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姑一身反骨by视力零点二一
视力零点二一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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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家有急丧,不得不归!

“大少爷,梅家找你是想求你帮他们吗?”小七妹问。
朱季川将衣裳拎在手里,领着她往书房去。
“小七这么聪明,那你猜梅家要让我帮他们做什么?”他笑着问。
“猜不到,”小七妹嘿嘿一笑,随口胡诌,“总不会是要你娶梅大小姐吧?”
朱季川抬眼专注地看着她:“小七,若是有天,我是说假如,有天我要娶妻,你……你会不会……”
小七看着结巴的他没说话。
“你知道,终有一天,我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的,” 朱季川说道,“其实,父母亲一直有意在大考后才为我说亲。”
“说的是哪家?”小七妹信口问了一句多余的。
“父母亲没跟我透露过,”朱季川说,“但我想,总归是从大选中退出来的这几家吧。”
两人已经进了书房,小七便问:“少爷是要写什么吗?”
朱季川见她换了话题,便也没再说起:“不是,我找两本书,一会去樊楼见梅大少爷。”
小七是第一次进他这间书房,上次朱合洛和他谈话就是在这间房子里。
柜子上都是书,有好些字小七并不认识,兵书、杂记各类都有。
朱合洛是真的很舍得在他这个儿子身上花钱。
书桌对面还有张案台,还有另一套沙盘。
小七妹走近了一看,插在沙盘中间的每面小旗上都写着字。
其中最低的那面小旗上,写的正是梅字。
小七妹心里一动,用手拿起另一面小旗,上面写着钱字。
看来,上次朱合洛和朱季川在书房里做的推演,就是有关梅、钱等几大家族的。
“小七,替我将这两本包起来。”
朱季川单手从书柜上取了一本《混成集》和一本《太平老人.袖中锦》。
小七妹用牛皮纸将两本书打包起来,又听朱季川说:“跟我走,带你去吃樊楼。”
马车从汴京街市一路穿行,车外人声鼎沸,叫卖声没断过,甚至各色香味都没停过。
市井之间,茶坊酒肆热闹非凡,人流川息不止,往来如织。
小七妹挑着帘子一角托着腮看着车外。
行到某处时,朱季川敲了敲车身。小厮木砚顿时在车外问:“少爷有什么吩咐?”
“去甜水茶坊里要一杯香饮子。”
小七妹顿时眨巴着眼睛:“大少爷,能不能多要一杯?”
“这杯就是给你喝的。”朱季川含笑看着她。
果然好喝得不得了。
看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急丧也得换个人才行,这吃人嘴短啊。
等到了目的地,戴着帷帽的小七妹才下车,顿时眼都直了,都忘记身后还有个朱季川没下马车了。
也没人告诉她,樊楼不仅仅是一家酒楼啊。
这几乎占了整条街的东南西北中五座楼宇,一座比一座辉煌豪华,雕栏玉砌,翘角飞檐,连挂着的灯都精美绝伦。
“这哪里是酒楼,明明是皇宫。”小七妹喃喃自语道。
朱季川不由得一笑。
等上了内西楼三楼,进了雅间,好心的朱季川指着窗外不远处让她看:“你看,那边才是皇宫,那道门就是东华门 。”
“真的?那官家就住在那吗?”小七妹掀开帷帽将他推到一旁,踮起脚往外东张西望,“呃,这么宽,官家到底住在哪一间?”
“哇,难怪要娶那么多妃子,这不多娶几个,一到了晚上,只怕里面荒得能见阎王爷。”
“大少爷,官家选妃,会像前朝一样从民间选么?”
