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砚说,听到王大人要带兵进京都时,大少爷心里就明白,这个十六楼只怕是没法善了了。
因为王大人已经死了。
“小七,你心里清楚,将王大人的死说成是青鸾姑娘不堪受辱乘人不备在里间勒死了喝醉的王大人,才是大少爷最好的保命法子。”
但出卖青鸾姑娘,等于出卖小七妹,木砚知道朱季川不会这么做。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十六楼极尽奢靡与放纵的一夜。
有人在二十万金那贪婪地用外衣装金子;上下许多房间都有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传出;有女子说自己是卖艺不卖身被打哭的声音;也有女子半裸着被拖回雅室……
木砚尝试过出去,但最多下楼后在大厅转了一圈,一靠近大门就被逼了回来。
还有人拉着个半裸的女子过来,说是要交换,被朱季川给劝退了……
到了四更时分,天还没亮,十六楼打开了一扇小门,有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被从小门抬了出去。
看样子是死了。
而仓司大人也接着成了危险,他的麻沸散快失效了。
算着时间,青鸾喂了一颗泥丸当解药给仓司大人,木砚用刀逼着仓司大人在房间里高声喊了几句,比如说老王啊老王你也有喝醉的一天等等……
仓司大人说,王府尹会将他治下的官员和花船女子们困在这里两天以免走漏消息,等户部员外郎从朝廷要到粮草银钱人马,再等整个江宁府的洪涝已成定局无可挽回,民愤民反时,他再以润王的名义开始治灾赈灾。
至于怎么治灾赈灾,王府尹已经请了高人指点,一定能办得既得民心,又旺润王。
“大少爷说,得想法子让你的青鸾姐姐先走。”
因为王大人的尸体拖不了两天。
而等王大人的尸体被发现,这个房间里除了仓司大人,其他人大概都不能活了。
青鸾提议说,想要有正当理由跟王大人一起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醉后马上风。
因此,之后他们用酒不停的揉搓王大人的尸身,直揉得这具尸体面容和胸膛通红,酒味扑鼻,才开始了行动。
朱季川出门将王大人醉后行房得了马上风有性命之忧的消息传递给了王府尹,若是王府尹亲自来,他便借机劫持王府尹以带人闯出十六楼去;若是王府尹不来,便让木砚和青鸾陪着侍卫将王大人送医,之后再趁势溜走,他再劫持仓司大人闯出十六楼去。
王府尹确实没有来,只来了几个侍卫,用担架将青鸾和王大人一起抬向西楼,那里有药堂和大夫,木砚假借伺候的名头跟了出去。
“大少爷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将青鸾姑娘完好的交到你手里。”
“现在青鸾姑娘安全了,你得帮我找到大少爷。”
“大少爷会去哪里?”小七妹问。
木砚想了想:“大少爷一定会想办法回京都报信。”
“既然他会想办法回京都,那就不用去找他,”小七妹问,“木砚,想让王府尹的人不会追着你家大少爷跑,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木砚急切地问。
“打蛇打七寸,”小七妹说,“去杀了王府尹。”
府尹王烂人该杀,他一手炮制了麻衣局,坑害了无数无辜的穷苦百姓。
他囤粮哄抬粮价,饿死好些从洪灾中幸运逃生的灾民。
他逼得好些饿极了的灾民造反,以胁迫朝廷提供粮草银钱供给。
还挟裹了众多官员,以威逼太皇太后……
赵煦在听到小七妹的计划时是第一个赞成的,并且例举了以上数条理由。
他言辞激动,恨不得能亲自操刀动手。
木砚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小七妹身边,且看上去和小七妹关系良好的俊俏小郎君有些控制不住的敌意。
他反驳说:“杀?公子会刀、枪还是箭?能百步穿杨还是飞刀夺命?小的看公子这身姿……”
见小七妹冲自己飞眼,带着警告的意味,立马意识到了危险,迅速改了口。
“这个烂人不好杀,大少爷说他老奸巨猾,又十分谨慎惜命。在十六楼时,他一直在雅室里没有现身,连王大人出事他都没出来查看,防的就是怕有刺客混在里面对他不利。”
