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擅长热场,折扇一开?嘴巴便停不下来了?:“自?上学?起就知道他身子弱,病了?这么多年也还是老样子,你?担心他作?甚?上官家天天搜罗来无数珍贵保命药,这人天天吃着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再活个二?十三十年都没问题,没准比你?我还长命。我说不循,可别把?他当成瓷人了?!”
白青蒲似乎还处于少年时期,语气一如从前?,清风朗月,霎时间冲淡了?几人间萦绕的愁绪,连带着将?几人间因许久未见而暗然滋生的生疏也一扫而空。
林愫终于是笑了?出来,语气渐渐平缓:“江淮至关?中,二?十余日路程,听青浦说,上官兄长途跋涉,两日前?方抵上京。”
上官究说道:“青浦的信鸽刚飞到,得知你?尚在人世,一时思绪纷飞,忆起昔日京中往事,终究是没忍住想回来看看,当日便命人整理行囊,带着孩子过来了?。”
他垂首笑笑:“我这身子,若是再不回来,就以后?没机会了?。”
“上官兄还是别拐弯抹角了?,”林愫笑着说道,“你?我什么关?系?我可不信你?这人这么毛躁,不远万里不顾身体赶到上京,就为了?与我叙旧。”
“藏着掖着也没意思,我当年花了?你?这么多钱,连我家阿昭也受了?你?两箱金子,你?想要?什么,直言便是,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必然竭尽全?力帮你?做到。”
林愫是前?日收到白青蒲的传信的。
忠勇侯位列一等公爵,身为世子的白青蒲向来可以直接与禁中通信。
白青蒲是要?替上官究讨一封入宫的旨意。信中陈言,上官究已经抵达京中,想要?入宫,与他见面。
林愫是多么心思明?亮的一个人,明?白上官究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进宫”,其次才?是“见面”。
上官究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借着林愫这层关?系,拜会姜拂玉。
那两天姜拂玉正在病中,不宜见客,林愫干脆直接把?他进宫的日期推到了?太后?寿宴这一日。
“不循果然聪慧,什么都让你?猜到了?,”上官究目光柔和,也不再隐藏,他目光悠悠地转向方才?上官寒离去的地方,“身为父母,不过是为了?儿女事烦忧。”
“那个孩子,和他母亲一样,性?情温和懦弱。”
他轻叹道:“如果有时间,我尚可为他筹谋远虑,慢慢培养他长大,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只怕他,承受不住上官家……”
说着,他收回了?目光,落在林愫身上。
“我想要?将?那个孩子留在上京,准确地说,是留在宫中,如果可以,我想要?将?他托付给不循,若是不循愿意照拂一二?,上官家的一切,不循可自?取之。”
“我…我是上个月…从家出发来上京城的……”
“爹爹说,要?带我入宫…他让我入宫以后?要?好好听话,守规矩,向陛下公主殿下行礼,要?谨言慎行,少说话……”
上官寒真的不知道什么,被姜摇一通逼问,也就只会来回说那几句话。
他眨着眼睛,双手局促地揪着自?己的衣摆,都快哭出来了?:“公主姐姐,我真的不知道阿爹为什么要?带我过来……”
姜瑶反复问了?好几次,直到确认自?己把?他的话榨干了?,一滴不剩后?才?放过了?他。
看来,这小子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姜瑶总算放弃。
此时的姜瑶才?八岁,而上官家的家主也不是上官寒。
就算两边要?暗度陈仓,也是上官究和林愫之间的事。
姜瑶想到自?己那柔柔弱弱、性?情温和的爹爹,居然也开?始暗中勾结商贾,心中感到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林愫在水榭中和上官家交易了?什么。
私心上想,姜瑶想要?林愫一直保持纯粹心性?,世道浑浊,保持本心不易。姜瑶想要?爹爹不染纤尘,这种丑恶的事情,她来做就可以了?。
但若是林愫有朝一日真的学?会了?筹谋,姜瑶也会感到高兴,因为爹爹终于学?会保护自?己了?。
在这种矛盾的情绪下,姜瑶喜忧参半,蹲在水边惆怅叹息。
上官寒见公主姐姐不说话了?,便又?默默拿起一块小点心,慢悠悠地啃了?起来。
水流哗哗,在她们?身侧,流淌不息。
就在此时,姜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四郎,别跑那么快!”