朱季川终于没忍住,伸手捏住了她可恶的脸颊。
小七妹将他的手拍了下去,往外看的视线却收不回来了。
楼下的马路对面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个华服少年。
这少年抬头看向樊楼时,面容便在小七妹眼前展露无疑。
俊眉星目,俊俏无比,像是女身男相的梅大小姐。
她的呼吸顿时一滞。
这位少年的身前迎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正对着这位少年拱手作揖,好似说了些什么。
这位男子头顶略有些斑驳,身量中等,穿得像个富家翁,他的左手中指上,套着个奇怪的物事。
小七妹见过这个物事,那日她杀了个婆子,用束胸布将自己绑在树上,在将晕未晕时,见到了一个挑着担子的男人
那个男人戴着斗笠看不到脸,只是搭在扁担旁的左手手指上,就套着这么个奇怪的物事。
小七妹待要再看清楚一点,那个男人却对少年行了个礼,转身进了樊楼的南楼。
“大少爷,”小七妹赶紧回头说,“我要出恭。”
朱季川松开手指,了然地问:“想出去转一转?身上有银子吗?”
他从怀里掏出枚印信:“戴好帷帽,不要走远了,小笔的让木砚拿给你,大笔的用这个记账。”
小七妹随手一揣,速度出了门。
等下了三楼,她随手揪住个跑堂问:“南楼那边卖什么?”
“那边是老楼,二楼卖酒居多,一楼卖白矾。”跑堂殷勤地指路,“您要去,从这左转从空中连廊过,能直接到南二楼。”
“南一楼多是门床马道,您小心些,别让那些莽夫走卒冲撞了您。”
小七妹道了声谢,快步左转走向空中连廊。
走过连廊后,她将自己的速度慢了下来,站在南二楼环视着楼里的一切。
不同于西楼的雅静,南楼里热闹非凡,嬉戏调笑声不绝于耳,招朋揽客声此起彼伏。
像她这样戴着帷帽的女子并不在少数,但多是结伴而行。
人群中多是单独而行的男子。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没有自己要找的那个。
她缓步往前,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樊楼的老板不姓樊,樊楼也不止一个店铺,而是零零总总的各色店铺,酒香扑鼻,简直是三平梦寐以求的地方。
二楼没有。
那就在一楼。
樊楼除了西楼有三层,其余都只有两层楼。
小七妹从楼梯走下了一楼。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这个人此刻背对着她,就站在一家店铺前和人说话。
不同于在华服少年面前的弓腰驼背,在其他人面前,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身背挺直,语气倨傲。
“金掌柜,某在汾州灵石县年收16.19万斤,差额规整,官抽二成后,利也仅二成,价格少不了的。”
“不论是在京、府界,或是诸路,岁总收之数均无增损,你要入市,也不是不行。”
他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高抬贵手,请田大家高抬贵手……”他身前那人鞠躬道。
“我田某人最是公平,有利即可,无利,那就请你早退。”
小七妹这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截戴了指套的断指。
眼前这个背影,就是自己要找的梅氏,或者说——田犇!

第102章 田犇
“田大家宽恕则个,”对面那个金掌柜一揖到地,满脸哀求,“鄙初来乍到,不懂行会规矩,只想着快速打开销路,这才没跟上行会的涨价。只要销了这一批,下一批必定按照行会的定价来做。”
田犇摆了摆手:“那就是没得谈。”
他转身就走,隐在墙角的小七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泯然于大众的脸,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普通的眉眼,普通的鼻子嘴巴,还有普通富家翁的气势。
和盐官县衙里验明正身的画像相比,他老了些,胖了些,白了些……
可见这么些年,他实实在在的享了福的。
“田大家,田大家……”那个金掌柜追了几步,拖住了田犇的手,“田大家既然来了这里,先喝几盅再说。”
“几盅酒和一成利孰轻孰重,我田某人还是分得清的,”田犇拱了拱手,“金掌柜,来日再见。”
他嘴角翘起,笑浮在面皮上。
“田大家,鄙这实在是有难处,”金掌柜好言相商,“鄙都签了契,又都是老主顾,若是现在提价,这良心上……”
“银钱易得,良心难求,良心是个好东西,”田犇嗤笑道,“若是良心没了,那大家就能合伙赚得更多银钱。”
他作势要走,金掌柜扯着他的手臂就是不放,两人拉扯之间,金掌柜往他衣襟里塞了些东西。
看起来是几张银票。
小七妹看得分明,见有个小乞儿正在翻捡吃食,便有了主意。
朱季川在三楼雅间见了梅大少爷。
一见面,这位男生女相极其俊俏的少年郎便诉苦:“哎,如今也只有贤弟你还肯来见我,人情冷暖,如今我才看明白。”
“兄长宽心,”朱季川给他倒了茶,“是非曲直,总有个论断的,相信提刑司不会胡乱判案。”
“这飞来横祸,竟叫我梅家百口莫辩,”梅大少爷说,“高家小姐死得冤,我梅家一样冤得很啊。”
朱季川没说话,只在他放下茶盏时又给他续上。
见他没表态,梅大少爷说:“高家妹妹与我家妹妹一向亲厚,她与官家之间是什么情况,这几家没有看不明白的,谁会对她动手,这不是……”
朱季川还是没说话,只在见到乳糖真雪端上桌后,而小七妹还没回来时,视线不由得往外张望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梅大少爷看在眼里,浅抿了口茶,道:“太后让朱大人去京畿道大营验兵,只怕是想将朱大人调回京都了,我梅家今日之困局,想来只有朱大人愿意伸手。”
朱季川但笑不语,视线又往楼下看了一圈。
梅大少爷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来:“这是庭坚大哥的亲笔,他赴汝州叶县县尉时所作,贤弟留作纪念。”
朱季川面露诧异:“庭坚大哥一向可好?”
