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顿时哭出声来,挣扎着扑下床,仰头求道:“祖母,祖母,让道长试一试,求您了。”
又去拽周大少爷的袖子:“相公,芸儿还不到两岁,她一向很乖的……”
周老夫人伸出手作势来扶她,口里安慰道:“孙媳妇快起来,莫伤心过度伤了身子,祖母老了,这中馈早晚要交到你手里。”
少夫人的哭声一滞,屋子里顿时安静得过分,就听到个稚嫩的声音含糊地咕哝了一句:“曾祖母杀我……”
嬷嬷身体一抖,不可置信的看向床上,又快速扭头看老夫人。
周老夫人也一脸犹疑。
“曾祖母不杀我……”
又是轻微的一句,但比上一句清晰多了。
“祖母,你看,芸儿都听得到,她都懂,您……求您让道长试一试,若不成再……”周大少爷也求情道。
周老夫人冷着脸同意了。
这世上,有种技法叫做腹语,王麻子听到的是腹语,现如今大家听到的也是腹语。
巧了,三七观一老一傻一小三个道士道法稀松,偏善奇技淫巧。
三平很快就被请了回来。
厢房里的其他人都被请了出去,房里只剩两个跃跃欲试的年老大夫。
三平皱着眉头靠近小七妹耳语道:“我真能治?”
小七妹也压低声音:“师父加油,我相信你。”
三平长吸一口气:“那要是治不好呢?”
“师父先死,我替你收尸。”小老七笑眯眯地说,“我挺善于收尸的。”
三平倒抽一口凉气:“你不是说只要借机随便看看就走么?”
“我随便说说的,师父你随便治治,”小七妹轻巧地说,“就拿出当年治大武哥的本领来就行。”
当年大武哥差点从弃婴塔里出不来,也是三平随便治治的,没治死,只是傻了。
“那不一样好吧,”三平想挠人,“当年大武是腿伤,我刮刮烂肉正正骨的就行。”
“再说了,得亏大武当年壮得像小牛犊,试错了药治坏了还有一身彪子肉慢慢养,”三平瞅了眼床上丁点大的猴娃,“这么个小不点,万一量用大了,没等治就先死了呢?”
小七妹示意他看屏风外的两位大夫:“所以给你配了两个正经大夫。我跟他们说了,只要他们打好下手,悬赏的那间医馆到时候给他们,我们只要折现的银子。”
“这是必须治?”
“嗯。”
“不治不行?”
“对。”
“你会给我收尸?”
“会。”
“坑挖深点,土厚至少四尺,别让野狗把我刨出来了。”
“我尽量。”
第20章 活人造畜17
《奇闻杂记》中曾说,有变人为畜者,名曰“活人造畜”,可造活叫驴,又可造四角羊,或猴或狗,皆口能人言,最早见于荆湖一带,部落祭祀,以贡品呈天……
“可后来,有拍花子为了谋取钱财,将采生折割之法和活人造畜融合,专拍孩童,从小练之,或半人半猴,以市集上卖艺谋利……”
这就是活人造畜。
小七妹比一般人了解得更多,因为这九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收集拍花子和活人造畜的消息。
小七妹对周大少爷说:“大少爷,小道有句话一定要说,只怕贵府有内鬼。”
小小姐养在深闺,有专人看护,父母爱之,家人宠之,已经是普通百姓摸不到的好日子了。
“小道长言之有理,”周大少爷点头赞同,“但衙门查了,府里也查了,并没有发现。”
“相公,会不会是老爷生意场上结过仇?”少夫人问。
“ 阿爹查过了,也没有这方面的发现,”周大少爷说,“更何况……”
他看看自己娘子,生怕刺激到她。
小七妹就没有这个顾忌:“更何况,少爷少夫人还有个仅比小小姐大一岁半的嫡子。”
若为了报仇,怎么看也是拐走嫡子更划算。
“一个外地的拍花婆子,是怎么能又快又准的在您宅子里来去自如的带走小小姐,”小七妹说,“没有内鬼就是邪祟闹鬼。”
“你若信我,我必定能将这内鬼揪出来。”
小七妹正要继续劝说,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那只黑狗夹着尾巴,正往南院跑去。