姜瑶蔫地回头,身后?的一个小坡上,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正往下冲,将?后?头追赶的宫女和哥哥甩得远远的。
他跑得飞快……然后?摔得也飞快。
草坪上,忽然出现了?一块阴险的小石头。
孩子跑过的时候,这块可恶的石头狠狠地暗算了?他,并且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走路要?看路”。
他脚下一拌,整个人跌了?出去,像个轱辘轴一样在地上翻滚转动,最后?停在了?姜瑶面前?。
姜瑶眨巴眨巴眼睛,默默拉着上官寒后?退了?好几步。
那小孩看起来小小的一只,但是嗓门贼大,张口就“哇”一声哭了?起来,“娘~”
一个十多岁的小郎君与几位宫女急匆匆跟了?过来。小郎君半跪在地上,将?孩子扶起,连声哄道:“四郎别哭,哥哥在这呢,摔到哪儿了??”
可那小娃娃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那样,脸色憋得通红,扯着嗓子乱号,引得附近的人纷纷侧目。
小郎君只好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细声哄着,孩子好不容易终于稍稍安静了?一些。
他舒了?口气,抬头时正巧和姜瑶四目相对。
“殿下?”
谢兰修动作?一顿,他是没有想到,谢小四这一摔居然摔到了?公主殿下的身边。
姜瑶眨眨眼,“好巧呀,你?也带弟弟玩呀?”
正在吃点心的上官“弟弟”停顿片刻,忍不住觑了?姜瑶一眼。
谢兰修解释道:“父亲随陛下去拜会太后?,母亲方才?去了?更衣,四郎暂且交由我来照看。”
姜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好比父母没空照看小孩,临时让自?家别的孩子顶上,大的看护小的。
姜瑶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你?一个人照看弟弟,你?不是还有两个哥哥吗?”
谢兰修抱起谢小四,轻轻地给他拍打衣角的灰尘,一边跟姜瑶解释道:“大兄一入琼华殿便不见了?踪影,至于二?兄……”
“刚刚琴声停了?,莲花落在了?二?兄面前?,他被人拉上去作?诗了?,”谢兰修目光转向高台之上,“就在上面。”
高台之上,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少年正颤抖着握着毛笔,看着眼前?的白纸头晕,眼前?一阵阵发黑。
人活两世,谢鎏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晕纸的人存在!
主持曲水流觞的司礼点上了?一支线香,笑容温和,“请谢二?公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以‘南山’为题,赋诗一首!”
南山,什么南山?
他笔尖的墨水掉落,在白纸上晕开?。
救命,谢鎏在心中呐喊,他压根就不会用毛笔呀!
谢鎏哆哆嗦嗦地看着燃烧的线香, 笔尖都在颤抖。
曲水流觞,四周宾客一边互相?推辞,说不希望莲花流到自己身前, 一边又眼巴巴盯着那?莲花,心?里非常希望莲花路过自己面前的时候琴声能够停止,让自己也有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炫耀文采的机会。
十六岁的少年, 正是最为年轻气盛之时,渴望扬名立万。
谢家二郎在猝死之前,心?怀凌云志。
座上抚琴的那?位少年,可不是随便从乐坊请来琴师,那?是王家的六公子?王川息,亦是正经八百的贵族子?弟, 以擅琴而著称,指法?变化万千,一曲《高山流水》惊鸣四座。
穿越而来的谢鎏不知道,王家六郎和“谢鎏”本人相?识多年。
——如果知晓,谢鎏刚刚肯定掉头就跑, 根本不会傻乎乎的往前坐凑热闹。
作为?好友, 王川息当?然知晓谢鎏在谢家的处境,论?出身, 谢鎏非长子?,无法?继承爵位;论?才华, 谢鎏也远不及被英国公亲自教导是谢三郎那?般出众,在谢家的群星璀璨中被埋没, 甚至要被弟弟压过一头。
为?此, 谢鎏一直心?中苦闷,渴望有朝一日能够脱颖而出, 让人提起谢家,想到的不仅仅是清流的英国公,不只是铁面无私的谢知止,也不仅仅是年少才子?谢兰修,还有他这个努力上进的谢二郎。
于?是今日曲水流觞,王六郎奏琴,不介意顺水推舟送他个机会,一边观察着小莲花走向一边把控节奏,只待那?小莲花在谢鎏身边流连之际,按住了琴弦。
琴声戛然而止,尾音颤颤,莲花在谢鎏面前打转。
彼时谢鎏刚抿了半口果茶,高朋满座齐齐回头,诸多目光霎时落在他身上,他吓得差点把含着的茶喷了出来。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谢鎏被司礼拉到了台上。
王六郎温和地看着谢鎏,目光里全是少年间最纯粹的感情——好像在对他说:“好朋友就应该互帮互助,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用客气?。”
谢鎏:你这个老六!
