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所?以愿意让姜拂玉以女子之身坐上那个位置,就是因为她明事理,有贤君风范。
可这些天以来,她为林愫一次次破例,今日又这般袒护林愫,如何不令朝官畏惧,担心她因男色堕落,变成与先帝一般暴戾的人。
崇湖案未解,此时城外有关林愫的谣言正沸沸扬扬。
李寻安本来一直反对姜潮散布那些谣言,可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帮了?他一个大忙。
林氏以残忍手?段杀害臣眷,而?君主被?蒙蔽,徇私枉法?。无一不对应那传言。
如果姜拂玉不给?个说法?,那失去妹妹的悲痛欲绝的长兄,自然有资格清君侧,诛奸佞。
李寻安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
他今夜本来只?想?除林愫,可姜拂玉非要袒护,呵呵…可就别怪他……
姜玥扫过地上的血迹,宫卫已经过来将李清嘉的尸身抬走。
她瘪了?下嘴:“姑姑今天被?这么多人看到了?身子,到时候我的出嫁会?不会?受影响?”
好歹李清嘉也是李家的姑娘呀,和她养在同一个府邸中。李清嘉今夜失去了?清白的生命,连带着也会?连累到李氏其他的姑娘,连累到她。
没想?到李寻安严厉的目光下一刻就扫了?过来,“为父培养你,不是让你想?着怎么嫁人的。”
姜玥立刻噤声。
李寻安平时最讨厌姜玥说起议亲,可是嫁人这种事情,小女儿家家,哪有不浮想?联翩的?
姜玥很早就知道,她只?能是李家的人,根本不可能出嫁。
宫卫清理完北殿的血污,开始成群地将宫人扣押,暂时关押在廷尉府。
宴会?被?迫终止,宾客被?官兵护送回府。
谢兰修走出东殿,忧虑地看着晃动的宫灯还?有远处缉拿宫人的侍卫。宫女们和内官分为两列,被?驱赶着往前。
哭嚎声连成一片。
李寻安故意将事情闹大,姜拂玉想?要封口已经来不及,谢兰修即便一直猫在东殿中,也大概知晓北殿发生的事情。
谢兰修心中紧张,目光也变得漂移不定。原本沉稳得像个成年人的他难得露出孩子般慌张的一面。
他明白这些事他本来不该管,也轮不到他管,祖父曾经告知过他,要学会?置身事外,适时要懂得装聋装瞎。
他想?要遵循祖父的告诫,置身事外,但是……出事的人是林郎君。
是公主殿下的父亲。
没有人注意到,方才宴会?上,谢家三郎君一直在默默注意着姜瑶。
看着那位小公主坐在她父亲的身边,吃吃喝喝,偶尔拉着她父亲的衣袖撒娇。直到小公主离开,才收回了?目光。
公主殿下应该和她父亲关系极好,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外人炫耀着自己的父亲。
那日嫣红的石榴花下,公主殿下依偎在父亲身边,一撇一笑都鲜妍明媚,生动活泼。
姜瑶离开得早,只?怕此时还?不知晓自己父亲出事。
林郎君如果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公主殿下也会?受此牵连。
公主殿下此刻知晓父亲出事了?吗?陛下如果想?要处置林郎君,那小公主必然要回避。陛下封不住琼华宫,却?并不意味着陛下管不住凤仪宫。
但如果公主殿下要是知道自己的父亲出事,那她究竟会?急成什么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谢兰修就觉得脑海一片嗡嗡作响。
有人提着灯笼从他身前走过,他的眼睛被?那明亮的烛火晃了?下,被?灼伤似的生疼,他下意识捂住双眼,耳畔忽然间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响。
黑暗中,像是有人从身后搂住他的脖颈,软软地一团,垂落在他肩窝上,“哥哥,等过了?这阵子,我就找人治好你的眼睛,然后带你去找见见我爹爹好不好?”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我好想?念他,我也想?他见见你……”
谢兰修移开手?,发现竟然被?烛火晃得落了?一掌心的泪。
他努力镇定下来,攥紧自己的衣袖,神色凝重?,像是在做出什么极其重?大的决定。
——他放心不下,他想?去见殿下。
就在这时候,谢夫人匆匆抱着谢四郎从西殿赶了?过来,“出事了?出事了?!刚刚李尚书家的……”
赴宴的谢家六口人终于凑在了?一起,谢知止眉头一皱,示意夫人闭上嘴。
“我知道。”
谢知止方才跟随陛下冲到了?北殿前头,目睹了?那一幕。
他身为刑部尚书,职责之内,姜拂玉今夜指不定要传召他,“今夜我恐怕要去陛下那里一趟,宫中是非多,你带着孩子们先回去!”