“郁郁不得志,但总归还有希望,”梅大少爷说,“像我们这样的微末之人,一生所盼也不过是家宅平安。”
朱季川已经打开了油纸包,里面是几篇文人手稿。
“五更归梦二百里,一日思亲十二时,”他喃喃念道,“许久不见庭坚大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汝州返京?”
他一边唏嘘,一边抬眼又看向楼下。
“季川贤弟还约了旁人?”梅大少爷问道,“对方可是迟到了?”
“不是旁人,是带了家人出来,”朱季川说,“想必是看到什么吃的走不动道了。”
梅大少爷便笑着点头,殷勤地又说了几句,终于绕到了正题:“听说伯父明日从京畿道回来,贤弟可否带我见上一见?”
朱季川便放下手里的文稿,认真看着梅大少爷:“父亲前几日与我闲聊,说起当前局势时,便料到有今日一叙。”
他将文稿卷啊卷的又重新收好,轻描淡写地说:“可梅家的困境只有一个人能解,别人谁都解不了。”
梅大少爷手里端着的茶盏便停在嘴边,一时忘了喝,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说:“就怕这个人……”
朱季川也端起茶盏,悠哉悠哉的吹着茶,并不说话。
“贤弟可有好主意?”梅大少爷将茶盏放下,起身行了个礼,“请指点愚兄一二。”
“兄长快起,”朱季川连忙起身将他扶起,“伯父久居户部,劳心劳力,那个人都看在眼里,也该向那人表表功,该歇歇了。”
“一点愚见,也就和兄长闲话说说,当不得真。”
送走梅大少爷后,朱季川叫来木砚:“小七去哪里了?”
“说是要
去南楼转一转,”木砚说,“小的取了碎银子和小额银票给她。”
“你去找一找,”朱季川说,“毕竟小小一个人,又是初来乍到,别让人冲撞了她。”
他坐在桌前将那份手稿看了又看,没一会,木砚回来说:“大少爷,跑堂的说看到有个像小七的姑娘戴着帷帽,走空中连廊去南楼了,但我在南楼没找到她。”
朱季川起身,从西楼走到南楼,又从南楼走到北楼,又从北楼走到了东楼,唯有中楼没有去。
四个楼里觥筹交错,热闹纷呈,唯独没有看见小七的身影。
他又找到那个跑堂的。
“哦,那位小姐问我南楼卖什么?她声音脆脆的,听起来年龄不大,我告诉她之后,还特意提醒她南楼的一楼不要去。”
南楼一楼除了店铺,还有挑担子。
许多做矾矿生意的商贾都会在一楼的门床马道收货。
门床马道,说的就是买酒不多,楼下小酌即可的零散坐席。
“诺,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从这条空中连廊走过去的。”
朱季川:“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就是你说的这个人?”