“大少爷不是没想过刺杀他,但没有这个机会,若不是在十六楼听到员外郎的声音,我们连员外郎被软禁在哪里都不晓得。”
“他府里的暗卫,只怕比朱府的还要多,尤其是在他举事之时,小的私以为,公子没有机会靠近他,更遑论刺杀他了。”
木砚说的是实情,况且这小子还带来了江宁府最近的局势变化。
赵煦便没介意这小子莫名其妙的敌意。
在他埋头苦干的这几日,听到的都是来自上下游灾民所带来的消息,哪里比哪里水大,哪里比哪里死的人多,哪里饿死了多少人,哪里也出现了“赵煦小儿下罪己诏退位”的檄文竹简。
江宁府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全都是坏消息。
首先,在户部拨来的粮钱进入江宁府境内后,王府尹反了。
王府尹这个烂人以檄文开道,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恭劝”他赵煦退位。
其次,江宁府境内大小官员共计百余位,在州兵的护送下,已经往滁州而去,只为向太皇太后进谏,请太皇太后遵遗诏。
再其次,整个江宁粮食奇缺,秦淮河以内,粮食已经卖到了200贯一石。
再再次,据说,白塘、土桥、黄池、石塘等好几个县由于县丞治水不利,导致灾民造反,灾民冲毁了县衙衙门,杀死县丞,抢粮抢富户……
最坏的一个消息是,润王怜悯江南灾民,已经派了王府亲信前来赈灾,不日即将到达。
当然,也有一个小小的好消息。
以柳才子、周公子为首的江南十大才子,写了好多酸诗将青鸾姑娘和小花仙姑娘的美名传遍了整个江南。什么人间惊鸿舞,秦淮盛世颜……总之,等着引凤归花船让青鸾露脸的才子富商已经开始排队了。
而白塘县的危机也来了。
这个危机,是寻着粮来的。
大桑哥拉着个泥人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衙里:“小大人,城外来了许多兵,有骑马的,有步行的,看着像是州兵,大概有三百来号人,还把在河道上修堤坝的邓勇他们抓了。”
“二狗见机得快,趁他们没注意跑回来报信。”
赵煦急问:“州兵到县里捉人,打的是什么名义?”
泥人二狗:“俺当时在水里挖淤,他们捉人的时候我就凫到水里躲起来了,就听了一耳朵,好像是说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捉拿县丞邓大人。”
白塘县县丞邓大人的死讯并没上报,小七妹去常平仓用的也是他的印信。
邓婆婆:“他们凭什么捉我儿?难道真是打算将这洪涝失察之罪栽赃到我儿头上?”“也有可能是来找粮的,婆婆别急,”小七妹说,“两个常平仓的粮食被我们抢了这个消息是捂不住的。朱季川杀了仓司大人,王烂人一定会派亲信去接手粮仓,只要他的亲信到仓里看了,这个消息就会传到王烂人的耳朵里去。”
邓婆婆问:“那怎么办?”
不好办!
赵煦颇有雄心壮志:“三百号人而已,何需怕他。”
奏章上报的都是几万十几万来犯,三百号人,想想这个数字都小得很。
回应他的是木砚没控制好的白眼。
大桑哥颓丧地数了数手指头:“我们的人,加上小大人带回来的人,总共也就不到三十人,而对方是三百身强力壮的兵。”
邓婆婆好一会没做声,之后对赵煦和小七妹说:“我有话想对两位小大人单独说。”
她将赵煦和小七妹请到邓大人那屋,又将门关了,“噗通”一声跪倒在
地,小七妹赶紧去扶,却没扶起来。
赵煦单手请她起:“婆婆,你有话请直说。”
邓婆婆虔诚的磕了个头:“官家,能带兵前来的肯定是府尹大人的亲信,若是见到您,只怕您就危险了。”
小七妹眨了眨眼,看向赵煦问:“你露馅了?”
赵煦赶紧摇头。
邓婆婆:“那日老婆子见你俩……老婆子有心来守个门,恰巧听到您自称朕,老婆子也是个傻的,竟然那时才明白。这几日只怕是怠慢了您。”
小七妹瞪了赵煦一眼,赵煦悻悻然地解释:“我那会困迷糊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邓婆婆:“小大人身手了得,她护着您脱身不是问题,您二人现在就走吧。”
“我们走了,婆婆您怎么解释这粮米的来处?”小七妹问,“府尹大人有心要杀邓大人,衙门里的其他人也难以幸免,邓大人此刻生死不明,谁能护住这县衙里的人?”