大概是小七妹一直都自信满满言之有物,又大概是她笑起来实在讨喜,又或者,是少夫人已经走投无路,总之,少夫人给了她十二分的信任。
“道长,只要能救我的芸儿,来日我必去观里,为天尊重塑金身。”少夫人将一个银色的物品握在手心摩挲,“我只要芸儿健康平安的回来。”
手心里露出来的一角,缀着个长命锁。
小七妹心里一跳,这是个制作精巧的银镯子。
有什么念头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抓住。
“大少爷少夫人,我师父乃方外之人,最见不得人间疾苦,来府里之前,他已经思量了好几日。”
“他让我转告于二位。”
“小小姐身缝猴皮,算来今日至少已经是第四天,这身猴皮无论如何都要取下,但在取下之前,他有丑话要说在前头。”
“第一,您要备好为小小姐续命的银子,百年人参、天山雪莲、野生地黄、炮制香附、天然牛黄等等上好的药材,配合二位大夫早早备好。”
“第二,府里的内鬼,需得早日抓获,这是隐忧,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这里交给我师父和二位大夫,我陪您二位先去抓内鬼除邪祟。”
才刚将丫鬟婆子聚拢,就被老夫人的贴身嬷嬷拦住了。
“小道长辛苦,不如随奴去吃点东西,内宅的的事,自有少夫人这个当家主母办就行。少夫人不会这些分内的事都办不好吧?”
少夫人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看来这个所谓的“当家主母”,当的家有点小。
小七妹作了个揖:“邪祟最善玩弄人心,若要害人,必然是附在某人身上,嬷嬷放心,小道只找邪祟,其余一概不管。”
嬷嬷脸色沉沉:“小道童还是回避为好,你还小,须知后院内宅里分寸最为重要。”
小七妹正要退出去,就见周老爷毕恭毕敬的领着两个人进来了。
其中一人手拿折扇,正是陈南山,他跟在知县大人叶伯文身后,冲她挑了挑眉。
看来,那位神仙又有新发现了。
“谁是何婆子,拿下她。”叶伯文命令道。
屋外的丫鬟婆子纷纷扭头看向耳房。
耳房里躺着个穿着朴素的婆子,侧卧在床,一动不动。
立刻有周府的家丁上来捉她。
哪知才刚碰到她,她身体一歪,已然倒下,脸上黑斑乍现,口唇眼鼻下流着几条血迹。
丫鬟婆子吓得尖叫起来:“死人了,死人了。”
第21章 活人造畜18
“真丢脸,”陈南山摇着折扇,“居然有人敢在我提刑司面前杀人,胆挺肥的。”
“呃,大人您不是没报名号么?”小七妹说,“顶多算是在知县大人面前杀人,丢也是丢他的脸。”
知县大人叶伯文顿觉不但丢脸,头顶还凉飕飕的。
乌纱帽要不保啊。
他已经结案的案子,后继居然不但有死了好几天的尸体,还有刚死在他面前的新鲜尸体。
这刺激……
他偷觑了一脸不悦的陈南山两眼,只想学那些受到惊吓的小丫鬟一样躲起来方好。
“除了鞋子,用印泥拓印下来。”陈南山安排道。
立刻有捕快上前脱了尸体上的鞋子。
小老七想起神仙下枯井后得到的那份“脚长四寸有余,脚尖圆而翘”的女脚印。
而捕快除下来的,正是一双翘尖布鞋。
看来,下井的杀人的,不是田嫂子,而是这位何婆子?
“奇怪,”陈南山很不解,“我们才刚查到她,她怎么就死了?这死得不早不晚,偏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陈南山的折扇摇得很快。
“大人,这何婆子和翁小民有什么猫腻吗?”小七妹靠近陈南山,好奇地问道。
陈南山敲了敲折扇,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哎,神仙的护卫嫌我师父不爱干净,将我们都赶了出来,”小七妹蔫巴巴地说,“当师父的,不来挣点赏银,难道要带着我和师兄流落街头么?”
陈南山看着她点了点头,突兀地说了句:“周府大门外,大人在轿子里等你。”
那个什么小郡王,找她?
小七妹:“神仙看上我了?”
