毛,只露出一双乌溜浑圆的大眼睛。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垂落乌发衬托下?,她的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
白茵禀告之后,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从那扇云母屏风后探出个小头,看着她那对?坐在床上的爹妈,似乎有些?踌躇,片刻后才?蹑手?蹑脚地朝他们走来。
林愫似乎发现,姜瑶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了。
不过姜瑶才?经历了这种事情,哪怕她的心理再强大,也会留下?阴影。
姜瑶心里肯定不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