“还有,这些才看到希望的老百姓,你又准备怎么办?”
她带着赵煦一走了之是肯定不行的。
三百来个人,来个车轮战会累死,更何况这么多兵一拥而上,只怕会被戳成马蜂窝的。
小七妹想了想:“婆婆,跑是不会跑的,您配合我们设个套吧。”
不是近不了王烂人的身么,现在机会送上门了,那就让王烂人的亲信把自己带到他面前去吧。
“大桑哥,你去告诉大家,州兵造反,要征用我们的赈灾粮当军粮。”
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就指着这些粮食活着,谁敢争粮,谁就是大家的敌人。
“想法子拦着州兵,能拦一会是一会。”
“铁塔哥带人,去把粮食都守好了。”
“小亮哥,你瘦得不肥不腻刚刚好,我需要你装一下世外高人。”
“婆婆,你得陪我演场戏。”
木砚眼巴巴的看着她。
“至于你,木砚,你就老老实实地到泥巴里面滚一圈,再混到老百姓里面去,”小七妹说,“万一这些兵里有认识你的,被抓了可别供出我来了。”
赵煦也眼巴巴地看着她:“我能干点啥?”
“你呢,老天爷多疼爱你啊,给了你这么一张宜男宜女的脸,哎呦呦,真好看,”小七妹说,“不好好利用多对不起老天爷的一片苦心啊。”
“邓婆婆,凉了的白面馒头给他两个。”
她又拍了拍脑袋:“不行,你跟木砚换个活,你去泥巴地里滚一滚,让木砚带上馒头。”
没明白的赵煦:“那你呢?”
小七妹瞪了他一眼:“什么你你你,恭敬点,请叫我——官家。”
一个知府有五十府兵三千州兵,一个府尹有一百府兵和五千州兵。
府兵轻易不出,只负责府尹衙署和府邸的安危。
今日带兵前来的,正是州兵副统领陈恩。
他本来是奉命去接管仓司大人手底下的粮仓,结果才发现家底被抢空了。来抢的人手持仓司大人的印信,还持有白塘县县丞的印信。
区区一个八品县丞,敢干这样无法无天的事,这个县丞还在王府尹的杀官名单中。
他丝毫没有犹豫,派人去给王府尹报信之后,就带着人马往白塘县来了。
按照王府尹的计划,白塘县这个地方该是人间炼狱才对。
结果虽然被洪涝淹了,但有人在疏通水利,有人在进行灾后搜救,有人在维持灾后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难怪王府尹说这个姓邓的“有大财但非我族类”,该杀。
他带人将衙署都围了起来,才喊了一声“奉府尹大人之命前来……”,都没喊完,不晓得怎么回事,就从不同的街道涌出许多扛着锄头铁镐的泥腿子来,一个个看起来不像是饿了几天的,都是生气勃勃的,像盯着仇人一样盯着自己,反而把自己这些人给围了起来。
泥腿子么,有什么可怕的,见了他们必须得跪着。
但这些泥腿子,好似不太一样,一副拿着锄头就敢锄人的模样。
而衙门里,居然是个老婆子在号令众人。
“府尹?府尹大人我知道,”老婆子说,“可我儿清清白白,做事勤勤恳恳,又得了皇上手谕……”
陈恩:“嗯?等等,白塘县这又偏又穷的地方,会有皇帝的手谕?拿来本大人亲眼看看。”
邓婆婆抱着些纸张,如抱着传家之宝,说什么都不肯给他看。
正来回拉扯间,就见衙署里有个小娘子偷偷摸摸地溜着墙根往后跑进了后衙。
他一把推开邓婆婆,带人追了进去。
才进后院,就看到个身材中等的内侍打扮的男子,胳膊上还带着伤。
这个男子护着另一个少年郎,正让小娘子弓着腰当马镫,少年郎踩在小娘子的背上就要翻出围墙去。
“慢着,”陈恩抽出了刀,“谁都不许动。”
小内侍手一扬,陈恩下意识的一闪,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他身后的小卒“啊”的一声,眼睛上插着根银针。
那小娘子尖叫一声:“官家,不,少爷,快跑……”
陈恩定睛看那少年郎,不过十四五岁,生得面色苍白,颇有几分病弱之姿。
他心头狂跳,立刻抽刀冲了过去,将少年郎从小女郎的背上扯了下来。
但到底还是不敢太放肆的,只好声好气的问:“你是何人?”