“呃,”陈南山用扇子敲了她一下:“你可真敢想。”
周府门外角落边有顶不起眼的轿子。
更不起眼的是隐身在不同方位的几个护卫,比如,轿子后面的林武。
小七妹站在轿外喊了声:“神仙,您找我?”
片刻后,轿帘被掀起,伸出一只好看的手,手里夹着一张纸,不是普通的竹纸,而是上好的澄心堂纸。
“神仙,这是给小道的么?”小七妹笑得纯良无比,“能多给点么?这纸能卖好多钱。”
小郡王的声音还是一样平和清冷:“念。”
小七妹伸手接了那张纸,乖巧的站在轿外。
“陈三平,三七观观主,人称泥丸道长、酒道长,生于嘉佑二年,师从清风道长……”
“陈大武,孤儿,江陵府北岸人;陈小七,孤儿,江陵府长岭县枣林岗人,三平道长十年前游历时收养,后带回三七观……”
小七妹老老实实地念完,两眼发亮的看向李昱白:“大人,您将底细查得这么清楚,是要重用我师父了么?”
她乐滋滋地说:“我师父除了长生不老和死而复生,其他方方面面没有不会的,底子也干净得很。”
除了人有点邋遢。
她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哦,他还不会生孩子。”
轿子里的不紧不慢地说道:“瘴云梅雨不成泥,十里津头压大堤,十年前正是熙宁三年,蜀江涨潦奔冲,沙水数十丈,损坏官私庐舍万余区,半月方退,溺死者甚众,生者无几几……”
小七妹的笑容收了起来。
轿子里的人问得直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自己是哪里露出了什么马脚,还是神仙真要重用自己?
“我家后面有棵大枣树,阿爹脱了他的长裤将我绑在树干上。”
“第二轮洪水来得突然,阿爹去找娘和哥哥,一直没回来……”
“枣子没熟,我省着一天只吃五六颗,师父说他当时还以为我是只泥猴子。”
小七妹说着说着笑起来:“其实师父那时候才像大马猴,饿得连枣核都吞了。”
轿子里的人她看不见,但听声音依然平和,叫她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经历过这些,你还是很乐观。”
“嗯,那必须的,”小七妹诚恳地说,“因为每一天我都在替已死的人好好活着。”
轿子里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很好。”
“大人问这些,莫非要重用的不是我师父而是我?”小七妹眉飞色舞起来,“您真有眼光,师父说,我的资质以后是可以开山立派的,他以后的养老都靠我了。”
李昱白弯腰从轿子里出来,就站在
她身旁,小七妹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两眼,才低头行礼。
他的脚尖就停在自己眼前,声音一如平常。
“你师父治过人猴?”
“他治过人,也治过猴,没治过人猴。”小七妹说,“周府的小小姐是人,她不是人猴。”
李昱白难得的点头:“那么,你师父他能治?”
“嗯,我师父医道双修,”小七妹吹嘘道,“所以才能教出我这样钟灵毓秀的亲传弟子来。”
“如此人物,却声名不显,”李昱白说道,“可惜。”
“我师父可惜酒,可惜肉,却唯独不会可惜自己的名声。”小七妹说。
李昱白见她不卑不亢,笑得乖巧,让人难生讨厌之心,缓缓开口说:“有一件事,你好好办。”
“大人您尽管安排,”小七妹一拍胸膛,“若我没办好,赏银不可以少。”
李昱白噎了一下,才说:“你师父在施救的时候,不论救的是谁,不管有没有赏银,让他尽管拿出本领来。”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又有点其他意思。
不管救的是谁?
言下之意就是……
小七妹收起了满脸的笑,发出了一声没忍住的惊呼:“大人,您的意思是……”
李昱白转身回轿子,只留下一句:“在你师父完成之前,不要声张,去吧。”
小七妹木愣愣的转身,同手同脚的往周府大门走。
这位神仙什么都没明说,但什么都说了。
此刻,躺在小小姐闺床上的,可能不是真的周府小千金。
第22章 活人造畜19
就像翁小民家的枯井里发现的那只手镯,廉价简单;而少夫人打给小小姐的手镯,精巧而珍贵。
分别属于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子。
说得通了。
小七妹一直觉得想不通的地方,此刻豁然开朗了。
在城门口,明明假田大力和真田嫂子能顺利出城,为何被早早的提前喂了毒药?