跑堂的挠着头发笑得憨厚:“公子身上有和那位小姐一样的清香味,怪好闻的,以前没闻过。”
那是从棺材里腌出来的青汁味。

第103章 田犇1
中楼的灯在申时亮起来,刚亮起灯,便有丝竹入耳,或婉转悠远,或清脆恬静,或活泼欢快……
靡靡之音,靡靡之地,有男女旖旎调笑的声音传出。
有妆容艳丽的女子端着酒杯在门口迎客,也有琴声悠扬在楼上厢房迎客。
“田大家好酒量,再来一杯。”
“这位爷好生威武,再饮一杯,我醉星楼的酒虽然不是京都最烈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美的。”
“这秦淮河的花魁娘子,便是我醉星楼的酿酒娘子。”
这是中楼后方最僻静处的一座宅子。
在一众金碧辉煌的楼阁中显得尤为雅静,仅在院门口挂了几盏六角宫灯。
进了院子里,影壁前种了些刚劲苍翠的竹子,有竹笋破土而出,蓬勃向上。
绕过竹林进去,便是廊亭水榭,声音便是从那传过来的。
“今年秦淮河的花魁可还没选呢,”有道男声气势昂扬地指点江山,“各色美女如百花齐放,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官家大选,秦淮河小选,都是大事啊。”有人附和道,“听说今年花魁娘子报名的特别多,连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花船都报了名。”
“田大家可有兴趣凑个热闹?”有人说,“您出个名,鄙出条船,再让谁家出个姑娘?”
“就是,咱这行会可得广纳贤才,继续招兵买马。”
“哎,可别这么说,我田某人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
“哎,田大家何必谦虚,前些日子你途顺商行从汴水进的那条船吃水线那么深,这是海运又大赚了一笔吧,也从手指缝里漏点出来让哥几个捡点秋风打打。”
“哎,今日只谈风月,不谈生意,”有人志得意满地说,“不要辜负了在座姑娘们的美意。”
“田大家,您这护甲做得可真别致。”有姑娘问,“这难道是风化煤熬制的乌金石?”
“还是笑媚儿姑娘有见识,”这位田大家坐在主位,身边倚着个娇媚的女子。
“石烟多似洛阳尘,这个乌金石熬制的延川石液,可是如今市面上最贵的墨汁。”
“听说小郡王当年成亲前,他的恩师便是送了他一方延川石液,一方延川石液一方金,哎,可惜……”
田大家嘿嘿一笑,并不接话,只转了转指头上的护甲。
这枚护甲并不尖,不但贴合手指,还与他的手指一般长短。
这已经是他独一无二的象征了。
酒足饭饱,缓揭绣裘,携手入罗帷,酣热时忽然听到一声喝骂:“你这乞儿,好不长眼,快打出去。”
待到一更过半,他起得身来,床榻上的女子娇声留他:“爷何不在此过夜?”
他理都没理,径直出了醉星楼。
轿子就在西楼外,走过去不过百来步,越走越热闹。
樊楼三更方歇业,早市五更又复开,此刻虽说已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樊楼外人流依然如过江之鲫。
斜刺里突然出现了个黑影,冒冒失失地向他撞过来, 被他避了开来。
这黑影又绕回来的时候,他察觉到了不对,一声冷喝:“哪来的小乞丐……”
话没说完,突然想起在醉星楼听到的那句话,顿时吹响了一声口哨。
立刻便有两个护卫从不同的方向冲出,三两下便将那个小乞丐压在地上。
撩开小乞丐脏兮兮的头发。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在这张脸的耳朵前和额头上揉搓几下,便往上一提。
这小乞丐“哎呦”一声:“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冲撞了贵人。”
脸皮被揪得发红,竟不是张假的面皮。
他信手抽了两耳光,才接过手帕将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
“谁派你来的?”他问,“老实说出来,不但免受皮肉之苦,还能得份赏银。”
小乞丐:“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没有谁派小的来……”
他对两个护卫说:“拉下去练练手脚,别死了人就行。”
四个护卫立刻拉着人往僻静处走。
他施施然的继续往轿子那边走,已经可以看到自己那顶并不华丽的弓杆轿子了。
斜刺里又冲出两名小乞丐,又是从他身边擦过,他灵巧的避到一边,却见这两小乞丐面露异样,不由得又吹响了口哨。
这一次,两名轿夫立刻就赶到了。
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又被他检查一番后带到了一边。
如此一来,他难免烦躁
三两步冲到自己轿子边,也不等人,立即掀开轿帘往里进。
片刻之后,护卫和轿夫都回来了,轿子抬得四平八稳。
其中一个轿夫问:“老爷,是回府,还是去天汉桥?”