谢夫人在大是大非上还?算认得清,听丈夫这么一说,便明白该怎么做,不能留下了?拖累丈夫,哆嗦地道:“好,我带孩子们走,夫君早些归来。”
她立刻搂着谢小四和丈夫告别,抱一带三准备离开,几个人匆匆走出琼华殿,跟随散去的宾客人流,往外宫中去。
谢兰修跟在两个哥哥身后,借着夜色藏匿身形,频频回头。
谢兰修本就不受谢夫人重?视,他觉得即便自己有所?异常的举动,恐怕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在一个转角处,找准时机,放慢脚步,和家人们拉开一阵距离。
眼看着差不多了?,正要准备溜走,没想?到还?没有跑两步,身后有人拽住他胳膊。
他回头,对上谢鎏明亮的眼睛。
他二?哥眼眸中露出警告的意味:“兰修想?要去哪里呢?”
此言一出,谢夫人也疑惑地回过头来:“你们做什么?”
连着那不怎么说话的谢大郎也转过头来,掀了?掀眼皮,目光懒散地看着两人。
谢兰修想?要抽出自己被?抓住的手?,但谢鎏抓得紧紧的,就是不让他挣开,他只?好故作镇定自若地解释道:“我想?起我有些东西放在文库,我想?要顺路去拿。”
没想?到谢鎏压根不上道,“不准去,现在宫闱戒严,你还?乱跑什么,文库现下应该熄灯了?,连个人影也没有,乌漆麻黑,你去能够找什么?”
谢鎏也进宫过几次,陪着谢兰修在文库进修了?好几天,他也就只?能骗骗谢夫人,骗不了?他。
文库在外宫,谢兰修跑向的那个方向,分明是内廷。
人生虽然没有那么多观众,可惜耐不住谢鎏一直盯着谢兰修看。
自从听到林郎君出事,他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出宫路上,他整个心神都是飘忽不定,恐怕意不在文库。
他究竟想?要去哪里?
谢夫人可没那么多耐心去探究谢兰修此时在想?什么,冷喝道:“回家!还?嫌今天不够乱是不是,大晚上的别乱跑。”
谢兰修抿着唇,只?能垂眸:“孩儿知错。”
谢鎏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等谢夫人走远后,凑在他身边碎碎念道:“放心吧,我早说了?那个林郎君不是个普通人,那位公主殿下更是非同寻常,他们不会?有事的。”
廷尉府收押宫人后,来到景仪宫中朝姜拂玉汇报。
“陛下,行宫之中宫女共一百二?十三人,内官五十四人,全部收押完毕,接触过李小姐与郎君的宫人,以及负责传膳的宫女,已单独关押,李小姐的尸身移送别院,单独存放。”
话罢,又提到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李大人,还?有御史台诸位大人,都在外面等候,陛下是否需要传召。”
姜拂玉脱下了?染血的御袍,跪坐在屏风后。
烛火将她的影子在屏风上拉长。
刑部和大理寺大概是担心姜拂玉想?要临时把?案子交由他们处理,特地在外面候着,这可以理解。
而?李寻安,无疑是还?不死心,非要抓着姜拂玉,为他妹妹讨个说法?,等在这里,这也可以理解。
但是御史台……那群言官居然也一起追过来,他们可真勤快,十三州贪官污吏那么多,不见他们弹劾一下,非追着自己不放。
姜拂玉清楚,她今日不顾群臣阻拦直接将林愫带回宫而?不施于任何惩罚,的确太过莽撞。
就算是演戏也好,她也该关一关林愫,等找到证据,或者事情调查清楚再放出来,让自己的偏心显得不那么明显。
只?不过林愫这副模样,她实在没有办法?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子以外。
而?且,她潜意识里似乎很抗拒牢狱这种地方,她不确定将他关入狱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此事全权交由廷尉府处理,刑部不必插手?。”
比起刑部,廷尉府则是完全处于姜拂玉的掌控下,既然帝王要偏私,那就从一而?终贯彻到底。
姜拂玉挥手?,轻触那扇蚕丝屏风,柔软的丝缎如水波般荡漾。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随口吩咐道:“外面的人,他们愿意回去的就让他们自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直接丢出内廷,让他们站景仪宫外边,朕嫌心烦。”
“是。”
廷尉卿又问:“那廷尉押走的宫人?”