谢鎏握着笔光在上面抖了半天,啥也没干,那?柱香就已经燃烧了大半,其余一小截摇摇欲坠。
虽然没有规定诗的格律,随意发挥就好,但耐不住谢鎏是个压根不带原主?任何记忆的魂穿,简直就是个行走的文盲。他憋半天都写不出来半个字。
谢鎏正在思考要不要一晕了事?,反正他这具身体也说不上强健,情绪紧张激动之下?猝然昏迷,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是他的目光扫到了台下?,谢兰修正抱着自家小四,谢小四双眼含泪,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谢鎏眼皮子?疯狂跳动。
虽然谢鎏不要脸,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在两个弟弟面前丢脸,何况他的身体深处还余留着原主?不服输的残念,在意识到他想要昏迷了事?之后?,那?个残念一下?子?就把他的精神气?给提了起来,硬生生给他吊着一口气?,就是不让他倒下?。
谢鎏快要哭了。
想想自己亲娘那?风风火火的模样,要是他真的一晕了之,只怕谢老三要倒霉了。
没有办法?了。
谢鎏强作镇定,长呼一口气?,将笔撩在一边。
众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有人道:“谢二郎为?何弃笔,是不是无法?成诗?”
就连那?个抚琴的少年也忍不住望向这边,神色担忧。
下?一刻,只见那?位白?衣少年一拍桌案,翻身站了起来,白?衣袂飘飘,凤眸微眯,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挥袖,满腹豪情壮志地道:“何须笔墨,我自可吟诗!”
直接将心?中所想化为?诗句吟诵出来,可比落于?纸间的文字要难得多了。用笔写下?诗句尚可稍加思索,抄录修改,可直接诵句成诗则需要一气?呵成,十分考验人的文思。
周围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夸赞谢二郎不愧是这个少年郎真是好勇气?。连王川息也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然而谢鎏心?里的想法?很简单——他怕自己写出来的那?些狗刨的字侮辱了谢家门楣,回去后?他爹和他祖父要将他这个逆子?逐出家门!
他将颤抖的手拢在广袖之下?,向前一步,抬手仰视四周高朋满座,开口道——
“种豆南山下?……”
谢鎏告诉自己,稳住,起码气?势上不能输。
作诗不会,但是他九年义务教育的底子?还在。题为?“南山”,那?他挑一些带着“南山”的诗背下?来就可以了。
谢鎏:谢谢你呀陶渊明!
此时,下?面的姜瑶正在介绍上官氏和谢兰修认识,“他是上官寒,江淮人士,今日入宫,我爹让我带着他过来玩。”
她说着,又敲了敲上官寒的脑壳,“这是谢氏三公子?,字兰修,叫哥哥。”
上官寒温吞地道:“谢哥哥好……”
上官氏,出身江南,谢兰修涉猎广泛,一下?子?就将上官寒的出身猜了个七七八八。
十分谨慎地问好道:“见过小郎君。”
正说话间,上面念诗的声音扩散开来,姜瑶身子?一震,仿佛受到了灵魂的召唤,倏地站起身来,眼光直直地望向那?高台之上的人。
谢兰修注意到了不对劲,疑惑道:“公主?殿下??”