“回府。”轿子里的人说。
轿子并没有比平日重,也没有比平日轻,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从热闹处行到安静处,又晃晃悠悠地到了目的地后,方才落轿,轿子里的人说:“去天汉桥。”
“哎,老爷安坐。”
轿子再次离地,从安静处又行到热闹处,上桥时,前面抬轿的有意弯了腰,后面抬轿的有意直了背,照旧如履平地般过了桥。
又行至了安静处,抬轿的四人方才觉得累,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还没落轿,轿子里就说:“还是回府。”
抬轿的人这才问了句:“老爷今日不去禀告了?”
轿子里含糊的应了声,之后不耐烦的冷喝道:“头痛,回吧。”
于是又折返,方行到天汉桥上,四人便觉得十分地吃力,待到桥最高处,突然“砰”的一声,轿门被踢开,老爷像中了邪般冲出来,以快如闪电的速度翻过桥梁,“噗通”一声,掉进了汴河里。
四人喘着粗气,还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的一声大喊“直娘贼”,竟望了放下轿子,四人步态不稳,前后不一致的抬着轿子走,终于有人摔倒在地,轿子也随之落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往桥边扑过去,汴河水在夜里黑如油墨,隐约只见阵阵涟漪荡开,哪里还能看到老爷的踪影。“老爷……老爷……老爷背后好像有东西……”
“老爷背后好像趴着个怪物……”
“快……快……快报官……”
“想死啊你,报官?报什么官,还不回府喊人来找,悄悄地,避着点人……”
“要不要去天汉桥那里通禀一声?”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拿主意。
“要不,等找到老爷再说。”
“快回府找人。”
“你快下河里去找,你沿河边去找……快……”

一道黑影在水中如鱼般游走,比鱼大而高,又好似有两个头。
一个头在动,另一个头好似也在动。
但一个头是在回头,另一个头是随着游曳而往右歪;一个头扎进水里,一个头浮在水上……
“阿耶,别乱指,”阿公将半大小子的手指打下去,“别惹怒了水猴子,这玩意邪得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夜里下河去玩,小心被野猴子拖走了。”
“阿公,”半大小子吓得一个激灵,“难道这是水猴子拖了个人吗?”
那个扎进水里的头是水猴子的,那个浮在水面上歪来歪去的是落水的倒霉鬼的?
“那是水猴子要找的替死鬼,”阿公苍老的声音说,“这样水猴子才能自己去投胎。”
半大小子一头扎进船舱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黑影终于上了岸。
黑夜中只看到她苍白的脸,眼角一粒红痣都像被水洗得淡了,只余浅浅的红,像是已经化开的胭脂。
正是小七妹。
她手脚瘫软地坐在自己拎上岸的人身上歇了一会,这才将人拉去了岸边的林子里,倒吊在树杈上。
等这人将肚子里的水吐得七七八八,她捏住这人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像打量牲口的牙口一样仔细查看,然后轻轻一拳打在他下颌上,打掉了他大半的牙齿,并将藏了毒的牙齿取了出来。
倒挂着的人仿佛待宰的牲畜,从嘴里流下了汩汩的血来。
又将他的手脚绑死后,这才解开了穴道。
田大家从剧痛中悠悠醒转,见到她的第一眼,瞳孔急剧收缩,眼角轻颤,不由得呛咳起来。
“大虾尧命,要多少银线你几管说,老朽绝不返价。”他牙掉了很多,嘴巴瘪着,说话不但漏风还大着舌头,可怜得紧,“老朽家中向有老,下有小……”
“好了,你见了我的脸,也该知道自己已经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小七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杀了十几二十个拍花子,一个一个问,才找到了你。”
“梅氏,田大力,田犇,”她问,“你喜欢哪个名字?”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选择说:“还是叫你梅氏吧,毕竟这个名字我记得最久。”
“你到底细谁?”田犇问。
“哭泣岭村民137人,我可以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是我,”小七妹伸出了手,“你可以叫我黄婶,可以叫我村长,或者叫我狗蛋。”
“没晌到你竟然细个女的。”田犇,“看九眼了。”
“男的女的无所谓,能杀人就行,”小七妹,“你有两个选择,痛快地死,还是不痛快地死。”
田犇面色惊疑,眼神闪烁,喘息得像破旧的老风箱。
小七妹:“下令屠我哭泣岭村的是谁?”