“关着,今夜不审。”
“是。”
廷尉卿心中疑惑,陛下若想?为郎君伸冤,最好的调查时机就是今夜,可她为何按兵不动?
但他向来只?听从女帝命令行事,不敢过多揣摩。
她下令只?押不审,那直接去做就好了?。
廷尉卿离开以后,姜拂玉重?新看向眼前的人。
廷尉卿没有注意到,在屏风后,还?藏匿着另一人。
刘孚,女帝的心腹。
也是城外禁军的统领。
他一身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久的路。跪在姜拂玉面前,姜拂玉交代完廷尉卿后,又接上了?方才与他的话题。
“上京城驻军五万,你手?中掌着城外兵营驻扎的两万大军,其余三万,朕掌控着内廷禁军三千,外宫的羽林军三千,剩下的,就是负责宫外巡守的虎贲军,长水军,还?有散军……”
“虎贲中郎将乃李寻安亲弟,而?长水军校尉又是李寻安舅父……”
烛火下,她逐一细数着上京内外的兵力。
中央军五万,先帝不懂得帝王制衡,官职调动压根没在意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竟然让李氏一家在京城或直接或间接拥有了?两万可以直接调动的兵力,这就宛如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
姜拂玉登基以后,忙着和诸侯周旋,一直没来得及抽出空来除掉这个隐患。
李寻安和姜玥的嚣张并非没有缘由的,他们不仅在在京中有可以调遣的兵力,李氏起源于荆州,荆州刺史正是李寻安的族兄。荆州的驻军,他们也能使?唤得动的。
所?以,李寻安今夜敢这么做,是笃定了?姜拂玉会?看在他身后的兵权,也要给?他两分薄面。
可是姜拂玉护着林愫,不仅不给?他脸,还?啪啪往上扇了?几巴掌。
如果李氏接机逼迫,又或者是狗急跳墙,不必等荆州那边动乱,单是京城鏖战,就足以让人头疼。
何况,李家手?中还?偏生握着姜氏的血脉……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姜拂玉问道,“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刘孚答:“陛下,明日清晨。”
“明白了?。”
既是明日清晨,那就不足为惧。
终于处理好一切,姜拂玉松快多了?,披衣而?起,走向偏殿。
御医跪在外面:“陛下。”
姜拂玉垂眸问道:“郎君如何?”
御医回答道:“郎君似是服食了?‘七藏花’,此乃迷情的烈药。”
果然是被?下了?药。
姜拂玉问:“可有解法??”
“这……”
御医支支吾吾,“此药无法?通过施针逼出,若想?解开,只?能强行拖延至药效过去,又或者……”
后面他没说,但是姜拂玉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怎么会?猜不到?
她挥手?让这里的人都退下,推开门走进屋内。
巨大屏风遮挡下,隐隐有水流波动的声音。
她绕过屏风,迎面就撞上泡在冷水中的男子。
七藏花药性?烈且持续时间极长,方才在北殿那处的都只?是开胃菜,此刻才是药性?发作最浓烈的时刻。
只?见泡在浴桶里的林愫,三千青丝在水中被?打散,皮肤如上好的羊脂玉,凝水之后,色愈皎然。
春夜寒冷,他浸泡在冷水中,身子似乎已经开始发抖,抬头看向姜拂玉时,眼尾一片殷红。
姜拂玉心想?,这是被?水冷哭了?吗?
真是新奇,她似乎又解锁了?一种可以弄哭林愫的新方式。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副样子,她反而?感到兴奋起来,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正要款款走向他身边,他猛地抬眼,似野兽宣誓自己领地一般,嘶吼着警告道:“出去!”