姜瑶已经穿越来这个世界十六年了。
对于?穿越过来那?个世界,说没有怀念是假的。
虽然她在这里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不用为?权势地位烦忧。
但是如果让她选择,她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人人平等,遵纪守法?的时代。在那?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随意陷害一个人,每个人都能够安心?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做恶之人迟早会被绳之以法?。
有网络、手机、汽车、飞机,生活便捷,一个人哪怕出身低,也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穿越十六年,姜瑶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把那?个时代的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猝然听见乡音,这次连续的词句,竟是在一瞬间激起了她的记忆,许多片段在脑海中复苏。
“种豆南山下?……”
姜瑶怔愣了,竟然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声音默念了起来,就好像当?年她还在学?校中念书一样跟读:“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姜瑶目光深邃,看着台上念诗的少年,一瞬间似乎明白?什么。
“公主?殿下?,你怎么啦?”
姜瑶回过神来的时候,谢兰修已经喊了她几次。
姜瑶眨了眨眼睛,眼前似乎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兰修,台上念诗那?个就是你二哥呀?最近你二哥身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大病一场或者遭遇其余什么意外之类的?
见谢兰修露出了疑虑的神色,姜瑶连忙补充道:“是这样的,我随父亲学?了点易经常识,今日见到你的兄长,忽觉他的命格有所变动,所以想要请教一下?……”
上官寒抬头:“公主?姐姐还会易经推演?”
当?然不会,她就是随口一提套谢兰修话的。姜瑶给他捞了一块点心?,按进他嘴巴里,示意他闭嘴。
谢鎏前一阵子?的确是病过,对此,谢兰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公主?的推演没错,兄长前一阵子?的确病了一场,是劳累过度导致突发的昏厥。”
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大病,就是看起来吓人。
当?时谢鎏的情况可把他爹娘给吓坏了,脸色发青,整个人都凉了,好像真的死了一样。
不过后?来御医来诊断过,查明谢鎏并无大碍,静养些时日便好了。
“病情并不严重,兄长好得也快,几日便已痊愈,不过……”
谢兰修看向高台上的兄长,随口提了一句,“这场病后?,兄长的性情有所改变,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姜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上一世的谢二郎年纪轻轻因病身故,这一世谢二郎病了一场后?又活了过来,且性情也有所改变……
姜瑶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神色。
原来,在这个世界,也能找到她的老乡。
谢鎏一首诗毕了,局促地拢着双手,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人,那?模样,活脱脱了就是毕业答辩刚刚发表完陈述后?等待座下?那?眼冒寒光的导师们发言评价。
毕竟是流传千古的名家诗篇,意境和其中包含的感情即便换了一个朝代都能同?样打动人心?。周围的宾客细品片刻,纷纷赞赏。
有人抚掌道:“好诗,当?真是一首好诗!”
“谢家当?真是满门才子?,三郎十二岁能编修《南陈史》,二郎年纪轻轻,也能赋出此等好诗!”
谢鎏松了口气?,看来是让他蒙混过关了,连忙拱手道:“承让,承让!”
唯有王川息惊诧,看着旧日的好友:“竟不知二郎何时开始心?系田园?”
谢鎏心?想:谁让你们出的题是“南山”,他会背的与此相?关的诗也就两首,都是同?一个人写的,都和山水田园有关。
对了,另一首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若非是全国卷必背篇,他还真背不出来。
谢鎏拍了拍王川息的肩膀,“嗐,作诗而已,不过是循规蹈矩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我瞎写的,好听就足够了。”
王川息一愣,忽而发觉,谢鎏的性子?似乎豁然开朗了不少,正要细问,谢鎏抬眼间,忽然瞄见自己娘亲赶了过来,怒气?冲冲,赶往他两个弟弟身边。
谢鎏身子?一抖,连忙震了震衣摆说道:“要命!我得先回去一下?了!”