即使没有自己和小咕咕,这两人也会死在城门口,连那一笼子野性难驯的猴子都会死,只留下唯一一只没中毒还活着的“小猴子”。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哪怕不是自己影响的王麻子,也会有别的人,比如城门校尉发现那不是猴子,那是一个小女孩。
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下,让大家都知道有人找回“周府小小姐”喜得一千贯钱。
城门不再戒严,假小姐进了周府,真小姐出了城门。
那没有露过面的第三人,也许是真正的田大力,也是杀了丽娘子的那个人,他带着真小姐,早已出城了。
知县大人叶伯文的审讯已经有了收获。
刚死的何婆子,她的家眷承认在事发前见过这翁小民,也知道翁小民是守寡的何婆子的姘头,但没有人知道这姓翁的是个拍花子。
在何婆子的住处,找到了些微白色粉末,正是无色无味的砒霜。
而她,是老夫人房里的嬷嬷,在寿宴当天负责待事处,极有可能是她将拍花婆子田嫂子放了进来。
小七妹的视线落在周老夫人身上。
这位老夫人年方五十七,如今已是四世同堂。
在周家,她辈分最大地位也最尊崇,她的儿子周老爷对她算得上是言听计从。
这样一位老夫人,想一碗药送小小姐走,是为了脸面,还是因为她早知道那不是她曾孙女?
而这位首富周老爷,周身的气派自不必多言,尽管因为身份在官员面前十分恭敬,但在商场,据说他是个十分了得的人物,将周老夫人给他的产业打理得十年内翻了数千倍,在民间的名声极好。
他的原配病逝已有六年,至今未再续弦。
他和原配有两个嫡子,嫡长子周大少爷有一儿一女,住在东院,被拍花子祸害的正是大少爷的小女儿。
嫡次子周二少爷刚议亲,住在西院。
另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庶女住在正院的后罩楼,待嫁中,庶子住在最偏远最小的北院。
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的南院,是周老夫人的起居之所。
就像周老爷自己说的那样,这座宅子建得极好。
坏的永远是人心。
就比如说,这何婆子死得安静,看起来就是她与贼人勾结、里应外合做了坏事,败露后服毒自杀。
但偏偏仵作以米醋蒸面,在她脸上出现了一个不太完整的手掌印,这是被人灌药后捂嘴才中毒身亡的。
她曾去过的井里,除了翁二叔的尸体,还有一只女童的便宜手镯。
而周家小小姐,除了是首富之孙女,她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拍花子费这么大的功夫?
那躺在床上、身披猴皮、受尽折磨的,又是谁的孩子?她的父母家人是否在到处找她,又是否会为她而心痛难忍?
小七妹扭头去了东院的厢房。
三平满脸自得的和两位大夫头挨头的蹲在廊下,神神叨叨的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他面前的瓷盘上,已经搓了好几个泥丸子。
周大少爷和少夫人这对小夫妻正依偎着坐在窗前的圈椅里。
“芸芸生物遂,两两泰阶平,芸儿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
少夫人的手里,还握着那个带长命银锁的银镯子,样式精致。
“这是芸儿满周岁,祖母亲自为她打造的一对银镯子,只盼她一生平安顺遂。”
而陈南山就坐在床前的榻上,专注地看着床上的“小毛猴”。
见她靠近,就低声问:“小老七,假如这是你孩子,你能隔着这些皮毛,一眼认出她来么?”
这话说得,又有那么点意有所指的意思。
小七妹瞟了那对小夫妻一眼,蹲在陈南山边上,也低声说了句无头无脑的话:“会不会是照着那个找的这个?”
说完,她自己和陈南山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惊讶又惊喜的表情。
陈南山急切地问:“小老七,你知道了什么?”