可是他刚刚才能突破药性?压制,开口说话,喉咙嘶哑,根本就不具有威慑力。
姜拂玉也不畏惧他,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直接来到浴桶边,伸手?去抚摸他嘴角的伤口。
“疼吗?”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爱抚。
林愫似乎不耐烦了?,扭过头去,然而?姜拂玉偏偏就是要和他磋磨。
直接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给?扭了?过来,“恼羞成怒什么,别告诉我那药不是你自己要喝,现在知道回避了??”
“百毒不侵沈不循,现在竟然抵挡不住一副情药。”
林愫被?迫与她对视,姜拂玉的眼睛中倒映着烛光,浓黑中透着一点红。青丝垂落,覆盖了?他大片视线。
他抿了?下唇,眼尾殷红更甚,姜拂玉稍一用?力,一滴水珠,竟然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他是真的哭出来了?吗?
姜拂玉怔愣片刻,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一顾巨大的推力勾起她的脖颈,往前倾颓,她前半身几乎完全摔入水中,冰冷的水猛地爆沸起来。
“唔……”
姜拂玉感觉到嘴角发疼,猛地瞪大眼睛。
这个人!
她气得反手?就往他脸上扇去。
“啪!”
清脆的一声回荡开来。
一个红色的巴掌红印出现在林愫脸上,姜拂玉挣扎者从水上起来,晕湿的衣袍粘黏在身,她摸了?摸唇,指尖一点鲜红,是刚被?咬出来的血迹。
她颤抖着指着他,“你这个疯子!”
他从冷水中豁然起身,身上披着的薄纱与他的身线黏合在一起,走到她的面前,姜拂玉的一后退,抵在了?屏风上。
“何必拐弯抹角,阿玉进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舔舐着唇齿间的鲜血,低头看着她,声音依然沙哑,“临到阵前,反而?骂我是个疯子。”
他心潮翻涌是因为“七藏花”,那姜拂玉呢?
被?他现在这副模样迷惑,情之所?至?
果然,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总会?被?这些俗物所?吸引。
她是爱他这个人?还?是单纯贪恋他的容貌,或者说只?是为了?他能够给?她带来的欢愉?
姜拂玉当然不会?临阵脱逃,她只?是讨厌处于下位者,被?人主导的姿态。
林愫猜的不错,她今天把?林愫直接带回景仪宫,是出于诸多考虑,也是为了?私心。
想?想?方才他动手?杀人时的惊艳,姜拂玉决定压下火气,“不必这样激我,莫非你真的打算在这水里泡到明天?”
烛火明亮,水光潋滟。
林愫垂眸,脱离了?冷水,那股恼人的热浪再次汹涌袭来。
“当然不是。”
皇宫的夜色如此寂寥, 重露下,虫鸣声在花草间萦绕。
景仪宫中偏殿烛影重重,守夜的宫女立在门?前守着?, 一个个面红耳赤。
陛下登基多年,向来克制,从来还没有像今日这般, 在宫中召幸男子。
即便郎君回宫以后也还是头一次被召侍寝,偏偏还是在琼华宫出事以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声响终于停歇。
红纱帐,衾罗被。
烛火微光下,床上是两个交错的身影。
林愫闭了闭眼睛,仰头凝视着?纱帐, 七藏花的药效终于退下,意识清爽了许多,连视野也?变得明亮起来。
两人头发?散落,交织在一起,像是浓稠的墨混杂成了一团。
姜拂玉面无表情的穿上寝衣, 拉上红色纱帐起身, 回头望着?床上躺着?的男人。
宛如久旱逢甘霖,欲望得到满足之后, 两人竟一时相顾无言。
片刻后,姜拂玉察觉到一边隔着?的衣饰。那是林愫刚刚换下宴会上的衣裳和配饰, 她捡起地上掉落的玉佩,把玩着?玉佩上坠落的天青色流苏坠。
这块玉佩玉质纯色, 不带一丝杂色, 好像山川倒映在水中的颜色。里面雕刻的,正是盛开的合欢花。
“这块玉, 我很少见你佩在身边,还以为你弄丢了,今日为何要带?”