谢夫人不过离开片刻,将谢小四交给谢兰修照看,没想到就这么点的时间,就听宫女说谢兰修将弟弟给摔着了,谢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也不管什么更?衣不更?衣的了,当?即往这边赶。
谢小四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一直以来被谢夫人溺爱着,性子?养得比女孩子?还要矫情,方才摔了一跤,本来已经被谢兰修哄好了,可是一见娘亲来,止住的泪意在此汹涌,“哇”一声,再次哭了出来。
“娘亲……”
谢夫人一过来看见自己小儿子?哇哇大哭,心?中揪成一团,连忙一把从谢兰修怀里将谢小四给捞了起来,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对着谢兰修就是一顿骂:“你怎么看顾弟弟的,我才离开多久,你就让他给摔了……”
谢兰修似乎张口也想要喊母亲,但还没开口,就被这几句话给堵住了,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垂下?眼眸,心?情似乎有些落寞。
以至于?连呆呆的上官寒也意识到了谢兰修的失落,点心?“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抬手想要轻拍安慰谢兰修,但是因为?和谢兰修不熟,又不敢上前,只能十分小声地征询姜瑶的意见,“公主?姐姐,谢哥哥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谢小四扯着嗓子?哭个不停,谢夫人连忙拍打着谢小四的后?背:“乖乖…不哭…不哭,都怪你哥哥!娘亲回来了,有没有摔到哪里呀?”
她对自己的小儿子?明明这么温柔,可是回过头来看向谢兰修的时候,却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似乎这个站在这里的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的仇人。
这一骂不仅骂懵了谢兰修,连带着姜瑶深深地震惊了。
她上辈子?就知道,谢兰修与他母亲的关系并不算好,连带着几个兄弟也一起疏远。
因为?当?初谢兰修出生之时,他父母恰逢外调出京城,而尚且还是婴儿谢兰修无法?承受舟车劳顿,自小交由英国公抚养,比起母亲,谢兰修和他祖父更?为?亲近。
而除谢兰修以外的谢家其他三个孩子?,都是谢夫人一手带大,谢夫人自然偏袒其他孩子?,疏远谢兰修。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谢兰修被这样恶劣地对待。
人心?都是肉长的,谢兰修就算无论?如何也是谢夫人亲生的吧,谢夫人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能这样说他,用那?样的眼神瞪他吧!这还是在众目睽睽的宫宴上!
自家小儿子?就是块宝,自家三儿子?就成了草吗?
方才明明是谢小四自己摔的,就算摔也是摔在柔软的草地上,连皮也没破,谢夫人凭什么要这样训斥谢兰修,至于?吗?
姜瑶的拳头有些硬了,她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看到谢兰修这副受伤的模样,忍不住怒从心?起要为?他打抱不平。
她眉头就想要刚上去,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她回头,撞见了谢兰修脸上露出苍白?的笑意,他似乎猜出了姜瑶想要做什么,冲她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殿下?,没事?的。”
姜瑶是姜拂玉与林愫的独女,从来没有在父母偏心?这方面吃过什么亏。
即便是在从前穿越前的那?个世界,她父母离异后?又各自结婚生子?,她能够理解自家爸妈对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的偏袒,而且就算他们各有子?女,明摆着对弟弟妹妹偏心?,对她的态度也不至于?像谢夫人对谢兰修这个样子?。
何况,谢兰修也是谢夫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和他的其他兄弟没有什么区别。
姜瑶喉口一哽:“你……”
她虽气?恼,但是触及谢兰修的目光时,还是强忍住了。
她明白?,谢兰修不想和他母亲起冲突。
在他的注视下?,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谢兰修认错道:“是我没有看好四郎,让四郎摔了。”
谢夫人只顾着哄谢小四,压根就不想看他,任由他站在原地。
气?氛有点尴尬。
就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插了进来,“我还说出了什么大事?,不就摔了一下?,四郎也太?不小心?,母亲,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孩子?不怕摔,摔多了快快长大!这有什么好怪三郎的,真的是!”
见到谢鎏过来,谢夫人神色一松,变得和蔼了许多,“二郎方才上去作诗了?”
她对其他儿子?都还算和颜悦色,唯独针对谢兰修一人。
“对呀,”谢鎏一拍脑袋,连忙道:“说来也是我的错,我刚刚只顾着上去作诗,将四郎丢给兰修一人照料,四郎摔了,我的责任也有一份!”
谢夫人这才愿意低头看了一眼谢兰修,面色依旧不善。
谢鎏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时间差不多快到开宴了吧,母亲还是快些回西殿吧,那?边许国公,唐国公的诰命夫人们还等着娘亲你呢!我也要带着兰修去找大哥和父亲!”