“我不及道,我金的不及道。”田犇,“我也细细后才及道的。”
“让你拍走小阿妹的是谁?”
“田家当洗的当家银,”田犇说得自然,“我的亲大伯和伯娘两口子。”
“他们当时是替谁办事的?”
“我及能靠猜,大该系昌平王。”
那次任务,田家当家的田族长和他婆娘梅姨,两人抱着孩子进了昌平王府,之后再没出来。
后来昌平王反,田犇和田家族人被抓,在斩头之前被于都监换了下来。
于都监当时只是昌平王府的内侍,不知为何摇身一变,成了有功之人,将他替换后,又让他组成了个叫“梅氏”的组织。
“小阿妹是谁?”
“钱塘吴兴王遗属陈氏的孙女。”
“拍走她是为了什么?”
“我无从得知。”
“你现在在为谁做事?”
田犇稍一犹豫,小七妹便削掉了他左耳的半边耳垂。
田犇惨叫一声,终于说道:“于家,京都于家……”
京都于家,朱家的姻亲,朱夫人的娘家,本朝排在前五的皇商,家里勉强挂了个校书郎的职务。
朱大少爷的外家。

“我亲手杀的第一个拍花子,是在我九岁那年。”
“三平说我有使不完的牛劲,当个捉刀人马马虎虎过得去。”
“感谢那一年,提刑司颁发了好多个拍花子的海捕文书。”
“而我没有其他的线索,我只记得那两句话,和说话的声音,还有靴底的花纹。”
“于是我就用最笨的法子,按照提刑司的海捕文书,一个拍花子接一个拍花子的问啊找啊,我想,我总能找到梅氏的一点消息的。”
“我打死他,也只用了三拳,左勾拳,右勾拳和上勾拳。”
“那个拍花子是青州齐郡姓陈的,被我打死在桃花树下,他是最底层的拍花子,一个人拍走了五十一个孩童,家里买了田还买了宅子。”
“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梅氏。”
“血很热,还有点冲鼻子,混着脑浆子就像是豆腐淋上了红墨,恶心得很。”
“那次我病了大概十天,瘦了八九斤,师父说我不用乔装就能去当只小马猴。”
河岸边微凉而带腥味的风应和着这个清脆的声音,幽幽地、清脆地笑了起来,在静谧无人的河边,显得轻灵又鬼魅。
“你终于落在我的手里了,梅氏。”
“我给你安排的死法,是一口一口咬下你的肉来。”
“但如果你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祖师爷慈悲,我会给你个痛快。”
被倒挂在树上的人,已经被折断了手脚扔在地上,像一摊会蠕动的肉。
“我都索了,我真的都索了……”田犇哀求着,“让我死……”
田犇确实说了很多。
他这个人,一家都是好吃懒做的,想要下田干活是不可能的。
大伯娘梅娘子有手好手艺,其他别人都学得没他好。大伯娘她们抱娃去昌平王府后再也没有出来。他被于都监给救了之后,于家的人就出现了。
他这个行会会长,背靠的是于家手里的第二大商行。
于家有两个商行,一个是四海商行,一个是途顺商行。
四海商行是干正道的。途顺商行是捞偏门的,比如梅氏,比如拍花子。
他平日里只负责途顺商行的偏门。
他要做的,就是个卖家能做的,根据买家的要求,去找一个合格的灯芯。
所有拍来的人,不论男女,也不论年龄,一律称作灯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灯芯。
上回拍来的钱塘首富周家的小孙女,他已经交货了。
他不面向买家,他直接将货交给老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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