“我怕阿昭摔坏。”
林愫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我戴在身边的配饰,很容易就被她拿过去玩,一般的玉摔坏也?就罢了,这块玉,还是皇太后给的。”
姜瑶的手贱程度,林愫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玉是易碎之物,他要是时常佩戴,明晃晃地勾起她的兴趣,很有可能会被偷偷顺走,玩坏了可就不好了。
这块玉,是姜拂玉的养母给姜拂玉的。
皇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抚养的女儿有四个,除了她亲生的大公主姜青玉,还有十四公主姜拂玉,以及十公主和十一公主。
十和十一公主是一对双生胎,天生不足,自小体弱,十多岁时,两姐妹先后逝世。
最后活到成年的,就只有姜青玉和姜拂玉。
这块玉就是皇后在姜拂玉成年的时候赠给她的,是西蜀出的上好的玉胚打磨而成。
她这个嫡母虽然做不到亲生母亲那样?面面俱到,但?是对于养在身边的女儿,该给的还是会给。
及笄年岁的姜拂玉还只是个待嫁的少女,在宫里长大,也?并未被逼到非要夺了这皇位不可。
她长姐已经出嫁,皇后把这块玉交给她的时候,告诉她让她今后把玉转交给未来的驸马,意味着?今后和丈夫百年合欢。
“所以今天太后寿辰,你特地将玉带在身边,给她老人家看?的?”
姜拂玉摸着?这一块玉,冰冷的触感绕上指尖。
生于皇宫,姜拂玉从小就知晓,她身为公主,享受天家俸禄,命运身不由己。
那时候的她,明明知晓自己的婚事不能由自己决定,或许等她年纪稍长,就要被父皇指婚,像长姐一样?联姻塞北或者嫁给自己素未谋面的人。
跟林愫的这段恋情,或许从始至终,都得不到结果。
但?年少的她还是放任自己的感情,将这块玉佩交给了林愫。
年少的林愫初初收到玉佩的时候 眼眸瞬间明亮起来,他甚至还不知道这块玉佩的意义是什么?,还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是情侣间互送的一个普通礼物,就不断地反复确定,“真的要给我吗?你确定要给我吗?”
当听姜拂玉讲清楚这块玉佩的含义,他差点没感动?得哭出来,直接将玉佩藏在身后,不舍得拿出来,生怕她要收回去。
而此?时,听到姜拂玉问话,床上只是传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玉佩的话题终结,两个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姜拂玉凝视着?他,五指渐渐收拢。比起年少的时候相比,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本?来以为今天难得对他勾起了欲望,一夕欢愉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总会有所改善。
可是等一切的热潮褪去,思?绪冷静下来以后,却发?现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归到了原点。
爱意与情欲并不相通。
年少时只是轻轻地碰到彼此?双手,或者隔着?窗棂远远地看?上一面,就足以令人疯狂心动?。
她明白,她和林愫之间的隔阂依然存在。
就连这种做最亲密的事情,也?无法消除。
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像从前一样?爱他,或者说,林愫也?没有办法做到和从前一样?对她坦诚。
爱是相互的,他们彼此?对对方都设下了心防,心与心之间又如何能亲近?
姜拂玉哑声片刻,竟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因为年纪大了,顾虑多了,所以没有办法做到坦诚相待吗?
还是因为年少时的爱恋太过热烈,以至于对比一下,如今他们之间的感情显得太过惨淡。
又或者……
她问道:“你恨我吗,林愫?”
她垂头看?着?床上的人,他也?换上了一身雪白的寝衣,斜倚在床头,乌发?在红色的软被上铺开,神色清冷如雪中寒竹。
他从前从来不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
林愫不是性?情冷清的人,恰恰相反,他的性?格如骄阳般温暖,时而又如水般柔软。
哪怕对陌生人,他都能做到时刻笑容相待。对待亲近之人时,他更是发?自内心地献出他的真诚。
可他却对自己露出这种漠然,乃至于有点厌恶的表情。
在姜拂玉说到“恨”的时候,林愫脸色微动?,那种冰冷的表情似乎松了松。
时间流逝,他双唇嗫嚅,眼角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姜拂玉心沉了下去。
她何其?了解他的性?子,一旦被说中了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事,就会忍不住想哭。还不想人知道他要哭,别?扭得要死,把眼圈都憋得红红的,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这个样?子,跟点头说是有什么?区别??