谢鎏一张嘴好说歹说,总算是劝走了谢夫人。谢鎏擦了把汗,低头去看自己的三弟。
谢鎏刚刚穿进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国公府奇形怪状的情感关系,谢夫人一碗水端不平,一颗心?掰成三瓣,偏心?老大老二老四,却唯独对这个老三颇具敌意。
甚至谢鎏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听见来自这个世界的的一句话就是谢夫人对着谢兰修咆哮——“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非要去修那?个《南陈史》,你哥哥就不会为?了比过你,非要去考那?崇湖学?宫,现在好了,你哥哥身子?那?么弱,念了那?么多天的书,直接把自己累病了,你满意了吧……”
而被她训斥的谢家三郎,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烛火照耀下?,他眼中浸润一框秋水,那?么无助可怜。
后?来,谢鎏熟悉谢家后?,也渐渐明白?了谢夫人对谢兰修恶意的根源。
在谢夫人看来,谢兰修从小就远离自己身边,由他祖父抚养,与自己生疏的同?时,还偏偏生得这么优秀。世人皆知谢家三郎如珪如璋,夸赞英国公培养有方。
同?时,显得谢家其他兄弟更?加平庸无能,上京城贵妇圈子?有不少闲人,对比之下?,谢夫人未免被有心?之人说教子?无方。
谢夫人出身并非高门大户,高嫁入英国公府,具有身份上天然的不配得感,谢兰修的存在令她如坐针毡,颜面尽失。
久而久之,谢夫人便怨恨上了谢兰修,这个可怜的孩子?也一直被排挤在国公府的边沿。
谢鎏明白?,这种偏心?迟早要酿成大祸,慈母败儿,长此以往,兄弟到最后?肯定得反目。
穿越过来这些天,他没少跟踪关心?谢三郎的心?理状况。
等谢夫人带着麻烦精老四遁走,他立刻对谢兰修道:“没事?了没事?了,小四摔不坏,兰修别管母亲,她就是这样咋咋呼呼的。”
谢兰修摇头,抿着唇道:“没事?的,兄长,我不想议论?母亲。”
可他的眼中,分明闪过泪痕。
真是死脑筋。
姜瑶也想开口说些什么,谢兰修忽而转头,打断她的动作:“多谢殿下?。”
谢兰修目光近乎诚恳地看着她。
姜瑶明白?,他谢的是自己方才想要开口替他说话。
姜瑶吞吞吐吐地道:“你谢我作甚,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呢……”
谢兰修重新直起身子?,方才在母亲前的失态只停留了短暂一瞬,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谢的是心?意,方才的事?,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姜瑶摆摆手,本来还想说些安慰他的话,但是触及他垂下?的双手,还是决定闭上自己的嘴巴,让人安静一会儿。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谢鎏,“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谢鎏被这个玲珑可爱的小姑娘喊住,指着自己道:“我吗?”
他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公主?殿下?,不久之前他才和谢兰修一起目睹了这位小姑娘偷跑出宫,被她爹抓了个正着。
“公主?殿下?有事?吗?”
谢鎏还没来得及思考她有什么要对自己说的,只见小公主?背手站在水渠边,用一种征询的目光凝视着他的眼睛,嫣红的唇轻轻开合——“奇变偶不变。”
“我知道,如果想要将阿寒名正言顺留在宫中,还需要请示陛下?,”上官究说,“所以,我想要见陛下?一面。”
林愫笑道:“我明白?该怎么做,只不过这段时间不太?平,你就算此刻见了陛下?,也不是将孩子?送进宫的最好时机,恐怕还得等一些时日。”
“是…狐妖的事?情吗?”
林愫伸手,示意他噤声,“既然上官兄已经听闻,我就不过多解释,上官兄难得回京一趟,不妨在此小住,宴席之后?我会令太?医署的人到你宅邸,把脉诊断,还望上官兄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珍重身体。”
两人谈话到了尾声,姜瑶和上官寒也被宫女们喊了回来。
林愫招手让姜瑶回到他身边,“走吧,该开席了。”
东西两殿同?时开宴,宾客纷纷归座。
姜瑶本是要回西殿的皇女席,陪同?姜拂玉和太?后?一同?用膳,可她黏着林愫不放,非要跟他挤同?一张桌子?。林愫没有办法?,只能依了她。
丝竹声起,宫中司乐坊的舞女们合着奏乐,在殿中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