小七妹神秘地凑近他:“神仙喜欢我,我命中有场泼
天的富贵要来了。”
床上的假小姐,会不会就是当年的小阿妹,都是照着某个人特意找的。
而此刻周府发生的杀人灭口,和当年哭泣岭村被屠村一样,都是为了给某人、或某事而善后。
这一天结束时,叶知县带走了周府几个说不清何婆子死时自己在哪的家仆。
在走之前,他还专程给三平大大的长了脸。
“三平道长真乃世外高人,实在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典范,若能治好小小姐,本官一定酌情上表,奏请上峰给三七观发放度牒。”
又对周老爷和老夫人说道:“周家积善之家,舍财慈爱一片真心,日后必有福报,周氏商行的匾额该换金的了。”
周老爷乐得连连保证,会不计代价不论钱财,全力配合三平道长。
周老夫人笑得有点勉强,没忍住睃了三平好几眼。
当着众人的面,三平捋着他的山羊胡子,笑得胸有成竹,好一派仙风道骨。
在无人处,他撩起道袍追着小七妹打,足足绕着东跨院跑了两圈。
“叫你好大喜功,叫你招摇撞骗,我不管,明早我就带大傻武溜回三七观。”
“赏银什么的都是浮云,我保命要紧。”
“晚了,”小七妹边躲边说,“我和二位大夫说了,得在明早前凑足一千条野生肉厚的黑蚯蚓,和五百只身小尻大去头去足的蜘蛛,二位老先生将药馆买空了都不够,已经开始准备挖蚯蚓了,他们稍后就会来找师父你。”
“呜呼……”三平愤愤不平,“你怎么自己不去挖蚯蚓?”
“我和师兄要带着府里的小姐姐们粘蜘蛛,诺,你看,”她指着正吃桂花糕的大武说,“整个府里的闲人都得动起来,犄角嘎达里的一只蜘蛛都别想跑。”
“你师父我有多少斤两你心里没数么?”三平气喘吁吁地说,“万一有个万一呢?”
“那万一没你想的那个万一呢,”小七妹蛊惑道,“想想度牒啊。”
对于不想成仙的修道中人来说,度牒可是很重要的呀,不但可以养祭田,还可以免徭役、免杂税,甚至免些小罪。
三平气得手都抖了,气哼哼又无可奈何地跟着两位大夫,三个加起来快160岁的人带着好些家丁一起挖泥巴去了。
小七妹凭借一张笑得童叟无欺的小脸,成功的带着大武混进了东跨院的丫鬟圈。
几个人一边结伴四处找蜘蛛,一边互相交流了丫鬟和道士各自的生活。
“小老七,你修的是有情道还是无情道?”
“小娟,你在说什么有情无情的,修道哪有什么有情道?”
“秀姐,那你就不懂了吧,有情道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小老七,你再长大点就来娶我吧,我已经开始攒嫁妆了……”
小七妹笑得很和气:“不行,小道已经答应了青叶姐姐,长大后要来娶她的。”
“青叶啊,恐怕她很难等到你长大,要是小小姐……”
年长的秀姐打断了年轻的阿娟说的话。
“好了,你别胡说,要不你回去炒白砂糖吧,道长等着用呢。”
“秀姐不急,师父去挖地龙还没回来呢。”小七妹将粘到的蜘蛛去头去足扔进篓子里。
“小小姐真的能治好吗?治好了之后她还会长猴毛么?她这么小,能挺过去吗?要是……”
“阿娟,你的话怎么这么多?”秀姐指着连廊顶上的蛛网说,“快,那里有只又黑又大的。”
“粘住了,秀姐,”阿娟笑吟吟地说,“难道你不好奇吗?小小姐可是莲花童子下凡,历劫以后还要回观世音菩萨那去当弟子的。”
这话说得有意思。
“小小姐是莲花童子命?”小七妹掐指算了算,“她不足两岁,那就是春秋甲寅子?”