姜拂玉盯着?林愫,兀自苦笑,喃喃道:“你果然恨我。”
既然都已经说开了,姜拂玉不妨继续说下去,“当初我抛下你和阿昭离开,你虽然说着?不在意,但?是你心底里还是在意的吧……阿昭年纪这么?小就离开了母亲,你一个人照顾她,又当爹又当娘,小时候你要时刻抱着?她,喂她喝奶哄她睡觉,她生病了也?是你这个父亲一个人照顾……”
“而我这个将她生下来的母亲,明明说好了要陪着?你,就像这天底下千千万万个夫妻一样?,守着?夫君,陪你白头偕老,一起看?着?女儿长大,可是我却突然反悔,抛弃你,也?抛弃她。”
“即便你最开始不恨,但?是日积月累,你的心里一定埋怨,埋怨我离开,埋怨我抛下你……”
听见这些话,林愫终于坐不住了,他骤然起身,那姿势似乎是想要过来抱她,可他没有过来,堪堪停留在了床上。
他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褥,“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恨你,我当时……”
“你的眼睛。”
姜拂玉指着?自己的眼睛,平静地对他说道,“已经说明了一切,你骗不了我的。”
“你恨我。”
姜拂玉无比笃定,林愫心里必然恨她。
看?到眼前凌乱的被褥,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借着?两杯小酒壮胆,将林愫约进自己的寝宫中。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好,风一吹,簌簌落下一片粉色桃花雨,有花瓣落入室内,搭在青色的裙摆边。
南陈民风还没有开放到未婚少女和情郎乱来,但?怎奈公主大胆,酒过三巡,她故意挑逗,去拉开少年的衣襟,他顿时满脸通红,步步后退,却被她逼迫,压到了书架前,差点把那满书架的书压到。
无可奈何,少年用力将她的手按在地上,阻止了她的行?动?。
而后,又轻轻地拥抱着?她,凑在她的耳边,支支吾吾地说道:“不要这样?,等以后……你等一等,等我功成名就,就向陛下求娶你,我一定会娶你,所以现在还不行?……”
后来,姜拂玉真的就嫁给了他。
她被先帝追杀,腹部被长剑刺中,那是一道贯穿伤,失血过多,她昏迷了三天三夜。
本?来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活下去,然而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床头守着?的林愫。
她从来没有见到这么?狼狈的林愫,向来整洁的他,脸上带着?青色的胡茬,在她睁眼眼睛的这一刻,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喜,扑过来,絮絮叨叨地问她身体疼不疼。
为了救她,林愫也?受了很重的伤,行?走在外?,他甚至都不敢穿浅色的衣裳,生怕身上的伤口渗血,显露在外?太过明显。
那时候为了躲过先帝追杀,林愫带着?她隐姓埋名,远离京畿,换了好几个身份。
因为要逃亡,带在身上的银钱不多,所以林愫将山上采来、还有药铺能够买到的所有的伤药都留给她。
直到姜拂玉意识稍稍清醒,当了带在身边的金钗,才让他们手头宽裕一些。
再后来,林愫就带着?她去到了那个宁静的小山村。
那个小山村没有名字,当地人将此?地自称为“桃源”,哪里真的宛如世外?桃源一样?,远离京中权势纷争,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这里也?是林愫走遍天下,最终选定的隐居之地。
也?将姜拂玉带回此?地,暂时躲避。
姜拂玉毕竟出身高贵,从小到大生活在宫闱之中,村子里风景再秀美,怎么?比得上宫阙中琼楼玉宇。
初来乍到,姜拂玉不习惯院子外?的湿润泥巴路,不习惯简陋的竹席,不习惯随地出现的蝇虫,更不习惯周围村妇们投来的打量的眼神。
那些日子,林愫就跟她的侍女一样?,包揽了她生活的全?部,为了能让她过得舒服些,给她做饭,给她铺床,焚烧艾草驱虫,带着?礼物一家一家叩门?,委婉去求亲邻里暂时不要靠近他们的屋子,因为姜拂玉需要静养,不想要这么?多人看?见,还暂时充当她的眼线,替她联系上京的残部。
京中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姜拂玉已经卧床三个月,堪堪养好伤。
然而等候多时得到的消息是,她的人马全?都先帝重创,十三州刺史个个见风使舵,原本?已经谈好的盟友,全?都逆转风向,投向先帝。
她多年来的布局与经营沦为泡影,心灰意冷,看?着?旧部传来的密信,连哭都哭不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