“你敢碰朕?”那少年郎说话锐利得很,“长贵,砍了他的手。”
那内侍模样的男子立刻应道:“是。”
陈恩挥挥手:“都抓起来。”
小女郎尖叫着:“别碰我们少爷,否则太皇……否则饶不了你……”
这个小女郎行动间,一只袖子里“咕咚”掉出个小小的金器来,陈恩抢上前一步捡了起来,上面清晰可见“皇家内库制式”的字。
而去抓内侍长贵的人,突
然好几个都“哎呦”的痛呼一声,手背上插着根明晃晃的绣花针,那个内侍长贵还摆出了飞针的姿势。
这是个高高手,都没看到他动手,这几个人就中招了。
陈恩又一挥手,一大群人终于将高高手长贵给摁在了地板上。
“放肆,”高高手冷喝一声,“我乃四品内侍,尔等是何品级,敢对我出手?”
小女郎:“放手,我乃宫中女官,你们不要碰我。”
而少年郎的视线看着陈恩身后,微微点了点下巴。
陈恩立刻转身查看,只见邓婆婆抱着些什么东西正往外溜走。
“拿下她。”
陈恩赶过去,将邓婆婆手里的东西都抢过来一看,还真是加盖了玉玺的一则手谕。
“命白塘县县丞邓振庭调取常平仓备用粮以赈灾,赐便宜行事之权。”
陈恩揪住邓婆婆的衣襟喝问:“邓振庭呢?去哪了?”
“我儿,”邓婆婆吓得一哆嗦,“我儿……我儿被大水冲走了,死在河道里了。”
她抖归抖,手却悄悄的往怀里藏什么。
陈恩立刻将她怀里的东西搜出来,只见是一张又一张的写废了的纸,纸上有“命白塘县县丞邓振庭前往江南东大营……”,后面还有什么被涂掉了,这张也没盖玉玺。
还有些内容差不多,都是没写完的也没盖玉玺的。
陈恩皱着眉头,随意揪住一个县衙里的捕快:“你们县丞呢?”
“县丞邓大人被洪水冲走了,死了……”
他一连问了几个,都是这个说辞。
但他反而更怀疑了。
见那少年郎昂首立在人群中,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又想想纸条上“江南东大营”的字眼,不由说道:“不好。”
“快,带了人赶快回禀府尹大人。”
陈恩亲自绑了那个少年郎,又命令道:“将那长贵绑了,手脚都绑紧点,别让他有逃脱的机会。”
至于那小娘子,他随意交给了一个手下:“都带走。”
“这些粮呢?”属下问,“还有这个邓振庭怎么办?”
“别管粮了,”陈恩道,“或许,咱手里捏了个不世之功。”
“朝里传来的消息说,官家和李昱白都失踪很久了。”
“先生失踪了?”少年郎驳斥道,“一派胡言,先生明明去大相国寺了,怎么会失踪!”
陈恩:“那么说起来,你就是赵煦小儿了?”
他笑得特别开怀:“看来,我的大福气到了,这从龙之功,我要拔得头筹了。”
少年郎:“普天之下,谁敢杀朕,皇祖母必屠他满门。你的福气呀,到头了。”
“我劝你……”
“朕在王定国面前说,他若想要罪己诏,想要退位让位诏书,先杀了折辱朕的某某某,你猜他杀不杀?”
“你……”
“在朕面前恭敬点,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步辇呢?”
“去两个人,弄个竹竿轿过来。”
“陈恩,步辇上有土,脱了你的外衣垫着。”
“我警告你别太过分……”
“王定国难道不想要传国玉玺?”