“对哦,小小姐好像是生于春日。”阿娟想了想。
“谁说小小姐是莲花童子命?”小七妹问。
“老夫人呀,她安慰少夫人的时候说的,还说有本什么太平书里说,小小姐肉身不死不能成仙。”
小七妹想了想,只怕是《太平广记》里写的那句:凡人夭逝,未满七岁者,以生时未有罪状,不受业报。纵使未即托生,多为天曹权禄驱使。
“小小姐的生辰八字大家都知道吗?”小七妹问。
“那怎么可能?大户人家的小姐少爷,生辰八字都是极紧要的,除了父母双亲,连贴身丫鬟都不知道。”阿娟白了他一眼。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小七妹戏谑道,“难道你也是观音大士座下弟子,哎呦,那小道我岂不是冒犯仙姑了。”
“我是昨天不小心听到老夫人说的,”阿娟压低声音,“老夫人让少夫人送小……”
“咳咳……”秀姐用力的咳起来,“有人来了。”
另一队粘蜘蛛的丫头也来了这个角落。
“你们捉了几只啦?”那队有人笑着问。
“十五只了,你们呢?”阿娟也笑着回答,这个话题就这样自然的停下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阳光在跨院的翘角飞檐中逐渐湮灭。
东跨院的正房里,周大少爷劝说着:“娘子,快喝了药早早睡,道长说了,明天你我必须在场,还有大用。”
“芸儿那有两个丫头守着就行。娘子,你若不养好,万一道长治芸儿真要用你我之时,而你竟晕了,那才是后悔莫及。”
“相公,芸儿一定会好起来的,对吧?”少夫人接过了药一饮而尽。
大少爷将空碗又接过去:“娘子,你看那两个小道士,一个笑嘻嘻的,一个只惦记吃,谁都没当成大事来对待;还有他们那个师父,用的药连老大夫都没这么用过,可见……”
少夫人眼睛一亮:“可见他们以前治过,所以才不慌不乱。”
“对,因为会,所以才举重若轻胸有成竹,你看前两日来的大夫,哪个不是满脸凝重口称稀罕,一看就是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大少爷连连点头,“就像我和二弟,二弟一看书就犯困,但算账比账房都准;我一看账本就头痛,但考秀才如囊中取物,都是各有专长的。”
“相公说得好有道理,果然还得多读书。”
东跨院的厢房外架着个红泥小火炉,罐子里烘着还在乱弹乱跳的蚯蚓,咕噜咕噜冒着白沫,满院子难闻的土腥味和臭味。
“小道长说要缝一百个药包,这得缝到什么时候?”
“小道长还说,这个罐子里的药对小小姐来说很重要,得煨一整夜,估计今晚都没得睡,你去取油灯来,我去热两个馍馍,咱俩熬夜做吧。”
守夜的两个丫头一人往左去了杂屋,一人去了厨房。
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出现在廊下,见四下没人,谨慎的朝里扔了一颗小石头。
见还是没有人来,黑影快步走到药罐子边,用帕子包着罐子盖打开,将一小纸包的白色粉末全数倒了进去。
之后,黑影快速转身,循着来的路又走了出去。
黑影穿过了连廊,又顺着花园的石板路,绕过了影壁,走进了南跨院。
这个人走得又快又轻,就像在自己家中一样熟稔,然后她径直走进了耳房。
“嬷嬷,成了。”
“没有人看见吧?”
“放心,小道士带着丫头们去粘蜘蛛了,老道士跟大夫去挖蚯蚓了,今儿这番不会再出错了。”
“这么说起来,还得感谢这道士。”
“可不,还是现成的替罪羊。”
“嘘,咽进肚子里去,还不快收东西,明儿趁发丧,尽快赶回祖屋去。”
夜幕大张,亭台楼阁间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灯笼,像一条条白色的长龙,人心浮动都掩映在黑暗之中。
第二日清晨,金鸡报晓时,三平满脸怨气的被大傻武拖起床。
“师父,早死早超生,睡懒觉是没用的,大家都等着你呢。”
睡眼惺忪的三平挣扎着起床,看到大武两只手捧着两个肉包子吃得很香。
三平:“吃吧吃吧,吃一顿少一顿的,明儿咱爷俩估计就得下大狱了。”
西厢房,门外廊下齐刷刷的站了好多人,周大少爷夫妻俩都在,还有没露过面的少爷小姐都露面了。
比如嫡二少爷,庶三少爷和庶四庶五两位小姐。
周老爷还没来,但他的贴身长随在。
老夫人也没来,但她房里也有丫鬟嬷嬷在。
大家都很重视,也都很好奇。
两位年长的大夫指甲里的泥垢都洗不掉了,满身炮制地龙的臭味也散不掉。
好大的阵仗。
小七妹悠哉悠哉的在廊下走来走去。
“小老七,白砂糖炒好了,现在倒地龙么?”
“小老七,蜘蛛都擂碎了,现在入药包么?”
“小道长,汤药都熬好了,现在就喝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