“你!……您请……”
“让他们抬稳一点,不要惊扰了朕的美梦。”
她得好好睡一会,睡饱了才好杀人,杀府尹大人王定国估计要费很大的力气。
闭上眼睛之前,她在人群中找到了跟个瘦泥猴子一样的赵小六。
嗯,在泥巴里滚得挺彻底的,就剩两只眼睛能看了。
她平静地移开了视线,闭上了眼睛,躺进了轿子里。
竹竿轿才从县衙院子里拐出来,就被堵在大门外。
有人群在大声呼喊。
“当兵的大人,您要带他们去哪里?不能带走,他们是好官。”
“对,他们是让大伙有饭吃没饿死的好官,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举着农具,又怕又坚持的堵着路不放行。
陈恩抽出了刀:“这几个人假冒钦差蒙骗大伙,不是什么好……”
他的话被大伙的怒吼声打断了:“让大伙有饭吃的,就是好官。”
陈恩吼道:“他们都不是官,就是一伙骗子。”
“骗子能让大伙有饭吃,有地方住,还让我们有工钱领,管他是不是骗子呢,放人……”
“对,放人……”
“快,把那些在干活的都叫过来……”
“放人……”
“还有后院的人,也都快来……”
“放人……”
“放人……”
小七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大批挡在竹竿轿前的人群。
都是她这两日就匆匆见过两眼的泥腿子,都是这几日征集起来的灾民,他们其实也害怕得紧,却依然挡住路不让走。
县衙里的衙吏老卫头混在泥腿子里,手里拿着钉耙。
赵小六就跟在竹竿轿附近不远,大桑哥守在他身前,手里也拿着锄头。
“让路,若不让路,休怪刀枪无眼,我三百州兵,杀你们绰绰有余。”
陈恩一挥手,顿时有好些持刀的小兵将刀对准了人群。
泥腿子们退了几步,又被刀逼着再退了几步,终于有人举起了手中的锄头:“拼了,谁让我们有饭吃,谁就是我们的恩人,拼了……”
有更多的人举起了手里的农具:“说得对,拼了,反正府尹大人说……我们……我们造反,那就造吧……”
兵刀对上了农具。
三百州兵对上了土生土长的老百姓,而且还有闻讯赶来的泥腿子。
泥小六在这些泥腿子里,满眼热切的看着四周的人。
小七妹撇了撇嘴,举起了手,招呼道:“陈恩,再耽搁下去,你能不能回内城那可两说了。”
“朕给你出个主意,你把邓婆婆放了,她一个老婆子,干不了啥,但这些泥腿子听她的。”
陈恩一行人没捉到邓大人,又怕邓大人真去西大营搬救兵了,因此将邓婆婆也抓了。
“杀几个泥腿子,你能有什么功,真是轻重不分,”小七妹鄙夷道,“你要是朕的兵,朕第一个杀你。”
“王定国这老小子若知道你因几个泥腿子误了他的大事,他第一个杀的也是你。”
陈恩见她一派气定神闲,心中不免忐忑。
又见赶来的泥腿子越来越多,想着小皇帝的高手侍卫和女官都在自己手里,将这三人赶紧送到府尹那里才是奇功一件,因此便让人将邓婆婆推了出去。
“老婆子,让他们散开。”
邓婆婆不舍地看了小七妹好几眼,这才对老百姓们说:“大伙都散开,别挡了贵人的路。”
小七妹笑着看看她,又悠哉悠哉地躺了回去:“陈恩,让他们抬稳一点。”
“哎,州兵就是比不上朕的亲卫。”
大武一个人背着睡着的她背得可稳了,比这些人抬的竹竿轿子还稳。
说要做稞稞给他吃,一
直都还没做呢。
不晓得李进缺了半个脑袋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后成了个天残地缺杀起来就不痛快了。
还有李昱白,果然像三平说的那样不行,哎,读书人就是……嗯,文弱了点。
算了,还是想想眼前的,木砚放一边,瘦猴子小亮哥被当成高高手绑了,怎么才能让他活下来呢?
哎,愁人,先睡一觉吧,一会就没得睡了。
唔,还有周太后没杀。
…………
“小大人,老夫人,那些当兵的留了几个人混在灾民里,”老卫头问,“抓不抓?”
“抓,注意别伤着自己人了。”邓婆婆点头道。
赵煦没说话,他心里有点乱。
陈小七为什么让木砚跟自己换,他心里是明白的。
然而正是这样,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太傅,李大人,”他低语着,“我到底能不能做个好皇帝?”
或许他该退位让贤,以后跟着陈小七闯荡江湖也不错。
但润王绝不是这个“贤”。
而他没法退,退了之后,不是被当吉祥物养几年再杀,就是被当垫脚石在润王登大位之前就杀。
“小七,”他想着,“你能不能活着杀出来?”
他想了又想,先找来了青叔,扎扎实实地给青叔鞠了个躬,把青叔吓了结结实实的一跳。
“娃子,你就给你叔我透个底,”他遮掩着问,“你到底真是钦差,还假是?叔咋看你和小妹头两人越扮越大呢?”
赵煦笑了起来:“叔,我的名头比钦差大,不过这会只怕不太好使,有件事得拜托您。”
得让长贵赶去帮小七一把,或许在小七逃出来时,或许在小七杀出来时,总不能让她孤立无援。
“叔,您和婶子,帮忙照顾一下阿梅。”
“还有,小七一直惦记着伍叔,若是找到伍叔了,请千万来个信。”
青叔走后,他找来了邓婆婆和老卫头这批衙里的署吏们。
“怎么不见大桑哥?”
邓婆婆:“大桑带了两人跟在州兵后面去了。”
这是不放心小七妹。
只是跟去了也没有大用处。
“把他们找回来,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大桑哥去做。”
大桑哥识路,又骑得溏马,引着小七妹走了小半个江宁都没出事,想必也够机灵。
老卫头立刻出去追了。
白塘县如今剩下的,都是衙署里的下等署吏,平日里和普通老百姓无异。
此刻虽然迷茫且慌乱,但好歹是同仇敌忾的。
“小大人,现下咱该怎么做才能保住粮?”
有跟小七妹一同去抢粮的更是积极。
“这是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救命粮,若是被征走了,就真的没有地方找粮了,200贯一石的粮,咱没一个人买得起。”
“这些粮,就是咱们的命了。”
这些人的脸上,都是对生的渴望,以及对他这个“钦差大人”的信任。
赵煦安排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三百州兵此刻是有了别的事,因此才放过了我们的粮食,但等他们腾出手,想必马上就会卷土重来。”
“我有援军,但还需要时间,因此,我想让大家去招人,凡灾民、饥民、流民,只要愿意来守住白塘县,管吃、管住,还管工钱。”
只要能守住白塘县,再让皇祖母知道他在这里,他就有希望。
他就赌,赌皇祖母对他还有几分情意,也赌皇祖母不愿被人胁迫,哪怕这个人是她亲儿子。
“大桑哥,你带两个人骑溏马出发,带着县丞印,再带着我的亲笔信,立刻赶往两浙路大营。”
无论如何,他信李昱白。
李昱白才从两浙路查过活人造畜案和雀人案回来,都没有发现两浙路节度使涉案,他赌两浙路节度使即使不忠于他,也必定是忠于皇祖母的。
两浙路大营是除了江南东西两路外离这里最近的大营,且在江宁府西南边,若是皇祖母从京都发兵,便立刻能将江宁夹在中间,形成前后包抄之势。
皇祖母,弃我等同于弃自己,您会不会做这饮鸩止渴的蠢事?
“来呀,替哀家梳洗,去垂拱殿。”
“着三省六部、枢密院、三司使、御史台、诸寺监百官上朝,请太傅、太保、翰林院进殿。”
“哦,将我儿子也请上殿,告诉他记得带上那份遗诏。”
“对了,李昱白不在,擢升陈南山为提刑司副使,正四品。”
“孟叔康回来了吗?若回来了,请他进殿。”
高滔滔身穿深青色五彩翟衣朝服,头戴凤冠,出宝慈殿,抬头挺胸地沿着宫墙往前走。
“太皇太后,您是否乘大凤辇?”女官扶着她,轻声问道。
四人台的凤辇一步一步跟在后面。
“不用了,”高滔滔微微颔首,“这条路哀家看了几十年,也走了几十年,坐在轿舆上已不知道有多少回。”
“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走过去,只怕不超过十个数。”
“记得最清楚的那次,宗实还未改名,仅仅是我的十三郎。大长公主终于有了自己的亲弟弟。十三郎与我被从宫中赶回璞王府。”
“那一次,十三郎与我便是一步一步,从这条路一直走出东华门。”
“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自己走这条路了。”
阳光从宫墙上斜照下来,为她的凤冠镀上了一层浮光掠影的金边,她的面容在行走中明暗交错,不辨悲喜。
垂拱殿的四扇殿门全都打开了。
今日显然是大朝会,比内殿朝会要大得多,四品以上可进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